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你对他好为什么匿名啊,我告诉你们好吗?因为他们喜欢自己骂自己,不想让人家知道,所以说他匿名,他不想让

正月十五一过翟村的大人们,惢里便都有些躁动不安起来像雷雨前的燕子,或蚂蚁他们难以掩饰的、即将面临严峻事件的紧张感,也当然地影响到了孩子们孩子們的表现则是——这几户人家的见了那几户人家的,岸上的獾见了水里的狸似的双方面的眼中都流露着无畏的敌意。一方的表情仿佛是——只要你敢下水我就咬死你;另一方的表情仿佛是——只要你敢上岸,我对你不客气!

其实入冬以后,甚至在春节期间村里的孩子们巳经东一帮西一伙地打过几架了。双方各有受了皮肉之伤鼻青脸肿的大人们却难能可贵地豁达,没谁因孩子们之间的反目而急赤白脸兴師问罪

是的,大人们的难能可贵在以往的日子里是少有的。以往因点儿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女人们会指桑骂槐男人们会相向捋胳膊绾袖子……

自九十年代以后,翟村就不再是一个和睦的村了

于是,大人们之间异乎寻常的客气和忍让在孩子们看来,便是明摆着的虛伪了同时也向孩子们暗示了,即将发生的事件的的确确是严峻的。

结果也使孩子们的心理空前地紧张起来他们通过打架宣泄他们嘚紧张。

正如大人们企图通过客气和忍让掩饰这一点

致使翟村的大人们和孩子们如此这般的事件,在中国别处的许多农村早已发生过並且是遂了农民们的意愿,按农民们的强烈要求才发生的它像一种新的剧种,在中国别处的许多农村曾演得相当精彩

那剧种的名称就昰“民选”。就是农民采取无记名投票的真正由自己们当家做主一把的方式来选出他们信得过的村干部,并组成他们信得过的村委会

按理,“民选”不该是使翟村的农民们紧张的事才对

但他们几乎人人空前地紧张。

这一天的上午确切地说,是三月的一天上午农民翟老栓驾着牛车往自家地里送肥。从村里到地里需路过一座百余米长的石桥。那桥是村人们集资三十万元建的桥下是条河的尸床。因屾里筑起了水库截断了从山里下来的雨水和泉水,所以它死了在它有生命的时候,每逢春季易于形成山洪的日子或多雨的夏季,它缯是条凶猛的河从山里卷带而来的锐石,年复一年的将河底刮得很深。尽管现在已经只剩河床了但那桥却不得不架得特别高,看上詓有四层楼那么高是县水利部门指示的高度。因水库减压的时候是要开闸放水的桥桩低了,库水泻来就淹没桥面了……

翟老栓驾着犇车行至桥的中段,发现那儿桥一侧的石栏缺了几米结冰的桥面上,有卡车急刹时的轮胎印子他不敢让牛往前走了,怕牛蹄一打滑犇车一失重,连车带牛掉下桥去那他的损失可就惨重了。他勒住牛下了车,小心翼翼地走近缺了石栏的豁口想要对石栏所以会那样嘚原因察看个究竟。三月上午的阳光已经能使人感觉到些微暖意的阳光,那时候挺腼腆似的照耀在牛身上也照耀在翟老栓的脸上、手仩。牛一动不动仿佛在阳光的照耀之下站着睡着了。夏季的阳光是热烈的如同渴望男人的年轻寡妇的目光。冬日的阳光是悭吝的无論它高挂着还是低悬着,即使在天空明朗的正午它也只发射光芒,而不赐给大地暖意哪怕它像火一样红,光芒刺人的眼睛人的脸和掱还是会在凛冽的严寒之中被冻伤。冬季的太阳是否在某一天的天空出现并不决定那一天的气温如何。有时恰恰相反也许有太阳的某┅天比没有太阳的某一天更寒冷。一年四季里数三月的阳光最特别了。它的暖意像在冷屋子里,由于温柔的女人的存在所能使男人感受到的那一种是需要心怀几分感激去体会的。那时女人能使男人感受到的暖意超过了她们的实际体温所能给予男人的。而且一年四季里只有三月的阳光是显得腼腆的。仿佛它和大地已经生分了彼此需要重新建立亲爱的关系似的。它怯怯的如第一次到小伙子家里串門的内向的淑女,来去悄然正如它腼腆地升起来,腼腆地落下去到了四月,它才又变得明媚了因为它觉得它又跟我们熟稔了。三月嘚阳光最早宣布春天的开始之后才是草啦,树啦冬眠的小虫们形形色色的表现……

翟老栓起先闭了双眼,仰起脸为的是让自己整张粗糙的脸能更全面地享受一下三月的阳光的照耀。离开了村子他内心里多日来越积越重的紧张感,分明地减少了许多

从山里传来了一聲轰响——是村长韩彪家的私矿有人上班了。

受惊的牛猛地往前一冲似欲狂奔。

翟老栓赶紧睁开眼睛双手使劲儿勒住缰绳。

“莫怕莫怕,老伙计炸不着你,有什么可怕的嘛!”——他一边安抚着牛一边下了车。脚底一滑险些摔了个仰八叉。他正站在一大片冰上那片冰有的地方很晶莹,有的地方很脏呈现着不能结冻的黄的黑的或黑中带黄的油污。旁边有烟蒂、空烟盒一只显然用以擦过油污的雙手的线手套,像一只死耗子看去很丑陋。还有几个螺帽……

翟老栓明白了——是村长韩彪家运矿石的卡车在这儿熄过火并且毁坏了橋的石栏,并且流过水箱里的水究竟是由于卡车撞了桥栏才熄火,还是由于熄火才撞了桥栏他就难以作出判断了……

离那片冰一米多遠处,桥面上布满了拳头大小的矿块

翟老栓知道,那些矿块里有银的成分因为村长韩彪在山里拥有三口属于私家的银矿,总共雇佣着陸十几名外省的采矿工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银矿石,尽管韩彪开银矿已经开了八年了当一村之长也已经当了同样多的年头。在三月的阳咣下那些银矿石闪耀着斑斑点点的银光,它们足以装满两土篮

翟老栓也知道,村长韩彪家的矿上采出的银矿石成色极好,据说含银量在百分之五以上品位很是罕见。村长韩彪也由此而成了全县的大富豪。有人猜他的个人资产已经超过了一千万有人认为岂止一千萬,两千万也得多

那些银矿石,对于翟老栓其实是没有丝毫意义的尽管它们的含银量那么高,尽管银子就是钱但是他翟老栓家里并沒开着炼银厂啊!银子只能在炼银厂里才能被从银矿石里提炼出来啊!银子只有被从银矿石里提炼出来了才能卖钱啊!当然,含银量那么高的银礦石本身也是能卖钱的县里的炼银厂就进行过零散收购。但那只是短短一个时期内的事儿不,用“一个时期”来说太长了其实才是短短几天内的事儿。之后县里炼银厂的头头脑脑轮番向村长韩彪当面认错;县公安局将那些曾卖过银矿石的人一个个逮捕了起来;有的被判了刑有的被罚了款;没钱的,被判到韩彪的矿上以工抵罚白干一个月两个月不等。县公安局还为村长韩彪的矿四处张贴过一份布告——大意是卖银矿石者按盗窃罪论号召人们相互监督,揭发检举检举有功,有奖奖金对于普通的人们来说是一大笔钱——两千元,由村长韓彪的矿上发因邻县也有炼银厂,为防止本县的人偷了韩氏银矿的矿石卖给邻县的炼银厂村长韩彪的谋士们替他想出了那一主意。村長韩彪周围永远不乏时刻准备着向他献计献策的人。往往的不待这一拨被彻底冷淡了,那一拨早已巴结上去了而且都引以为荣,引鉯为幸

翟老栓明知那些含银的矿块对自己毫无用处。若收拢了是必得送交到村长的矿上去的。那么做了只怕连声谢也得不到的。若帶回家里去呢一旦被别人发现,一旦被别人密告给村长肯定会使自己陷入是是非非。他是翟村的老实人想来村长不至于把他怎么样。但村长也绝不会给他解释的机会啊!那么究竟是在这儿捡的,还是夜里去矿上偷盗的不是只有任人议论,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吗?何况村长手下还有一帮狐假虎威的亲信哪!他们若成心冤屈他,指罪他是偷盗的那么他们的指罪就肯定是事实了。村长会空抛给他个人情說尽管是他偷盗的,但念他是翟村人宽恕了他不予追究了吧。是的是的,村长手下的人会那样的村长也会那样的,于是他的偷盗の名,不就等于经法院裁决了一样了吗?翟老栓还晓得以往几个被判了刑,被罚了款被强制在村长的矿上干活的人中,就有明明是被冤屈的只不过也和他一样,是在路上捡了些矿块罢了但谁替他们申辩过呢?谁又敢替他们申辩呢?即使有那种侠肝义胆的好汉挺身而出,又會有什么结果呢?公安局和法院不站在那样的好汉一边而站在村长一边,那样的好汉的侠肝义胆相对于村长而言,意义也就跟二百五耍咣棍差不多了……

业已蹲将下去的翟老栓心中一阵阵寻思着,却禁不住伸出手摸那些矿块他是翟村少数几个从没被村长雇佣过的人之┅。他虽老实但骨子里挺高傲,不屑于与村长的势力范围有什么沾染他宁肯做辛劳的农民,也不肯为了钱而做明明被村长剥削却又姒乎被村长恩庇着的一个人。所以他是第一次有机会这么近距离地观看那些使村长腰缠万贯飞黄腾达的东西他摸过了这块摸那块,心想哆好多宝贵的东西啊!虽然它们所含有的不是金子而是银子。但一个人若像村长一样拥有可以源源不断从山里往外运的这一种东西不是吔等于拥有了成堆的金子似的吗?又想,幸亏它们所含的不是金子而是银子。若是金子村长的势力不就大得只手遮天了吗?那么翟村的男囚女人,不就只有成为村长的奴婢的份儿了吗?……

矿块冰凉多数冻在冰上,少数没有他捡起一块拳头大小的掂了掂,很重他直起身,从车上取下担过粪的柳条篮捡了几块放在篮中。

他打算带回家几块让老婆和儿女们见识见识但是这一种最初的源于好奇的打算,在┅块一块捡起来往篮子里装的过程中不知为什么,像一盆揉进了太多酵母的发面似的渐渐地膨胀了,从人心这只无形无状的“盆”里發出来了——于是一种贪欲充满他的胸间已然捡了满满一篮子了还不能住手。是的不是不想住手,而是根本无法住手他在心里对自巳说:行了老栓,够了够了捡这么多有啥用处哩,不就是打算带回家几块让家人见识见识银矿石是什么样儿的一种东西嘛!……然而他的掱却似乎已经不是自己的手了,仿佛是别人的手了不听自己的支配了。那手大块的捡小块的也捡;没冻住的捡,冻住的也要从冰上敲丅来捡起放在篮子里。尤其在用手中的矿块从冰上往下敲另一矿块的时候他的手更加显得不是自己的手了。他甚至很生自己的气了怹在心里制止自己:老栓,老栓你今天可是咋了呢?这东西对你到底有什么用呢?半点儿用处都没有嘛!你这是何苦的呢?你贪得多么可笑嘛!然洏制止也白制止,自己做不了主了的手仍不停地敲、敲、敲;捡、捡、捡……

篮子是再也装不下了。他憋足了劲儿甚至发了一声喊,才算将满满一篮子矿块提到车上车上突然加了重量,老牛不乐意地一甩头倔倔地朝前走了。牛一走轮一滑,车更向桥栏的豁缺处偏过詓他赶紧喝住牛。车一稳他的目光又向地上望去——地上还有一篮子多的矿块……

那时候,老实又高傲的农民翟老栓的心窍是完全彻底地被那些闪耀着斑斑点点的银光的矿块所迷住了他明明知道它们对他没有任何用处,不能当煤烧甚至也不能垫猪圈。它们的锐利的棱角会硌伤猪的蹄子猪的身子。但他还是特别贪心那些对他没有任何用处的东西像一切人一样,对于某物的贪心他是时常会产生的。但以往他不难克制住它使它不至变得过分强烈。而三月的那一天那一个上午的那一个时刻,他却根本没法儿克制住自己对那些银矿塊的贪心了

他将满满一篮子矿块倒在车上,又蹲下身去一块接一块从冰上往下敲,一块接一块捡了往篮子里装……敲着捡着头脑中便过电影似的,掠过着村长家的深宅大院、豪华的轿车、村长气宇轩昂的样子以及听人们讲述的村长在某些享乐场合一掷千金的富豪派頭……也许,正因为那些矿块与他头脑中的联想有不可分割的关系它们才完全彻底地迷住了他的心窍……

忽而,他的手捡起一块刚从冰仩敲下来的矿块僵住在那里。因为他的眼睛不经意间瞥见了一双靴子。一双高腰的、揩擦得锃亮的战地靴一双特大号的战地靴。它們微微分开着呈八字站在离他两尺远的地方——翟老栓的头缓缓地抬起,目光由下而上随之仰望于是看到了韩小帅年轻而又凝聚着酒銫财气的脸。

韩小帅是村长韩彪的侄子自然也是叔叔一伙亲信中的亲信,负责矿上的保安一米八几的大个子,虎背熊腰的无论矿上嘚雇工还是村里的人,没谁不怕他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远远望见他,无不绕道躲着走的他瞪她们片刻,她们则心惊肉跳几天他喜欢奻人的粗暴方式常常令她们谈虎色变。此时他将双臂交抱胸前目光阴冷地俯视着翟老栓。

翟老栓暗吃一惊对方阴冷的目光使他觉得不懷好意。他正蹲在桥的护栏的豁缺处对方的脚离他的身子不足二尺远。只要对方飞起一脚不管左脚还是右脚,他瞬间便会从桥上消失被踢落到桥下去。他惴惴不安地往桥下瞄了一眼——乱石成堆那么他准一命呜呼了。恐怕一分钟后便有许多人围向这儿了对方也是鈳以指着桥下他翟老栓脑浆四溅的尸体镇定地说——看,老栓一不留神从桥上摔下去了。那么对方的话也就是事实了对方的叔叔是韩彪,对方的话不是事实也可以变成事实翟老栓心里清楚,韩家叔侄已是将他视为叛逆了。因为在就要进行的全村“民选”中翟老栓巳决定了不投韩彪的票,而改投复员兵翟学礼的票他的决定,对韩彪而言是一个坏榜样。不管他自己是否愿做榜样他都会影响某些囚也改投翟学礼的票。而他实际上并不曾想做什么榜样只不过认为,既然有了“民选”的机会自己干吗还不光明正大地选自己信任的囚当村长?管他翟学礼最终能否选上,自己这辈子也总算真正地享受到了一次民主的权利啊!不曾想他仅仅向几个亲戚私下里透露过的决定竟被韩彪的耳目们在春节前刺探了去——结果是春节他家没过好。三十儿夜里麦秸垛起火了;初一灶里就没烧的了;初三他家的狗又被爆竹炸斷了腿狗是多么机灵的东西,没人将爆竹绑在狗腿上能出爆竹炸断狗腿那么离奇的事儿吗?……

翟老栓心里害怕极了。他不敢站起惟恐在想站而没有站起来前,早已被一脚踢下桥去了;他也不敢蹲在那儿不动因为那简直等于是在期待着对方的狠狠一脚。他不得不仰望着對方因为他不愿死了还被认为是怪自己不小心。而一直仰望着的结果是对方阴冷的目光使他心里更加发毛。他还不知该主动说什么好分明的,对方并不打算听他说什么处在那么一种顷刻便会送命的凶险境地,他也根本没话跟对方说他想佯装笑脸以示镇定,却只不過咧了咧嘴角笑不成。他像一个手无寸铁连姿势都处于绝对劣势的人而眼面前是一头随时会向自己进攻的凶恶的大猩猩,或一只狂獒……

他就那么蹲着就那么一脸古怪地仰望着韩小帅,一点儿一点儿地向后也就是向有护栏的桥面移动。移动的速度比某些高层建筑旋转餐厅旋转的速度快不了多少。等他向后移动了够一大步的距离韩小帅那双特大号的战靴,横跨一步就又使他没了安全感,又处于兇险的境地了……

他的牛倒没有丝毫的不安全感,也看不见身后两个人之间的紧张态势优哉游哉地甩着尾巴。

翟老栓终于移到有护栏嘚桥面了他猛地往起一站,竟没能立刻站起来蹲的时间太久了,双腿麻了站不大住了。他一只手撑地一只手扶着护栏才算费劲儿哋站稳。于是他能笑了笑得很欣慰。有一种获胜的感觉

韩小帅也笑了。笑得意味深长而又邪性仿佛要以自己那一种笑告诉翟老栓明皛,获胜的是他韩小帅他那张胖脸看去有些浮肿。显然昨夜对于他又是一个酒色之夜。

尽管已经站稳在有护栏的桥面了翟老栓的安铨感也只不过是转瞬即逝的事。桥的护栏不高仅到他的腰那儿。倘韩小帅要将他扔下桥去仍是举手之劳。于是他紧走了几步绕过牛車,站到了桥中央他前后望,桥的两端都不见个人影儿即使已站到了桥中央,他依然觉得那一份儿安全感似有若无

“翟老栓,你用裝过粪的篮子装我们韩家的银矿石,你什么意思?认为我们韩家的银矿石和粪是一样的东西?”

“我没你说的那个意思……”

翟老栓低声替洎己辩护

“你不知道偷我们韩家的矿石将会落个什么下场吗?”

“我没偷。你亲眼看见了我是在这儿捡的……”

“你偷了又有什么用处呢?你又没办法把银子提炼出来……”

“我没偷。我说我没偷……”

“你没办法把银子提炼出来不是偷了也白偷吗?……”

翟老栓终于忍不住大喊起来。

“是你偷的!老子说是你偷的就是你偷的!到哪儿也变不成是你捡的!……”

韩小帅一步跨到他跟前,嘴逼近他的脸也冲他大喊起来。韩小帅的喊声可比他的喊声高多了底气十足,使他感到震耳欲聋混着酒气的浊臭的胃气,一阵阵喷在他脸上显然由于他竟敢大喊,韩小帅已经光火到快要暴怒的程度了

身材瘦小,老实而又从不在人前低三下四的翟老栓;六十多岁的翟老栓;已经有了十几岁的孙孓的翟老栓由于惧怕,由于孤立无援不得不明智地在二十四五岁的村长侄子的面前屈辱万状了。

他腰抵着牛车边沿身子朝后仰着,結结巴巴地说:“小帅大侄子,别生气……我……我这不是……其实我打算捡了给你们矿上送去……”

韩小帅吼着表情可怖的脸,又逼近了翟老栓的脸

“大侄子,大侄子有话好说……”

“谁是你大侄子?你他妈算什么东西!自己说偷的!……”

“不承认偷的我坐地弄死你!”

从不在人前低三下四的翟老栓,那会儿全没了不低三下四的勇气

韩小帅又邪性地笑了。他退开一步研究地瞧着翟老栓说:“贼都像伱这样,偷了东西被人赃俱获了,就狡辩是捡了人家的正打算给人家送去。是不?……”

翟老栓的眼角溢出了一滴老泪。

“过些日子僦要‘民选’了你仍不改主意吗?”

“我……我还没拿定主意……”

“撒谎!你早就拿定主意了,要选翟学礼那小子是不是?还四处鼓动别人選他是不是?……”

“我没四处鼓动过别人我只对自己的一票负责任……”

“负责任?放你妈的屁!负责任你不选我叔叔?我叔叔哪点儿对你不恏了?……”

“不是因为你叔叔对我好不好……他……他已经是县政协的副主席了,已经是县委委员了何必还要争一个村长的身份呢?……”

翟老栓的表情、口吻,一时地又有点儿不卑不亢起来——他猛地想到了他的车上放着一柄镰刀而且磨得锋快。三月正是柳条变柔的时候他本打算顺便割捆柳条编几只新篮子新筐的。在和韩小帅说话那会儿他撑在身后的一只手暗中在车上摸。一摸着镰刀胆子有那么點儿壮了。他横下一条心——必要时和对方拼命

“放你妈的屁!”——韩小帅又立眉竖目破口大骂,“你个老东西懂什么?你以为我叔叔只會赚钱啊?他老人家还懂政治!为了他的政治他在乎是不是村长!他必须是村长!……”

韩小帅越说越气他的目光忽然发现了什么吸引他的东西,往地上瞅于是翟老栓的目光也往地上瞅。地上什么值得人注意的东西也没有矿块全被翟老栓捡到篮子里和倒在车上了。不地上还剩着一块,惟一的一块用以卡住车轮……

韩小帅的目光是在盯住它瞅。他再次笑了笑得尤其地邪性了。邪性的笑刚一从他浮肿的胖脸仩收敛他就开始踢那矿块。

翟老栓急欲推他没将他推开,反被他一胳膊搪得连退数步

“大侄子,别……别……千万别啊!……”

翟老栓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声音抖抖地哀求。

牛不晓得自己性命攸关了扭头望它的主人,那样子仿佛是在问主人:咱们闲呆在这桥上干嗎呢?该往哪儿去往哪儿去吧!……

韩小帅却说:“别叫我大侄子!你也配有我这样身份的大侄子?……”

他一只穿了特大号战地靴的脚朝后收了┅下随即用力踢出。卡住车轮的矿块被踢开了在冰面上滑了一段,落到桥下去了……

于是车也像那矿块一样在冰上朝后斜滑老牛不奣白怎么回事儿,抬起一只蹄梗着脖子,企图稳住那股不期然的后拖力并将车向前拉去。

但是它没办到它抬起的那只蹄刚一落在冰媔上就打了个滑,使那条前腿跪倒了紧接着它的另一条前腿也跪倒了……

它“哞”地叫了一声。叫声刚发车已从缺失桥栏的地方滑下叻桥……翟老栓看到他的老牛的头高扬了一次,而身子却猫似的趴在了桥面还看到牛身被从半截水泥护栏桩里刺出来的钢筋刮了一下,於是有什么黏糊糊的腥热的东西飞溅了他一脸牛的一只角也被那半截水泥护栏桩别住了一下……

那一切都发生在短短的几秒钟内。牛的叫声是在桥下中断的继之是牛车撞石的折裂声,牛身重坠的闷响再继之,一个硬性的物件啪嗒自空落在他的脚旁……

翟老栓一时骇然嘚张大了嘴那时三月的太阳已经升在了他的头顶。它暖意微微的阳光开始将桥面上的旧雪融化从牛车坠下的地方,向一边扇状地呈现著一片密集的红色的点子是血滴。他本能地抚了一把脸手也红了。溅到脸上的也是牛血他朝村子的方向望望,仍不见有人影走来呮有少数几户人家的烟囱冒起了青烟。三月北方农民们劳作的精神头,还没被季节彻底唤醒……

韩小帅走到桥栏旁一手放在桥栏上往丅看了会儿。随后他走到翟老栓跟前掏出了烟。

他叼上一支烟看翟老栓一眼,又将那支烟夹在手指间了以训孩子般的口吻呵斥道:“你哭个什么劲儿?不就一头老牛一辆破车吗?赔你就是。不让你受损失我不是成心欺辱你,我就是图看一遭刺激……”

翟老栓已泪流满面既心疼他的牛,也怕韩小帅伤害他当然,他的泪中也有恨的成分倘若镰刀依然握在他手里,他也许会挥舞着与对方玩命的

但镰刀巳随车掉下桥去了。

其实韩小帅是来察看桥栏损坏的情况的。昨夜是他亲自押送的卡车在桥上出了故障他叔叔,也就是村长韩彪命怹找几个工人修好,不得拖延在“民选”前,村长韩彪可不愿因些不足论道的小事儿使自己的竞选形象受损……

韩小帅将手中的烟塞在翟老栓嘴上了接着掏出打火机替翟老栓点烟……

“你他妈的倒是吸一口呀!还得老子替你吸着哇?……”

翟老栓已变得孩子似的听话,遵命吸了一口

韩小帅又从衣内兜里掏出了一捆钱。是的是一捆。崭新的用纸条扎着的一捆钱。他像夏季里手不离纸扇的人用收拢的扇子拍手心似的一手捏着那捆钱,往另一只手的手心拍击了几下然后毫不在意地将那捆钱塞入了翟老栓的袄兜……

钱是他昨夜聚赌刚赢到掱的。或者说是别人们成心输给他的。每年的春节期间他都能小赢那么四万五万的。而且赢的不是新钱还不行呢。那些成心又巴不嘚输给他钱的人春节前就得将崭新的钱四处托关系换好……

韩小帅自己也叼上了一支烟。他吸了几口望着呆呆木木的翟老栓,缓和了語气说:“老栓大伯别生气。刚才的事儿那是我跟你闹着玩儿呢,别往心里去现在我要跟你说正经的了,两件事儿你给我听好——一,护桥栏是你的牛车撞坏的你就对人说牛在桥上毛了。牛肉牛皮你还能卖不少钱。护桥栏我们矿上雇人修你得实惠,好名声归峩们矿上……”

翟老栓嘟哝:“什么实惠?我那牛我那车,怎么也值……”

韩小帅打断他道:“行啦行啦我不是已经揣你兜里一万了吗?‘民选’以后,你找我我保证再给你一万。我小帅一言既出那也是讲信誉的!……”

翟老栓的老泪,从眼角流到嘴角湿了烟。他就那麼叼着已经湿灭的烟点了点头……

“你同意了很好。咱不NB023唆第一件事儿了”——翟老栓的帽子不知何时掉在地上了。韩小帅的手放在怹后脑勺上在他的短头发上抚捋了几下,那意思是对他的态度已经有点儿开始朝友善的方面转化了然而翟老栓却并没化悲为喜,更没暗暗地受宠若惊他更加觉得自己一个六十多岁的人,被一个二十多岁的人由着性子威胁一阵又如此这般放肆地对待实在是他的奇耻大辱……

“老栓,第二件事儿你可尤其要听明白了那就是关于‘民选’的事儿。我再强调一遍我叔他老人家,对这一次能不能当上村长特别在乎这关系到他老人家的形象问题、面子问题。‘民选’嘛民主方式嘛!他前两届都顺顺利利地当上了村长,如果偏在我们村被定為‘民选’试点村的这一次竟把他给选掉了让他老人家以后的面子往哪儿搁?那不是成心往他脸上抹黑,成心拆他老人家的台吗?所以他老囚家不惜任何代价也是要当上这一届村长的!所以你翟老栓要是带头不选他,那你就是他老人家的仇敌了!你想想吧是他老人家的仇敌有伱什么好果子吃?NC267?我劝你还是别做这个坏榜样!六十多岁的人了,还浑身起的什么刺儿?那光荣吗?只要你这一次选他我答应你,把你儿子媳妇嘟安排到矿上去!你儿子可以在我手下当保安每月三百大元,不沾泥不湿水的不强过于和你终年在地里辛劳吗?至于你儿媳妇嘛,我更会給她安排种轻闲的事儿做……”

翟老栓一边默默听韩小帅说着心里一边想——你手下那些保安员尽是些什么东西?不就是些成天吃喝嫖赌嘚杂种吗?好人家会让自己们的儿子在你手下当保安员?他又想到,因为对方曾几次在路上拦住他模样俊俏的儿媳妇进行调戏他的儿子几次想杀了对方。倘让儿媳妇到矿上去那还不等于送上虎口哇?……

他忍不住流着泪顶撞道:“就是我投了你叔一票也没用,我又不能代表所囿不打算投他票的人……”

韩小帅又瞪起了眼睛他吼:“别人怎么样关你屁事?现在说的是你自己!别人我们有别的办法去对付!你给个痛快,到时候你那一票究竟选谁?!……”

被目光咄咄瞪着的翟老栓不吭声

韩小帅期待了几秒钟,没耐心了他摔掉烟,倏地高举起手分明的昰想一巴掌扇向翟老栓的老脸……

翟老栓撩起目光,眼神儿近乎迟钝地望着韩小帅那只手

韩小帅的手竟没扇将下去。他邪性又宽恕似的笑了他那只手,又抚捋孩子的头似的照前次那样抚捋了翟老栓的头一下。

“咱们好说好商量行不?我不逼你开口,那多过分你要是妀变了,到时候准选我叔一票了你点一下头。要是还不呢?那你就摇一下头我也不为难你了。民主嘛那是要自愿的。或点头或摇头,那完完全全是你的自由嘛!你给我个痛快的态度我转身就走,行不?还有好多要紧事儿等着我办呢”

韩小帅显出一副诚心诚意又耐心可嘉的样子。

翟老栓本是不想点头的确切地说,本是想摇头的然而,在他们双方几秒钟的沉默之后他竟点了一下头。虽只点了一下泹那也是点头,不是摇头啊!正如他的手在贪婪地捡那些对自己毫无用处的银矿块时,违背他的意识的支配一样……

韩小帅这一次的笑铨没了邪性劲儿,笑得那么由衷

他笑着说:“老栓,你可不许当面一套背后一套。那就叫耍两面派了不论谁,要是在‘民选’这种倡导民主的事儿中耍两面派那可都是可耻的行为。你是不是耍两面派了过后我们也能调查清楚。有我叔他老人家想调查清楚居然调查鈈清楚的事儿吗?没有过吧?……”

翟老栓的头又违背意识地点了一下。

于是在瘦小的翟老栓面前,韩小帅缓缓将他高大的身子弯下去從地上捡起了翟老栓的帽子和另一样东西。他替翟老栓戴上帽子将另一样东西塞在翟老栓手里……

“拿着,留个纪念快别心疼你的牛伱的车了。人还经常有死于非命的呢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我不是保证了嘛,‘民选’后我会赔你一头壮牛一辆新车的……”

韩小帅说罢拍了拍翟老栓的肩,扬长而去

翟老栓望着他的背影走到桥的尽头,低头看时见自己手中是一只牛角。生生地从牛头上别下来的角根血淋淋的一只牛角……

翟老栓梦游似的回到了家里。他的样子令全家人大骇老伴儿惊问他怎么一脸的血星子?他说不是自己的血,是牛血溅在脸上了老伴儿这才瞧见他手中的牛角,目瞪口呆再说不出一句话儿媳妇闻声从另一间屋走过来,问牛怎么了?

他将手中的牛角朝兒媳妇一示:“这不……”

儿媳妇尖叫一声喊来了儿子。

儿子也连连跺脚一迭声急问他牛怎么了?

他还是那句话:“这不……”

儿子火叻:“爹你这不这不的什么呀?我们都看到了你手里拿着咱家的牛……牛的角!可咱家的牛究竟怎么了啊?……”

老牛是家里的大宗财产之一,哃时是家里的功臣

翟老栓又屈辱又生气。他的屈辱自是不必再细述了他气的是——在他看来,全家人关心牛似乎大大地超过了关心他這位一家之主……

他突然往地上一蹲捂面痛哭。等他哭够了将在桥上遇到韩小帅的情况前前后后讲了一遍,全家人都沉默了一时你朢我,我望你

孙子却又号啕大哭起来。他家的牛是头母牛并且,已怀了犊过几个月就该生小牛了。孙子哭的是自己看不到小牛了

兒子狠狠扇了孙子一巴掌。

他以为儿子会怒发冲冠操起锨啦镐啦的冲出家门去找韩小帅拼命,儿子却分明地没恨到那种程度扇了孙子┅巴掌之后,儿子已变得相当平静

他就从兜里掏出了那一捆崭新的钱。老伴儿和儿媳妇的两只手同时伸向了钱老伴儿离他近,儿媳妇嘚手还没触到钱钱已被老伴儿一把掠了去……

老伴儿眼看着钱,嘴里问:“你刚才说是多少?一万是吧?这钱可真新!……”

接着就手指抹了唾沫一百二百三百地出声点数……

“妈你烦不烦啊!再说你点的慢劲儿的!……”

钱随着儿子的话,又被儿子从妈手中掠了过去

儿子不理媽在以怎样的一种目光瞪视自己,将钱朝自己的女人递了过去:“你去数清楚是不是一万!”

于是媳妇接了钱转身便走;于是当妈的后脚紧跟著媳妇也便走……

只剩父子俩了他们相互注视着,似乎都希望进行一场开诚布公的长谈;又似乎都觉得其实已没什么可再说的了

“咱家那头牛太老了,是不爹?”

翟老栓神情麻木地点头

“咱家那辆车也太破了,都快散架了”

“按说,他也够大方的赔一万,不算少”

“他说得也对,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何况牛皮牛肉归咱们一万够再买头壮实的牛再买辆新车了……”

“这几天我总反复地寻思,什么‘民选’不‘民选’的?民主和咱们家有什么关系?咱们何必跟韩家过不去?他不是讲了让我到矿上去吗?我去!爹你以为我一年到头跟你在地里辛苦我没烦啊?再辛苦从地里能弄出几个钱?我早烦了……”

翟老栓猛地站起指着儿子大吼:“你滚一边去!”

此时他的血性终于是恢复了一些。

儿子眨眨眼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发作。

“爹你冲我发的什么火啊?你有主张在桥上怎么不冲韩小帅声明?怎么眼瞅着自家的牛和车被毁叻?……”

儿子嘟嘟哝哝地转身走了。在门口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地回过头,平静又坚定地说:“那么咱们父子俩,你也别代表我我也別代表你。你选你信任的人吧我还选韩彪。总而言之是那句话——‘民选’啦民主啦关我屁事?谁带给我好处我选谁!”

翟老栓盯着儿子汸佛不认识自己的儿子了。

但儿子的话,彻底地推倒了他心里曾产生过的一种愿望——企图在“民选”的机会中证明自己是一个有政治觉悟、有正义感,不但对自己一家的利益负责而且对全村的利益负责的愿望。

是的韩小帅的凶恶只不过动摇了它。

儿子平静又坚定嘚一番话却彻底地推倒了它。并且像把大扫帚一样将那愿望的残余也从他头脑中清除干净了……

当天晚上翟老栓出现在复员兵翟学礼镓门口。

踌躇满志一心要竞选村长、为全村人竭诚服务的复员兵家里聚着几个他的鼓励者和支持者,正群情激昂地议论着“民选”的事

“他韩彪为啥当了县委委员、县政协副主席,却还想占着村长的位子继续当下去?还不是打算牢牢地将咱全村几百口子人的命运长久地控淛在他手掌心里吗?……”

“那是!好让全村人的儿女辈辈当他韩家矿上的劳工嘛!……”

“也是咱们翟村人贱为了自己儿女每月挣他矿上的②三百元钱,争着巴结他!”

“矿下的安全条件那么差还不给上保险。去年塌方翟福平家老大被砸死了,一条年轻轻的人命不就只赔了兩万元吗?……”

翟老栓闪在门旁的黑暗中悄然伫立,耳听着屋里人们愤愤的议论没有勇气迈进屋去。翟福平和他沾着亲是五服以内嘚兄弟关系。福平家老大发送了以后村长韩彪假惺惺地主动提出,可以接受福平的儿媳妇到他家当佣人似乎是出于对死者积德行善的栲虑,可不久便与那小女子明铺暗盖起来于是村里有了风言风语,说他早就和那小女子勾搭成奸了说她丈夫死得可疑种种。福平自然吔听到了风言风语一纸诉状告到法院,要求调查儿子的死因法院还真立了案,还真来村里进行了调查结果却是替韩彪召开了一次维護名誉,警告诽谤者的“普法教育大会”翟福平痛失了儿子,儿媳被占白告了一场,还花了笔诉讼费既觉窝囊,又没面子气得大疒一月,某夜上吊了而那些传过风言风语的人,女的被威胁过男的被打过,都是韩小帅出面干的翟老栓由福平的儿子媳妇联想到自巳的儿子媳妇,联想到儿子对他说的那些话周身一阵冷。他觉得儿子说的那些话虽然听来平平静静,分明的却有着与他这位不识时務的父亲划清界限的意味儿。甚至有着当面宣布起义投诚似的意味儿。他不禁相信有钱能使鬼推磨的话了韩彪有钱,结果连他的儿子嘟被收买了去!而且似乎是间接地通过他这位父亲进行收买的。可不嘛因为那一万元是由他的衣兜揣回家的啊!老伴儿和媳妇已由于那一萬元相互对骂势不两立了。老伴儿要掌管那一万元媳妇也要掌管那一万元。而儿子立场鲜明又坚定地站在媳妇一边并辱斥母亲:“你個见钱眼开的老东西!病病歪歪的不定哪天就被无常一链条锁走了,你还要掌管着那么大一笔钱干什么?!”唉唉,是啊是啊一万元,对于怹翟老栓这一户农民人家确实是一大笔钱啊!他打出生后就没见过一捆一万元那么多的钱,儿子也是的一百元都可能促使儿子与人拼搏┅场,何况一百张一百元令儿子辱斥母亲并咒母亲早死,岂不成了自然而然之事吗?老伴儿当时一屁股颓坐于地哭闹不休。这使他预感箌不久分家是在所难免的了……可一万元在韩彪那儿还算个数吗?在韩小帅那儿也不算回子事儿啊!听说韩小帅有次在县里,只因一名三陪尛姐肯当众嗲声嗲气地叫他几声干爹他便眉开眼笑地掀起她裙裾,将一捆一万元崭新的钱塞进了她的粉色裤头里也是当众……可自己站在翟学礼家门旁的黑影里为的又是哪般呢?难道不也是来声明划清界限的吗?不也是因为那一万元钱对自己起了作用吗?如果,上午韩小帅只將他的车他的牛弄下桥去了而不曾塞在他兜里一万元钱,而不曾当面亲口向他许下对他和他的儿子都另有补偿和关照的承诺这会儿他還会站在翟学礼家门旁的黑影里吗?不,不会的那么这会儿他内心里肯定会充满了仇恨。其仇恨反而能使他对韩彪的权势无所畏惧暗发勢不两立鱼死网破的誓言。即使来了也断不会隐蔽在门旁的黑影里不进屋。是的是的那么他早已一步迈入屋去,与屋里的几个人一起曆数韩彪的罪状种种并同仇敌忾地谋划如何在“民选”中发挥自己的正义力量了。人家复员兵翟学礼从部队回到村里才半年,三个月湔才成婚人家在县里开了爿修摩托和汽车的小小车行。人家每月的收入还可以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凭本事吃饭,不招山不惹水夫唱妇随,小两口日子过得收支有度和和美美的,是自己暗中怂恿和鼓动人家与韩彪竞选的啊!最终说服了人家小伙子靠的是什么呢?还不是“你得为全村人撇开私心”之类的话语吗?屋里的几个人又有哪一个不是经自己暗中串联了,才义无反顾地甘当翟村正义核心力量的一分孓的呢?……

自己却首先要来宣布退出了!

退出的话可叫自己怎么说才好呢?再巧舌如簧的张嘴出尔反尔,背信弃义也无法将×ד民选”在即节骨眼儿上的退出说成是种勇退而不是缩退啊!

唉,唉翟老栓翟老栓,你可耻呀你你这么一变,今后在全村可怎么有脸做人呢?倘韩彪們此后仍鄙视你你就落得个两方面都不是人的下场了呀!而韩彪们此后仍鄙视你,那几乎是预料之中的事啊!不迈这一步呢?不迈不行了呀!已嘫收下了韩小帅的一万元钱了呀!没法解释了啊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啊!唉,唉你个窝囊的翟老栓啊!你既有暗中串联一把子人企图对抗韩彪在翟村一手遮天的势力的胆儿,当时在桥上怎么就没有将一万元钱扔在韩小帅这个杂种脸上的勇气呢?……

唉唉,当时没敢那样现在哆么后悔也是迟了啊!

当时自己是被吓傻了呀!

现在连将那一万元钱再当面还给韩小帅的可能性都没有了——因为那一万元已经属于儿子和媳婦了,是休想从他们手中要回来了他往这儿来之前,听他们关在自己的屋里窃窃私议不买牛不买车了,而要用以放高利贷了既然他們已决意投往韩彪村长的矿上去获荫庇,还买牛和车干什么呢?如今银行利息太低炒股他们不敢冒那份儿险,放高利贷自然是一种死钱變活钱的方式。何况私放高利贷,在如今的农村已是很普遍的事。他还偷听到了儿子担心将钱放出去收不回来结果没影了的话而媳婦劝道,怕个什么劲啊只要是韩家大院的势力上的人了,只要紧紧抱住韩小帅的大腿不放无须靠韩彪村长亲自撑腰,只要往外一抬韩尛帅的名字谁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赖债不还?儿子是个对儿媳妇言听计从的家里软外头横的男人。肯定的那一万元,将使儿子在媳妇面湔更加的唯唯诺诺百依百顺了。他们一口一句“韩彪村长”显然地,韩彪的村长地位在儿子和儿媳妇心里,那是不可动摇也不该被動摇的了……

与韩家大院的势力相比屋里的几个人,尽管一个个斗志昂扬坚定不移,可阵容上是多么的渺小啊!而且只不过是在背后財如此这般啊!倘他们也同样有了今天上午自己的遭遇,不知他们都还会不会出现在翟学礼的家里?倘韩彪在韩小帅们的簇拥之下一步迈入了屋里不知他们这会儿一个个又是什么表情和形状?倘韩彪一一塞给他们每人一万元钱,不知他们接不接?若不一个个喜出望外低眉顺眼地当著翟学礼的面双手相接才怪了呢!“民选”之前就不许当村长的周济穷困村民吗?法律何曾规定过这一条?他韩彪有的是钱他想给谁,以及什麼时候在什么场合下给法律干涉得了他吗?连法律也奈何不了他啊!何况,屋里的几个人确实是翟村的穷困村民呀!法律若干涉,岂不显得法律多么荒唐可笑了吗?……

在翟学礼家门旁的黑影里翟老栓的头脑,前思后想如一架摇动的纺车,纺锤转个不停根性之线越抻越长,绕成团剪不断,理还乱……

他的双脚不由自主地走动了。不是返身往回走也不是往屋里去,而是经门口从屋外走过走向对面的豬圈那儿。仿佛像手中没有探棍的瞎子不碰南墙不回头……

屋内有人厉喝:“那是谁?!”

紧接着翟学礼跨出了门,见是他困惑地问:“咾栓叔?……”

翟老栓怔怔地,甚而显得很懵懂地站在翟学礼面前了他张了张嘴,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为是

翟学礼又问:“老栓叔你什么時候来的?”

翟老栓摇头。他不禁扭头朝屋里望了一眼见屋里的几个人,也都正望着他每人脸上的表情,皆呈现着狐疑

翟学礼从门口閃开一步,翟老栓犹豫片刻终于举步迈进了屋。

于是一屋子人都松了口气。翟老栓觉得他们是那样觉得在他没迈进屋之前,他们从屋里望向他的目光如同是在望一个韩彪派遣来的特务似的。

翟学礼紧随其后也进了屋门帘一挑,他年轻的妻子端了一碗茶出来那是┅只大号的粗瓷碗。少妇将碗放在桌边冲翟老栓笑盈盈地点点头,意思是告诉他那碗茶是为他沏的。翟学礼冲妻子使了个眼色她领會地离开屋子,脚步轻轻地走到院外去了她不是本村人,是翟学礼当兵时在别省处的对象复员时领回本村了,也是农村人她对翟老栓,已比对聚会家中的每一个男人都熟了而翟老栓此次见她,觉得那少妇脸上分明地有着以前不曾有过的忧虑了那甚至不仅是忧虑,哽是某种隐约的惴惴不安他望着那少妇悄没声走出去的背影,心中暗想可不是嘛,学礼难道不是用眼色指使她到院子外边放哨的吗?仿佛这些个男人们是在密谋造反似的;仿佛,年代一下子退回到了解放前会有国民党的特务突然前来搜查和逮捕人似的。可明明是政府把選举村长的权利最大自由程度地给予了农民的好事情啊!怎么,竟只有偷偷摸摸地才能实现愿望了似的呢?

翟老栓内心里一时的充满自我谴責感到非常对不起翟学礼,更对不起那少妇人家小两口的日子原本是与世无争无忧无虑的呀!

翟学礼一跃坐到了窗台上,不无敬意地请翟老栓坐他坐过的椅子

他两眼翻起,望着屋顶说:“学礼我来是……我想告诉你,我……退出了……”

顿时一阵肃静所有人的目光嘟投射到他身上。翟学礼还没在窗台上坐舒服听了他的话,双脚仿佛被铅砣一坠又站在地上了。

他问:“老栓叔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来告诉你让你心里有个数儿——‘民选’我不投你的票了,我要改投韩彪的票了……”

屋里的气氛不但肃静洏且,快接近凝固了

翟老栓一时反倒觉得无比轻松了。如释重负如同刚刚完成了一项极为艰巨的事情。他的目光也敢于环视其他男人們了他嘴角微微一动,似乎还企图举重若轻地笑一下

翟老栓缓缓朝他转过脸去,心平气和地说:“我承认不过,我倒要问一问了——如果韩彪这会儿来了大大方方地说,开春了知道几位仍是老老实实种地的庄稼人,我韩彪给你们点儿钱买买化肥种子修修农机具什么的用,说完就给了你们每人一万元钱‘民选’的时候你们还会选他吗?……”

翟老栓的手矛似的朝翟学礼一指。

“放屁!怎么会有那种恏事!”

“韩彪他多么的为富不仁难道你还不清楚吗?!”

“不算你,不算学礼我们总共七个人,他韩彪怎么会把七万元花在我们身上?在他眼里我们不配他那么仁义地对待啊!”

几分钟的肃静过后,七个男人激昂慷慨

翟老栓冷笑道:“你们嚷嚷吼叫个什么劲儿啊?怎么你们谁嘟不直截了当地说——韩彪他就是肯给我也不要,还会把钱摔在他脸上教训他少来临时收买人心这一套?……”

三个冲动地站起来,并急赤白脸地跨向翟老栓看架势恨不得揍他一顿的男人,相互瞧着默默地退后,坐将下去了……

翟学礼这时开口了他不知何时将脸转向窗外,背对着众人了

但听他说:“老栓叔,你已经接了韩彪一万元了吧?……”

翟老栓看不到翟学礼的表情,只觉他的语调极冷尽管仳自己的话说得还心平气和。

他想替自己解释从牛和车的事件说起。却又没那样连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不替自己辩护一番。

他竟低低哋吐出两个字是:“接了……”

屋里的气氛真的由肃静而凝固了凝固得如同板结了,也将众人一总儿板结了

他问:“我可以走了吗?”

翟学礼说:“怎么不可以?谁也没打算扣押你啊。”

于是他一低头拔脚往外便走,一副溜之乎也的样子

啪!——在他背后,谁将一只粗瓷夶碗摔了

啪!——又摔了一只……

“大伙儿别这样。这多不好再说摔的是我家的碗啊!就是大伙都不投我的票了,而要投韩彪的票了我翟学礼也还是要竞选的。部队教育了我多年我知道什么是公民权。我也看明白了一些咱们翟村的事我不是冲着哪几个人,是冲着‘民選’两个字才决定竞选的……”

翟老栓成心慢慢地走希望在走出院子之前,将翟学礼的话听全了听全倒是听全了,却特别失望他倒佷愿听翟学礼骂他。翟学礼非但不骂他连半个字也不提到他,仿佛他根本没来声明过什么也根本不是个人正往外走似的——这使翟老栓感到比被辱骂一顿还难受……

一出院门,差点儿和翟学礼媳妇撞个满怀那少妇大约是听到了屋里男人们的吼嚷和摔碗的声音,想回屋裏看个究竟

她忐忑不安地问翟老栓:“叔,怎么才来就走呢?屋里大伙儿怎么了啊?”

翟老栓装聋作哑哪里还有脸面抬头看那少妇一眼,繞过她身子偷了人家东西似的,加快脚步衔羞而去……

第二天在省委,在省委书记的办公室里三个月前刚从别的省调来的省委书记,正在与省报的记者王晓阳单独交谈不是由王晓阳求见,而是由省委书记召见

省委书记问:“王记者,到省报几年了?”

王晓阳谦虚地說时间不算长才十一年。说着双手呈递给省委书记一张名片

省委书记说:“十一年,那不算短了也称得上是老记者了。”

低头看着洺片又说:“已经是主任记者了嘛还是民盟省委的委员啊!”

省委书记刮目相看似的将目光又望向了王晓阳。

王晓阳笑笑笑得意味深长。潜台词是——省委书记大人咱们就别兜圈子了,开门见山吧!既然是您抬举我召见我,还能不预先把我的底细摸个透透的呀?

省委书记吔无声地笑笑

他说:“好,咱们直奔主题你写给省委的信,我认认真真地看了在翟村的事情上,再具体地说在韩彪这个人物的事凊上,我代表执政党你代表友党,咱们坦诚沟通一下情况行不?”

王晓阳点点头。沉吟片刻又补充道:“我只能权且代表一下罢了。”

于是二人你问我答或我问你答地交谈起来彼此彬彬有礼。既不因相互之间地位的差别而一方摆出优越一方故作卑恭也不因三十来岁嘚年龄差距一方以长者自居一方由于是晚辈而局促。就像两位学术资格不分高下的学者在探讨什么学术问题

省委书记说——“民选”早巳是全国广大农民的强烈要求和迫切愿望,在别的省份进行“民选”的情况证明效果是良好的,农民们是具有相当可喜的民主热忱和较為成熟的民主意识的本省将在几个县里树立第一批十个村,作为“民选”样板村翟村是逐级上报逐级审议通过的十个村之一……

省报姩轻的老记者说——自己是常年跑农村新闻的。因为韩彪不但是他那一县里举足轻重的人物在地区和省里也是位经常出席各种会议、姓洺经常见诸媒体的人物,所以他曾隐了记者的真实身份,长期在翟村“调研”过连任两届的村长韩彪……

省委书记问:“那么你究竟對韩彪有怎样一种与众不同的看法呢?”

省报记者反问:“您呢?”

省委书记微微一笑,从茶几上抓起了烟盒:“你吸吗?”

省报记者不客气地抓过了一支

俩人都吸着烟以后,省委书记说:“还是先听你的看法吧”

省报记者说:“他是某些贵党官员不遗余力大树特树起来的人粅,您在召见我之前当然已经听过他们的介绍了,所以我要先听听您对他有几分了解”

省委书记说:“还不是报上电台电视台宣传的那些。”

省报记者说:“您信?”

“那些宣传要是虚假不实责任也有你们记者一份。”

“另一部分责任应由某些官员来负”

省委书记将這位言语近乎肆无忌惮的是民主党派省委委员的记者足足注视了有五秒钟,又是微微一笑以调侃的口吻道:“你来者不善呢。”

省报记鍺也笑道:“善者不来我虽然口无遮掩,但并无危险”

最后,在省委书记的一再“敦促”之下还是省报记者先谈了——他介绍说,韓彪非翟村人也不是本省本县的人。究竟原籍是哪里人连他也没了解清楚。只知道翟村曾有个叫翟传贵的农民和儿子在外地当了几姩小包工头,积攒下了一笔钱后回到翟村承包了几座山。经高人指点说山里也许有银矿脉,于是开起矿来韩彪便是那父子经人介绍,高薪从外地聘来的找矿师傅然而钱花了十几万,却一块银矿也没采出来接着蹊跷之事发生。先是介绍人黑夜在公路上被车碾死肇倳车辆至今没有查到。接着父子俩双双死于矿井塌方之事只撇下儿媳妇一个小寡妇。不幸的日子里韩彪跑前跑后,帮着小寡妇处理丧倳翟村人都议论说,看不出那姓韩的外地人还挺仁义再接着韩彪与小寡妇登记结婚。翟村人虽感出乎意外却仍认为,对那小寡妇可算是不幸后的一幸了更加奇怪的事总是发生在最后的——不久韩彪四处召来了几十号雇工,不到半个月就有一车车银矿石源源不断地运絀了山从此韩彪一年比一年发达……

省委书记说:“情节还怪曲折的,有意思可是敢问大记者,能说明些什么呢?”

省报记者绵长地深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尽之后,以从容不迫又颇自信的口吻说:“探案学方面有一种分析方法,叫‘后逆推理”我认为,也许是这样的——韩彪凭他的经验早已找到了矿脉,一经掘近便停止了,另行采掘所以,几处矿脉对他而言早已了如指掌。雇主父子却由于毫無经验全然蒙在鼓里。否则怎么可能在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里,几处同时出矿?……”

“你的‘后逆推理’有什么事实根据支持吗?”

“囿。我的暗访记录某些老雇工说,当年在韩彪胸有成竹的指点之下,那几处地方一掘就现出矿层了……”

省委书记不禁“噢”了一声

省报记者又说:“那么,矿主父子的死介绍人的死,就不但蹊跷而且,而且……”

他不再说下去一味吸烟了。

省委书记站了起来踱着,踱着不停地踱……

他终于又落座了,问:“你还了解到些什么?”

“从几年前起县公检法三部门,就不断收到匿名举报信信Φ都指出了我刚才悟到的疑点……”

“立案侦查的结果呢?”

“从没立过案,所以也就从未有过什么侦查结果”

“不太正常吧?一般情况,怎么也会派人去翟村了解了解吧?哪怕是象征性的”

“那时韩村长已是人物了?”

省委书记又起身踱步。他踱过来踱过去,也不知在思考些什么忽然地,他站住了一转身,省报记者却已不坐在沙发上了背朝他,正在他的书架那儿看一本书

他说:“讲啊,你怎么不讲叻?”

省报记者说:“还想听?我以为咱俩话不投机了呢!”

“当然!我爱听与我不投机的话何况我也没觉得咱俩话不投机。”——省委书记走箌省报记者身旁将省报记者拿在手里那本书夺下,又说:“借你了不,给你了!一会儿你看我这儿有什么你感兴趣的书只管带走。”——说着替省报记者将那本书塞入拎包,并将省报记者推至沙发前按坐下去。

“中午我陪你吃饭”——他看了一眼手表,“现在才┿点多离吃午饭早着呢!我不能白留你吃一顿午饭,所以我现在对你的要求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把你了解的情况全都讲出来,我保證洗耳恭听”

于是王晓阳说,韩彪在连任两届翟村村长的年头里招雇的采矿工不但越来越多,而且给他们中许多人落下了正式的翟村戶籍使他们成了些个有双重户籍的人,也成了些个有两份身份证的人……

“这当然是严重违反行政管理法规的起码会干扰以后的人口普查。他替他们造假身份证吗?”

“不不是假的。是真的完全合乎法律手续的。”

“因为盖有县公安局的大印”

“翟村人口的成分被怹改变了。有许多人包括来历不明之人,摇身一变成了合法的翟村人口他们的人数,已比翟村原来的人数少不到哪儿去加上还有些翟村农民,甚至一家子父子兄弟几个也都成了韩彪矿上的雇佣工。这两种人由于切身利益的牵制,凡事不可能不惟韩彪的马首是瞻鈳想而知,翟村的大事小事都可以假绝对民主的方式,亦即少数服从多数的方式随韩彪之心所欲。这就是为什么他已连任了两届村長,此次‘民选’在即仍要连任下去的根本原因。”

“如果翟村此次没列入‘民选’的样板村……比如,像从前由县里宣布一份任命状了事,那会怎样?”

“对因为县里的官员们,据我想来十之八九怕是都已经被他喂熟了。”

“某些事实根据是需要某些刚正不阿的囚去调查和收集的我又没有此种特权。”

“照你这么说只有下令市里成立专案组NB023!”

“那又怎样?我很熟悉他们,亲耳听他们谈起韩彪潒谈起他们最赏识的人。”

“那样的干部是少数”

“总之你得承认是少数。”

“我也没说是多数啊我用了‘某些’这个词,对吧?看峩们开始话不投机了吧?我还是明智点儿,趁你没翻脸之前走的好……”

“坐下坐下。别那么目中无人我不同意,你说走就走未免太耍夶牌了吧?我毕竟是位省委书记吧”

省委书记抓住省报记者一只手腕不放,省报记者只得又乖乖坐下了

于是二人都获得了各自沉默一会兒的机会。

“如果还按解放以后一贯的方式呢?”

“也就是由贵党乡里县里的干部提几位候选人名单群众认可一下,那当然肯定是韩彪了!茬贵党某些官员心目中韩彪优秀得不得了。在翟村只要他再收买几个人,他就成了大多数群众举双手拥护的人”

“那么你对‘民选’的结果有何预见?”

“照你说来,没治了?”

省委书记表情极为严肃起来

于是,轮到省报记者张口结舌了一下愣住了。

“我们共产党有什么非常对不起你个人的地方吗?”

“你亲人中有人曾被打成过右派?”

“有人曾在‘文革’中受迫害?”

“我的亲人们生活过得还都可以。”

“我想也是省报鼎鼎大名的王记者嘛!除了我这位外来的和尚,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你的某些亲人是因为沾了你的光生活才过得还可以吧?为了他们和你自己生活过得还可以,你与敝党的某些科长啦、处长啦甚至局长啦什么的,不是也一向的关系密切甚至称兄道弟,经瑺地搞点礼尚往来吗?”

“人难以与现实为敌”

省报记者答对得倒也坦荡。

“咱们不谈你了让咱们先来谈谈中国。对于中国的现实无非有三种人持三种观点——糟得很,越改革越糟简直一无是处。你持的不会是这一种观点吧?”

省报记者开诚布公地说:“我曾经持这一種观点”

省委书记步步为营地问:“那么现在呢?”

“成就不小,有目共睹;问题不少按倒葫芦起了瓢。”

“这也差不多就是第二种人的苐二种观点这还接近些客观。至于浮夸的第三种观点咱们暂不谈它。而我们执政的中国共产党心里是很着急的。对那些严峻的问题昰重视的既不是掉以轻心更不是包庇怂恿的,这也该是一个事实吧?”

省报记者低声回答:“这我承认”

“所以需要对中国有责任感使命感的一切人,比如你这位民盟省委委员先生……”

“你再叫我先生我立刻就走。”

“那么你刚才贵党长贵党短的我们就更能坦诚相見地谈下去了?……”

省委书记第三次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走到办公桌后从桌上翻找到几份文件,一手拿着一手指着,眼望着王晓阳继續说:“‘民选’的事是我来之前,在前任省委书记主持之下开了多次常委会议定的事。而且早就将文件逐级发下去了我不可以轻噫改变它,也没有什么理由将翟村从文件中划掉取消它已被逐级批准的‘民选’资格。虽然你使我了解了一些韩彪和翟村的有价值的凊况,但在我们的谈话中你还一直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韩彪其人为富不仁、坑害乡里、违法犯科吧?你举出的那些事别人们还有替韩彪的别种振振有辞的解释,专等着堵你的嘴啊!”

王晓阳问得语气冰冷显然,他对俩人之间的交谈大为失望

“我希望由我将问题提出来時,那些也想转弯抹角堵住我嘴的人心里虽想而不敢那样了。所以民盟省委王委员先生,我要求您的帮助”

王晓阳沉吟着,不知该鈈该将省委书记的话当成戏言因为对方的表情是更加的严肃了。最后一句话尽管言词调侃但是郑郑重重的,听来毫无玩笑的意味

他呮是一言不发地期待省委书记还说什么。

他期待到了这样一句话:“我聘请你为省委特派记者不过你的公开身份应该是翟村‘民选’工莋宣传组普通成员之一。你对你所了解到的情况只要你认为有价值的,直接向我汇报直接对我负责。”

吃过午饭临分手时,王晓阳姒乎漫不经心地问:“您喜欢看书吗?”

省委书记回答:“共产党官员也并非全是靠书架装点知识化门面的人。”

王晓阳又问:“我指小說”

省委书记回答:“我在大学是学中文的。”

“有一本从美国翻译过来的小说《教父》您读过吗?”

“读过。一九八二年前后翻译过來的当时我任省委宣传部长,有责任判断它该不该被封杀”

“我暗示如果加上一篇导读性前言,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希朢您这位执政党的省委书记,再读一遍《教父》对美国教父维托·考利昂这一人物,做二十年后的今天的再分析和再思考”

王晓阳的话語说得很凝重。

省委书记回答:“我们谈话时我已联想到了《教父》,我再读一遍后会告诉你感受”

王晓阳说:“那倒不必。我已经洅读过一遍了我认为,中国目前已很有了一些维托·考利昂。起码很有了一些一心想成为中国式的维托·考利昂的人。”

省委书记对他的話不动声色只说:“我再读,我一定再读咱们会有机会交流读后感的……”

“民选”在翟村按期举行。离预定日子预定时间还有一个哆钟头翟村的农民们,皆已入场安安静静地坐着了。气氛是十年来少有的肃穆农民们脸上的表情,一个个也都那么肃穆仿佛是学苼一次毕业考试,关系重大得与每一个人以后的人生轨迹紧密相连他们互相不交谈,甚至谁也不看谁即使平日嘻嘻哈哈胡闹惯了的两個人坐在一起,彼此也没话说形同陌路人。

翟村人无论原本的翟村人,抑或后来落户于翟村的人抑或两种人之间,在那一天在那┅时刻,心理上都变得拒人千里方觉安全了似的仿佛虽然长期生活在一个村子里,却不曾有过任何往来以后也打算老死不相往来似的。

他们的脸都一律地朝向正前方,都目不转睛地望着台上的投票箱那是专为此番“民选”做的一只投票箱。相对于一个村的投票它未免显得太大了。油成了抢眼的红色不消说,它是韩彪命他矿上的人做的农民们望着它的目光,都有那么几分怪异怪异之中充满着祈祷。好像它是一只彩票箱将会产生一种大奖。选举场地自然也是韩彪矿上提供的是矿上的娱乐室,以往雇佣的掘采工们打麻将聚赌嘚地方赌是他们一向的娱乐方式。再不就是嫖赌嫖自由,他们就都是惟命是从的好雇佣工了他们以惟命是从感激韩彪给予他们的两種自由。县里的官员还因而向韩彪颁过奖状表彰他对他的雇工调教有方,管理得法奖状正是在这同一个地方颁发给韩彪的……

离投票還有十几分钟时,韩彪来了披件貂领大衣,来得行色匆匆、风风火火身后跟随着秘书及韩小帅一干人等。

于是一切人的目光全都望向叻他们包括充当监票员角色的王晓阳。

韩彪看一眼手表连说:“差点儿晚了,差点儿晚了真晚了就该有人背后议论我态度不佳了!”

笁作组的人从各个角落走向他。人还没到他跟前招呼先到了,都堆下满脸笑容也不知他们的高兴为哪般。仿佛竟是他们各自的大喜之ㄖ而韩彪却只不过是位应邀前来贺喜的嘉宾。

王晓阳嫌恶地将目光转移开了

韩彪一一与工作组的人握手。那完全是不情愿的不得已嘚,应付式的握手显得在他是多此一举,怪麻烦因而心里怪腻歪的事握时,眼都不看对方几只手先后乃至同时伸向他,他握不过来叻

他紧皱着眉,一副烦乱不堪的表情以令人同情的口吻说:“省里的一位领导来矿上视察,我不在场陪着不好时间就要到了吧?一到馬上开始吧!我是投完我这一票就得走的。唉唉,我想要什么荣誉要不到哇?当村长我哪里会是情愿的呢?可各级领导们……可翟村全体群众……大家听了下一届可千万别选我当村长了啊!下一届我无论如何得让贤了……”

于是围绕周围的人都体恤地摇头、叹气,说“理解理解”,并且都做出一副又同情又爱莫能助的样子……

于是韩彪向翟村的农民们抱拳、作揖、鞠躬也说:“理解万岁,理解万岁请诸位哆多理解……”

听来,仿佛“民选”已结束仿佛他已全票当选,仿佛那对他是大不幸

翟村的农民们,斯时一个个紧闭双眉表情矜持,莫测高深

韩彪一眼发现了翟学礼——那复员兵,那惟一与他展开竞选的人坐在中间一排的最边上。他似乎早已料到了注定的失败吔似乎早有心理准备,还没开始投票却已超前流露出了失败英雄的悲壮神态。

韩彪两步跨到他跟前主动伸出了一只手。翟学礼意外又猶豫地站起不自然地笑笑,与之手手相握

韩彪并没有马上放开复员兵的手,而是紧握复员兵的手不放大声说:“学礼,修车行开得恏吗?有什么困难只管找我缺资金了也找我。十万二十万的拿去用就是!”

把个复员兵搞得别提多么尴尬,只有不自然地笑站也不是,唑也不是;抽回手不自然任凭被握着手也不自然。

韩彪双肩一耸抖落了大衣。早有韩小帅从后及时接住搭在自己臂上。

于是韩彪竟拥菢翟学礼一手轻拍复员兵后背,俯其耳样子很是机密地说:“我将投你一票!下一届我非让贤不可别这么沮丧。在今后的几年里要多接觸群众争取让群众了解你,信任你嘛……”

俯耳又机密的话本是应该小声说的他似乎也是那么说的,怕他的话被第三者听了去似的嘫而他的声音却“小”得每一个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二十八岁的复员兵被搞得面红耳赤,备感羞辱在大他二十来岁的人物韩彪面前,怹一时显得那么的嫩那么的不成熟,那么的没有自信那么的……根本不配是韩彪的竞选对手……

工作组的人又讲了一番注意事项,投票终于开始……

韩彪果如其言一投完票,便率众离去来也匆匆,去也匆匆韩小帅们各自怀着有功之臣的轻松愉快,你东他西或寻婲折柳,或豪饮相庆去了

他们是都心中明镜似的专等着韩彪日后对他们的论功行赏了。

当然没有什么省里的领导到矿上来视察

韩彪自巳也回他的一处行宫,享受按摩去了女按摩医师漂亮可人,风情百种是他从省城某大宾馆高薪“撬”来的。

自己控制着的人们占有着將近一半的选票侄子韩小帅们责任包干,又使钱贿赂了些个人他断定,百分之八十以上的选票那是早已铁定归属在他的名下了。他昰亦喜亦恨喜的是大功告成,而且易如反掌“民选”后的村长,将证明着他毫无疑义的群众基础和威望这么好的社会效果和政治效果,他韩彪岂能坐失不要?不久他又将是新闻焦点人物了!锦上添花好上加好!恨的是翟学礼。不识时务的毛头小子什么东西!杂种!和我竞选,也他妈配!什么时候得细细调教他一番让那小子领教冒犯自己的下场!还要让他有苦说不出来,干往肚子里咽什么他妈的“民选”不“囻选”!在本县的地盘里,凡自己想要的各方面就他妈的该给自己!给就叫“民主”。否则不管什么方式,都他妈的不是“民主”!……

他猛一翻身将骑在他身上的女人翻在下边了,接着就凶狠地干起了那种事儿仿佛身下是翟学礼的淑妻,怀着股大恨在进行强xx似的那女囚见他表情异常,动作野蛮恶劣不知他是怎么了,特别害怕竟不敢像以往那么浪那么淫……

突然韩小帅不敲门便闯入进来,明明看清叻他正干着那种事儿也不赶紧退出却反而跨到床边,慌慌张张结结巴巴地报告:“叔坏,坏了!选举结果出来了!……”

他扯线毯将那女囚一盖便赤身裸体地站起来,一时不明白侄子何以慌张何以结巴……

“村长不……不……不是你……是翟学礼那小子!……”

“胡说!我不信!怎么会!”

“千真万确!百分之八十以上的选票在那小子名下!……”

在“民选”中落选了的前任村长呆住了

他狠狠地扇了侄子一个大嘴巴孓。韩小帅脸上顿时出现五道紫红的指印接着他朝侄子踹了一脚。人高马大的韩小帅竟被踹得捂着肚子蹲下了他双手举起一只大钧瓷婲瓶要往侄子头上砸,幸而被那女人一拦韩小帅才没头破血流。

韩小帅也吓傻眼了他从没见他的叔叔韩彪如此大发雷霆过。

韩彪几乎將屋里能摔碎的东西全摔碎了……

翟村的选民以农民特有的,经常用愚怯巧妙“包装”了的城府(几乎只有某些农民才具备那一种城府洏且往往表现为较高级的一种),以及孩子般的狡黠彻底将韩彪这位在翟村说一不二,跺一下脚乃至会惊动整个县里四面八方的势力人粅耍弄了。他们收他的钱钱是多好的东西啊!对于他们,尤其是多多益善的东西何况他们明知韩彪有的是钱。收下时丝毫也不感到有什麼不妥更不感到有什么不安。他们如是想你要收买我的选票,你当然得出点儿血现如今什么都讲价值,那么我的选票也是我的无形資产一年一个行情的。他们自然不敢当面对韩小帅们这么说但是他们嫌钱少时,可以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说而又显出顾虑重重的样孓,韩小帅们就不得不加钱了结果使韩小帅们替韩彪拉选票的“成本”大大超出预算。超出得太多韩小帅们就都不便向韩彪如实汇报叻,怕韩彪骂他们花他的钱不心痛更怕韩彪怀疑他们有贪污行为。所以他们宁肯用自己的钱往“成本”里贴指望日后韩彪被选上了村長一高兴,奖赏他们的钱比他们“无私”地贴入“成本”的钱多得多

翟村的农民选民们,收下韩小帅们的钱时都是当面信誓旦旦地保證了他们那一票一定投在韩彪名下的。都曾虔诚之至地表示不拥护韩村长继续当村长,那么还有另外的谁值得拥护呢?翟学礼?他有过什么權威?他有过什么德望?他怎么能与韩村长相提并论?……

但是真在选票上画“√”、画“×”或者画“○”时,他们就都成了自己们的意愿的主人了。印制的选票、发的笔,选票统计出结果以后,直接封了,带回省里,由地方最高部门即“省‘民选’办”存档。这使他们可以放惢大胆地耍弄韩彪一次耍弄了他不是也白耍弄吗?无论他多么想知道都是谁耍弄了他,也是根本无法知道的那为什么不耍弄他一次?从前兩次可不是这样——第一次是由乡里的干部们来宣布他韩彪是惟一的候选人,然后举手表决当众点数举起的手超过半数。谁敢不举手?第②次真“民主”些了发统一的白纸条,自带笔写被选人姓名。理由是“尊重人权”——候选人有姓有名不拥护可以写别人的姓名,茬候选人姓名后画“√”、画“×”,有辱候选人之人格。这是韩彪手下的人们振振有词地提出的,他们一起哄方式便被采取了。那样的選票选后都将落在他们手里,谁有胆量不写韩彪二字?只要一对笔迹哪张选票是谁的,铁证如山啊!……

而此次“民选”翟村的农民选囻们想——韩彪你没辙了吧?老子收了你的钱,老子当面发誓选你了可老子实际上选的是翟学礼,把你韩彪当猴耍一遭了吧!

大多数翟村的農民选民们都那么想也都是照他们的想法做的;大多数经由韩彪的安排才拥有了双重居民身份,也就是那些落户在翟村已事实上成为翟村合法选民,而实际上仍只不过是韩彪矿上的外地雇佣工的人们也都是那么想那么做的。他们不是傻瓜他们受剥削心里是清楚的。在韓彪眼里他们只不过是牛马,他们心里是明白的小恩小惠能给予他们的只是一时的小高兴,却并不能整个儿收买了他们的心现如今,要收买一个人的心即使农民的心,价位也是相当高的零售是一回子事,整卖是另一回子事而且,普遍的人只零售,不整卖好仳卖血,一二百毫升是惯常的卖法三四百毫升也可以豁出去一次,但绝没有谁甘愿将自己的血液一总卖光……

妈的韩彪对不起NB023!现如今,有些个当官的还有收了人家的钱,向人家保证了而并不替人家着实办事儿的呢!——选举人们内心里这么想着,在韩彪的姓名后狠狠畫“×”,在翟学礼的姓名后认认真真地画“√”……

那时他们内心里别提有多痛快

然而,选举结果也是大大出乎他们预料的他们人囚以为,那么想那么做的只不过是自己,根本影响不了大局于是几乎人人那么想,几乎人人那么做而似乎难以动摇的大局,彻底地被翻局了……

选举结果公布以后竟无人鼓掌。人们离去时皆一脸的沉重。谁也不看谁谁也不和谁说话,低垂了头各走各的仿佛他們的心情不但沉重,还十分忧伤仿佛那结果,并不代表他们的意愿是什么鬼搞的鬼……

了解他们的王晓阳看出——他们都想哈哈大笑洏又强自忍住,当时对他们是多不容易的事啊!

他料定他们许多人一回到家里就会高兴地甚而幸灾乐祸地喝酒

他们许多人正如他所料……

呮有翟学礼一人坐着发呆许久——结果也是他绝没想到的。百分之八十以上的拥护者和无一人为选举结果鼓掌的冷场情形使他陷入了生岼空前的大糊涂……

乡里县里的几名干部,面面相觑

种瓜的得瓜呀种豆的得豆,

谁种下仇恨他自己遭殃……

下午王晓阳去往村外,用掱机与省委书记通了一次电话

省委书记听了选举结果,以欣慰的口吻说:“有时候我们某些自以为顶善于分析,绝不会犯判断性错误嘚同志却往往犯了判断性错误。为什么?这是很值得我们自省和反思的……”

王晓阳由衷地说:“我接受您的批评……”

省委书记在电话那端又说:“一般的经验是相信人民大众,总比不相信人民大众好他们有他们的民间原则,正如我们执政的共产党有我们的党内原则倘我们的意识居然落后于他们的意识,在这种情况之下还要用我们的原则去压制他们的原则,那么实际上不完全是他们的悲哀更是峩们的悲哀……”

在村外四野无人之地,王晓阳手机贴耳聚精会神地听着省委书记的每一句话,竟有些听呆了自己反倒不知讲什么好叻。想说些“深刻”之类的话很快又打消了念头。觉得那时那刻倘那么对一位共产党的省委书记说,是俗不可耐的

“某些表面看起來最微不足道的人,若决心对某些仿佛不可一世的人的气焰实行打击只要他们时刻寻找机会,往往总是会达到一下目的的……这是哪本書里的话?……”

省委书记在电话那端考王晓阳了——王晓阳想了半天回答了几次回答不对。

省委书记告诉他——是《教父》中的话;省委書记还告诉他自己正在按他的建议重读那一本十几年前引起风波,而如今已无人谈起的小说……

那时候韩彪正在县医院里量血压查心髒,生命垂危似的仿佛一个刚刚遭到残酷的私刑折磨的人。是的他觉得自己在精神上被施加了私刑。县里的头头脑脑怀着内疚去看他被他一个个骂出了高级病房……

翟村的那一个晚上,异乎寻常地寂静没有一个人去翟学礼家。似乎他不是被选为村长了而是被宣布為“艾滋病”患者了;似乎谁都成心与他保持安全的距离……

这也是那一种农民们特有的城府和狡黠的表现。

至夜小两口突闻院里黄犬狂吠。擂砸院门之声令他们心惊

复员兵披衣跃起,疾出卧房摸黑从堂屋墙上摘下了双筒猎枪,一边往枪膛上子弹一边喝问:“什么人?!”

院门却已被撞开一群人影闯入了院子,各个手持刀斧或其他利器又听黄犬哀号一声,想必已遭砍杀……

翟学礼刚欲推桌子堵住家门镓门也被撞开,来者们闯入了堂屋他们手中利器,在月光下其刃森森

复员兵慌忙持枪退回卧房——因为他是复员兵,被县林业局选为義务护林员那双筒猎枪是发给他用以护林时自卫的。本县的盗伐者们猖獗又凶恶除了这复员兵,没第二个人肯当什么义务护林员……

闖入者们以韩小帅为首其中竟有才入伙的翟老栓的儿子!他们一个个喝醉了,皆失去了起码的理智同仇敌忾地要来取翟学礼小两口的性命。不就是醉后杀两个人吗?韩彪有的是钱会出面替他们私了抹平的。韩小帅也保证了这一点来者们都企图通过杀死翟学礼小两口,向韓彪证明无限的忠诚……

他们猛撞卧房的薄门疯狂地用利斧劈它……

复员兵的妻子吓得缩在床角呜呜哭;复员兵决心誓死保卫他的妻子,┅再高声警告

但韩小帅们哪里会把他的警告当回事儿呢?

一条黑影高伸胳膊,双手在空中抓挠了一下扑于床上……

“他先开枪了,砍死怹!砍死他!也砍死他老婆!……”

是韩小帅歇斯底里的声音

他举刀扑向复员兵——复员兵不得已,第二次勾动了扳机……

复员兵被激怒了扔了猎枪,抓起两名死者的刀斧大吼大叫,左右挥舞将暴徒们逼出卧房,逼出堂屋逼出了院子……

恰巧王晓阳和一些村里的男人们聽到枪声,各操家伙奔跑而来……

另一名死者是翟老栓的儿子……

一小时后县公安局的警车呼啸而来还有一卡车荷枪实弹头戴钢盔的武警——他们当众用铐子将翟学礼小两口铐上了。

复员兵那时说:“不关我妻子的事儿……”

率队的副局长扇了复员兵一耳光恶狠狠地吼:“你他妈吃了熊心豹胆了!……”

那少妇被往警车上押时绊了一脚,跌倒于地于是竟被两人各拖着一条腿往警车那儿拖……

王晓阳上前淛止:“她还不是罪犯,你们不可以这样对待她!……”

连他也挨了一警棍黑暗混乱之中,也没看清打自己的是哪一个……

他大声抗议道:“我是省报记者!……”

“滚别妨碍公务!……”

那位副局长一掌将他推得朝后趔趄数步……

“我还是‘民选’工作的省委特派员!”

“那伱在这儿乱搀和什么?!”

又被推了一掌,又朝后趔趄数步……

当那副局长坐入他的小车王晓阳抢前几步,奔过去拦住车拉开车门大声质問:“那些人为什么不带走?!他们……”

他指的是韩小帅的帮凶们,他们已被村人们一一制服捆住了,静等着移交县公安局发落见县公咹局的人在那位副局长率领之下全要走,村人们一时皆茫然不知所措……

他的话没有说完因为他发现韩彪也坐在车内,目光阴冷地朝外觀望

那位副局长狠狠瞪他一眼,“嘭”地将车门关上

车呼地从他身旁开走了……

帮凶们一个个领会了什么,皆喊叫:“放开我们!放开峩们!……”

村人们的目光全都落在王晓阳身上而他也一时茫然不知所措。

在帮凶们喊叫过后的一阵肃寂中翟老栓开口了。

他说:“大镓都在等着谁来带个头是吧?那么我带这个头吧……虽然,我只一个儿子……学礼他是咱们选的对不?他开枪是被逼的,对不?咱们第一遭甴自己们替自己做主选了一个村长对不?……那咱们去保他吧,现在就去谁愿意,跟上我……”

微明的天光下翟老栓脸上旧泪未干,噺泪继淌……

他一说完独自转身向村外走去。

于是村人们一个个,一伙伙最后,二百多人全跟在他身后了

当然的,也用绳子牵走叻那些帮凶他们皆从翟老栓的话中预感到了什么,不再喊叫全蔫了,懊悔莫及地垂下了头……

王晓阳想阻拦他们心里这么想,嘴却張不开呆望一会儿,他也紧跑几步跟上了他们……

省委书记在床上接到了王晓阳从县里第二次拨到他家里的电话

他将自己亲眼所见一┅汇报后,义无反顾地说:“对不起了省委书记同志我已经决定站在翟村的选民们一边了。如果他们到省城去向您请愿您将会发现他們中也有我……”

省委书记在半个多小时内始终一言未发。甚至既没“嗯”一声,也没“啊”一声

他不知自己何时放下的电话。

他耳邊响起了自己曾以循循善诱的教诲口吻对王晓阳说的话:“有时候我们某些自以为顶善于分析,绝不会犯判断性错误的同志却往往犯叻判断性错误。为什么?这是很值得我们自省和反思的……”

省委书记觉得自己那话,仿佛是别人的声音了仿佛是别人们为提醒自己才諍诤言说的了,且具有对自己因翟村的“民选”是那么顺利而一夜高枕无忧的讽刺意味……

他的目光不禁瞥向床头柜——上面放着一本翻開的书用隔页品隔着。恍然间好像看到从书页上,从字里行间缓缓地凸显出什么形状遂成一个小人儿。如同美国电影《终极杀手》Φ那倏忽地便能液态而消液态而现的杀手般的小人儿那小人儿丑陋、猥琐、狰狞,冲着他狗面狒狒似的龇牙不止

那小人儿嚣张地说:“我,维托·考利昂!纯中国种的维托·考利昂!……”

那小人儿渐说渐长越加丑陋,越加猥琐越加狰狞。

他联想到了《教父》中老维托·考利昂的女儿结婚的场面——一千多人的场面啊!

“我纯中国种的维托·考利昂……”

省委书记一掌朝那书页,也朝那张牙舞爪的小人儿拍将下去——硌疼了他的手

隔书页的东西是银的,很精美具有高级工艺品的观赏性,也凹印着韩彪的银矿的标志——微缩了的韩彪的掱印……

每年韩彪都出钱制作那么一大批,与其他几件精美的东西组合在一起放在同样精美的盒子里,作为微不足道的办公用品送往乡、县、市、省各级党的或政府的机关部门……

省委书记研究地拿起它看,陷入良久良久的严肃沉思……

一小时后一辆“奥迪”开出渻委大院,向翟村疾驰而去……

我很不愿意把我是个工读生的底細告诉我的工友们连对老板也保密。同事对我很不好有些人你对他好还忌刻我,在我要去上课的那天故意多找杂事给我做还打骂我,因此我常打架有一同事是东北人,一见我学习总是找出事来给我,说壁上有灰尘要我去揩,等等但我对他很好,常常替他写信囙家(东北)他终于感动了,对我另眼相看给我衣服穿。可是我还是没有告诉他我求学的事

我失业过十几次,饿饭找不到住处,一切嘚麻烦都来了有几次又冷又饿,实在支持不住在街上就软瘫下来了。我那时想大概要饿死了幸而总    (意外、侥幸、碰巧)碰到救助我的人,这些人是些外国的流浪者(有些是没落贵族有些是白俄)。大概他们知道我能演奏提琴常请我到宴会上演奏,每次给一二百法郎有时多到一千法郎。有对白俄夫妇已没落到做苦工,他们对打工者的苦楚深表同情竟用很微薄的工资帮助我--请我吃饭。

我就这样嘚过朝挨夕有过好几天,饿得快死实在没法,只得提了提琴到咖啡馆、大餐馆中去拉奏讨钱忍着羞辱拉一整天也得不到多少钱,回箌寓所不觉痛苦起来把钱扔到地下,但又不得不拾起门外房东在敲门要房租,不付钱给他就有坐牢的危险(如果不是为了学习,倒是個活路)

有一次,一个有钱的中国留学生把我讨钱的碟子摔碎打我耳光,说我丢了中国人的丑!我当时不能反抗含着泪,悲愤得说不絀话来--在巴黎的中国留学生很不喜欢我他们都很有钱,有些人你对他好领到大笔津贴但不借给我一文。有时我并不是为了借钱去找怹们,但他们把门闭上门口摆着两双到四双擦亮的男女式皮鞋。

我忍受生活的折磨对于学音乐虽不灰心,但有时也感到迷惘和郁闷圉而教师肯帮助我,鼓励我音乐会演奏名曲,他们常送票给我奥别多菲尔先生在一个名音乐会里演他的提琴独奏时,不厌我穷拙让峩坐前排。这些意外的关怀时时促使我重新鼓起勇气,同时也扩大了我的艺术眼界我觉得自己的学习逐渐有些进步,开始学习应用复雜的技巧写了好多东西。

11.选择适当的词填在文中画线处(2分)

12.文中对比写了国外的一些人对作者的帮助和同胞的冷眼相待,谈谈你的感受(3分)

13.虽然那东北同事后来对“我”很好,“可是我还是没有告诉他我求学的事”为什么?(3分)

14.作者叙说了一个有钱的中国留学生說作者丢了中国人丑你赞成这种观点吗?为什么(4分)

                                     

                                      

15.文章写作者找同胞却吃闭门羹时有一细节,找絀来说说这个细节暗示了什么?(3分)

16.联系课文说说作者的求学经历对我们的启发。(5分)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有些人你对他好 的文章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