请问网友,一个火线能电死一头牛大概多重吗?

和肺结核病人住在一起她心里冷笑,那不是让我死得更快想着,她的身体有点摇晃但她迅速控制住了这种令她厌恶和难堪的软弱,她定下神静静看着年轻的医生,不说话

你这个——小医生又晃了晃片子,晃出一阵哗哗的响声不耐烦地说,只能进传染科我没有和你开玩笑,你肺部炎症很严重

她眼眶一热,慢慢泛出一丝温和的笑容用原谅的目光看着眼前这张年轻又傲慢的脸,慈祥地说毕业几年了?

啊小医生正开入院单,听到这里抬头瞭她一眼、诧异、冷漠

我十八年前医科大学毕业出来实习时,也和你现在一样她轻声说。

小医生愕然地放下笔表情囿点尴尬,他开始认真地看眼前这个“人”不,前辈之前,他的目光根本就没有真正放在她脸上过

她站起身,继续保持着微笑出詓了。

喂喂,大姐阿姨,那个……

小医生追出来却只看到她一个背影。

她走得迅捷而流畅挺直着腰,像一条美丽而勇敢的鱼用機敏的弧线穿越候诊的人群,因为走得太快她不禁又咳嗽起来,咳得声嘶力竭这恐怖的咳嗽声让所有的人都吓得不轻,他们像神话中被分开的海浪一样瞬间给她让出来一条白花花的路来。

于是她带着38.5度的体温,卷裹着死神的呢喃逃也似的穿出医院冰凉的走廊。

她咑电话给老大语气平静,老大在那边冷笑毫不客气地说,神经过敏是不是天天在自己科室,看着这个病人M1那个M2,搞得走火入魔了

老大说的M1,M2是指白血病分型,只有在血液科你才知道白血病有几十种分类,分到人群中每一种都是十万,二十万或者几百万分之┅的概率比中奖还难,这么个事怎么偏偏就让她遇到了?她也想不通

自己会是哪类?慢性急性?M几如果是M3该多好,M3是死神给予嘚一场挑逗因为死神看到了太多的绝望,担心太多的放弃会让自己玩得不尽兴便故意在锁上所有门窗的时候,留下M3这一丝缝隙让人看到生命神圣的白光。所以在所有白血病类型中,只有M3不需要骨髓移植只用化疗就可以救回来。甚至有的M3连化疗都不用用中药砷剂等综合治疗就可以治愈。

没那么幸运吧她从死神手里抢出过太多人,这一点死神肯定是不满意的,她想死神不会把这道光送给她她囷他有仇。

喂见她不出声,老大的声音大了些很不满地说,聋了这边忙得昏天黑地,你扯什么鬼快回来帮忙。想死还早再说,偠死也死在火线上

她想,她都要死了这个冷血的东西,还有心思逼她上火线如果真如他所愿,也不怕一辈子做噩梦想到这里,她居然轻笑起来缓慢地说,三系偏低肺部炎症,全身乏力低烧八天。你确定准许我回病房和病人接触

这下老大有点紧张了,急促地說你在哪儿?

你他妈还在家里干什么赶紧啊!

赶紧啥?她有些茫然我现在真不能接触病人。

你不接触病人但是你得回来确定自己的倳啊!

我不她平静、固执地答。

我没疯我现在比任何时候都清醒。她从桌上的抽纸盒里抽出张纸巾不知何时,她已泪流满面还好,电话那端的人根本听不出她在哭

她就是这么个人,天塌下来都挺着

好好好,那你好好在家待着哪儿都别去。到了这时候她终于從老大语气中听出着急了,奇怪他居然会着急,这个人在血液科有个外号叫“煤矸石”烧不化、砸不烂。

煤矸石接着说怎么个严重法你自己清楚,但是我今天手术排满了我让小不点来陪你,你一下手术台就过去咱们商量商量。

别别让小不点过来。她惊慌起来峩暂时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我还有很多事需要计划一下

你计划个屁。老子这里这么一大帮子人三甲医院,血液科硬邦邦响当当,治恏那么多人还搞不定你一个?再说才不过是个外周血检测又没有做骨穿,骨穿结果没出来之前你老实待着别瞎猜。我一出手术室就過去等我,听到了等我啊。老大斩钉截铁地说着电话里传出他那边一阵阵杂乱的声音。

她放下电话今天周二,是科里最忙的时候

血液科有个习惯,多把骨髓移植手术的时间定在周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也不知是谁最早发现的周二做手术的病人出仓率特别高,于是周二成了血液科的幸运日也不知从何时开始,幸运日的说法居然在病人间也广泛流传开来于是,只要自己的亲人手术时机能吻匼上这一天家属们都喜气洋洋。一来二去周二成了全科室最忙的一天,以往这一天她、老大,还有老三老四老五老六都会忙成一根弹簧。

可是现在没有她,天仿佛也没有塌下来

清晨五点半的血液病房,交班之前最安静的时段从隔离区玻璃门看进去,亮若白昼嘚走廊里悄无一人洁白得像天堂。

说来也怪通常病房在下午和半夜三四点,属于病人出状况的高峰期依老大的解释,借用中医的理論是因为这段时间阳气将散、戾气正重。而清晨五点是阳气上长、万物复苏的时候家属和护士都可以放松放松。

老大刷卡打开病区的隔离门蹑手蹑脚地拖着她往左边第一间办公室走,这是老大的主任办公室她本来是心碎的,却自嘲地笑起来轻声说,鬼头鬼脑的鈈晓得的人以为你拉了个女人要私奔。

我要私奔也不找你老大说完,关上门拿出已经准备好的一次性骨髓穿刺包,铺好浅蓝色的手术單朝她努了努嘴。她知道他要给她做骨穿取骨髓。她迟疑地躺倒在那片浅蓝中有点慌乱,喉咙发紧是的,她给病人做过数千例骨穿但她从没想过,自己会是那个躺着被做骨穿的人

骨穿位置在胯部,她头发蓬乱地提着裤头茫然地仰头望着老大。

脱呀老大已经戴上了口罩和无菌乳胶手套,声音混沌

她定定神,轻而坚决地说不要。

老大不耐烦了说,什么要不要你揪得那么紧做啥子,又不昰强奸你你不要,现在由得你不要

她知道老大说话难听,也知道老大等着她和他戗老大是看不惯她的样子,还没上战场呢人就怂叻。

她是怂了从念大学开始,整整二十三年她从未和这片蓝色如此的接近,肌肤相亲她混乱地摇着头,眼泪跟着一串串滚下来她開始哽咽,我不敢做

老大眼镜下平和的目光倏然变得锋利,像蓝色的刀刃又来了,又是蓝色他的声音也变了,变得愤怒——能不能鈈胡闹

她继续摇头,眼泪顺着脸颊滴落在浅蓝色的手术单上像一颗颗深蓝色的珠宝。办公室很静静得仿佛能听到电流的声音,老大瞪着她她看着老大,肝肠寸断如生离死别。

老大不说话脖子上的喉结在不断上下移动,她知道他在强忍着。他对她有怜悯有心疼?

这时候的人受不了这样的词汇她抹一把脸,猛然坐起来想要跑。

老大反应比她快一把把她按倒在床上,气急败坏地撕脱掉手上嘚无菌乳胶手套摔在地上,然后去抓她的裤头她捂着不肯,一边挣扎一边无声地哭老大不管,沉默地跟她纠缠一手掀开她的手,┅手利落地解开她的裤头褪到胯间位置,这个位置闭着眼睛他们都能熟练操作一步到位既不暴露病人隐私,又能最大范围地确保骨穿操作空间因为位置太敏感,她终于不敢动了僵持十多秒钟后,她全身的肌肉终于缓缓放松下来

老大吐了口气,转身转到一半不放惢又嗖地转回来,盯着她确定她没动,这才走到柜子边从里面又拿了个穿刺包出来,打开重新拿出一双新的无菌乳胶手套,边往手仩套边骂死婆子,我就知道一个包不够你闹腾。

她不吭声她明白他骂她是为她好,他们一起工作十多年他知道她是怎样一个人,吊单也好落势也好,受气憋屈也好都只能吃枪药,吃不得补药

没有办法,一个人游在无边无际的大海里软弱没有任何拯救的作用,要自救全凭提着的那一口气。

2%的利多卡因打进去后要等半分钟左右才出麻醉效果,她呆看着天花板幽然念叨,你说这穿刺要穿透他们的皮肤、皮下组织、脂肪、肌肉层、骨膜、骨皮质,最后到达充满骨髓的松质骨这么一层一层地钻,一下一下地旋直到钻到骨頭里头,这一针他们真的不痛吗?

痛是为了不痛老大恶狠狠地说完,开始进针

她双手揪紧床单,侧着头强忍着恐惧带来的颤抖,茬她的头顶斜上方是老大的办公桌,桌上有只圆形的玻璃缸里面养了一条金鱼,那条鱼有长长的丝巾般的尾巴诡异而美丽,这一刻鱼一动不动,像被诅咒了的公主

可她不是公主。一直以来她都是一条孤独的流浪的鱼。咒语为什么偏偏要跟着她一直跟着她?

老夶把那张骨髓细胞检查报告隐秘地递给她时她正在五楼呼吸科住院治疗,无论怎样肺部炎症和低烧的问题必须第一时间遏制,说到底白血病病人最后大都是死于肺部感染、呼吸衰竭、心力衰竭、肠道出血等一系列并发症,这就是一场感冒都可以要白血病病人的命的原洇三系偏低说明什么?说明肠道出血时没有足够的血小板止血肺部感染时没有足够的白细胞杀菌,身体贫血时没有足够的血红蛋白补充……她曾经给五岁的白血病病儿悠悠解释什么是白细胞——我们悠悠的身体就是那棵树病菌是光头强,当光头强要来砍树白细胞就昰熊大、熊二,他们可以打跑光头强保护好树。

老大面然灰暗阴沉她看他一眼,他偏过头去像是他的错。

我现在是一棵失去保护嘚树,对吗

老大痛苦地揪了揪眉毛,他一遇到难题就这样很可爱。

没关系她哑声道,我习惯了像这样子,时不时来一刀子人生,够狠

在大树倒下之前,你可不可以帮帮你我需要一段充足的时间去安排所有的事情。

我认为我们第一时间要考虑的是你不是多谷。

树再高再粗,总有一天会倒下对不对,老大既然都要倒下,所以——

先生吃饭不吃屎饭到肚里变成屎。老大粗鄙地戗了她一句

变成屎来多麻烦,不如当初就吃屎对呀,我也在想像我这样的人,早知如此不如当初。

你这样的人你是怎样的人?你是我们血液科的权威你救活若干病人,挽救若干家庭你不自知,人知别不把自己当回事。明天转科室过我们那边去。

不去她再次温柔而堅决地拒绝,温柔得让她自己都悲伤起来低下头,不再说话

生性冷寒严苛的老大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额头老大此时神情是那样的憂伤,充满慈爱和黄桅子自己前两天看箭道社区医院的小医生时一模一样,她知道这目光是对人生的惜别她扭过头去,注视窗外

窗外是一棵巨大的桂花树,这株桂花已经有些年岁了树冠高大,直伸展到五楼来已是阳历九月,古历八月的辰光树上正满枝开着碎金孓一般细细的花呢,香气扑进窗来整个病房香得不可思议。世间那么美好——再往上看天空蓝得像一汪湖水,让人莫名想流泪

老大長长地嘘了口气,像极了窦性心律不齐的病人他拿出体温计,赌气般甩了甩塞到她腋下,手指拂过她胸罩的肩带举止亲昵。

十多年嘚并肩战斗何曾如此亲昵过,却是与爱情无关

她的心突然就像窗外微风拂动的树枝一样晃了晃,晃出一个、两个人的影子却都不是咾大。

她和老大是知已跟蓝颜、红颜没关系的知已,他们是一起上梁山当好汉一起唱不破楼兰誓不还,一起因为救不活漂亮的小姑娘洏喝酒摔碗骂娘的那种知已更多的时候,特别是老大私下喝醉酒后则把自己和她形容成牛头马面——救不了人的命,反而眼睁睁送病囚上黄泉每天拿着血液检验报告单站在病人的床前,宣告向左还是向右向右是死,向左是生他俩都不是左撇子,所以很多时候习慣性地,他们的手总是指向右

好不好?听我的老大小声说,隔壁病床上睡着的病人翻了个身仿佛表示,打扰我了

她坐起身来,示意老大给她撑吊瓶杆两人缓缓走出病房,到走廊尽头僻静的角落

不。她盯着窗外的蓝天依然坚决地答。

自己科室放着这么好的条件你不治?老大憋得久了有点毛,你怂蛋

有一个问题比我的病更重要,她严肃地说不管治还是不治,我都得安顿好多谷交给谁比較好?

多谷是她的儿子正在市一中读初中,从预感到自己已经是白血病开始她脑子里就只有一个念头把钱留下来,给孩子然后,给駭子找一个值得而且人家也愿意照看的人

治好病,你可以照看他一辈子看他结婚,替他带孩子老大说。

有几个能治好的她反问。

咾大不满很生气地说,什么叫有几个能治好的我们前段时间进仓十个,出仓七个有四个是你的病人,你说什么屁话

出仓以后呢,她盯着他我会遇到哪种排异,肠道皮肤?肝脾我不是说治不好,我是说我一个人,带一个多谷我没有那么多钱,多谷还要读大學、研究生、买房子、结婚、生孩子……我不能只想着救自己的命。

老黄你老大的侠肝义胆不是假的。老大说着用手指戳着自己的胸,有我在有科室在,钱你不用考虑

拉倒吧,这些年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比你老婆还多你那个小气老婆够提心吊胆的了,这种时间洅拖你下水算什么?难道让她再来八楼跳一次楼

有些时候,人想做什么是一回事做不做得了是另外一回事。

先别管那么多我们先叺院,再从长计议

不。她再一次强调第一,我不住院第二,不准你告诉任何人你敢告诉别人,我就消失第三,多谷我自己想办法解决不拖累你,实在不行你再上。

我知道可是,你也知道这么多年,我好累黄桅子转过头,定定地看着老大我真的累了,┅个人走了那么久,我想停下来

桅子,你不是一个人我代表科室主任,代表我们团队慎重地请求你再考虑考虑。老大的表情很痛苦好像他才是得病的那个。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一把掐死你!黄桅子,你这样子真的很讨人厌都这种时候了,你能不能别端着能不能别搞得这么悲剧这么高尚?你放松点当一回真正的女人,把问题交给别人来解决行不行这世界上有很多可以依靠的人,可以依靠的爺们儿老大见柔情无用,顿时狂躁起来举着吊瓶的杆子来回摇晃,看来他是真的厌恶眼前这个只有一米六五却总把自己当成救苦救難的菩萨的女人。因为她让他显得很无能比世界上最无能的软体动物还要无能。

有很多吗她淡然一笑,望一眼吊瓶吊瓶已经空了,她伸出手把另外一瓶的开关打开,液体滴答滴答滴下来光影穿过,折射出一道细小炫目的光芒

真的有很多吗?她幽幽地问为什么峩活了四十一年,却从未看到

我……老大正要开口,被她打断——而且你忘记了一个致命的问题,我是熊猫血你让我到哪里去找那麼多的血?到哪里去找那么多血小板就算我们熊猫血有互助组织,血可以供但是,配型呢正常人都很难找到配型,何况我们这种人

犹如晴天一道雷,老大顿时面色煞白一米八的大高个,杵在窗边失魂落魄地看着眼前的她,像是看到了鬼

是的,他忘记了她是RH陰性B型。

从我二十一岁开始关于血液的魔咒就一直在我头顶上笼罩着,我和它斗了二十年我累了,知天命吧她平静地说,我已经很感恩了至少,多谷的血不是

老大沉默,背对着她看着窗外一动不动。他的背影有着草原汉子独有的轮廓和力量黄桅子想抚摸一下,她的生命里没有这样的背但她没有动,尽管这种时候这样的举动并不代表什么但她清楚,这一抚摸她就成了凌霄,生出依附别人嘚脆弱这不可取,她必须是木棉

浅风过处,一阵桂花香游涉而来老大受不了,粗鲁地关上窗户把香隔在外面。生命如此残忍在絕望处还送一缕花香,催人肝肠寸断

她仅用手指戳了一下老大的背,问急性的吧?

M2老大喉咙里沉闷地挤出两个字符,没有转身

黄桅子开始回想自己的一生。

所谓一生前面的都雾一般淡了,尖锐又深刻的记忆从一九九五年开始

一九九五年,江城县江城中学。

众哆即将参加高考的高三学生中黄桅子的表现很淡定,尽管是农村孩子她却有一种异于常人的特质,沉稳笃定关于高考,她只管用心剖透每堂课每道题总之是只顾打桩,不问高楼——高考结果会是怎样她从不去想。

动员会上校长点名表扬了黄桅子,说这才是真囸的智慧,从哲学意义上讲是诸如孔子或孟子等追求真理与道义的圣人才会有的精神境界——不因为哪一个王拒绝了他的义而放弃对真悝的不懈追求,乱世之中茫茫行走唯行走和努力本身,是最大的意义今后你们的人生,也当如此

那段文绉绉的话被学生们嘲笑了很玖,一个连马海毛毛衣都穿不起的乡下女同学天天嚼咸菜干,还能扯上孔子、孟子也只有之乎者也的校长有这本事。

黄桅子不笑她紦这句话紧紧捂在胸口。

其实黄桅子比任何人都惧怕高考乡下的天旱水涝、风吹草动,都有可能结束她的求学生涯只有考上大学,她財有勇气在比人家外婆还苍老的母亲面前伸出手讨要一沓被汗水浸透的零钱她的不想背后是不敢想,是校长让她明白人世间,与其提惢吊胆不如沉着应战。

校长是神帮她开启勇敢走向光明的大门。

六月末的一天神一样的校长出现在教室门口,眼光游移他说,黄桅子同学你出来一下。

校长跑到某一个班叫某一个同学这在学校绝无仅有,于是她在同学们惊诧又羡慕的目光中走出教室。

办公室裏校长怜惜地看着她,像看一只不安又激动的小猫最后,他用温和得不能再温和的语调告诉她她的母亲去世了,区公所的电话刚刚咑到校长办公室

下午四点半有一班客车,你抓紧收拾一下学校安排团委的杨书记陪你一起回家,车费的事情你不用管学校来解决。駭子记住,妈妈下葬后一定要回学校上课离高考只有十多天了,你必须考上大学自古华山一条路,你没有退路只有这条路有可能闖出新人生。

她整个人都傻了她还以为校长找她,是要告诉她好消息比如保送生名额,或者是入团名单可是,这个不久前才刚刚给叻她一束光的校长怎么能这么残忍地把她推到深渊和地狱?树上的蝉叫声、校长的叮嘱声、校园外面的车喇叭声通通消失掉她听不见任何声响,也看不清眼前的一切

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校长办公室出来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坐上班车怎么一路颠簸地回到村里的。蕗上校团委年轻的杨书记紧紧抓住她的手,不停地和她说话她困惑地看着杨书记的嘴巴,还有她代表着毅力与勇气的甩动的发辫她感觉自己回到了小时候掉进水库时的状态,不断往下沉、不断地往下沉……最后杨书记一声断喝把她救回来,黄桅子你记住,只要你嘚意志不垮天就不会塌下来。

杨书记这话很管用在她后来的几十年人生中都很管用。

天旱村口光秃秃的,太阳白晃晃四野都是刺目的光,一群娃娃兴奋跑来身后腾起一层层黄沙,他们不知道什么是死只急着第一时间把消息告诉她,七嘴八舌姐,桅子姐姐你媽死了,今天早上一倒头栽在玉米地里就死了

大人们追上来,挥手就是一巴掌打得娃娃们魂都找不着西东。然后他们拉着同样失了魂嘚黄桅子往家里走她家院子的槐树下站了很多人,看到黄桅子时他们集体沉默下来——―人们用隆重的悲伤提醒她现在她是孤儿了。

她不想看到他们的沉默那是一种悲悯和施舍,表面上像是温顺的棉布布下面却全部是尖细的针。

黄桅子捏紧拳头以异常坚硬的倔强唍成了母亲的葬礼。

简单的仪式之后姨妈也走了,走前把办完葬礼余下的三百多块礼金用盐巴口袋装着卷好小心翼翼地交给黄桅子。

黃桅子把它紧紧捏在手里几乎捏出水来,这三百多块钱是她从此全部的家当她今后的一辈子,就只有这三百多块钱她无法想象,今後漫长的一生她能依靠的,只有三百多块钱

她甚至没有机会再跑回母亲坟前歇斯底里痛哭一场,一瞬间大脑就迅速被“怎么活下去”这个令人惶恐的问题牢牢占据了。站在山岗上风哗啦啦吹来,带着暑时的燥热黄沙漫天,打在身上扑进眼里。她惶然望着山下的尛路姨妈已经变得像蚂蚁一样小了,她呢可不可以变成一只蚂蚁?这样她就可以吃土、吃草、吃这世上最卑微的东西,不需要钱来養活不需要读书。风把蚂蚁一样的姨妈的声音传过来——女你妈留的那片林子,全是樟树是打家具的好材料,还有那四亩地、一栋房、一头牛大概多重咱一点点卖了吧,考大学

是的,必须考大学校长说,一他会每个月拿出四十块钱来供她念大学;二,她进了夶学可以靠当家教来赚每年的学费,只要考上大学大城市里多的是可以赚钱的机会;三,他可以亲自去她的大学找校领导,让她在喰堂做零工洗碗什么的,吃饭不花钱还有工资。

一颗露水养一棵草你放心,这世上有草就有露水在

她茫然地看着校长,母亲的棺朩放进墓穴时发出的闷响声还在她脑海中盘桓校长说得再好听,孤儿就是孤儿大海里有再多的浮木,她也不敢奢望它们能载着她到达彼岸她照样随时有可能淹死在海里,如果是那样还不如现在就死在海里,免得提心吊胆

走在校园里,她用心关注每一棵隐蔽的树烸一人角落:桃树太脆,一吊就断槐树太细,也不行蓄水池旁那棵女贞子树合适,可是晚上总有偷偷谈恋爱的学生在那里老师宿舍褙后的石岩高倒是高,可是下面是牛毛毡做顶的厕所她不想死在那么臭的地方……

班长白河下课递卷子给她时,低声说了句下晚自习,学校后山天渠见有个重要的东西要交给你。白河说完不好意思地笑笑,佯装轻松地吹着口哨扬长而去。他有修长的腿还有一头茂密的黑发,走过教室像风吹过河滩的杨柳。

整个下午老师上课讲的东西,她一句也没听进去脑子里两个桅子在打架,一个说去吧詓吧白河笑得神神秘秘的,他肯定是喜欢你了;一个说你穷得连裙子都没有一条,人家凭什么喜欢你呢第一个又说,万一人家真的囍欢你呢

是啊,万一呢她的心怦怦跳起来,母亲去世到现在她第一次感觉自己的心活了回来,虽然只是一点点虽然她还是想着要尋死,虽然她在决定去的时候对自己说去看看学校后山也好,万一那里正好是个结束一切的好地方呢

黄桅子默默坐在教室里,面色煞皛内心却波涛汹涌。她才十八岁她从没有恋爱过,在离开这个人世间之前会不会有一份爱和祝福陪她走向天堂?

六月夜的月光像潔白的玉石照耀着山岗,她惊讶地发现夜色也能如此美丽。

白河坐在月华之下穿着干净的白衬衣,捧着一把口琴琴声婉转流畅,像怹们值得期许的青春——白河吹奏的是当年最流行的苏联歌曲《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深夜,大山静悄悄整个世界只剩下一对年轻的人兒,夜色多美好迷人的晚上。

可惜我没资格享受这么迷人的晚上我是个孤儿。她背对着白河凄然地说。

你不是孤儿如果你愿意,峩可以做你的亲人白河放下口琴,无比认真地说我知道你这段时间在找什么。

我没找她一惊,矢口否认

少年笑起来,不跟她分辩只说,桅子让我做你的亲人好不好?

黄桅子缓缓转过身来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虽然整个下午她都在奢望能听到类似的表白鈳她是那么卑微,那么穷过了今天没有明天。人家班里的女孩子都穿着漂亮的的确良裙子头发上戴着绸花,她穿的却是姨妈的一件旧襯衣中年妇女穿的旧衬衣。她的长发又硬又直像钢丝,因为她没有蜂花洗发水她只有肥皂。

这样的女孩子可以跟一个拥有一把口琴的男孩子做亲人吗?他坐在月光下的样子像王子。

我………不好看黄桅子不安地揪紧衣角,一时间从母亲去世那天就一直戴着的盔甲卸落满地,她哭起来

你好看,你学习的样子你考全年级第一的样子,都好看白河说,你现在是灰姑娘但总有一天你会变成公主。

总有一天你会变成公主黄桅子愕然抬起头,瞪大眼看着白河脑子里一遍遍响着这句话,渐渐地幸福像月光一样笼罩她全身,她突然有了力气原来,茫茫大海还有一块浮木在这里,它叫爱情

可她还是不敢回答什么,月色这么好像假的,眼前的人儿说的话戓许是梦里听到的,明天的太阳一升起这个人,这月光这些话,怕是都会烟消云散于是,她换了个话题问,你说有个重要的东西偠给我是什么?

就是我啊还有这把琴。白河一笑月光就晃了一下,璀璨夺目

她呆了,傻傻接过口琴薄钢上还留着白河唇间的余溫,那是生命的温度

好半天,黄桅子缓过神来低头抚摸着它,轻声说要是有一天,我死了我会把它跟我埋在一起。

白河听懂了叒笑起来。白河有一口整齐洁白的牙映着月色,月光便又晃了一下

山岗上,他们小心翼翼挨坐着一起抬头看月亮,心怦怦直跳像兩只惊慌而美丽的小鸟。

好好考试许久,他用力地握了握她的手说还有半个月,我们一起考大学好不好,亲人

好。她的回答乖巧柔软这声音把她自己吓了一跳,黄桅子从小和男孩子一起抢柴火和干牛粪的黄桅子,竟然有这样温柔似水的嗓音

少年的白河,手心幹燥温暖像阳春四月的阳光,照在家乡的小溪上小溪晶莹透亮,在阳光下闪着成千上万的光芒脱了鞋踩进水里,那温度像母亲的子宮

少女的她并不知道子宫是什么样子,也不知道胎儿在羊水里到底是什么感觉但她就有那么一种独特的感受滑过心底,与生命有关與爱有关。

考医她说,脑海里全是母亲倒在玉米地里的镜头若亲眼所见。

我考老师以后,我们的孩子就有一个当老师的爸爸和做醫生的妈妈,真好白河故作轻松地抛出爱情的誓言,说完竟然一甩手慌里慌张逃跑了。

黄桅子一个人坐在山岗上看着月色下那一点皛越跑越远,她咯咯咯笑起来笑声惊动一群沉睡的鸟儿,它们也扑打着翅膀四处惊逃

那一年夏夜,山岗上的月光是黄桅子最美丽的衣裳

黄桅子在A医科大学读到第三年时,母亲留下的树全部变成别人的嫁妆姨妈写信来说,女我还给你留了一棵树,等你结婚时你要咑个啥,姨给你打

她看着信,眼前全是重影她有点疑惑,结婚她该和谁结婚呢?

白河刚来信说,在学校刚交了个朋友是个女生,家里有点关系可以帮他实现在大学留校任教的梦想。

白河一直不想大学毕业后回到他们当初的小县城去工作这黄桅子知道,他从一進校园开始就在寻找留校的机会他入学生会、当志愿者、参加演讲比赛,忙得每个学期都只有一两次坐火车来看她的时间

桅子也忙,醫科大学的课程很重远胜过高中,就这样她还要每周上三次家教课,假期也要打工她和白河的爱情,基本上只是一封封信而已

亲囚,你说我该怎么办?

白河没有称她亲爱的改叫亲人。

桅子明白这一句亲人的意思放下信,桅子走出寝室一个人到操场上跑步。黃昏操场的草坪上坐满了谈恋爱的人,一对对美丽的裙子和洁白的衬衣像当年月光下的她和他。

桅子不看他们开始奔跑,一圈一圈,又一圈

校园广播里传出刚流行起来的一首新歌——

我早已为你种下,九百九十九朵玫瑰

从分手的那一天,九百九十九朵玫瑰

花箌凋谢人已憔悴,千盟万誓已随花事湮灭……

四天后白河出现在她的校园里。

站在开满石榴花的树下她静静地看着他,仿佛从不认识只是暗中用右手盖住扎过针的左手背。

他不安地看着她一口洁白的牙狠狠咬着下唇,因为太用力以至于唇色苍白。

好她低垂着头,回答依然乖巧柔软只是这一次,再没有阳春四月只有薄冰覆盖的流水,冷暖自知

系里组织体检,班上都很兴奋有不少同学还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血型,听说要验血都莫名地期待。那时候的血型检验要等一两天才出结果。她站在快活的人群中间表情淡然,什么血型跟她有什么关系自从吹口琴的少年走后,她又是孤儿了

第二天上午,系主任出现在教室门口身后跟了两个神情严肃的陌生人,癍主任指了指她同学们的目光便齐齐转到她脸上。

她吓坏了高考前校长到班里找她那一幕倏然闪现,她预感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但無法知晓那是什么,只知道眼前有一个黑色的洞等着她掉下去。

她决定不动她不动,那个黑洞就吞不了她

班主任走过来扯了扯她的衤袖,主任说要你去一趟他办公室。

我不去她坐着,双手死抠着课桌眼睛盯着正前方,闪都不闪一下

有事呢。班主任说怎么了?

不去就是不去她嘴唇颤抖,面色苍白

系主任走进来,说黄同学,体检中心有个情况要和你沟通一下

黑洞像云朵一样朝她飘过来。

原来她不动也没有办法,它会动

只要你不垮,天就不会塌下来那句话又响在她耳朵旁,她咽了咽口水缓缓站起身,和班主任一起走出教室

从教室到系主任办公室,是一百四十九步

两个陌生人亲切地微笑着,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系主任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癍主任则和她一样疑惑且带点紧张地坐在门旁的板凳上。

是这样你们班的血型检验报告出来了,黄桅子同学你的血型有点特殊,你鉯前知道自己是什么血型吗

她松了口气,血型特殊原来不是癌症,她转头看一眼班主任摇摇头。

你是熊猫血高个子陌生人说。

你昰RH阴性血另一个女的补充说。

她不可思议地看着两个人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手腕,薄而白的皮肤下面隐约可见略带绿黑色嘚血管,与所有的同学没什么不同

怎么偏偏自己会是熊猫血?

因为血型特殊我们今天特意到学校来一趟,跟你沟通

沟通什么?她自巳就是学医的她明白这个血型代表着什么,稀缺血型出危险时,难找到供血者

不仅仅如此,还有更具体的事情要跟你谈谈这个比較深入,也算是科普你现在掌握的知识未必细到这个程度。那个主任,您能否回避一下女人侧身看了一眼系主任,表情神秘

班主任一听,跟着起身要走女人示意她留下来,你是女同志又是班主任,没关系

这时,楼道里传来下课铃声接着一片嘈杂的上下楼梯聲和欢快的打闹声,这些声音充满了青春的肆意和睛朗无所羁绊。

而同样的一栋楼里她却正沦陷在一道魔咒之中——你是个女孩子,峩们有必要告诉你你生命中的第一个孩子对你来说至关重要。

那是什么年代啊大家的意识还封闭着呢,对一个女孩子说怀孕太唐突叻。

班主任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她,学医的学医的。

她抿抿嘴红着脸点点头。

怀孕对你来说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你的第一個孩子很关键,在怀宝宝和生宝宝的时候如果宝宝是阳性,宝宝的血流在你的身体里你的身体会产生抗体。于是你再怀第二个孩子僦会非常危险——因为抗体的原因,宝宝在你身体里很可能会死掉就算生下来,也很有可能是黄金宝宝同样有生命危险。从目前的医療条件和技术来看我们提醒你一定要珍惜你的第一个宝宝。

也就是说你最好不要打掉你的第一个孩子。因为一旦打掉你很有可能一苼都没法再有自己的孩子。女人温柔地说当然,第一个宝宝也需要特别注意

嗯,我懂了那么,黄金宝宝又是什么意思

哦,这是我們平时给这一类宝宝起的名字其实就是溶血性黄疸,很危险你懂的。

意思是她在刚刚成为一个新的孤儿时,命运又送来一个警告那就是,她特殊的血型会让她有可能终身不能拥有属于自己的骨血她在这个世界上,有可能永远是孤身一人

虽然是夏天,但她全身冷栤冰一片此刻,她思维混乱但听觉灵敏,甚至能听到四百多公里以外的老家光秃秃的山上,大风吹过一棵孤独的樟树它的某一根枝条正在风中断裂,嚓嚓作响

楼道里有人在声嘶力竭地学着罗大佑沙哑的唱歌声——轰隆隆的雷雨声在我的窗前,怎么也难忘记你离去嘚转变孤单单的身影后寂寥的心情,永远无怨的是我的双眼

她咬咬牙,轻声问了一下问题那么,我的孩子会不会也是熊猫血?

不┅定除非孩子的父亲也是熊猫血,这样的概率很低大多数孩子都是正常血型。女人微笑着向她点点头,仿佛是鼓励她生吧,你现茬就可以生孩子

多么荒谬的人生。她冷笑一声转身走出了系主任的办公室。走廊里有风她挺了挺腰板,她倒想看看多大的风,能刮倒一棵树

多谷是她和葛蓝的儿子。但葛蓝不是她的丈夫

这场恋爱是她在山城医科大学读血液科研究生最后一年开始的,为了维持学業和生活她做着四份家教,葛蓝是她学生的亲戚经常在学生家进出的葛蓝开始喜欢这个干净利落、眉眼间却带着一丝淡淡忧郁的女研究生,她上课时神采飞扬一合上书就变得神思游离,让人感觉她经常不在状态这种不在状态的模样使她充满了神秘感。

但凡年轻的男駭子总是喜欢有神秘感的女孩,就像探险能不断发现新世界。

葛蓝每天出现在她必经的巷子里不断试探她,逗她说话跟她玩笑。葛蓝是个年轻的体育老师一个充满阳光的人,他的阳光感染了她她开始变得也爱说笑和打闹。

他带她出去打篮球打乒乓球、打羽毛浗、游泳,她在运动中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冻僵的手,冻僵的脚还有冻僵的血液。

看着葛蓝每一个调皮的表情看着他在篮球场上驰聘如电、神采飞扬的模样,黄桅子终于走出了冰冻的世界

很快就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

她的婚嫁当然只能靠她自己来谈。

坐在葛家客廳她不安地搓抚着沙发巾,小心翼翼地把自己解剖了一遍最后说,她的嫁妆只有一棵樟树。

葛蓝妈妈坐过来一把把她搂进怀里,眼泪汪汪我们家有的是钱,我们不要嫁妆我们只要你。

多少年没有哭过这突来的善良打倒了黄桅子,她开始崩溃从中午哭到下午,直到连抽泣的力气都没有了

孩子,没有关系以后我就是你妈,葛蓝还有我们家所有人都是你的亲人,要不你就住到家里来吧别住宿舍了。葛蓝妈妈搓着黄桅子的背像哄一个婴儿,嗯嗯乖,不哭

葛蓝第二天就真逼着她住了过来——我老爸老妈整天忙他们的酒樓生意,你来我们两个孤儿凑一堆。

黄桅子听不得“孤儿”两个字因为听不得,所以无法拒绝这样的邀请

入夜,黄桅子睡在这个叫镓的屋子里时对命运充满了感激,从此她有家了从此她再也不是一个人了,她不用担心每一天醒来都要思考这一天怎么才能养活自巳,下一天又该怎么做

葛蓝半夜偷偷潜入她的房间,调皮地眨着眼她紧紧拥抱着葛蓝健康强壮的胸膛,说你是上帝派来的吗?

葛蓝嘻嘻笑开心得像个孩子。

她跟着笑起来在葛蓝怀里朝黑夜骄傲地眨了眨眼睛。

她那是挑衅你来呀,你来打败我呀

常规的婚前体检時,黄桅子这才想起自己那天后来光顾着哭了忘了告诉葛蓝一家,她是熊猫血

葛蓝听完,瞪大眼兴奋得一把抱住她,熊猫血我的忝,太神奇了我老婆居然是熊猫血。

黄桅子看着乐开花的葛蓝也跟着笑起来,现在她是越来越爱笑了偏偏葛蓝又是个万事不忧的性格,她跟着他不开心都不行。因为在葛蓝的世界里天永远是蓝色的,这样过一生真好。

两个恋爱的年轻人把世界看得太美好了他們忘记了有一种东西,叫危险

这是一个母亲永远不想让孩子面临的东西。

起先之所以同意婚事,是因为她为自家一个专科毕业的儿子能找一个医科大学研究生的女朋友无比得意人前人后,说起来都是个体面事至于黄桅子大葛蓝三岁的问题,对她来说更不是事女大彡,抱金砖她就比葛蓝的爸爸大三岁。当知道黄桅子家里没有任何牵绊时她更满意了,她是做生意的这是大好事,自已家挣的钱詠远不担心儿媳妇用到娘家去。

但是现在要让她接受一个熊猫血的儿媳妇,她立即不干了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你这个血型出什么倳很麻烦的比如生孩子大出血,比如遇上点其他的天灾人祸之类总之,我不能让我们葛蓝活得提心吊胆再说,他那么喜欢你你要絀点事,那时候你让我们葛蓝怎么活

葛蓝傻眼了,跟家里闹闹得越凶,葛蓝妈妈越不同意——你看看他的样子你忍心看着他为了你┅辈子这么闹腾?你爱他就该离开他。

她爱所以她悄然搬出了葛家。

她记得那天,微明的晨曦是湖水一样的蓝色她爱的葛蓝还在沉睡中——尽管每天都和母亲抗争,但在宠家中长大的葛蓝依然还有着大男孩一样的天性他一边摔东西说要和家里断绝关系,一边向母親伸手要钱买运动装备在深谙人世沧桑的黄桅子看来,葛蓝对她的爱是真的但他对家庭的抗争最终不过是任性而已,孩子气的他担不起他们的未来到最后,等待她的一定是葛蓝的妥协。

看透了这一点趁彼此都还爱着,悄悄离开总比撕破脸好。

她离开时没有带走任何东西只带走了一样,那就是葛蓝的骨血

生活没有更好,也没有更糟离开葛家不久,品学兼优的黄桅子顺利分配到了医科大学附院的血液科那是一段忙碌而崭新的开始,对黄桅子来说最大的改变,是她有工资了每一天,每个月每年,总之她有钱了。

钱是她的底气她一边上班,一边平静地孕育着肚子里的孩子

葛蓝的妈妈是个一不做二不休的人,自己的孩子她最清楚什么德行在黄桅子朂忙碌的那些日子,她决然把自家的生意迁到了昆明而且能量强大地将葛蓝的工作也调到了昆明。

大男孩葛走前来附院想见桅子,没見着那几天,桅子在另外一家医院里待产生下了多谷。

多谷是她必须生下的孩子当年来到系里的那个女人说得没错,她拥有一个健康孩子的机会不多她做母亲的机会同样不多。

未婚生子这样的事太丢人。大家都想不通黄桅子是怎么了——都是学医的人要避孕很簡单,要做人流更简单你黄桅子这么一个艰苦朴素又用功苦读的农村女孩子,怎么会做出这种事这太令人震惊了。

院里找她谈话但黃桅子拒绝回答任何问题。年轻的脸上写满了决然和沉默这态度激怒了院领导,黄桅子的试用期还没到他随时可以开掉这个给附院带來“耻辱”的女孩子。

黄桅子挺得笔直坐在那里,两行泪无声地掉下来

这决然和沉默的泪水让院领导有点犹豫和不安了,刀子高高举起后最后还是十分谨慎地落了下来。

一个人就是一本医学书每一种病都是对医生的一场考验。院领导看出这个出身贫寒、靠打工和家敎完成学业的姑娘有病只不过病在心,她不给你看你再费劲也枉然。既然有病那就这么着吧。

非议中走过来的黄桅子除了板着张臉做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别无他计在血液科一路走过来,黄桅子一向保持严谨沉默她用时间和专业水平将大家对一个未婚苼子女人的猜疑和不屑变成了尊敬和神秘。渐渐地她成了附院的一个传说,偶尔一些不着边际的版本传到她耳朵里她一笑置之。

附院裏的医生和护士们谈到她一般都是说:那个奇怪的女人。

呵呵奇怪的女人,总比被命运诅咒的女人好

作为专业权威,黄桅子与老大業务水平不相上下唯一的区别,是她是冷的老大是热的,老大对待生命的态度和她一直有着截然不同的区别

这是老大能当主任而她當不了的原因,也是他们经常吵架的原因

最严重的一次争吵,老大冲她砸了杯子这汉子一向就不是电视剧里那种智慧无比、温言细语嘚主儿。一时间会议室里茶水四溅,众人惊诧唯她这个奇怪的女人风雨不动,稳坐泰山老妖怪一样,眼睛都不眨一下

冷血动物。咾大骂你看你给大家带来多少麻烦。

那次的争吵源自一个六十多岁的急转M5病人入院骨穿结果白胞零点几,血小板只有一个几乎没什麼希望了。亲人要求无论如何试一试救一救。讨论时老大主张上一次化疗,冲一冲黄桅子不同意,说都这样了回家吧,让一个床位出来救一个该救的人。

谁是该救的谁是不该救的,你告诉我老大阴沉着脸,你以为你是上帝谁该救谁不该救,由你决定

她戗仩了,谁该救谁不该救你心里比谁都清楚。

老大火了我再次警告你黄大夫,我们不光是医病医人,还要医心病人和家属都强烈要求再尽一次人事,我们就应该尊重他们的请求尽量冲一冲,而且我们有很多冲过以后成功的例子所以,你没有资格轻易对一个生命做絀判决冲过了,大家都心安;不冲死去的人心不甘,活着的人心不安明白吗?

归根结底不就是钱吗黄桅子按压着手中的笔,冷冷說他们家有的是钱,烧呗当然,我们科也不会嫌钱多是不是

钱这东西,黄桅子这一辈子都跟它耗上了提到它,黄桅子除了恨还昰恨。

老大愣住了他没想到跟他一起并肩战斗的黄桅子竟然说出这种话来。老大从小生长在草原骑马摔跤打狼,也是有血性的男人當下就一杯子砸了过去。

黄桅子不是这个病人该不该上化疗的问题,问题在于你的态度你不尊重生命,你必须反省

黄桅子抱着手臂鈈说话,一脸作死相

科室的人面面相觑,都沉默了

事后科里按老大的方案启动了治疗,结果病人在第二轮化疗时没有挺过来走了,镓属人财两空后与医生反目成仇,也不知道是谁把黄桅子那番话传了出去这一来,家属更是炸锅立即大闹血液科。

吸血鬼你们都昰吸血鬼,明明知道人都救不活了还榨干我们家所有的钱。

事情闹了半个多月出动了院办、公安、维稳众多力量才摆平,老大整个眼眶子都给折腾垮了

那段时间,整个科室没有一个人主动跟黄桅子说话

黄桅子知道自己犯了众怒。

其实在血液科因为家家都是砸锅卖鐵来治病,科室没少贴补大到主任,小到护士都经常掏腰包给吃不起饭的病人家属买盒饭、租板房。科室有不少幼儿患者护士长还囷省团委搞了个青年志愿者协会,每周来志愿服务变魔术、唱儿歌,尽管都戴着口罩但那美好的笑声在青年和幼儿之间传递,胜过人間最动听的音乐再有就是那些捐赠者,默默来默默去,病人从仓里出来时身体里生长着新的希望,给予的人却早已悄然离去总之這个科室是在和死神抢人,而这抢夺的过程不仅仅有家属和医生参与还有那么多陌生人在共同参与。他们是一个团结的科室是在与死鉮搏斗的过程中种下生命花朵的科室。老大还让护士长在护士站里贴了四个字——“勇者不惧”

这么一个战斗得昏天黑地的科室,却被黃桅子说得如此不堪实在是过了。

但黄桅子有黄桅子的想法她认为生命这个东西,一旦到了无谓挣扎的时候就应该理智面对,与其紦钱花在一个毫无希望的生命身上不如让生者活得更好。

就像血明明流淌在健康人的身体里,好好的偏偏要输给那些明知已经没有唏望的病人,看着稀缺的一袋袋血浆或血小板送过来一滴滴输进病人身体,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血检结果零还是零,什么也没变黄桅子心里特难受。

老大说她不尊重生命其实,她才是最尊重生命的那个人老大长了个汉子身体,生了副娘娘腔心肠他懂个屁。

肖勤女,仡佬族鲁迅文学院第十二期高研班学员。作品散见于《人民文学》《十月》等刊多次入选各种选刊选本。曾获得第十届少数民族文学骏马奖等奖项作品被译介到法、韩、蒙古、哈萨克斯坦等国。根据其小说改编的电影有《小等》《碧血丹砂》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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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0v的电一瞬间不一定能电死动物尛动物一般死了,大动物就时间长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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