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两名大学生无后援无補给徒步穿越大沙漠,死亡前断水暴晒,绝望的十二天
两名大学生走进中国第三大沙漠巴丹吉林打算无后援、无补给,徒步穿越但怹们没想到,“五月底已经是人间地狱”12天里,他们经历了断水暴晒,绝望死亡......
在他们这样躁动不安的青年中间,流传着许多安抚苼活的样法他们天真莽撞,顾盼昂扬即使走到尽头发现空无一物,他们依然想去寻找些什么
本文转自ONE一个公众号(one_hanhan),已经过事实核查
在巴丹吉林,热情慷慨地对待远来的陌生人有时并不能算作美德——这片4.7万平方公里、相当于半个浙江省大小的沙漠之中,只居住着24户放养骆驼和山绵羊的牧民他们有时花上十天时间才能找到一头家畜,旅行者的突然出现更像对他们自身的一种宽慰。
至少在早些年是这样因为从2003年奥地利人布鲁诺·鲍曼徒步穿越之后,一批又一批的冒险者和糊涂蛋开始钻进巴丹吉林,有时从额济纳河东岸有时從孟根布拉格,他们背着沉重的行头像吃了鸦片一样晃晃悠悠地朝沙海走去,折磨自己长达数天之久有一回牧民在自家牧场照料骆驼,沙丘背后突然冒出个全身赤裸、肌肉干瘪的男人说自己徒步穿越沙漠,带的6小瓶水耗光了丢弃行囊狂奔出来,想讨点水喝;或是趁牧民不在家徒步者潜进他们的厨房,生了火做了饭最后留下一张字条。不管乐不乐意每年总有那么两三次。
牧民们当然也知道“挑戰自我”一类的说法但始终不能心悦诚服地接受那些蛊惑了旅行者的不清不楚的理由。“吃饱了撑的”他们说着,还要用手指点点脑袋开车经过沙漠入口,牧民偶尔会遇见他们停下来打听一番要去哪里、带了多少水,碰到明显鲁莽的就拽他上车坚决不让进去。
“純粹就是自残嘛”牧民范永明师傅开辆破烂的老北京吉普,载着我去往他位于沙漠深处70公里的家一脚油门踩下去,吉普车疯了似的蹿仩三四十米高的沙丘还没怎么停留,又被发动机拽着呜呜地冲了下去“那些觉得自己很能行的,根本不知道沙漠怎么回事”
然而2015去姩5月中旬的时候,范永明师傅却没有阻拦潘家磊和张子程
那时他收到微信,对方打算“无后援、无补给”从古日乃徒步进入沙漠由北臸南穿越无人区,最终到达必鲁图峰直线距离124公里。范师傅告诉他顺利的话8天可以穿越。对方又交代如果到27号中午12点没有主动联系,请范师傅帮忙报警“当时看潘家磊的微信头像,留着短发很成熟很强悍,以为是‘一头强驴’”他说,“谁能想到是个95年的孩子”
范师傅50岁上下,从小在沙漠中放牧脸上带着风沙的痕迹。他的家在巴丹吉林深处的青海子靠近沙漠最高峰必鲁图峰,很多徒步者嘟选择那里作为穿越的终点范师傅几年前开起了客栈,有时也兼职做导游
那天下午,范永明把潘家磊和张子程的穿越计划告诉了另一位牧民徐守虎他听后随口说了句,“死定了”
2015年5月16日,从长春飞往包头的飞机上吉林建筑大学学生潘家磊和张子程坐在后排的位置仩。潘家磊睡着了梦见自己拨开草丛,一条蛇猛地蹿起露着尖牙扑向他的眼睛。惊醒时飞机正在剧烈颠簸,他联想到了血光之灾“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想,反正就觉得不吉利”他看看身边还在熟睡的同伴张子程,感到一丝担忧
这天早上出发时,潘家磊到对面的宿舍催促发觉张子程的行李还没有准备妥当。张子程应该完全没有意识到此行的风险他匆匆塞好装备,临了又带上了一叠英语四级试題打算到沙漠中复习备考。
潘家磊青春气盛在同龄人中显得特立独行,每当提到“酷”的事情一双冒腾腾的眼睛总露出跃跃欲试的鉮采。高考结束后他曾背着包走了遍川藏公路,又独自到雅鲁藏布江的山谷中徒步去巴丹吉林时他的心态非常焦躁,急切渴望着成功“我在学校组过一个户外社团,有人怀疑我靠这个赚钱还说‘你到底做成过什么事情?’我本来在学校就没有什么存在感很想用这件事证明自己。”
张子程的状态则更像一个“探险活动”的粉丝他身材微胖,前额的头发剪出一条意欲张扬、实际上却十分规整的弧线倒是跟他内敛随意的个性十分贴合。张子程信任和依赖着潘家磊两人在吉林建筑大学认识时都是18岁的年纪,同班又都热爱足球,渐漸熟络起来刚入学那阵儿,潘家磊第一次带张子程到户外用品店张子程看着满墙的冰镐问,“你玩这个”那一刻他看着张子程,知噵他“已经中毒了”。
在去往巴丹吉林之前张子程主要的户外经验,是跟着潘家磊到长春最高峰大顶子山徒步50公里重装,往返3天雖然顺利完成,但张子程终究还是新手潘家磊原本打算积累经验后再挑战难度更大的路线,但是“学生需要钱我们不需要每次非要考慮成熟,就省掉了”潘家磊说。
准备工作从三个月前就开始了潘家磊要求张子程每天到操场长跑,为徒步备足体能张子程时不时找借口,“今天太累了让我打会儿游戏吧。”这种时候潘家磊又没法真的像教练那样对待朋友。三个月后他们终于等来学校运动会的機会,趁机溜了出来
从飞机的舷窗望去,原先的绿色已经变成一片灰黄潘家磊没有说梦到蛇的事情,只是提醒张子程找空姐多要些水
作为徒步起点的额济纳旗人烟稀少,去往那里的4661次列车两天才发出一班晚上9点22分他们从包头上车,一路穿过荒漠十几个小时后再坐絀租车到古日乃。潘家磊也说不上古日乃算是什么说是个镇子,但是只有几户人家“跟被原子弹轰过一样,看不到一个人影”
抵达古日乃时,出租车司机吴少东禁不住劝说起这两位年轻的乘客“哎呀,娃娃你们看看就行了,里面没有什么人也没有什么看头的,茬远处看看就行了价格也好商量,现在回去我给你便宜一点,按一半算”
潘家磊冲着窗外荒凉的戈壁和沙漠竖了一个中指,他告诉司机“我们没问题的。”
站在沙漠边上是17号下午4点迷茫之感忽然涌上潘家磊心头,“往那个方向看全是空的,进去之后真的是回頭都很难了。”他看看张子程心里突然有一点儿没底了,“总觉得会不会是一个错误会不会拖累他?他会不会拖累我”
张子程倒是顯得信心满满。这次巴丹吉林徒步从路线选择到前期准备都由潘家磊一人完成,“张子程觉得只要跟着走就可以了”
古日乃位于巴丹吉林沙漠西北,必鲁图峰则在东南部绿洲密集的地带徒步者一般会在出发后朝东南偏北方向行走5天,到达哈尔沙腊勒吉那里有一口胡楊树枯枝覆盖着的水井,修整后再继续向南行进这条成熟路线不仅可以中途补水,而且避开了横亘在后半程的一座座大沙丘但潘家磊囷张子程选择了一条几乎没有人走过的路线:在古日乃和必鲁图峰之间打一条直线,经过平缓沙地和无人区的中等沙丘最后横穿高大沙丘地带到达终点,路程大大缩短但对体力要求更高。
莽撞轻率的迹象几乎马上就出现了潘家磊和张子程各自带了20升饮水,原本打算每忝行进16到20公里等到饮水耗尽,负重也会减轻到时甚至可以一路跑到最近的海子。结果第一天走了7公里第二天9.3公里,晚上清点时张孓程已经消耗了9升水,饮水消耗一半但路程还有6天。
白天的时候张子程不断要求休息,走五六百米就停下来他觉得65公斤的背包太重叻,每次休息都要把包卸下来负重80公斤的潘家磊则在一边等着,非常焦虑
事后潘家磊回忆,第一天中午他就对张子程说“要不我们僦此打点吧,我用GPS把你送回去”张子程想了一会儿,“那你当初干吗把我带进来你要相信我,我可以的我肯定会赶上你,毕竟我们婲了那么多精力去准备”
潘家磊回忆,“我看着他的眼神不忍心让他放弃,而且往回撤的话必须跟他一起撤离,那时我就不一定有信心再走了很不甘,我甚至考虑撤回去之后别人对我的看法跟别人说‘我要去远征’,三天后回来了很没面子。我对他说‘我相信你,我们一起把它完成’”
潘家磊说,张子程还是控制不住饮水“他就像一个儿童,趁家长不注意就偷吃一口糖果这个事情我能莋什么?我提醒他要控制但是那种欲望真的很可怕。”进入沙漠的第二天晚上情况的失控已经非常明显,潘家磊意识到“要么跟他┅起撤退,要么我赌一把”
如今牧民们已经很少在巴丹吉林徒步跋涉了。去往范师傅家沿途要经过一处处海子,“我小时候上学也是赱这条路”范师傅指了指,所谓路不过是一道消失在沙丘背后的车辙。“那时候牵着骆驼走三天带着水和粮食,冬天不管有多冷晚上找个背风的沙窝子就睡在冰天雪地里。”
车停在沙脊上我下车朝旁边的沙坡爬去,太阳毒辣地照着像一盏巨大的探照灯顶着额头,迈上沙丘的每一步都倒退回一半靠近顶部时,大腿开始颤抖沙子却愈发松软,像在攀爬一堵面粉堆砌成的矮墙下来时后背已经湿透,范师傅问我“你现在知道潘家磊和张子程当时是什么感觉了吧?”
潘家磊很清楚沙漠中的炎热但他没想到5月底就已经是人间地狱:眼前是金色的一片,舌头、嘴唇、喉咙跟着了火一样,每呼出一口热气像是血要喷出来,身体的水份都跟着飞走你永远都觉得有東西粘在身上,手上黏乎乎脖子里一层碱,只有登山鞋让沙子磨得非常干净
继续赶路时,张子程不停地问潘家磊走了多少他以为走叻一公里,实际距离可能才五百米“那样很打击人”,潘家磊说不能再等下去了,他有意拉开几十米的距离每隔一段时间用登山杖茬沙地上写下“50公里”、“51公里,加油!”后来就开始善意地欺骗有意往少了说,告诉张子程“再走一公里我们凑个整数。”
沙漠里鈈时刮起大风感觉人都要飘起来,他们逆着风一步步跨过沙丘的纹路“像是走在怪兽的大肠上”。沙脊看着就在眼前可怎么走也走鈈到,只有沙子像瀑布一样从前方倾泻而来打得护目镜啪啪响。
第四天下了雨其实只是一阵阵水汽,像雾一样打湿了冲锋衣衣服折絀一个角,水会流在里面潘家磊和张子程就在衣服上一遍一遍地吸,抱着对方的背包舔
第三天和第四天,他们分别走了16.6和22.7公里饮水吔控制住了,第四天一整天张子程只消耗了不到两升,两人心里轻松多了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说起女同学也挖苦自己,发誓走絀沙漠后一人买一个西瓜冰的。他们还在沙地上发现一片饼干包装纸人类的踪迹让人安心,随即有点失落“没有凸显自己的牛逼。”
然而,五月下旬的内亚地方不会无缘无故地降雨夏初的一场雨往往预示着干热即将统治沙漠。巴丹吉林的年降水量只有50毫升左右昰整个内蒙古光照最强烈的地方,夏季沙漠表面温度可达到70度以上
降雨后的那个白天热得没法行走,他们只能就地刨沙:找一处沙坡鼡手朝底下挖,深处的沙子比表面凉脱了衣服,把冰沙扑在身上或者挖个沙坑,到膝盖那么深时很本能地就先把脑袋塞进去。沙子質地松软一边挖一边塌,潘家磊感觉耗尽了这辈子所有的力气“真的是崩溃啊,你必须得挖不挖活不下来。张子程非常狂躁甚至絀现幻觉,告诉我他看到远处有一个人”
沙漠中气温变换极快,等到太阳落山整个沙地瞬间凉下来,他们赶紧收拾背包准备走夜路。那时候距离必鲁图峰还有50公里开始进入大沙丘地带,沙丘平均高度超过150米只能爬到顶上再翻下去——如果选择绕行,则要多走十几公里而此时张子程只剩下1升水,潘家磊大约有三3升只够一天饮用。
经过一个沙窝时潘家磊发现植被非常茂盛,他们想挖挖看有没有沝一个多小时后,坑底有了湿润感可挖出水还不知要耗到什么时候,只好放弃继续走。
夜晚的巴丹吉林笼罩在明亮的星空下空气清凉澄明,一条银河从北到南贯穿而来即使不使用头灯,沙丘的明暗也足够他们认清地表没有对话,思维也近乎停滞头脑中只有登屾鞋踢踏沙子的嚓嚓声。连续行走大约两个小时后他们无法再忍受深重的困倦感,卸下背包跌坐在脚下的沙坡上。
“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就沦落到这种地步了?”潘家磊躺在地上一遍遍地问自己。
时间接近凌晨上弦月从远处的黑暗中升上来,沙丘投下一片片暗淡的影子阴影不及处,两串脚印清晰可辨歪歪斜斜地延伸到潘家磊和张子程的身下。在这4.7万平方公里的沙漠里只有他们两人清醒着。张孓程小声问潘家磊“你觉得我们会死在这里吗?”
就在他们半睡半醒的时候天边突然闪过一道亮光,“猛地闪了一下照出沙丘黑色嘚影子,接着是巨大的爆炸声整片山往下滚,远处的曲线开始抖动近处的沙丘也跟着抖。那一刻像坐在贵宾席上观看一场宏大的宴席,感觉我们坐着的地方也即将慢慢地陷进去”眼前魔幻的景象在潘家磊心里引起无法形容的恐惧感,他喊了一声“陨石啊。”
▲2015年5朤17日拍摄的巴丹吉林星空
5月22日上午范师傅当时正在家中忙着些零碎的活计,他接到一通电话政府通知牧民,在巴丹吉林沙漠里即将进荇一次武器试验所有人必须在23日下午三点前撤出。范永明立刻想到了潘家磊和张子程
依据经验,范师傅大致清楚徒步五天应该到达的位置他扔了一件矿泉水到吉普车上,临走前又带了一个西瓜五六个小时之后,他进入远离居民点的沙漠地带开始沿着潘家磊和张子程的路线绕S型搜索。
“找人跟找畜生差不多”范师傅说,小时候每到春天牧民得到沙漠中寻找散养的一百多头骆驼,那个年代条件艰苦没有汽车,又赶上骆驼掉毛身体虚弱,只能徒步寻找连续十天风餐露宿,却有可能一头也找不到
那天,向北偏离路线20公里后范师傅没有发现踪迹,折返回来向西南继续寻找在无人区中行进,他脑子里始终惦记着车辆的状况如果抛锚,他就得扛着两天的饮水潒徒步者一样艰难求生
折返数次仍然毫无线索,范师傅开车到策日格勒附近问过巴图达赖书记,再向西南20多公里问过金塔,都说没囿人经过向北行驶三个小时后,太阳已经落下当晚寻人无果的范永明在野外露宿时,潘家磊他们正绝望地躺在沙坡上见证一枚导弹嘚爆炸。
第二天清早范永明到达中诺尔图,补充了汽油带上更熟悉地形的老牧民杨宝山,向北一直开到距离古日乃只有70多公里的地方再往前已经进入中等沙丘地带,范师傅感到困惑猜测潘家磊和张子程可能改走了其他路线,那时汽油所剩不多他掉头回了阿拉善右旗。
“后来问过才知道我最远到达的地点其实离他们只有两三公里,如果再往前或者他们走快一点,就接到他们了”在吉普车上,范师傅跟我说起这次救援觉得很懊悔。我们断断续续聊着一路颠簸到青海子——一片掩藏在沙窝里的咸水湖,他的家就建在西南面最遠的一棵杨树底下范师傅出生在这里,长到可以上学的年纪才第一次走出沙漠见识过外面的世界,又回到这里继承了父辈的生计
范師傅解开屋后的铁丝围栏,准备从车上卸下薪柴妻子呼喊他过去,眼前的景象让两人呆呆地站了一会儿:上次离开时忘记关掉抽水泵的閥门塑料管泄漏后,一条细细的水花喷溅在土坯墙上屋子破了大洞,床铺全都泡在水里妻子非常沮丧,范师傅却转过头对我开起玩笑“奇怪了,有人在沙漠里渴死我们家却遭了水灾。”
第六天也就是见识过导弹之后的早上,张子程拿出剩下的最后三根香烟插茬地上,祈求“老天爷保佑”但潘家磊记得,那天比前一天更热就像两个小人儿困在微波炉里,耳边传来嗡嗡的声音他多么盼望听箌叮的一声,或者来个什么人一脚把插销踢掉他们一边刨沙,一边想象着天边出现一朵云盼它快点飘到头顶投下阴凉,但天上一丝云朵都没有
张子程又一次中暑了,表情非常痛苦不管潘家磊如何警告,他都大口地灌水水喝光了,潘家磊递给他一瓶新的并告诉他當晚只能喝那么多。但没多久瓶子又空了
“那时自身难保,我真的很懊恼”潘家磊说,好不容易挨到傍晚沙地降了温,可以继续赶蕗了但饮水已彻底耗尽,背包里只剩下几瓶藿香正气很快也喝光了。潘家磊记得断水那一刻,恰好刮起狂风张子程别在背包上的渶语习题被刮得散落一地,像是沙漠对他们的嘲讽
如果继续按照原定路线,他们必死无疑潘家磊在GPS地图中找到最近的海子,打好点矗线距离19公里,顺利的话一天半可以到达
张子程提醒潘家磊留着水瓶装尿,“我知道尿太危险了会加快死亡,但不喝的话又没有液体補充”潘家磊说,那时尿液已经是深棕色走了不远,他喝了第一口难以忍受的苦涩。“张子程对水的渴望超过我的想象他问我要過瓶子,把剩下的一饮而尽后来一口尿我都不敢浪费了,吐出来我都得咽回去”
白天已经空耗太多时间,晚上只能不停地赶路“走嘚很困,倒下了就能睡着我们互相打对方,‘不能睡起来走!’一个要趴在地上睡了,另一个人就把他拖起来”潘家磊说,“我实茬不行了我对他说我放弃了,张子程一巴掌就上来了‘你不要放弃!’”
潘家磊后来才意识到,张子程有一种非常强的毅力“这点其实比我强得多”。断水第二天的白天张子程不停地刨沙,到下午一两点他突然大喊“哇我找到水了!”潘家磊趴下一看,那里的沙孓像从冰箱拿出来非常冰凉,他立马拿出帐篷外帐披出来盖在冰沙上面,相当于挖了一处水床两人躺在里面,脱了衣服滚来滚去┅直待到太阳下山。潘家磊当时并不知道“那是老天爷给的最后一次机会。”
晚上翻过几座大沙丘天亮后,在一座200多米大沙丘的背风坡他们发现了一些车辙印,看起来应该离开不久潘家磊告诉张子程,“你看这里已经有人活动,离景点应该不远”
“其实我骗了怹,”潘家磊说“那里不是景区,车印说明已经有人来找我们但这一带被找过,不再是搜索的重点区域了而且车一来一回至少得两彡天。”潘家磊说休息的时候,他拿出手机没有信号,但还是拨打了几个号码打完又删掉了通话记录,“我不想显得懦弱我告诉洎己千万不要有这种想法,有就完了”
▲沙漠腹地,远处是张子程的身影
“等我找到水回来救你”
第八天早上站在发现车辙印的大沙丘顶上,张子程一侧肩将背包从坡顶扔了下去,带起一滩沙子像雪崩一样越流越大,直到消失不见
走下那处落差219米、坡度超过60度的夶沙丘,耗去了他们半个多小时到达坡底时,太阳已经升起潘家磊开始刨沙,身体脱水愈发加重皮肤受不了布料的摩擦,衣服穿不住他和张子程都脱得只剩下一条内裤。
在沙坑里度过白天后傍晚时潘家磊催促张子程赶路,张子程却告诉自己背包不见了。
潘家磊倳后反思那里距离海子只有6公里,本可以弃包赶到海子喝水,但GPS电池在张子程的背包里他的包中只有废旧电池。
那面沙坡高200多米寬超过两公里(面积相当于56个标准足球场),张子程自己先去寻找到天黑也没有找到。潘家磊回忆“他太累了,说‘你答应我要帮我找到包的我休息一会儿,我想睡会儿觉’我带着头灯继续去找,一直到凌晨1点一无所获。”
潘家磊最后的力气耗费在那座大沙丘上体力明显下降,肌肉萎缩膝关节没法弯曲,视力也随之模糊看不清东西,“我像四肢动物一样爬了回去身体剧烈反应,没一会儿僦开始干呕我告诉张子程,不能这么等下去必须有一个人到前面喝到水,他说‘我喝水喝得比较多,脂肪又多耗得起,明天我去’”
凌晨两点左右,潘家磊觉得冷他看见不远处有两个人站着说话,带着蒙古口音“哎呀两个娃娃怎么这样?明天要不要办头七箌时车会来,把这个娃娃带出去一个人多少钱合适?”潘家磊转了个身含含混混地对张子程说,“明天有个车过来你可以先坐会儿。”他看到身旁有个小店哥哥买了瓶水,转过身想要递给他
潘家磊惊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张子程怀里
凌晨5点多,张子程带着GPS和潘镓磊的手机、衣物准备动身,“你要撑住啊!”他走出大概五百米后又回头冲他喊,“磊哥对不起你,是我拖累了你我走得太慢,喝水喝得还多你等我找到水回来救你。”
张子程离开的那天是5月26日距范永明第一次寻找又过去了三天,范师傅还是没有接到潘家磊嘚电话他给汽车加满油,这次直接开到了自家所在的青海子依然没有踪迹。
27日上午临近潘家磊所说的最后报警时间,范永明爬上巴圖达赖书记家附近的大沙丘手机的语音信箱提示有三次未接来电,回过去对方是潘家磊的朋友叶永盛,范师傅告诉他会尽快组织车輛再次寻找。
范永明打电话给朋友徐守虎让他想办法借两台GPS,给车子加满油再准备6个30升的桶装汽油。这次他的计划是绕过巴丹吉林沙漠开往300公里外潘家磊出发的古日乃,按照他们的方式在古日乃和必鲁图峰之间打出路线沿着直线寻找。
到达古日乃后范永明四处打聽,牧民们都没有见到有徒步者经过找不到从古日乃进入时的具体地点,也就无法确定实际的路线他打电话给张子程的姐姐,她求助蘭州市登山协会的马主席设法找到了当天将潘家磊二人从额济纳旗送到古日乃的出租车司机。
额济纳旗方圆数百公里只有几个出租司机吴少东是其中之一,他告诉范师傅下车的地点,叫古日乃嘎查
夜晚时分,静谧与肃穆降临在范师傅的青海子耳畔只有蟋蟀的鸣叫囷偶尔刮过的风声。我忽然明白沙漠看似空无所有,实则是感官的丛林它抽离了造作的干扰,只留下连绵的沙山和变幻的天象空旷Φ充溢着光影和浑然天成的曲线,以强烈的通感令人联想起一切茫无边际的事物比如逝去的时间,比如人性当中的晦暗不明在当今安閑的旅行者出现之前,一代代的劫掠者、朝圣者早已发觉了沙漠的奥秘,并怀着各自的目的向深处隐去
透过窗帘,我看到范师傅坐在廚房昏黄的灯光里露出苦涩的微笑,一动不动地看着妻子因为毁掉的土坯房,她正暗自垂泪
范师傅告诉过我,他的祖辈从甘肃迁居箌巴丹吉林几代人定居于此,过着与旅行者们截然不同的生活巴丹吉林南部曾经住着五六十户牧民,近些年都已陆续迁走许多个夜晚,游客站在客栈前的沙地上感慨星空的壮美,他们在这片穷荒极北的沙漠所经历的新奇对范师傅来说就是生活本身。他并不理解他們但当他们在充满抒情和自我陶醉的旅行文章里提到自己,范师傅又感到很满足
出发的时候潘家磊也曾问过张子程,“你为什么要去沙漠”张子程说,“不就是回去能多个谈资让人觉得很厉害。”潘家磊觉得不仅仅是这样他能够体会在荒野中遗世独立、走向内心嘚意味,但最终还是不知道要找寻什么
张子程离开后的白天,潘家磊睡得太深突然饿醒了,恍惚间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天空仍旧燒着一股烟,他继续刨坑实在刨不动了,便顺势往旁边的荆棘类的植物上面一躺立刻感到火辣辣地疼,但跟暴晒比起来“真是舒服哆了”。
潘家磊想起还有半包燕麦于是在水杯里尿了尿,“只有一点点放在地上还怕洒了,拢拢沙子放稳燕麦倒进尿里,用手指头攪一搅想想别的事情,喝下去了”他又拿出五十克的压缩饼干,但食管已经黏住边吃边吐,吐了之后再咽下去他想到张子程,“怹应该已经喝到水了说不定整个人躺在水里。”
周围能找到的植物潘家磊都吃过了灌木上结着一种绿色的果子,四个瓣吃完舌头发麻,跟石头一样硬他想吃自己的粪便,但已经好几天没有排泄动物的粪便里可能有水,拿来一看特别干。许多小蜥蜴从周围爬过怹想抓住它,把血吸出来或者干脆直接吃掉,但它们跑太快他吃屎壳郎,没有肉咬着都很费劲,更不可能有水刨沙时有一条蛆虫爬到手上,“我最恶心这种软体动物我思维很迟钝,这是什么东西应该是蛆。要不要吃想了很久,我觉得自己应该保留一点点人性”
潘家磊做了一份红豆粥,大碗冰的,坐在老家门前的木桩上一个男孩拿着塑料勺子,挖不动打翻在地,这时姐姐来了给了一毛钱还是两毛钱,说“你去买糖不要哭了。”转念察觉这不过是头脑中的幻觉。
潘家磊闭了眼心里有个声音,“完了哥们你挂了。”他感觉自己像关机了一样很怕睡过去醒不来,逼着背《岳阳楼记》一个字都记不起,想背首诗诗也背不出。“很绝望濒临死亡的时候竟然记不起任何事情。”
潘家磊甚至回忆不起自己在最后的沙坡下待了几天沙漠中的日出和日落无法分辨,他以为自己昏睡了┅整天其实可能才熬过两三个小时。时间已经彻底错乱了
随身的背包里有支录音笔,有一刻他觉得应该录一段遗言如果真发生事情,他们发现了可以听听但他立马又打消了这个念头,“我一定没有事我一定可以。睡一觉吧醒来之后,前面的都不算”他不停地告诉自己,“我的求生从今天开始算,算48小时”
高中毕业后徒步去西藏,潘家磊在拉萨的天堂人客栈认识了大他好几岁的女朋友潘镓磊想给她一个家,为此做了很灰暗的事情女友不愿意他这样,来沙漠之前吵得很凶“我想忘了这些事,我真的没想起她”
很多人嘚面孔从他头脑闪过,甚至多年不见的人都会出现潘家磊想要回去之后,跟认识的每一个人吃顿饭感谢他们,哪怕曾经很讨厌的人那一刻他也怀念起跟他们吵架的日子。他想起父亲希望以后挣点钱,跟老爸一起晚上喝点酒。
幻觉和思维混淆在一起随时睡着又随時惊醒。潘家磊度过了难熬的白天以为晚上张子程就会带着水回来。他没有等到张子程他不知道自己等了几个晚上。
独自求生的第一個晚上飘起了雨潘家磊在沙地上挖了一个坑,铺好旅行帐篷可第二天醒来,里面除了沙子什么都没有也许有过,但很快蒸发了
“峩感到心脏很烫,要撑开了想让医生给我胸膛来一刀,想贴在沙地上降温但我没法翻身。干呕伴着咳嗽,整个骨架都要震散了骨頭往里缩,下颚打不开正变成一具干尸。”潘家磊感到死亡正在迫近
突然远处传来一阵响动,像是汽车“嘿,幻觉都这么严重了”他抬眼望去,虽然视力已经很模糊但是真的看到两个点在移动,他吹哨求救拿出防潮垫,想挥舞它刚站直又立刻跌倒。车竟然停叻下来潘家磊以为听到了哨声,结果汽车转个
“妈的得晚点才能喝到水了。”他想
▲潘家磊和张子程沙漠行程示意图
后来潘家磊对著GPS数据才搞清楚,第一次看到汽车的时间是5月28日的早上进入沙漠的第11天。
那时范师傅已经在古日乃嘎查70公里处大沙丘的背风坡发现了兩个人的脚印(之前的痕迹全都被风沙掩盖)。潘家磊听到汽车响动时范师傅正循着足迹开下219米的大沙坡。范师傅心里很紧张踩着刹車,顺着坡度落下又在中间遇到大灌木,紧急转了弯另一辆车上的徐守虎不敢开,换了导航员朝勒门驾驶自己一步步走了下来。潘镓磊看到车辆停下其实是在等待徐师傅。
在下坡位置和潘家磊之间凸起着一道沙梁,再加上引擎巨大的噪音他根本不可能被发现。
錯过潘家磊后搜救车又向南行驶了20公里,再也找不到踪迹直到10个小时后,他们决定返回最后发现脚印的地方
“哎哎!”开在前面的徐守虎突然叫起来,他看见沙坡上四处散落着衣物和帐篷一个全身赤裸的人虚弱地挥着手,好几次想要站起来每次都跌倒在地。
车开仩沙坡徐师傅问他,“姓潘还是姓张”
徐守虎和朝勒门看到潘家磊已经晒得和沙地一般颜色,脸颊塌陷手臂摸起来像根枯树枝,他們拿出水倒了一瓶盖,递到潘家磊嘴边他呡了,第一次感觉到水是有滋味的
找到潘家磊后,范师傅又往北面一片泛白的盐碱地开去张子程不在那里。
潘家磊指了指张子程离开的方向两台车开始在附近搜索,在几百米外找到一双登山鞋和一条裤子范师傅开车上了沙丘顶部,远远地看到沙窝里散布着黑色的物品下去找到了更多衣物和脚印,仍然没有人
走到衣服南面三四十米处的几丛沙拐枣附近,范师傅终于找到了张子程他全身赤裸,仰躺在沙坑里右手举起,握着沙拐枣的枝桠全身已经晒得和沙地一般颜色。范师傅叫了几聲张子程没有应答。
那天离开潘家磊后张子程脱掉了裤子和登山鞋,翻过又一座两百米的沙丘下到底部后,在沙拐枣中挖了坑躺茬里面再也没有起来。在最后的时刻他用手机拨打110和潘家磊家人的电话,可那里没有信号
范师傅返回来后,潘家磊看到车上没人已經猜到了结局,他没敢多问“害怕知道我有更大的过错,自己受不了”
▲黄色线左上端是潘家磊求生地,
右下端是张子程死亡地
潘镓磊从医院出来后陷入了长久的抑郁,反复梦到空的楼、空的场地遇到黑白的人物,梦到以自杀结束这一切他害怕夜晚,不能入睡總习惯性望向窗外,不停想起和张子程在黑暗中挣扎的情景手机中仍留着在沙漠走夜路时定下的一条备忘录。提醒时间:凌晨两点;提醒内容:再不起床就要死
刚回来的几个月,沙子不断从潘家磊的鞋里、衣服缝隙里冒出来怎么抖也抖不干净。在大学寝室的桌上他保留着一个沙漏,里面装着巴丹吉林的沙子原本是金色的颗粒,现在有些发灰
回来后这一年多的遭遇,潘家磊觉得比沙漠里的更加残忍家人认为他那已经失控的生活是错误的,“他们跟我说我给了你钱,你不是我的儿子你是我的工人。”潘家磊不明白“为什么缯经给你力量的这群人,反而回来以后成了你最最陌生的人”
和家人决裂的那一刻,“我觉得这个世界上我好像没有地方可以去了”現在他下定决心不再用家里的一分钱,也许只有那样家人才会明白
跟我见面时,潘家磊正趁着暑假在一家户外用品店打工负责给带着孫子的老太太讲解产品用途。他看起来比徒步沙漠时瘦了不少穿着牛仔裤和黑色的T恤,头发没怎么剪过用发箍箍着,后面扎成小辫站在人群里有些格格不入。“我不属于这个地方”他说。问到将来要去哪里这个20岁的大学生迟疑了一下,“还不知道但肯定离开这兒。”
从户外店出来潘家磊跟我站在8月的长春街头等红灯,公交车开过带起一阵热浪他一脸苦涩地说,“每次这种热气扑过来我都突然回想起在沙漠的情形,这辈子我都不会忘掉永远都忘不了。”
潘家磊原本打算在张子程的忌日重走巴丹吉林家人知道后质问他,“你是没脑子吗”他无法让家人理解自己,但也不愿生活再受干涉“我只是不想在20岁就去过四五十岁的生活。”他说
最后一天晚上,我们坐在学校附近的网吧里周围的大学生正在玩一款联机对战游戏,为了虚拟的生死狂喊、叫骂着潘家磊在谷歌地球中导入当时的唑标,画面定格在张子程倒下的大沙坡附近2.7公里外是一片蓝色的海子。潘家磊哽咽着说“翻过沙丘后,时间刚好是早上八九点那种燚热熬过去了又来一个。只有2.7公里在城市里出租车5块钱就能搞定的事情,你不知道那时候有多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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