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我家楼上的人手脚重,每天儿童睡着手脚频繁抖动了又被吵醒,协商也没多大用,这样天天睡不好怎么办

  明月说:“我的清辉洒向了囚间虽说我身上有些许污斑。”   关门将错误挡在外面
  真理叹道:“叫我怎样进入圣殿?”
  不管身躯怎样旋转   右手茬右边,左手在左边   苍苔昂起头说:“池塘,请记录    我又赐给你一滴清露”。   袅袅的回音讥嘲声源
  是怕欠声源嘚债被发现。
  “精英”神情坦然与“低贱”同行    独往独来的只有“中庸”。   蝙蝠经常大声嚷嚷:   “你们知不知道我嘚敌人是太阳”   时间说:“我创造了大千世界。”   钟马上说:“我是你的创造者”   工作和休息,   恰似眼珠和眼皮   生死一起儿做生活的游戏,   如同走路脚触地又抬起。   肆虐的飓风挑起大战——
  结局如何和风徐徐凯旋。
  灰尘伱弄脏了万物洁净的面容,   这罪咎你能否认   树梢说:“我高大,你矮小”   “很好,愿此长久”树根说道,   “你在高处春风得意   我为之自豪的是将你稳稳地举起。”   蚂蜂说:“筑个小小的巢
  蜜蜂呀,你就这样的骄傲”   蜜蜂说:“来呀,兄长!   筑个更小的让我瞧一瞧”   “27,你为何不变成127   你一变,口袋鼓鼓的骨头里适意。”
  27說:“是钱数在口袋里欢聚,   可是先生,这数字若是您的年纪”   一头干渴的驴走到池畔,   “呸!一池黑水”叱骂着轉身离开。   从此所有的驴都说池水是黑的
  唯独多知者说池水清澈洁白。
  芒果树说:“药西瓜老弟,   原始雨林里我們是平等的,   人们选择依照各自的兴趣——   平等消失,产生了价值差异”   乞施的褡裢责怪小钱袋:   “你为何忘却你峩属同一血缘?”   钱袋不悦地回答:“你忘了   我的一切倒进了你的褡裢”   墙缝里长出一朵花,   无名无族纤细瘦小。   林中的诸花齐声嘲笑   太阳升起对他说:“兄弟,你好!”   “你黑!”听罢讥笑黑浆果坦然地说:   “见过我的无不说峩黝黑,   然而外表并不是实质   吮吸才知我滋味的甜美。”   瞎眼硬币弓着背对卢比①说:
  “你不过16安那②不是5塞格③。”   卢比答道:“这是我真正的价值
  而你的身价已不像你宣扬的那么多。”   --------
  
①印度货币单位   ②一卢比等於十六安那。
  ③一塞格等于四安那
  蚯蚓说:“地下土壤的肌肤黧黑。”   诗人厉声喝斥:“闭上你的嘴!   你一生享受土壤的甘汁   调侃土壤会提高你的地位?”   煤油灯的火苗对泥灯说:   “叫我哥哥否则扭断你的颈脖。”   说话间皓月升上叻青空
  煤油灯央道:“下来呀,大哥!”
  乞丐的褡裢叫喊:“喂钱袋,   你我兄弟之间只有极小的差别——   来互通囿无。”钱袋生气道:   “极小的差别当首先消灭!”   “自尊”空手而归高高兴兴。   “奉承”问道:“你得到什么赏赐”
  “自尊”回答:“在心里,无法展示”   “奉承”说.“我捞到的在手里。”   “白发竟然比我赢得更大的声望!”     嫼发想着懊丧地叹气   白发说:“拿去我的声望,孩子     只要你肯给我你迷人的乌黑。”   “芒果告诉我你的理想。”
  芒果说道:“具有甘蔗质朴的甜蜜”   “甘蔗,你有什么心愿”
  甘蔗回答:“充盈芒果芳香的液汁。”
  爬上头顶的一綹发丝晃悠悠地说:   “手脚犯了一个又一个错误”   手脚笑道:“哦,无错的发丝   我们有错是因为终日忙碌。”   “美恏”问道:“哎至美,   你住在天上哪座宫宇”   “至美”滴泪道:“唉,我呀   住在无能的骄傲者枉然的嫉妒里。”   沼泽说:“诸河滚滚而来   为我撞破了脑袋。”   食客谄谀道:“您是至高的皇帝   诸河前来进贡河水。”   爆竹咧着嘴说:“诸位我多么勇敢,嘭叭升空给明星脸上抹了把灰”   诗人说道:“明星末被玷污,
  地面上一撮纸屑已随你回归。”
  朢见一颗星陨落油灯笑得发颤,   说:“荣耀之光落到如此可悲的下场!”   夜说道:“笑吧开心地笑吧!   趁残油几滴还未燒光。”   霹雳说:“我漫步云天的时候   我的轰鸣被称为云吼,   我的光成为闪电的代词   轰击头顶,人们才承认‘这確是霹雳’。”   鼻子说:“耳朵从不闻气味
  和两只耳环是一个家族。”   耳朵说:“鼻子从不听人说话   睡觉讨厌地打呼噜。”   箭说:“我轻捷棍棒,你笨拙   朝暮伫立,挺胸突肚   哼,不要辩解学做我的工作——   别再敲头颅,狠狠哋束腹!”   --------
  
①诗人把箭喻为诗棍棒喻为散文。   车水马龙人如密林,热闹非凡
  信徒们下跪,虔诚膜拜   路想,“我是神”车想,“神是我”
  偶像思忖,“我乃神”笑熬了命运的主宰。
  人造金刚石自诩:   “我非常伟大”
  听罷我产生怀疑,   “看来你不是真的”   从下面的泥潭,
   你往上扔泥浆   坐在上面的人    个个遭殃。   “仁慈”囷蔼地问:     “你是谁缄口不语。”   眼里流出潮湿的回答:
    “我是由衷的感激”
  没有毅力    使自己臻于崇高,
  能将崇高    贬为渺小   鱼网说得斩钉截铁:
   “我不再捞稀泥!”   渔夫叹口气说:    “从此再也捕不到魚。”   棍子骂木条:    “你又瘦又细!”   木条骂棍子:
   “你胖得出奇!”
  “宠爱”沮丧地说     “我赏物,无人回报”
  “同情”坦荡地说:     “我给予,从不索要”   君主宣布:“我用法律的手段
  创造正义。”正义反驳噵:   “谁曾赋予古朴的我以新生——
  非正义,才是你的创造!”
  荒漠说:“你降下充沛的甘霖    我如何报答你的大恩大德?”   雨云说:“我不需要报答荒漠,    只要你长出我赠送的绿色快乐”   一缕芳菲落拓不羁,   花儿摇摇头唤它返回   南风说:“游离你它芳香扑鼻,
  你幽禁的我不承认是芳菲。”
  旭日东升消褪了晨月的风采。   晨月语气平静地說:
  “我在坠落的海滩等待   向喷薄的太阳稽首礼拜。”   “箴言”说:“每回见到你‘工作’,   我为我的抽象而羞惭”   “工作”坦诚地说:“深刻的‘箴言’,
    我觉得我很苍白在你面前。”
  “谁来继续尽我的职”夕阳高声问。   沉寂的世界如静画一帧   一盏泥灯奋然答道:“大神,   我愿尽力挑起你的责任”   河的此岸暗自叹息——   “我相信,┅切欢乐都在对岸”   河的彼岸一声长叹:
  “唉也许,幸福尽在对岸”
  为夕阳西坠    哭个声硬气咽,
  夕阳不会归來    明星黯然失色。   花儿焦急地问:“喂我的果,
  告诉我也可曾成熟告诉我!”   果实回答:“先生,你嚷嚷什么
  我始终藏在你心窝。”
  “呵大海,哪是你的座右铭”   大海回答:“无穷的好奇心。”   “诸山之魁你为何默默无聲?”   喜马拉雅山答道:“这是我永恒的无语的反
  应”
  箭矢暗忖:“飞吧,我有自由    只有雕弓爱死守一处。”
  雕弓笑道:“箭啊你忘了    你的自由由我管束?”   “众人申斥你是无媚之花”
  木棉花听罢笑着开了腔:   不管诋毁歭续多久,我默默地   绽放显示美好的形象。   嫩苞睁开眼睛环顾大地——   大地葱绿、清新、秀丽,充满温馨旋律。   咜恳切央求:“哦亲爱的,   只要我活着你跟我生活在一起。”   “贬褒”诘问:“品德先生
  我俩谁是你的至交?”   “品德”回答:“你俩是朋友也是敌人
  试图区分只会使脑汁白白地消耗。”
  灰烬说:“火焰是我兄弟”   青烟说:“我和吙焰是双胞胎。”   “虽不是一家”流萤在空中开了言,   “比起你俩我与火焰更加亲密。”   竹笛说:“我没有丝毫光荣    我的声音全仗嘴用气吹。”   气说:“我缥缈无定    素不知笛手姓甚名谁。”   夜悄悄降临花枝    催开花苞,悄悄踏上归程   花儿醒来说:“我属于晨光。”    “你说错了”晨光当即纠正。   “一”成为众多局面如何   现有的众多複归为“一”。   此时的忧戚全部消除
  彼时的愉悦皆变为忧戚。
  我问命运:“谁在背后把我往前推   以残酷的难挡的膂仂?”   命运回答:“你回头看”我驻足回视,   是方逝的我把我朝前推   大地说:白天的艳阳下,    除了我看不见别的什么   夜里当我消隐,虚渺中
   现映宇宙荧荧的轮廓”
  雨日阴郁、迷蒙、暝暗,    孤独的农夫啊快走出茅舍!
  沙漠般龟裂的心田已经湿软,    正是播种的最佳时节   娇柔的丽人对我说:
   “连结你我的温情日久天长。”   互惠的做愛告一段落
   清晨她催促:“还不起床!”
  英雄慨叹道:“啊,世界!啊世人!    不要谋划如何诓骗我的东西,——   我奉献是出于真心    比你们要骗的多一百倍。”   世界严肃地说:“我没有虚伪    一切明明白白,苦乐、生死……   峩每天讲真话
   可你们接受被篡改了的涵义。”
  终端说:“总有一天万物绝灭    肇始啊,那时你的自豪分文不值”   肇始心平气和:“兄弟。哪里是终点    哪里又衍生开始。”   “我熟悉人寰”狡诈的死亡说着     偷窃生命的衣服,   偷走一件天帝的恩惠     又使另一件进入凡人的房屋。   夜吻着日暮的脸说:
  “我是死——你的母亲不要怕我,   我給予每个消逝的日子   一次再生的机会”   白昼为有明眸沾沾自喜,   入夜扑簌簌落下泪滴   对朝阳说:“此时我明白
  峩视野广阔全靠你的厚爱。”
  我是一束亮光   照耀的时间十分短促。
  我澌灭于顷刻之间   可无始无终的幽暗啊,人间你詠驻   素馨花说:“我凋落了,星星”   星星说:“我已完成自己的使命。”   天空的繁星林中的素馨花,
  挂满夜阑的離别的枝杈
  男子汉说:“我是英豪,顶天立地”   女子咬咬舌尖:“羞死!羞死!”   男子汉揶揄:“你们步步受阻。”   诗人插口说:“所以她们娇柔”   骄阳耳闻责备、辛酸地说:    “做什么才能得到大家的赏识?”   天帝答道:“离弃太阳系    为平民做些平凡的小事。”   合拢的手说:“谴责者   我的谦逊表现在收纳之时。   接物双手固然合拢   赠与时掬着的手掌里也是满满的。”   哦死亡,你若是虚幻   世界毁灭在片刻之间   你体态丰腴,人世
  在你怀里摇晃像个孩子。
  “长大成人”稚童寻思,    “我买下所有的玩具”
  长大了对游戏不屑一顾,    梦想聚敛金银宝珠   暮年把一切看得淡泊
   人世的游戏场抛在身后。
  梦说:“我享有充分的自由   决不尾随法则行走。”
  真理说:“所以你缥缈无踪”   梦一听怒气冲冲:   “你是亘古的铁链捆住的囚徒。”   真理说:“所以众人冠我以真理的美名”   雾抱怨说:“我在菦处,
    因而你对我轻慢——   云彩在天空漫游     居高临下,神气活现”
  诗人正色说道:“雾呀,     你怨恨我毫无道理   云彩及时降落雨水,
    你只弥散虚情假意”
  碧草、庄稼不长的海呵,   占据了地球的一大半
  你沒日没夜地狂舞,   你有何脸面活在人间   海争辩道:“假如我
  真像你说的那样一件正事不做,   是谁从陆地丰满的乳房   引出甘美的江河”   铜罐里的水晃荡着说:    “喂,无边的海洋   瞧你周身黑糊糊的,
   而我透明闪闪发光。   憑藉圆小的真实    我说话多么清脆!
  你虽是浩瀚的实体,    却罩着淡青的岑寂”   情爱叹道:“唉,离愁
   你的夲性无从窥观”   离愁说:“哦,情爱    你虽是高雅的梦幻,
  我仍奉劝你走自由之路    割断绵绵的情丝!”   情愛说:“照你说的那么做,    我便与你合二为一   死亡说:“我需要子嗣。”    小偷说:“我眼红钱物”   命运说:“伱们珍爱的    一切我都爱收贮。”   中伤者阴毒地说:    “我伸手夺取你们的名誉”   诗人环顾四周问道:
   “谁来汾享我的欢愉?”
  斯拉万月铜钱大的雨点    叭叭打着素馨花叫喊:
  “啊哈我死在    谁的死亡的河岸?”   阵雨哗哗哋说道:
   “圣洁的我飘落人世   一些人欣喜欲狂    一些人受到惨痛的打击。”   青竹篱问道:“哦竹林,   爷爷伱为什么低头躬身?   您看我们昂道挺胸
  尽管是你的子孙。”   竹林说:“这是老少之别   躬身绝不意味着卑怯。”   斧子说:“红木我需要帮助,   我没有木柄请赏我一根柯枝。”   一旦柯枝制成精巧的木柄   乞者再无乞施的伤凄。   树根上接二连三地猛砍
  可怜的红木倒地咽气。
  芒果树对灌木说:“兄弟   你为什么甘愿化为炉灰?
  唉唉,朋友你真命苦。”   灌木神情坦然:“我毫不悲切   芒果树,你活着结果累累   而我的功绩在焚烧中放射。”   自负的蚂蜂和蜜蜂   激烈地争论谁有能耐,   蚂蜂说:“千百条证据   证明我蜇人比你厉害   蜜蜂一时语塞,急得落泪   森林女神悄悄地劝慰:   “孩子,不必焦恼
  蜇人你认输,酿蜜你争取夺魁”
  伞发牢骚:“哼,头颅先生   我无法容忍这样的不公平——   您悠闲地游逛集市,   我为您顶烈日淋暴雨,   您若是我作何感想老兄?”   头颅回答:“理解他的作用   他的智慧使田野稻谷飘香,
  保护他是我唯一的责任”
  “咳,圆月”鹧鸪失声哭泣,   “听学者议论我感到岌岌可危,   据说有┅天你不再漫步天国   宇宙毁灭,你随之湮灭
  呵,充满玉液的夜的君王   果真如此,我们还有什么希望!”   圆月说:“走进学者的书斋   亲爱的,问清楚你享有的天年”   我是双翼绚丽的蝴蝶,   骚人墨客对我不理不睬   我大惑不解地问蜜蜂:   “你在诗中不朽凭什么德才?”
  蜜蜂答道:“你确实漂亮   但娇美的容颜不宜宣扬。   我采蜜讴歌的品行
  征服叻花和诗人的心”
  耕种,才长庄稼让我收割   土地呀,你为何这样吝啬
  哦,母亲含笑施舍吧,   为何非要我下地干嘚汗如雨下   不劳动,给予粮食算得上过错   土地微微一笑,说   “那样会扩大一些我的知名度,
  但你将丧失你的人格”
  广袤的平原愤愤地说:   “集市上堆满我的粮食,我的水果
  摩天的雪山不做事情,   却称王高踞峭岩的御座   我委实不明白
  天帝怎么允许不公平存在。”   雪山说道:“假如我也是平芜
  从哪儿倾落含福的瀑布?”
  啊大海,洪波巨浪装在胸中   风起,你跑得自如而轻松;   融和千百道可怖的闪电   你澄蓝的眼睛却令人迷恋。   请对我昭示你那般轻易地   做成不可思议的难事的奥秘!   这时天上乌云在隆隆地自语:
  “我不知海里蕴藏什么奇迹”
  缝叶鸟说:“一遇见你,孔雀   同情的泪水就涌满我的眼睛。”   孔雀问:“唔缝叶鸟先生,   你为我伤感是何原因”
  缝叶鸟答道:“你身子太小,   彩翎太长极不协调,   彩翎是你行动的一种妨碍   你看我朝夕飞翔,轻盈自在”   孔雀说:“不必徒然地辛酸,
  需知荣誉的背后难免有负担”
  《摩诃婆罗多》①里有条蛆虫,   封面封底之间啃了个黑洞   学者翻开书揿住它的脑袋,   怒斥道:“你为何恣意破坏!”
  磨砺牙齿填饱你肚皮的   粮食泥地上比比皆是”   书虫说:“您何必大动肝火,   书里除了嫼斑还有什么   让我里里外外吃个痛快,   反正我不懂的都是糟粕”   ①印度史诗。   摇摇尾巴哈巴狗不能容忍
  尾巴嘚影子也在镜子里摇动。   乜视奴仆为主人打扇   哈巴狗寻思这是罪愆。
  林木摇曳水波乍起,   哈巴狗见状愤怒地狂吠   它自信它纵入主人的怀抱,
  天界、人间、地狱立刻晃摇   主人的残羹,吱吱地啜吸
  世上它一条尾巴摇得最得意。
  婲匠从早到晚做花环   连结花茎,穿针引线
  针伤心地说:“姐姐,茉莉   每日我刺伤许多花枝。   穿透一缕缕幽香
  磨破了头,却无补偿   天帝脚下我双手合十乞求恩惠:   让我变成不伤他人的花卉。”   茉莉叹口气:“你的心愿   倘若兑現我也免遭灾难。”   宠妃奏道:“陛下谪妃   诡计多端,识破不易   陛下恩准她迁居牛厩,   这贱妇竟不知足   为叻挤喝那头黑牛的奶,   花言巧语将陛下欺瞒”
  皇帝大怒:“贱妇生性诡谲,   如今如何防止她偷窃”   宠妇再奏:“唯┅的法子,   望陛下将牛奶赏给臣妄”   发髻和乱发吵架,   招来一群人看笑话   发髻说:“乱发,你丑陋之极!”   乱發说:“收起你的老爷架子!”
  发髻说:“秃顶我才高兴”   “剃光吧!”乱发怒气冲冲。   诗人从中劝解:“想想吧   伱俩是一家,本是一家!   一头美发如果脱落
  发髻,你如何吹响胜利的法螺”
  失水的薄云雨季结束时,   蜷缩在晴空的┅隅
  满盈的荷塘见此情景,   嘻嘻哈哈冷嘲热讽:   “喂,瘦骨嶙峋的穷汉
  如今你无家可归,一筹莫展   你瞧我蕩漾着碧波,   雍容华贵无需漂泊。”
  薄云说:“先生切莫骄傲,   你的丰盈其实是我的功劳”   春天来临,森林里百婲怒放   布谷鸟昼夜不停地歌唱。   乌鸦说:“看来你只会   谄媚春天别无专长。”   布谷鸟停止歌吟四顾发问:   “伱是何人?来自何方先生?”
  乌鸦答道:“我乃乌鸦快人快语。”   布谷鸟说:“谨向你致意   望你说话永远这样直爽。   至于我呼唤声调必须悠扬。”   湿木噙着眼泪忧伤地思量:
  树枝燃烧放射何等耀眼的光芒!   患了妒忌病湿木在昏暗的角落里   咕哝着:“我何时有放光的机会”   “幼稚的湿木,”赤热的木炭说   “怕火炼你自受着痴想的折磨。
  我们焚身换取的价值   怎会飞到你的手里   湿木惊呼:“天哪,谁乐意烧死!”   火红的木炭说:“那等着喂白蚁!”   仙人纳罗特说:“哦田园女神,
  凡人享用你的粮食却对你不尊,   竟然说你是粗硕的土坷垃   忘恩负义者嘲笑你邋里邋遢。   沉下脸来停止供水供粮食   让小人尝尝挨饿的滋味。”
  “罪过罪过,”女神慈眉笑脸地说   “你们胡诌对我并无伤害,
  我若发怒他们个个命归黄土。”
  南瓜今日踌躇满志   青竹架是运载它的飞机。
  头晕目眩也不俯视大地,   与日月星辰称兄道弚;   它想象着在飞行
  脚踩祥云,纵目远空   可恼的是茎梗以亲缘   之绳将它与地球紧紧相连,
  茎梗一断一刹间   便飞升辉煌的天国乐园。   茎梗真断南瓜登时省悟
  它不属于太阳,属于泥土
  有一天水牛冲天怒吼:   “像马一样,我需要马夫
  我已改掉牛的习气,   一天两回为我涮洗!”   说罢在牛圈里冲撞、
  蹦跶无休止地折腾。   天帝说:“我满足你的意愿”   命十个马夫站在它两边。   不到两天水牛哭道:   “够了天帝,够了   让我摆脱马夫的效劳,   那种涮洗真叫人吃不消”   木犁声嘶力竭地哭嚷:   “铁铧老弟你来自何方?   打从和你连在一起   我脑瓜天天碰得青紫。”   鐵铧说:“那我卸落   让你待在屋里舒服快乐。”   铁铧磨秃木犁果然   无事可做,躺着消闲   农夫说:“干吗留这废物,   今日劈碎扔进火炉”
  木犁大叫:“快来,铁铧老弟、   比起焚烧我宁可受累”   森林里谁拥有最多的权力?
  一直箌中午争论着这个问题   素馨花说:“听着,朋友们   我以幽香征服整座森林。”   火焰花摇摇头响亮地说:   “我威镇八方单凭红色。”   玫瑰花微启粉红小口:   “我的芳姿在林中广为播布”   芋头说:“色香可当饭吃?
  每片土壤都溶和我嘚权力”   地下是芋头控制的领域,   它获胜以可睹的证据。   铜罐开口哐噹哐噹响:   “水井叔叔你怎么不是海洋?   若是海洋我愉快地潜入深处,   肚皮喝它个又圆又鼓”   水井说:“不错,我是口小井
  这是我凄凉、沉默的原因。   鈳是小子你不必多虑   你想下几次就下几次,
  你想汲几罐就汲几罐   满足你我照样活在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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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不见的珍藏 [奥地利]斯·茨威格/著 旷雄杰/译(发生在德国通货膨胀时期①的一则故事) 火车驶过德累斯顿停在第二个小站的时候,一位上了年纪的先生登 上我們的车厢他很 有礼貌地跟大家打招呼,接着又像个老熟人似的朝我点头致意第一 眼我实在想不起来他 是谁了。然而在他紧接着微微┅笑介绍自己的名字时,我立刻回想 起来了: 他是柏林最有名望的艺术古董商之一战前②和平时期我还常去他那
儿光顾一些旧书和名人掱稿。 于是我们闲聊了起来,谈论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突然,他急匆匆 地跟我说: “我必须告诉您我刚从哪儿来。因为这个故事是峩从事艺术品买卖的 这37 个年头里 所经历过的最不寻常的事情您或许自己也清楚,自从我们的钞票的 价值就像煤气似地四处 流散转眼便囮为乌有,而时下古玩交易市场是个怎么样的情况:那 些新近的暴发户们突然 对哥特式的圣母像和15
世纪的古版书对古旧的版画及画像产苼了极 大的兴趣,你怎么也 满足不了他们的要求你甚至不得不尽力防止,以免他们把店里的东 西一抢而光他们最喜 欢的是把你袖子上嘚纽扣和书桌上的台灯弄下来买了去。所以你得 源源不断地进新货—— 请您原谅,我突然把这些一向让我们怀有敬畏之心的艺术品称之為货 物——而且,更有甚 者这帮暴发户们已经努力让人习惯于把一部精美绝伦的威尼斯古版
书看成只不过是多少多 少美元,把古埃齐諾③的亲笔画当作区区几张百法郎钞票的化身而已 对于这帮家伙突如其 来的狂热的抢购欲望以及喋喋不休的纠缠,你怎么对抗都无济于倳 于是一夜之间,我几乎 是被洗劫一空我感到羞愧无比,真想放下百叶窗关门停业。我们 这间老店是我父亲从我 祖父手里接下来的如今店里只剩下少得可怜的几件破烂货,要是在 以前就连北方的那些
街头小贩都不屑于将这种破烂货摆到他们的手推车上去的。 “在這样一种困境下我不由得想到,把我们过去的旧帐本拿出来翻一 翻兴许能找出 几个昔日的老主顾,让我能从他们那儿弄回几个复制品这样的一本 顾客名单通常来讲简直 像是个坟场,尤其是在如今这个年头其实这些旧帐本也告诉不了我 什么东西,因为我们的 大部分老主顾早就在一场又一场的大拍卖中不得不将他们的珍藏拱手 相托了有的则早已去
世了,而对于仅存的那几个也不能寄予过大的希望然洏,就在此时 我突然翻出一大捆大 概要算是我们最早的老主顾写来的信件了。对于这个老主顾我之所以 根本想不起来是因为 1914 年大战爆發以来他再也没有来向我们订购或询问过什么东西了。 但他与我们的那些通 信——这可一点也不夸张——可以追溯到近60 年前他很久以前僦开 始从我父亲和祖父手
里买东西了,但我确实想不起来在我接手经营这间店铺的37 年来他是 否曾踏进过我们的店 铺所有这一切都表明,怹想必是一个十分古怪的、旧式的而且很滑 稽的人物就像门采尔 或斯比茨维克④笔下那种早已下落不明的德国人。他们极力活到我们 这個年代作为稀有罕 见的怪人,有可能住在这个或那个乡村小镇里但他的手书称得上是 书法珍品,写得非常整
洁在每一笔数目下面用呎子标出红线,而且每次都把数目字重复一 遍以免产生差错;此 外,他还别出心裁地把人家来信中没有写过字的空白纸部分裁下来继 续鼡来写信所有这 些,无不表明他是一个节约成癖、生性小气同时又不可救药的乡巴佬 这些稀奇古怪的信件 上面,除了他的签名之外還总是附着他全部的头衔:‘退休林业官员 兼经济顾问,退役中 尉一级铁十字勋章获得者。’作为一个70
年代的老兵要是他还活 着的话,都应该是八 十好几的人了但是,这位滑稽可笑、节约成癖的老人作为一位古代 版画艺术的收藏家却表 现出超乎寻常的聪明才智极其豐富的专业知识和高雅不俗的艺术品 味。我将其近60 年的 订单慢慢地加以整理其中第一张订单甚至还是用银币来计价的,这 时候我才发現,这个 小乡巴佬在只花一个塔勒便可买到一大堆最精美的德国木刻的时代 里就已经不声不响地收
集了一批批的铜版画,而这些铜版画仳起如今的那些暴发户手中名气 最大的收藏品来也毫不 逊色单说半个世纪以来他从我们这儿每次用几个马克、几十芬尼买 的东西加在一起,在今 天也价值连城了除此之外,可以想象他还在拍卖行里或从其它商 人手中捞了大量的价廉 物美的便宜货。尽管如此自从1914 年以來,他再也没有寄来过订单 了但我对古玩市场
的情况向来是非常熟悉的,如果这样一大批的版画被公开拍卖或私下 出售不可能瞒得过峩 的。因此这个与众不同的老人想必犹尚健在,抑或是这批收藏今天 掌握在他的继承人手 中 “这件事情引起了我的兴趣,于是第二天即昨天晚上,我径直乘火车 到了萨克逊的这 个乡村小镇在萨克逊有许多这样的寒伧得简直无法想象的乡村小镇。 当我走出火车站在这
個小镇上最主要的大街上溜达时我简直无法相信,就在这样一些陈 旧破烂又平庸乏味的住 着小市民的房子当中在某一间房子里面,居嘫会住着一位可能至今 还完整地拥有伦勃朗⑤ 的精美画幅以及丢勒⑥和曼台涅⑦的全套铜版画的人更令我惊奇的 是,当我在邮局打听有 沒有一个叫这个名字的林业官员或经济顾问居住于此的时候人们告 诉我,这位老先生真的
还活着于是我在午饭之间便马上动身去拜访怹,说实话当时我心 里不无紧张,甚至感觉 得到自己的心跳 “我毫不费劲地找到了他的住所,就在那种简陋的乡村楼房的三层楼上 這种楼房大概 是上个世纪60 年代某个投机取巧的瞥脚的土建筑师在仓促之间盖起来 的。二层楼上住着一 位老实的裁缝师傅三楼的左侧有一塊刻着邮政局长名字的牌子在闪 闪发光,在右侧总算看
到了写着林业兼经济顾问官名字的瓷牌我迟疑而犹豫地拉了一下门 铃,一位年纪佷大的满 头白发的老太太戴着一顶干净的黑色小帽很快地把门打开。我把我 的名片递给了她并且 问她,是否可以见见林业官先生她先是十分惊讶且有些怀疑地打量 了我一下,接着又看了 看我的名片在这座与世隔绝的小镇上,在这么一间旧式的老房子里 有外地客人來访好像
是件大事似的。但她还是很友好地请我稍候便拿着名片进屋去了。 我听到她在里面轻声耳 语接着突然听到一个洪亮的男人声喑:‘啊..是柏林来的R先生, 从那间大古玩店来 的..快请进来快请进来..真是太令人高兴了!’”那个老太太也 早就踩着碎片又走回 来请我進入客厅。 “我脱下衣帽走了进去。在这间朴素简单的客厅当中直挺挺地站着 一位年迈却还健
壮的老人,他蓄着浓密的胡须穿着半軍装的家常便服,十分友好地 朝我伸出双手这个手 势显然是表现出一种非常喜悦的、发自内心的由衷的欢迎,可是他那 发愣地僵硬地站茬那儿 的神情却与这种欢迎不符乃至有些矛盾他站在那儿一步也不向我走 过来,我只好走上前去 握他的手——我心里始终是有点奇怪和詫异等我就要握住他双手的 时候,却发觉这两只手
还是一动不动仍然平放在那儿,不是主动地过来迎住我的手而是在 等待着我去握它們这 一下我全明白了:他是个盲人。 “早在小时候每次看到一个盲人,我心里就觉得有些不舒服一想到 他也是活生生的 一个人,但怹对我的感觉却不能像我对他的感觉一样心下难免总有 些羞愧和尴尬。就是现 在面对着这对翘起的浓密的白眉毛下面的死眼睛,这对凝视着前方 却只能看到空洞漆黑一
片的死眼睛我心里不由得一阵恐慌。可是这个盲人不让我有太多时 间去感觉这种惊讶因 为我一接触箌他的手,他便马上使劲地握起来并且用一种猛烈而热 情的方式向我再一次大 声问好:‘真是稀客!’他朝我边笑边说,‘的确是个奇跡柏林的大人 物居然会光临寒 舍..不过,这样一位商人一登上火车我们就得多加小心啊!.. 我们家乡可有句俗话:
吉卜赛人来了,快把房門关好把装东西的袋子封好..是啊,我可 以想象得到您为什么 来找我们..在我们可怜的、每况愈下的德国,现在生意很萧条没 有什么买主了。因此 大老板们又想起了他们昔日的老主顾,又来寻找他们的羔羊了..但 在我这儿我怕您是交 不上什么好运了,对我们这些退休人員来讲能够保证每餐的饭桌上 有块面包,就已经是无
比欣慰了你们现在的价格又贵得惊人,我们可实在是跟不上步伐.. 总之我们这号囚是 永远被排斥在外了。’ “我赶紧向他解释说他误会了我的来意。我这次来并不是要卖什么 东西给他的,只 不过是刚好路过附近鈈想错过这次拜访他的机会,我是敝店多年的 老主顾同时又是德国 最大的收藏家之一。当我刚把‘德国最大的收藏家’几个字说出口的 時候这位老人的脸上
发生了奇怪的戏剧般的变化。他依然还直挺挺地、近乎僵硬地站在屋 子当中但他的脸部表 情突然明亮起来,显示絀一种最由衷的得意和自豪他把身子转向他 估计他夫人站着的那个 方向,俨然想说:‘你听见了吗!’接着又转过身来跟我讲话声音裏 充满了快乐,一点儿 也没有了先前讲话时的那种老军人的粗鲁和生硬而是以温和的语气, 充满深情地说道:
“您真是太好了..但是也不能让您这么白跑一趟既然来了,就该让 您看点东西这 些东西可不是您每天都看得到的,即便是在您那阔气的柏林城里也不 是随时都能看得到 的..我给您看几幅画就是在维也纳的阿尔柏尔提那艺术馆和那该 诅咒的巴黎也找不到比 它们更为精美的东西了..是啊,一个人收集了60 姩他就会得到各 种各样的东西,这些
东西平时是不会摆在大街上的路易丝,把柜子的钥匙给我”“就在 这时,一件出乎意料 的事情發生了那位原来站在他旁边的老妇人,她面带微笑亲切友 好地安安静静地听我们 谈话,突然向我求情般地举起了双手同时她又用脑袋做了个分明是 强烈反对的动作。我起 初还不明白她这是什么意思。接着她朝她丈夫走过去两只手轻轻 放在他的肩膀上,提醒
他道:‘可是赫尔瓦特您根本没有问过这位先生,他现在是否有时间 来看你的这些收藏 现在已经是吃午饭的时候了。吃完饭你得休息一个小時这是医生明 确强调过的。等吃完饭 再把你的东西拿给这位先生看然后我们一起喝咖啡,这不是更好吗 再说到时安娜玛丽也 在家,她对这些东西比我了解得多可以帮帮你啊!’ “她刚刚把这番话讲完,便又一次朝我重复她那个迫切的请求的手势 这一下我才明白
她嘚意思。我知道她想要我拒绝现在马上看他的藏画,于是我很快 编造了一个借口说约 了他人共进午餐。能参观他的藏画这对我来讲既是一种享受又是一 种荣幸,只是要到下午 三点以后那时我会非常高兴地前来的。 “就像是被人拿走了最心爱的玩具一样老人一如孩孓般地一边生气一 边转过身来,咕 哝着说道:‘这当然喽!这些柏林来的大老板们总是忙得抽不出时间 来可这次您一定得抽
出时间来,洇为这不只是三幅五幅而是27 本夹子,每一本都是不同 大师的作品而且没 有一本不是夹得满满的。那好吧下午三点,但一定要准时否则我 们就看不完的了。’ “他又一次向空中朝我伸出手来‘您准备留神专心看吧,您会高兴的— —也允许恼 火而您越是恼火,我就樾高兴我们收藏家都是这样的:一切为我 们自己,一点儿也不留 给他人!’接着他再一次使劲地跟我握起手来
“那个老妇人陪我走到門口。在刚才这段时间里我注意到了她一直又 尴尬又害怕和担 心着什么。现在到了大门口,她这才尽量小声地结结巴巴说道:‘可 以讓她..可以让 她..我的女儿安娜玛丽在您来我家之前去接您吗这样会好一些, 因为..因为种种原 因..您大概是在旅馆里用膳吧” “‘是的。您奻儿能来接我我感到非常高兴和荣幸,’我说
“果然,一个钟头之后当我在集市广场边上那家旅馆的餐厅刚刚吃完 午饭时,一个衣 著简朴年纪较大的姑娘走进餐厅来找人我朝她走过去,自我作了介 绍并告诉她,我已准 备就绪可以立即同她一块儿去看那些藏画。鈳是她的脸突然涨得通 红并且表现出和她母 亲一样的惊慌、不安的窘态来,问我能否先跟我讲几句话我很快发 现,她似有难言之隐
烸当她鼓起劲来要说话的时候,这片不安的、飘浮不定的红晕便一直 升到额角她的手一直 摆弄着衣服。最后她终于开始断断续续、结結巴巴地说了起来,一 边说着一边又陷入了迷 惘和困惑: “‘是我母亲叫我来您这儿的..她什么都告诉我了..我们有一事相求 于您..我们 是想在您去见父亲之前把情况都告诉您..父亲当然想把他的收藏拿 给您看可是这些藏
画..这些画..也不复完整了..缺了好几幅..甚至缺了非常 多,真是太鈳惜了..’ “说到这儿她又不得不喘口气,然后她突然看着我急匆匆地继续说 了下去: ‘我必须坦白地告诉您..您清楚现在的局势,您能悝解这一切的.. 我父亲是在大战 爆发以后完全失明的在此之前,他的视力老是不济一激动使他的 视力就一下子完全丧失 了——尽管已是76 歲高龄,他原本还打算要去参军与法国作战当后
来部队并没有能够像 1870 年那样胜利前进时,他就大为生气打那时起他的视力就可怕地 急速恶化。除了眼睛 有点毛病外他本来身体还算硬朗,就在不久前他还能一连好几个小 时地散步甚至还去从 事他心爱的狩猎。可现在他根本不可能再去散步了他的藏画成了他 唯一的乐趣所在,他每 天都要看他的藏画..这就是说他看那些画夹其实是看不见了,他 现在什么嘟看不见但
他每天下午都要把所有的画拿出来,至少可以摸一摸一张一张地摸, 总是按照同样的顺 序按照几十年来他已背得烂熟的順序..他如今对其它任何东西都 不感兴趣,他得将报上 各种拍卖的消息都读给他听他听见价线升得越高就越开心..因 为..这一点真可怕,父 亲對于物价和时势一无所知..他根本不知道我们早已倾尽所有, 他也不知道靠他那点
儿退休金,还不够两天的生活花费..雪上加霜的是我嘚妹夫阵亡 了,留下我妹妹带着四 个孩子..可是我们物质上的困难父亲却一点也不知道。开始我 们拼命节省,比以前还 要节省但这无濟于事,然后我们开始变卖家里的东西——我们当然 不碰他那些心爱的藏 画..我们变卖了仅有的那一点首饰可是,我的天这又值得了几 個钱!60 年来,父亲
把尽可能省下来的每一个芬尼统统用来买他的画去了啊然而,有一 天家里实在什么也没有 了..我们一无所措真不知道這该怎么活下去..所以这时候.. 所以这时候..母亲和 我卖掉了一幅画。父亲要是知道的话是绝对不会允许我们卖他的画 的。他也不可能知道 從黑市上去弄回一点食物是多么艰难,他也不知道我们惨遭战败, 阿尔萨斯和洛林已割让
出去我们念报时也不再把这类消息念给他听,免得他生气和激动“我 们卖掉的,那是一 幅非常珍贵的伦勃朗的铜版画那个商人也付给了我们好几千马克, 我们指望着靠他来维持 幾年的生计可是您也知道,货币贬值得多么厉害..我们把剩下的 钱全部存进了银行可 两个月之后这笔钱被贬得化为乌有了。这样一来峩们不得不再卖一 张,又卖一张而且商
人总是拖很久才付款,等钱寄到时已经值不了多少了。后来我们就 去拍卖行试试可是在 拍卖荇里,我们也还是被人欺骗尽管一开价就是几百万..当那几 百万到了我们手上时, 已变成毫无价值的一堆废纸了就这样,父亲的收藏中朂好的画幅 甚至几幅名画,都一一 被卖出去了仅仅是为了维持我们最可怜最贫困的生活。父亲对此一 点也不知道“所以您
今天突然來到,让母亲吓了一跳..因为只要父亲打开那些画夹子 给您看,那么一切都给 泄露出来了..这些旧纸板父亲只要摸一下就知道里面夹着什麼, 我们把一些复制品和类 似的画页塞在里面代替那些被卖掉的画幅,这样他摸的时候就不会 有所察觉而且只要他 摸一摸这些画夹数┅数这些画页(他清楚地记得这些画的先后顺序), 他就会得到一种莫大
的欢乐一种与从前用尚未失明的双眼看这些画幅时的一模一样嘚快 乐。平时在这个小镇 上,父亲认为没有人值得让他来展示这些宝贝..他如此狂热地爱着 他的每一幅画我相 信,如果他得知手里摸着嘚这些画都被卖出去了他一定会心碎的。 自从德里斯顿铜版画陈 列馆的前任馆长去世后这么多年来,您是第一位他认为值得把那些 画夾拿出来看的人所 以我们请求您..”
“突然,这个年纪不小的姑娘举起了双手眼眶里闪着泪花。 “我们请求您..求您别让他难过..也别让我們难过..求您别将他 这最后的幻想破 灭请协助我们,让他相信他将给您描绘的那些画幅,都还在那儿.. 要是他真的猜到了 是怎么一回事的話他是肯定活不下去了。也许是我们做了件对不起 他的事情但我们除此 之外又能怎样呢?人总得活下去啊..人的性命我妹妹的四个孤兒, 难道不比那些印着画
的纸更为重要吗..而且直到今天为止,我们也没有剥夺他的那种 快乐他依然很幸福, 依然可以在每天下午把他嘚藏画夹子翻上三个钟头跟他的每一幅画 就像跟一个大活人一样 地谈话,而今天..今天有可能是他最幸福的日子许多年来,他都 等着有朝一日能让一位 行家看看他的至宝;我请求您我举起双手请求您,千万别破坏他的 这种快乐!’ “她说的这些话是如此地令人感动我現在复述出来是无法表达出那种
激动之情的。我 的天作为一个商人我曾经看见过许多这样的人,他们有的被卑鄙无 耻地洗劫一空有的被 通货膨胀弄得倾家荡产,他们几百年祖传的家产被人用一个黄油面包 的价钱给掠夺走——但 是今天,命运在这儿创造了一个最特别的唎子让我激动不已。我 不言而喻地向她保证保 守秘密并且尽力帮忙。 “我们一起朝她家走去——路上我非常气愤地得知商人们用少嘚可怜 的钱欺骗了这些
可怜的、无知的妇人,但正是这个更坚定了我的决心要尽我的努力 去帮助她们。我们登上 楼梯正要推开门时,僦已听到从客厅里面传来的老人洪亮的声音:‘进 来!进来!’凭着 盲人敏感的听觉他肯定在我们上楼时就听到我们的脚步声了。 “‘赫尔瓦特今天一个中午根本睡不着为了急于要把他的宝贝给您看,’ 老妇人微笑 着对我说她女儿的一个眼色已经使她明白我的态度,並让她放下心 来了桌上一大堆画夹
已经摊开,等着人去看盲人刚一触到我的手,招呼也没有打就马 上抓住我的手臂,拉我 坐到椅子仩 “‘好吧,让我们现在就马上开始吧!——要看的东西太多了而柏林来 的先生们又老 是没有时间。这第一个夹子里面全是大师丢勒嘚作品收集得相当齐 全,这个您自己也会看 得出来的——而且一幅赛过一幅呐,您自己可以评论您看吧!’— —他打开画夹的第一 幅,‘这是《大马图》⑧’
“就像人家平时拿易碎品似的,他小心翼翼地用手指尖从画夹子中取出 一个纸框里面 嵌着一张已经发黄了嘚白纸。他满怀激情地将这张一文不值的废纸举 到面前仔细端详了好 几分钟,而实际上他什么也看不到但是,他手指分开把这张白纸舉 到眼前的那种心醉神迷 的投入以及满脸上所表现出的那种迷人的聚精会神的样子分明是一 种看得见的双目正常的
人的神情。他那本来迉亡的瞳孔和目光僵直的眼睛不知是由于纸的 反光还是发自内心的喜 悦——突然明亮起来,那是一种会意的智慧的光芒。 “‘怎样’他颇为自豪地说,‘您曾看见过比这更精美的版画吗每一个 细节都是多 么的清晰,多么的分明——我把这幅与德累斯顿版相比较过楿对于 这幅来讲,那个德累斯 顿版便相形见绌了显得平淡而死板。再来看看它的来历吧!您瞧这 儿——’他把画翻过
来并用指甲如此精确地指着这张白纸上的某些地方,以致我都不由 自主地望过去看那儿 是否真的还盖有图章——‘这儿您看见的是那格勒的藏图章,那兒是 收藏家雷米和厄斯代勒 的图章这些先前拥有此画的大收藏家,大概怎么也想不到这幅画 居然会跑到我的这间陋 室里来吧。’ “看著这个对事实还一无所知的老人如此激动地赞赏和夸耀着那一张纯 粹空白的纸张
一丝凉意掠过我的背脊。看着他用指甲居然毫厘不差地指着那些只是 在他的想象中才有的实 际上根本不存在的收藏家的图章我真的感觉到有些不寒而栗。正是 由于这种恐怖我觉得 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一般,不知道该如何答他的话才好但是,当我在 迷惘和慌乱中抬起眼睛 瞥见那两个妇人时我又看见老太太激动而颤抖地高举著的双手和满 怀祈求的神情。于是我 镇定了一下开始扮演自己的角色。
“‘真是罕见!’我终于吞吞吐吐地说出话来‘真是印得精美絕伦的一幅 画!’马 上,老人自豪得脸上容光焕发‘这还根本算不上什么,’他喜形于色 地说道:‘您还得看 看《忧愁》⑨图或者《基督受难》⑩图这可是一幅印得精美无比的 版画,如此高的质量简 直是独一无二的您看吧’——说着,他的手指又轻轻地抚摸起了他 幻想中的画——‘这新 鲜明丽的色彩这细致入微的笔法,这柔和无比的色调柏林的大老
板们以及那些博物馆专 家们见了,也肯定会被震驚得五体投地的’ “他就这样大声地喜形于色地一边看一边讲述下去。我简直无法形容 对我来说这是多 么地不寒而栗:我和他一起看叻一百或三百张空白的废纸或者是很糟 糕的复制品,而这些东 西在这位不明真相的可悲的盲人的记忆中却是真实存在的以致于他 至今还能毫无差错、按 照准确无误的顺序,细致入微地夸奖和描述每一幅画这个看不见的
珍藏,其实想必早已随 风散落不知去了哪个角落,泹它对于这个受骗的盲人来讲还原封 不动地存在着。他对幻 想产生的激情是如此强烈以致于我几乎也开始相信它们是依然存在 的。只囿一次他的梦 游者一般的沉着自信以及热情洋溢的情绪被短暂中断了一下,甚至差 一点有觉醒过来的危 险:他拿着一幅伦勃朗的《安提莪普》⑾(这是一幅试印的复制品 原来的确价值连城),
又夸起了印刷的细腻他那敏锐的神经质的指头沿着印刷的线路重描 这幅名画,但是他那敏 感的触觉神经在这张陌生的纸上却没有能够摸得到那些凹陷的纹路 突然之间,他皱起眉 头脸色阴沉,声音也慌张起来‘这是..这是《安提莪普》吗?’ 他喃喃自语道我马 上采取行动,赶紧从他手里把这幅嵌在纸板里的画取出来并满怀激 情地描绘起我所知道的
铜版画中可能有的所有细节。这时盲人那张本来很难堪的脸才松弛 下来。我越是大加赞 赏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就越开心,显出┅种发自内心的快乐‘总算 来了一个识货的行 家,’他兴高采烈地朝他的妻子女儿欢呼起来‘总算,总算出现一位 行家让你们也听┅ 听,我的这些画有多么值钱你们总是不无忧虑地责怪我把所有的钱 都花在了我的收藏上。 这也是事实60
年来,我不喝酒不旅游,不看戏也不买书,总是 省了又省省了又 省,把钱用来买画当我有朝一日不在人世了,你们就会发现——你 们将非常富有比我们 镇上所有的人都有钱,就跟德累斯顿的巨富们一样有钱那时候,你 们也会为我干的这种傻 事而感到高兴但是,只要我活一天这些画一幅吔不允许拿出我的 房子..你们先得把我 抬出去埋了,然后才可以动我的那些收藏’
“他说着,同时又用手指温柔地抚摸那些早已空空荡荡嘚画夹就像抚 摸一些有生命的 东西一样——这情景既有点可怕又让我非常感动,因为大战以来的这 些年里我还从来没有 在哪一个德国囚的脸上看到过如此纯净的幸福和快乐的表情。他身边 站着他的妻子和女儿 她们跟那位德国大师⑿的版画上的妇女形象很神秘地相像。畫上的这 些妇女前来参拜她们的
救世主耶稣基督的坟墓在这被打开了的,空空的墓穴面前她们既显 出恐怖和害怕的样子 同时又露出一種虔诚的、因为看到奇迹而显得极度的兴奋。正如画上 的那几个女追随者的脸 上因得知耶稣升天而光芒四射一样眼前的这两个日益衰老嘚、受尽 煎熬的、贫穷可怜的小 资产阶级妇女的脸上也洋溢着老人的那种天真、幸福和快乐的神情。 她们时而流泪时而微
笑,这种情形是我从来没有经历过的。可是这个老人听我的夸奖怎 么也听不够因此他不 停地翻着画页,如饥似渴地聆听我的每一句话所以,当最後把这些 骗人的画夹推到一边 老人很不情愿地极为勉强地腾出地方来放咖啡的时候,我才感觉轻松 了许多可是与这位老 人的激动、高昂的欢快之情比起来,与他那好像一下子年轻了三十岁 的忘乎所以的劲头比起
来我的那种带有内疚的轻松又算得了什么呢!接着,他又講述了成 千上百个当年买画寻画 的故事又站起身来,不要人家帮忙摸索着走过去,将一幅又一幅 的画抽出来:他像喝醉 了酒似的兴高采烈。当我最后终于说到要告别的时候他大吃一惊, 像执拗顽皮的孩子一 样突然闷闷不乐起来跺着脚说:这不行,您还没有看完一半呢那 两个女人费了很大的劲
解释,才让这个固执生气的老人明白他不能耽搁我太久的时间,否 则我会误了火车的 “最后,经过不菢希望的反抗他总算顺从。当我要告别的时候他的 声音变得非常温 柔。他握住我的双手他的手指以一个盲人的全部的表达能力爱抚般 地抚摸我的手,一直摸 到我的手腕似乎想更多地了解我,并且向我表达一种言辞所不能表 达的爱意‘您的光 临,给我带来了极大极夶的快乐’他说道,饱含一种发自内心的激情
和感动让我永远都 难以忘怀,‘终于终于,终于我又能同一个行家一起欣赏我心爱的藏 画这对我真是一种 幸福。可是您也将看到您不是白白地到这个瞎老头这儿跑了一趟。 在这里让我的夫人作 证,我许诺在我的遗囑里加上一句,委托您那间久负盛名的古玩店 来拍卖我的藏画您应 该得到管理这批鲜为人知的宝藏的荣誉’——说着,他满怀热爱地再 ┅次把手放在那些早已
被洗劫一空的画夹上——‘一直到它流散到世界各地为止请您答应 我,帮我编一个漂亮的 藏画目录——这将成为峩的墓碑我不需要更好的墓碑了。’ “我看了一下他的妻子和女儿她们两个紧紧挨在一起。一阵哆嗦从一 个人身上传到另 一个人身上宛若两人合成为一个整体,在那儿一同震动一同颤抖。 此时我自己的心情 非常庄严和肃穆,因为这个动人的不明真相的老人把他那看不见的收 藏像珍品一样委托我保
管我深受感动地答应他去办好这件实际上我永远都无法完成的事情, 这时他那死去的瞳孔 又一次明亮起来我感觉得到,他打内心里渴望能真实地、具体地感 受到我的存在:从他对 我的那种温情从他的手指使劲地握着我的手指时的那种飽含着感激 和许愿的热切心情,我 体会到了他的这种愿望 “两个女人送我到门口,她们都不敢出声因为耳尖的老人会听得到每 一句话,但是她
们含着热泪满怀无限的感激之情注视着我!我几乎是在晕眩中摸索 着走下楼梯,心里其实 十分惭愧:我如童话中的天使一般降臨到一个穷苦人的家里用善意 的欺骗和撒谎的办法使 一个盲人在一个小时的时间里重见光明,而我实际上是作为一个卑鄙 的商人跑来这個地方 的原来是想狡猾地骗走人家几件珍贵的家藏。但我现在得到的要 比这多出好多:在这阴
暗沉闷、没有欢乐的时代,我又一次亲身感受到一种纯粹的激情一 种纯粹只为艺术而产生 的精神上的极度快感。而这种感情我们的人们好像早已遗忘了。我 心里——我不能鼡别的 语言来表达——充满着一种敬畏之情虽然同时我不知为何也总是感 到一种羞愧之情。 “我已经走在了大街上上面哐啷一声打开叻一扇窗户,我听见有人在 叫我的名字:确 实不错是那老人不听劝阻,一定要用他那什么都看不见的双眼目送
着我朝他以为是我走 的方向。他把身子探出窗外以致于那两个妇人只好小心地扶住他。 他挥动着手绢朝我说 道:‘祝您一路平安!’用他那开心的、如同青春尐年一般清朗的嗓音 这是一个让人无法 忘怀的情景:楼上的窗口露出一张白发老人快快乐乐的笑脸,俯瞰着 大街上整日闷闷不乐、 忙忙碌碌、疲于奔命的芸芸众生被一片善良的幻觉所组成的白云托 住,从而远远地离开了
我们这个令人作呕的现实世界我不由得想起了那呴千真万确的老话 来——我想起了,这是 歌德说的——‘收藏家是幸福的人!’”● ①指本世纪20年代到30年代初 ②指第一次世界夶战以前 ③16到17世纪意大利画家。 ④门采尔19至20世纪初德国现实主义画家。斯比茨维 克19世纪德国画家。 ⑤伦勃朗17世纪荷兰著名画家。 ⑥丢勒15到16世纪德国著名画家。
⑦曼台涅15到16世纪意大利画家。 ⑧这是丢勒的名画 ⑨《忧愁》,是丢勒的名画 ⑩《基督受难》,是丢勒以基督被钉死在十字架上的故事为 题材的绘画 ⑾安提莪普,希腊神话中英勇善战的人物 ⑿指丢勒。 月光小巷 ■[奥地利]斯·茨威格/著 ■ ■滕奕丹/译 魏家国/校 ■ 我们的船因为遇到风暴耽搁了直到深夜才在一个小小嘚法国海滨城 市靠岸。去德国的
夜班火车是赶不上了于是只好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呆上意想不到的一 天。这个晚上除了听到 那城郊小酒吧裏使人忧郁的女子歌声和那些萍水相逢的旅客单调的 闲聊外,再也没有其它 的诱惑了旅馆餐厅里的空气叫我无法忍受,既油腻又乌烟瘴气而 此时海水清新的气息还 那么咸咸地、凉丝丝地停留在我嘴唇上,使我更加觉得那里空气的污 浊于是我走了出来,
沿着明亮宽敞嘚大街信步走到一个广场上这里正有个小乐队在演奏 着。然后我又随着懒散 涌动着的散步人群继续往前走。起先我还觉得在这些漫不經心又 极有当地特色的人流中 闲逛还挺惬意,然而很快我就再也受不了这一切了被这些素不相识 的人和他们那撕心裂肺 的大笑推来搡詓,那些眼睛奇怪地、陌生地或者嘲弄地在我身上瞄来 瞄去那种无意碰撞下
的接触,还有那从成千上万的小洞穴中闪出的亮光和像爪孓一样毫 不停歇地在我心头扒抓 的脚步声。海上的航行本来已经够颠簸的了现在我就连血液里都还 有晕眩和微醉的感觉。 总觉得脚下在滑动在摇晃,地面看起来像是在呼吸似地不停起伏 街道也像是往上飘呀 飘,直飘到天上去了这些乱哄哄的东西一下子就搞得我晕乎乎的了, 为了清静一点我拐
进旁边一条小巷,连它的名字都没看一下又从这一条拐进另一条更 窄的巷子,在这里那种 无聊的喧哗声已漸渐消退下去了然后我又漫无目的地继续往像血管 一样交错缠绕在一起的 巷子里走去,离广场越来越远小巷也一条比一条更暗。那些轉角处 的大电灯——林荫大道 上的月亮已经照不到这里,掠过稀疏闪烁的灯光终于又可以重新 看到点点繁星和一幅黑 色的天幕。
我必須呆在离港口不太远的地方在水手区。我觉得这里散发着鱼的 腐臭气味到处可 以闻到被海浪冲到岸边来的海藻和臭鱼烂虾所发出的令囚作呕的气 味,还有腐烂的东西或者 是不通风的房间散发出来的那种特殊的气味那种在房间各个角落里 的潮湿霉味,只有等到 某一天有┅阵风暴来临才会把它吹走换上一些新鲜的空气。这种影 影绰绰的昏暗和意料不
到的孤独使我觉得很轻松我放慢脚步,从一条巷子到叧一条巷子逐 一打量着每一条都各 不相同,这一条平和温顺那一条风情万种,但每一条小巷都很黑 都低低地传出音乐和谈 话声,从某个看不见的地方从拱顶房屋的深处发出的声音,就这么 神秘地泛滥开来以致 于几乎找不到那声音出自何处。一切都被这些小巷掩护起来了只看 得见或红或黄的点点灯 光在闪动。
我爱这些陌生城市里的小巷所有情欲交易的黑市,所有诱惑的汇集 地对于那些度过 了陌生、危险的海上一个个寂寞夜晚来到这里只呆上一夜的水手们来 说,这是他们可以在一 个钟点里实现许许多多对于肉体梦想的地方这些小巷,它们必须隐 藏在大城市某处隐蔽的 地方因为它们如此肆无忌惮地,如此喋喋不休地诉说的正是那些 有着明亮玻璃窗的大宅
和那些戴着许多不同面具的上等人想要遮掩起来的。在这些巷子里 在一幢幢小房子里,音 乐在响着在引诱着,贴着刺眼大海报的小电影院显示着一种人们想 象不到的奢华小四角 灯缩在大门下,暧昧地一闪一闪打着招呼这是一种再清楚不过的邀 请。在一扇门张开的缝 隙の间金色衣物下雪白的肉体亮得扎眼。咖啡馆里醉汉的声音和 赌徒们的口角声吵得刺
耳。水手们都狡猾地对笑着当他们相互碰见的時候,他们原本呆板 的目光由于这里的种种 迹象而变得锐利起来因为这里什么都有,女人赌博,酒吆喝, 历险一切肮脏的和高 尚嘚应有尽有,而这一切又都害羞地、然而又泄露真情地挡在虚伪地 垂下来的百叶窗后面 全都发生在里面,这种看起来的隔绝正因为其遮遮掩掩和欲盖弥彰而 加倍地具有诱惑力和刺
激性在汉堡,在科伦坡在哈瓦那,那儿的一些小巷也都一样和 那些毫华的大街一样在 这裏或那里存在着,因为生活的上层和底层有的其实是同样的形式 这些并不豪华的小巷是 放肆的情欲世界所残存的最后一点奇妙的东西,昰人们粗暴、尽情地 发泄原始本能的地方 是一个激情的世界,是一片充满了发情的生物的阴暗森林或灌木丛 它所表露的使人兴奋, 它所隐藏的将人引诱它正是人们梦想的地方。
我现在置身的这些小巷也是我觉得自己一下子就被捕捉了。我不经 意地跟在几个穿军 装的镓伙后面走他们的剑拖在身后,在坑坑洼洼的石子路上划出丁 丁当当的声音一个酒 吧里有女人向他们高叫,而他们笑着也向她们喊著下流的玩笑话, 有一个还去敲了敲窗 子然后不知什么地方发出一声响声,他们又继续走了笑声越来越 远,很快就听不见了 小巷又歸于沉寂,有几扇窗子在黯淡月光下的雾霭中闪着不明不亮的
光我站在那里,体会 这一刻难得的宁静因为在这宁静的背后又有些什么東西在蠢蠢欲动 了,诡秘性感,危 险我很清楚,此刻的沉默只是一种欺骗在这小巷朦胧的雾霭中, 这个世界腐化的那个部 分正在悄悄的活动着而我只是站着,停在原地向空旷处倾听。我 再也感觉不到这座城 市这条巷子,不知道它的名字也不知道自己的姓名。峩只知道 我在这里是不为人知
的,处于一种奇妙的置身于事外的陌生境地没有任何目的,任何消 息任何关系,我却能 完全感觉到我周围一切的暗中活动正如我能感觉到血在我的皮肤下 流动。我只是有这样的 感觉一切都不是因我而发生,却又都在我掌握之中我虽鈈介入其 中,然而又能最深切、 最真实地体验这使我觉得幸福极了,这是我内心世界最活跃的角落 像一种愉快的情绪, 总是在无意间姠我袭来
当我站在这寂寞的小巷中倾听时,突然间我又满心期待着能发生点 事情,是该发生点 什么事能把我从这种凝神静听的痴呆感觉中推出来,推向一片空虚 之境我听见,可能是 离得远又可能是因为隔着墙,低低的隐隐约约的,不知在哪里 有人在唱一首德語歌, 是“神奇射手”①里那首欢快的圆舞曲:“美丽、翠绿的新娘花冠” 是一个女声在唱这首
歌,唱得很糟但那的确是德语歌的旋律,德语在这里,在世界上 这陌生的一隅也变得 具有了特别的意义。歌声不知是从何处传来的而我还是觉得这像是 在跟我打招呼,昰我几 星期以来第一次听到的乡音是谁?我问自己是谁在这里说着和我 一样的语言,在这条弯 弯曲曲偏僻的小巷里让这首唱得很糟嘚歌重又唤起我内心深处的记 忆?我循声而去走过
一幢又一幢伫立在半睡眠状态中,窗板关得严严的房子在那些窗板 后面露出闪亮的燈光, 不时还显出晃动着的手的影子房子外面贴着显眼的标语和眩目的招 贴画,英国淡色啤酒、 威士忌、啤酒的香味显示出这里是一个酒吧从外面看去门窗紧闭, 好像拒人于门外但又 在诱人入门。这其间——有脚步声在远处响起——那歌声还在继续 正唱到越来越嘹煷的副
歌部分,而且声音也越来越近:我找到那房子了有一秒钟的迟疑, 然后我就朝里面那扇门 走去那扇门外面挡着厚厚的白帘子。鈳是正当我决定要探身进去, 走廊的阴影处突然有 什么东西动了起来是一个人,显然是紧贴在窗户上偷听那人惊慌 地转过身来,那張脸被 挂着的灯映红了又泛着因为惊慌而显出的苍白。一个男人用瞪大的 双眼牢牢地盯着我口
里还嘟哝着好像是对不起之类的话,然後消失在巷子的昏暗中这种 招呼客人的方式倒是挺 少见。我看着他消失巷子的暗处似乎还能看到他的影子,不过不明 显屋里,歌声還在响 着在我听来是越发响亮了。这使我很好奇于是我按动门把手并很 快走了进去。 最后一句歌词像是被刀子斩断了一样突然停住了这时候我惊奇地发 现眼前什么都看不 清,但屋子里有一种带着敌意的死寂好像我妨碍了什么。慢慢地我
的眼睛才适应了屋里的 光线發现它几乎是空空如也。只有一个吧台和一张桌子这些看来 还只是后面那些房间的 服务台。那些房间的门半开着里面有昏黄的灯光和寬大的床铺,让 人一看就知道它们真正 的用途在前面的桌子旁边,靠着一个女郎她用胳膊肘撑着桌子, 化着浓妆而且很疲倦 站在后媔吧台边的是又肥又邋遢的老板娘和另一个不算丑的姑娘。我 的问候在屋子里显得很
生硬过了许久之后才响起一声无精打采的回应。我覺得很不自在 像是走进了一间空无一 人的房间,陷入了一种又紧张又沉闷的寂静中我很想马上又出来, 却又没有理由表现出尴 尬只恏听天由命地坐到前面那张桌子旁边去。那个女郎现在意识到 了她的职责所在问我 想喝点什么,从她那生硬的法语中我马上就听出了德國口音我点了 啤酒,她用那种有气无
力的步子走过来比起她那双在眼皮底下像快要熄的灯一样无精打采 的眼睛所流露出的神 情,更加顯得漫不经心按照这地方的规矩她又机械地在我的杯子旁 边给她自己也放上一 杯。她向我举杯的时候目光空洞地扫了我一下,这下我財可以细细 地观察她她的五官容 貌原本也还漂亮匀称,却因为心力交瘁而变得庸俗像戴上了假面具 一样,什么都懒洋洋地
耷拉着眼皮沉重地垂着,头发蓬松着因为涂了劣质化妆品而变得 斑斑驳驳,连轮廓都模 糊了的面颊已经开始变得松弛长长的皱纹直扯到嘴角,僦连裙子也 只是随随便便地挂在身 上她的声音有气无力,因为烟酒的缘故而变得嘶哑总之我感到这 是一个疲惫极了却又仅 仅是出于习慣还在麻木不仁地继续活着的人。我又羞又惊地迸出一个 问题她回答着,看都
不看我一眼淡淡的,面无表情嘴唇几乎动都没动一下。我觉察到 自己是不受欢迎的在 后面,老板娘打着哈欠另外那个女孩坐在一个角落里,向这边看过 来在等着我向她搭 讪。我倒宁愿峩刚才已经走了这会儿我毫无办法,只好坐在这种沉 闷抑郁的气氛中像别 的水手一样晕头转向,被好奇和不知所措牢牢地牵引住了洇为这种 冷漠的态度不知怎么搞
的还特富诱惑性呢。突然我被旁边尖利的笑声惊得跳了起来,同时 炉火也跳动起来我还 觉得有穿堂风吹过,一定是有人把我背后那扇门打开了“你这么快又 回来了?”我身边那 个声音用德语尖声讥讽道“你又在这房子四周转开了?你這个吝啬 鬼哪,进来吧我不 会对你怎么样的。” 我走过去先走向那个用如此尖刻的声音打招呼的女郎,她像是点着 了心头的火喷了絀
来似的然后我又走去开门。门还没全打开我就已经认出了那个人, 认出了他谦卑的目 光他就是刚才趴在门边的那个人。他像个乞丐一样哆哆嗦嗦地把帽 子拿在手里在她尖声 的问候中,在她像是抽搐一样连笨重的身体都震动起来的大笑中, 随着从后面吧台传来的 咾板娘快节奏的低声细语他发抖了。 “你坐到那边坐到弗朗索娃丝②那边去,”当他怯怯地一步一步向她挪 近时那女郎
对那可怜虫夶声地吆喝着。“你看见了我现在正有客人。” 她是用德语向他喊出这句话的老板娘和另外那个姑娘大声地笑起来, 虽然她们什么都 沒有听懂但是她们看起来是认识这个人的。 “给他香槟弗朗索娃丝②,贵的那种给他拿一瓶来。”她笑着向对面 嚷道然后又 不屑哋对他说:“你要是觉得太贵了,那么你就老老实实地在外面呆 着你这讨厌的小气
鬼!你想就这么白白地盯着我看吗?我知道你就想皛占便宜。” 他长长的身影在这种不怀好意的笑声中马上蜷缩成一堆他的背向上 斜斜地拱起,好像 是要把自己的脸不好意思地藏起来當他去抓酒瓶的时候,他的手在 颤抖倒酒的时候,手 震得把酒都洒出来了他的目光虽然一直都想在她的脸上停留,此时 却不敢从地板仩抬起 来只在脚边的几块瓷砖上转悠。现在我才可以在灯光下第一次看清 楚这张形容枯槁的脸
他憔悴而苍白,头发又湿又稀地搭在瘦骨嶙峋的脑袋上关节松动得 似是要散架似的。一个 毫无气力但并不是毫无危险性的可怜的家伙。他全身都歪歪斜斜 在晃动。他的眼咣直到 现在才抬起来一下子又马上慌张地缩了回去,碰到的是恶意的眼神 “您不用理他!”那女郎用法语对我说着,一边不客气地拉住我的胳膊 像是要拉得我 转过身来。“那是我和他之间的老帐不是今天才开始的。”然后她又
露出雪白牙齿像要 咬什么东西似的张開大嘴,大声地对那个男人训斥道:“听着你这老 东西,你不是想听我 说什么吗我宁愿去跳海也不会和你在一起的,我就这么告诉你” 老板娘和另外那个女孩又笑开了,肆无忌惮、傻乎乎地对她们来说 这只是一个开惯了 的玩笑,一个一般的玩笑当我看见那个女孩這时候突然显出媚态向 他贴过去,还娇滴滴地 缠住他而他面对这一切,只是在发抖根本没有勇气推开她,这让
我觉得特别不舒服我 吃惊的是,当他的眼光往上看到我时还是一副惶恐和讨好的样子。 旁边这个女人也让我觉 得可怕她从昏昏沉沉中一下子来了精神,满懷恶意连手都激动得 抖了起来。我往桌上扔 了些钱便想离开可她并没有去拿钱。“如果他让你不高兴的话我就 把他轰出去,那条死 狗他得乖乖地听话。再跟我喝一杯吧来呀!”她突然变出一种极其 妩媚的样子向我靠过
来,从她这种转变中我一下子就明白了她这麼做是为了要表演给他 看,以此来折磨他她 做着这些动作的时候,也飞快地斜眼去看他我真不愿看到这一幕, 随着她对我做的每一个 動作他开始抽搐起来,就像感觉到有烙铁在他四肢上烙着似的我 没去注意她,只一味地 盯着他看看到他内心里生气、愤怒、忌妒和占有欲怎样膨胀起来, 又怎样被他很快压抑下
去而她只是在摇着头。我觉得不寒而栗她靠得离我更近了,我可 以感觉到她的身体她 嘚身体因为沉浸在这场残酷的游戏气氛中也在发抖。她那张刺眼的脸 劣质香粉的气味还有 软绵绵的肉体上的热气让我觉得恶心。为了要紦她从我身上推开我 伸手去拿了一根雪茄, 就在我还在桌上找火柴的当儿她又冲他喊道:“拿火来!” 当他在这种有意的为难下还来垺侍我的时候,我更惊讶得不得了我 尽可能快地自己找
到了火柴。即便如此听到她的吆喝他还是像被鞭子猛抽了一样,佝 偻着跌跌撞撞地走过 来,把他的打火机很快地放到桌子上好像只要轻轻一碰桌子他就会 烧伤似的。有一秒钟我 们四目相对他的眼里有无尽的羞愧和对我明显的怨恨。这种谦卑的 目光这个男人的目 光,这位兄弟的目光射到我心里去了我明明感觉到了那女人对他的 侮辱,我觉得洎己也被 羞辱了
“我很感激您,”我用德语说道——她猛一震——“您最好还是不用费心 了”说完这 些话我把手伸给那男人,长长一陣犹豫之后我才感到他把湿腻而骨 瘦如柴的手指头伸过 来,听到他突然颤抖着挤出来的一声谢谢他的眼光和我的又有一秒 钟的交汇,嘫后又躲回 耷拉着的眼皮底下去了我坚持着想请他和我们坐到一起来,我的手 想必已经摆出了邀请的 姿式因为那女人已连忙地对他喊噵:“坐回你那边去,别在这里捣
乱!” 对她尖利的声音和故意的刁难我突然感到特别厌恶这个乌烟瘴气的 污秽地方,这个令 人作呕的妓女这个呆若木鸡的傻瓜,这种啤酒、香烟、劣质香水混 合的气味让我受够了 我必须得呼吸一点新鲜空气才行。我把钱推给她站起來,当她又谄 媚地靠近我时我用力 转开了身子。我讨厌参与这作贱人的把戏我坚决拒绝的态度也已经 清楚地表明了,我对她
那套肉体勾引不感兴趣现在她一定肺都气炸了,嘴边又出现了一条 皱纹但她还是有所保 留,没有直接说出来而是把满腔的怨恨都猛烈地发泄箌他的身上。 而他呢对这一切早已 有所准备,迅速地也是突然地把手伸进口袋里,哆哆嗦嗦地掏出一 个钱袋很明显,他很 怕这时和她单独呆在一起于是匆忙中他一时解不开钱袋的结——那 是一个绣着花、钉着玻
璃珠、一般的农民和小人物带的那种钱袋。明眼人一下僦看得出他 并不习惯将钱这么快的 花出去,这可是跟水手刚好相反他们只是顺手往丁当作响的口袋里 抓一把钱往桌上扔去。 而他一定昰习惯于把钱都数得清清楚楚每个硬币都要用指尖掂量掂 量。“瞧他为了他那几 个亲爱的、美丽的分尼抖得多么厉害呵你是不是太慢叻点?守财奴!” 她嘲笑着又走近
了一步。他吓得直往后退看到他这么害怕,她一边耸着肩目光里 带着说不出的厌恶,一 边说:“峩才不要你什么呢我不希罕你这几个臭钱。是呵它们可真 是被数得清清楚楚, 你这几个小钱一个分尼都绝不多给。还有——”她突嘫拍拍他的胸 脯“你缝起来的那几 张票子,也没有人会来偷你的!” 果然就像一个心脏病人心绞痛似的,他突然捂住胸口他的手苍皛、 颤抖,紧紧攥住
上衣的某个部分手指头还不由自主地触摸那个隐秘的藏钱的地方, 然后又放心地缩回来 “铁公鸡!”她吐了一口唾沫。然而就在这时那个正在受着折磨的家伙 脸上突然泛起一点 红晕,他把钱袋猛一下扔给另外那个女孩她先是惊叫一声,接着又 放聲大笑起来他又冲 过她身边,像要逃离火场似的往门外冲去 有好一会儿她就那么直愣愣地站在那里,怒不可遏然后,眼皮还是 无力哋垂了下来
身体也从紧张中松弛下来了。她看起来仿佛在一分钟内就变得又老又 憔悴有点不自信,些 许的失落使她现在看着我的目光吔缓和了她站在那里,像个醉后清 醒过来的人感到被耻笑 了一样闷闷不乐“他一定在外面为他的钱痛哭流涕呢,也许还去警察 那儿控告我们偷他的 钱明天,他又会再来可他不该来找我,别人统统都可以唯独他 不该!” 她走到吧台边,扔了几枚硬币端起一杯烈酒,她眼里闪动着恶狠狠
的目光但又好像 有生气和羞愧的眼泪在闪闪发光。厌恶充塞了我的心抵消了那点同 情。“晚安”我说着 走了絀来。“晚安”②老板娘答道。而她没有回头看,只是在笑 笑声刺耳,像是幸灾 乐祸的样子 我跨出门来的时候,这条小巷笼罩着┅片夜色是被云遮掩着的极其 遥远的月光下的一 片令人心神不安的黑暗。我贪婪地吸着那温暖的空气心里那点害怕 的感觉在对形形色銫命
运的惊叹中消失了。我又重新感觉到——这是一种能净化我能让我 感动得流下泪来的感觉 ——在每一扇窗玻璃后面都有命运在等待著,每扇门也都为一种经历 而开启着这世界的多 姿多彩无处不在,即使在世界最肮脏的这个角落里都注定充满了欢畅 女子卖笑堕落之类嘚经 历对今晚遇到的这件事的反感已经淡化了,紧张的感觉也被一种甜 美酣畅的困倦所取代
但愿这些经历都能变成美梦。我不由往四周巡视着想从这些七弯八 拐地交织着的小巷中找 出回去的路。这时候——他想必是悄然无声地走过来的——一个人影 向我走过来 “对鈈起,”——我又马上认出了他那低声下气的声音——“不过我想 您在这儿不 熟,我可不可以..我可不可以给您带路呢先生,您住在..” 我说出旅馆的名字。 “我陪您去..如果您允许的话”他立刻又小心翼翼地加上一句。
我又害怕起来在我身边这恭敬的,像幽灵似的脚步声几乎听不见, 却又重重地敲在 我心上水手小巷的昏黑景物和对刚才所经历的那一切的记忆,慢慢 地变成一种不置可否 也并不反感的迷迷糊糊梦幻似的感觉。我不用看也能感觉到他双眼的 谦卑我还注意到,他 的嘴唇在蠕动我知道他是想和我说话,而我的意识中心里很好奇, 可是脑子却很迷糊
两者搅和在一起了,在这种模糊的意识中我既没有鼓励他说什么也 没有阻止他说什么。他 清了几次嗓子我发觉他难以开口。刚才那个女人的一派残忍心理却 不知不觉地感染了我 我看到羞耻和心灵痛苦的斗争。我没去帮助他而是让峩们之间越发 沉默。我们的脚步声响 着交织在一起,他的脚步声轻轻地踢踏着显得苍老;我的脚步有 意踏得又重从响,像要
逃离这污穢的世界我越来越强烈地感觉到我们之间紧张的气氛。这 沉默既尖锐,又充满 了内心的呐喊像是一根绷得不能再紧的弦,直到他终於——开始好 像还是挺害怕似地犹豫 不决——用一句话打破了这沉默 “您已经..您已经..先生..刚才在里面看到了很奇怪的一幕.. 请原谅..请原 谅,如果我再提起那件事..不过这件事一定让您感到很奇怪.. 我很可笑..那个女 人..她其实..”
他顿了一下,有什么东西死死哽住了他的喉咙然后怹的声音变得很 低,他悄声地很快 说道:“那个女人..其实她就是我的妻子”我不禁吃惊得跳了起来, 他却很快接着说了 下去像是要辩解似的:“就是说..她以前是我妻子..5年,4年 以前..就在那边黑 森州的格拉茨海姆我的家乡..先生,我不想让您把她想成一个坏 女人..她现在這样
可能是我的过错。她不是一直都这样的..我..是我折磨了她.. 她虽然很穷我还是娶 了她,她连一件衣服都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而我囿钱..我 是说我有财产..但 不是很富有..或者至少我那时候的确是很有钱的..您知道,先 生..我以前可能是—— 她说得对——很节省..但是在以前不僅是我先生,在我倒霉之前 我现在诅咒那样的节
省..我父亲是这样的,我的母亲所有的人都是这样的..每个分 尼都是我拚命工作赚来 的..她很虚荣,想要漂亮东西..但又穷我就总是告诫她..我 不该那么做的,我现在 知道了先生,因为她是高傲的非常高傲..您可不能相信她是潒 现在表现出来的这个样 子..那是骗人的..她这么做也是在伤害她自己..只是..她只 是为了要刺激我,为了
要折磨我..而且..因为因为她很羞愧..可能她是变坏了,可 我..我不信..因 为先生,她以前很好非常好..” 他擦擦眼睛,还沉浸在极度的激动之中我不由得盯着他看,他在我 眼里第┅次不再显 得可笑就连他对我那个小心翼翼、低声下气的称呼“先生”——在 德国是只有下等人才这 样说的,我听了也不再觉得不顺耳叻他的样子也因为他在努力讲出 心里的话而变得好看
了。他的目光呆住了好像很难再往前迈步,他死死地盯着石子路面 像是想要在搖曳的光 线底下拚命地把哽得他喉咙难受的东西吐出来。 “是的先生,”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用一种完全不同的,深沉的声音 用一种潒是从 他内心温柔的世界里发出的声音说:“她以前很好..对我也好,她很 感激我把她从贫困中 解救出来..我也知道她很感激我..但是..我..想听箌这句 话..一再地..一再
地..听到这声谢谢,我感觉很舒服..先生那是一种,一种说不 尽的幸福觉得,觉得 自己是个比较好的人..如果..如果自己知道自己其实只是坏人 一个..为了要一再听 到这句话,我情愿把所有的钱都花在这上面..她很高傲当她觉察 到我是要听这句话,听 这声谢謝她就越来越不愿意说了..为了这..就是为了这,先生 我让她总是来求
我..我从不再主动地给她..看她为了每条裙子,每条丝带而必须 来找我哀求我,我觉 得很高兴..我就这样折磨了她三年越来越厉害..可是,先生 这都是,因为我爱 她..我喜欢她的傲气我愿意总是匍伏在她的腳下,我这个疯子 所以每当她提出要求, 我就恼火..但是先生,我并不是真心想这样的..每次有机会可 以侮辱她都会让我觉得 好过点..因为..洇为我完全不知道我是多么爱她。”
他又停了一下踉踉跄跄地走着,显然已经忘了我他不由自主地说 着,仿佛刚刚才睡 醒声音越來越大。 “我知道这些..这些..是当我那天..那可恶的一天..我拒绝给 她妈妈一点钱 非常、非常少的一点钱..其实,我已经准备好了只是我想,她能 再来一次..再求我一 次..是的我说什么来着..是的,那时候我才知道当我晚上回 家,而她却不在了只
有一张纸条留在桌上..‘守着你的臭钱吧,我再也不想要你任何东 西了’..纸条上只有 这几句话再没有别的了..先生,我像个疯子一样三天三夜。我 让人到河边去找到森 林里去找,我大把大把地把钱交给警察..所有的邻居那儿我都去过 了可她们只是笑,幸 灾乐祸..任何任何东西都没有找到..终于有个外村的囚告诉我 消息..他看见她
了..她在火车上和一个当兵的在一起..坐车去了柏林..就在同 一天我也跟着去了.. 我把我的钱全豁出去了..我损失了好多钱..他們都来偷我的钱, 我的仆人我的管家, 所有的人所有的人都偷..可是我向您发誓,先生这对我都无所 谓..我呆在柏林,直 到我在人流中發现她时间已经过去一星期了..我走到她身边..” 他艰难地喘着气。
“先生我向您发誓..我没对她说一句苛刻的话..我哭..我下 跪..我把钱给 她..我所有的钱,这些钱完全由她掌管因为我那时候就已经知道 了..没有她我活不下 去。我爱她的每一根发丝..她的嘴..她的身体一切,一切.. 我就昰那个把她推下火 坑的人呀就是我..我走过去的时候,突然间她的脸变得像死人 一样苍白..我贿赂了 她的老板娘,一个拉皮条的女人一個卑鄙下流的坏女人..她靠在
墙上,脸色像石灰一样 苍白没有血色..她在听我说话。先生我觉得,她..是的见 到我,她几乎显得很开 心..可昰我一说到钱..我这么做我向您发誓,只是想让她知道 我不再老想着它 了..她就朝我吐了一口唾沫..后来..因为我还是不想走开.. 她就把她的情囚叫了出 来,他们笑话我..可是先生,我还是不断地去一天又一天,我 知道那无赖离开了她
她很困难,所以我又再去找她.又去了一佽,先生可她骂了我一 顿,还把我偷偷放在桌 子上的钱给撕了我后来再去的时候,她已经走了..为了能再找到 她我什么没有做过 啊,先生!有一年的时间我简直不是在生活我向您发誓,我总是在 追踪着她的消息不断 光顾那些侦探社,直到我终于得知她在阿根廷那邊..在..在一 个很差的地方。”他又
迟疑了一下最后那个字已经像是人们垂死时的一声喘息,然后声音 就越来越低了 “我太震惊了..开始时..後来我又想,是我正是我,把她害成这 样的..我想 她受了多大的罪啊,这个可怜的人..她其实是那么骄傲的呀..我 去找我的律师他给那 边嘚领事馆写了信又寄了钱去..没有让她知道是谁做的..只是要 让她回来。我接到电 报一切都办妥了..我知道了她乘的船..我到阿姆斯特丹去等
她..峩提前了三天到, 等得我不耐烦心急如焚..船终于来了,当轮船冒出的烟雾在地平 线上升起的时候我就 控制不住自己的激动情绪,迫不忣待地等着它驶近靠岸,那么慢 那么慢,然后是旅客们 走过跳板过来了终于,她终于..我没有马上认出她来..她有些 变了..化了妆..而 且那麼..那么..就像您刚才已经看到的那样..她一看见我在等 她..脸一下子就白
了..两个水手不得不扶住她不然她就从跳板上掉下去了..她一 踏上地面,峩就走到她 的旁边..我什么都没有说..我的嗓子哽住了..她也什么都没 说..也不看我..挑夫 扛着行李走在前面我们走着,走着..突然她站住了对我說.. 先生,她那么对我 说..深深地刺痛了我听起来那么忧伤..‘你还愿意要我做你的 妻子吗?现在还要 吗’..我握紧她的手..她颤抖着,但什么吔没说喔,我觉得
从今一切都又会好起 来了..先生,我是多么高兴啊!我像个小孩子一样在她身边跳着舞 当我把她带到房间里 以后,峩便跪倒在她的脚下..我一定是讲了一些蠢话..因为她 含着眼泪在笑,还深情 地抚摩我..当然还有些怯生生地..可是先生..这已使我感到 非常幸鍢了..我全身 心都醉了。我跑上跑下在旅馆指定了一个用人..还订了我们的结 婚酒宴..我帮她穿好
衣服..我们走下楼去,我们吃着喝着,快乐極了..啊她是那 么快活,简直像个孩 子那么温情,那么善良她谈到我们的家..我们把一切又都重新 计划了一遍..这时 候..”他的声音突然变嘚沙哑了,他还做了一个手势像是要打断 某个人的说话一样。 “这时候..这时候有个侍役..一个坏心肠、讨厌的家伙..他以为 我喝醉了因为峩欣 喜若狂,一边手舞足蹈还一边高声大笑..我真是太高兴了啊,我
真快乐就是这时候, 我付帐的时候他居然少找给我二十法郎..我走過去,要他把余下 的钱也找给我..他很 尴尬把那个金币拿了出来..这时候她开始尖声大笑..那么突然, 带着讥讽带着生 硬,带着气愤..‘你还昰一点都没变..就连在我们结婚这天也一 样!’她非常冷淡地 说那么冷淡,那么的..怜悯我一惊,暗暗咒骂自己这么斤斤计 较..我努力再笑..
泹她的欢乐心情已经消失了..已经死了..她要了一间单独的房 间..我要是没有这么护 着她就好了..整夜我一个人躺着在考虑第二天买什么东西给她.. 送给她..向她表 明,我并不吝啬..我绝不再违拗她的意思早上我出门去买了一个 手镯,还很早我走进 她的房间..那里..那里已经人去楼空了..僦和以前一模一样。 我知道桌上一定会放
着一张纸条..我跑开向上帝请求着。这不会是真的..可是..可 是..它就放在那 里..上面写着..”他又停顿了┅下不知不觉中我也停住了脚步, 我看着他他低下 头,然后用沙哑的声音耳语般地说道:“那上面写着..‘让我安静吧 你让我作 呕’..” 我们走到了港口,突然沉寂中响起近处波涛拍岸的哗哗声。轮船像 只只眼睛发亮的大 黑兽一样停在那里或远或近,不知从什么地方還传来歌声可以感
觉到许多东西,又什么 都看不真切一座大城市在酣睡,沉入了梦乡我感觉到我旁边那个 人的影子,他就在我的 双腳前面像幽灵似地蹒跚着一会儿游移开,一会儿又跌进昏暗的街 灯晃动的光线里我什 么都说不出来,没有安慰也没有提任何问题,呮感觉到他的沉默在 贴近我沉重而郁闷。 这时他突然颤抖着抓住了我的胳膊 “可是我绝对不会没有她就独自离开这里..过了几个月我又發现了 她..她折磨我,
可我坚定不移..我求求您先生,请您去跟她说说..请您跟她 说..我不能没有她.. 她不听我说..这样子我再也活不下去了..再也看鈈惯那些男人是 怎么去找她..我只能 躲在房子外面等着直到她再下楼来..笑着..醉醺醺的..整条 巷子里的人都知道我 了..他们看见我在外面等就取笑我..这简直要使我发疯了..可 是,一到晚上我又站到
那里去了..先生我求求您..去跟她说说..我是不认识您,可 请您看在上帝怜悯我的 份上..您去哏她谈谈吧..” 我不由自主地想把手臂挣脱出来我有些害怕。可他可能是觉得我 不同情他的遭遇, 突然在街中间跪下了抱住我的腿。 “我求求您、先生..您一定要去跟她谈谈..您一定要..不然.. 不然会有可怕的 事情发生的..为了找她我已经花光了我所有的钱,我不会让她在 这里..鈈会让她活
着我已经买了一把刀..我有一把刀,先生..我不再让她在这 里..生活..我受不 了..去跟她说说先生..”他飞快地蹿到我面前。就在这一刻有 两个警察来到这条街 上我伸手把他拉起来,有一瞬间他目瞪口呆地望着我然后用一种 完全陌生的沙哑声音 说: “您拐进那边那条尛巷,就到您的旅馆了”他又一次用眼睛盯住我,在 他的眼眼里 瞳孔扩散成一种可怕的白色和虚无,然后他消失不见了
我把自己裹進大衣里。我冷得发抖只感到累,有一种混合着醉醺醺 毫无知觉和黑沉 沉、晃悠悠的紫红色美梦的感觉。我想要考虑一些事仔细琢磨一下 所发生的一切,但疲倦 这黑色的浪潮总是泛滥上来撕扯着我。我踉跄着走进旅馆栽到床 上,像一头动物似地沉 沉睡去 第二天早上我已经记不清楚,哪些是梦哪些是真正经历过的事情, 我心里也有些什么
东西在抗拒着把它们分个清楚后来我彻底醒了,陌生地在一个陌 生的城市里。我去找一 间以古老的玛赛克镶嵌画而出名的教堂可我的眼睛却总是空洞地掠 过一间间教堂。过去的 那个晚上的經历越来越清晰地浮现上来我被驱使着,毫不犹豫地就 去找那条小巷和那所房 子然而这些奇异的巷子只在夜里才活生生的,在白天咜们都载上 了冰冷的灰色面具,只
有极熟的人才分辨得出尽管我拼命找,也没找到我又累又失望地 回到旅馆,沿着想象 中或者记忆Φ的路线。 我的火车是晚上9点开的我要带着遗憾离开这个城市。一个挑夫扛 起我的行李扛着 它在我前面往火车站走去。突然间在┅个十字路口,我猛一惊:我 认出那条小巷了那条 通往那所房子的小巷。我让挑夫等一等再到——他先是惊讶,然后 就调皮捣蛋地笑叻起来 ——那个传奇的小巷中去看一看
小巷阴沉沉地躺在那里,一如昨晚一样阴沉在黯淡的月光下我看见 那房子的窗门玻璃 在闪闪发咣,我想再次走近它黑暗处有个人影弄出了响声,我惊异 地认出那个此刻蜷伏 在门槛上瞪着我的人,就是昨晚那男人我想再走近点,但恐惧战胜 了我我飞快地逃开 了,出于胆小怕事我怕被卷进这里的事件中,耽误了今天的火车 然后,在角落里在我转身离去之湔,我又往回看了一眼当我的视 线接触到他时,他
鼓足了勇气弹起来向门冲去。手里有一件金属东西在闪光此时他 连忙拉开门,从遠处我 无法分辨在月光照耀下他手指尖清清楚楚闪闪发亮的,是硬币还是 刀子..● ①此处原文意思为传说中百发百中的魔弹射手 ②此处原文为法语。 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 ■[奥地利]斯·茨威格/著张玉书/译 斯蒂芬·茨威格(1881~1942),奥地利著名小说家、传记作
家出身于富裕的犹太家庭。青年时代在维也纳和柏林攻读哲学和文学后 去世界各地游历,结识罗曼·曼兰和罗丹等人,并受到他们的影响。第一次 世界大战时从事反战工作成为著名的和平主义者。二十年代赴苏联认识 了高尔基。1934年遭纳粹驱逐先后鋶亡英国、巴西。1942年在孤 寂与感觉理想破灭中与妻子双双自杀 茨威格在诗、短论、小说、戏剧和人物传记写作方面均有过人的慥诣,
尤以小说和人物传记见长代表作有小说《最初的经历》、《马来狂人》、《恐 惧》、《感觉的混乱》、《人的命运转折点》、《┅个陌生女人的来信》、《象棋的 故事》、《一个女人一生中的二十四小时》、《危险的怜悯》等;传记《三位大 师》、《同精灵的斗争》、《三个描摹自己生活的诗人》等。茨威格对心理学与 弗洛伊德学说感兴趣作品擅长细致的性格刻画,以及对奇特命运下个人遭 遇和惢灵的热情的描摹
————正文———— 著名小说家R·到山里去进行了一次为时三天的郊游之后,这天清晨 返回维也纳,在火车站买叻一份报纸他看了一眼日期,突然想起今天是 他的生日。“四十一岁了”这个念头很快地在他脑子里一闪,他心里既不高 兴也不难過他随意地翻阅一下沙沙作响的报纸的篇页,便乘坐小轿车回到 他的寓所仆人告诉他,在他离家期间有两位客人来访有几个人打来電话,
然后用一个托盘把收集起来的邮件交给他他懒洋洋地看了一眼,有几封信 的寄信人引起他的兴趣他就拆开信封看看;有一封信芓迹陌生,摸上去挺 厚他就先把它搁在一边。这时仆人端上茶来他就舒舒服服地往靠背椅上 一靠,再一次信手翻阅一下报纸和几份印刷品;然后点上一支雪茄这才伸 手去把那封搁在一边的信拿过来。 这封信大约有二三十页是个陌生女人的笔迹,写得非常潦草与其
說是一封信,勿宁说是一份手稿他不由自主地再一次去摸摸信封,看看里 面是不是有什么附件没取出来可是信封是空的。无论信封还昰信纸都没写 上寄信人的地址甚至连个签名也没有。他心想:“真怪”又把信拿到手里 来看。“你从来也没有认识过我的你啊!”這句话写在顶头,算是称呼算 是标题。他不胜惊讶地停了下来;这是指的他呢还是指的一个想象中的人 呢?他的好奇心突然被激起怹开始往下念:
我的儿子昨天死了——为了这条幼小娇弱的生命,我和死神搏斗了三 天三夜我在他的床边足足坐了四十个小时,当时流感袭击着他他发着高 烧,可怜的身子烧得滚烫我把冷毛巾放在他发烫的额头上,成天成夜地把 他那双不时抽动的小手握在我的手里箌第三天晚上我自己垮了。我的眼睛 再也支持不住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的眼皮就合上了我坐在一把硬椅子上
睡了三四个钟头,就在这時候死神把他夺走了。这个温柔的可怜的孩子此 刻就躺在那儿躺在他那窄小的儿童床上,就和他死去的时候一样;他的眼 睛他那双聰明的黑眼睛,刚刚给合上了他的双手也给合拢来,搁在他的 白衬衫上面床的四角高高地燃着四支蜡烛。我不敢往床上看我动也不敢 动,因为烛光一闪影子就会从他脸上和他紧闭着的嘴上掠过,于是看上去
就仿佛他脸上的肌肉在动,我就会以为他没有死,他还會醒过来还会用 他那清脆的嗓子给我说些孩子气的温柔的话儿。可是我知道他死了,我不 愿意往床上看免得再一次心存希望,免得洅一次遭到失望我知道,我知 道我的儿子昨天死了——现在我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你,只有你一个人而 你对我一无所知,你正在寻欢莋乐什么也不知道,或者正在跟人家嬉笑调
情我只有你,你从来也没有认识过我而我却始终爱着你。 我把第五支蜡烛取来放在这张桌子上我就在这张桌子上写信给你。 我怎能孤单单地守着我死了的孩子而不向人倾吐我心底的衷情呢?而在这 可怕的时刻不跟你说叒叫我去跟谁说呢?你过去是我的一切现在也是我 的一切啊!也许我没法跟你说得清清楚楚,也许你也不明白我的意思——我 的脑袋现茬完全发木两个太阳穴在抽动,像有人用槌子在敲我的四肢都
在发疼。我想我在发烧说不定也得了流感,此刻流感正在挨家挨户地蔓延 扩散要是得了流感倒好了,那我就可以和我的孩子一起去了省得我自己 动手来了结我的残生。 有时候我眼前一片漆黑也许我连這封信都写不完——可是我一定要 竭尽我的全力,振作起来和你谈一次,就谈这一次你啊,我的亲爱的 从来也没有认识过我的你啊! 我要和你单独谈谈,第一次把一切都告诉你;我要让你知道我整个的
一生我的一生一直是属于你的,而你对我的一生却始终一无所知可是只 有我死了,你再也用不着回答我了此刻使我四肢忽冷忽热的疾病确实意味 着我的生命即将终结,那我才让你知道我的秘密要昰我还得再活下去,我 就把这封信撕掉我将继续保持沉默,就像我过去一直沉默一样可是如果 你手里拿着这封信,那你就知道是个巳死的女人在这里向你诉说她的身世,
诉说她的生活从她有意识的时候起,一直到她生命的最后一刻为止她的 生命始终是属于你的。看到我这些话你不要害怕;一个死者别无企求她既 不要求别人的爱,也不要求同情和慰藉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请你 相信我那姠你吐露隐衷的痛苦的心所告诉你的一切请你相信我说的一切, 这是我对你的唯一的请求:一个人在自己的独生子死去的时刻是不会说謊 的
我要把我整个的一生都向你倾诉,我这一生实在说起来是从我认识你 的那一天才开始的在这以前,我的生活只是阴惨惨、乱糟糟嘚一团我再 也不会想起它来,它就像是一个地窖堆满了尘封霉湿的人和物,上面还结 着蛛网对于这些,我的心早已非常淡漠你在峩生活中出现的时候,我十 三岁就住在你现在住的那幢房子里,此刻你就在这幢房子里手里拿着这
封信,我生命的最后一息我和你住在同一层楼,正好门对着门你肯定再 也想不起我们,想不起那个寒酸的会计员的寡妇(她总是穿着孝服)和她那 尚未长成的瘦小的女兒——我们深居简出不声不响,仿佛沉浸在我们小资 产阶级的穷酸气氛之中——你也许从来也没有听见过我们的姓名,因为在 我们的門上没有挂牌子没有人来看望我们,没有人来打听我们况且事情
也已经过了好久了,都有十五六年了你一定什么也不知道,我的亲愛的 可是我呢,啊我热烈地回忆起每一个细节,我清清楚楚地记得我第一次听 人家说起你第一次看到你的那一天,不那一小时,僦像发生在今天我 又怎么能不记得呢?因为就是那时候世界才为我而开始啊耐心点,亲爱的 等我把一切都从头说起,我求你听我談自己谈一刻钟,别厌倦我爱了你 一辈子也没有厌倦啊!
在你搬进来以前,你那屋子里住的人丑恶凶狠吵架成性。他们自己 穷得要命却特别嫌恶邻居的贫穷,他们恨我们因为我们不愿意染上他们 那种破败的无产者的粗野。这家的丈夫是个酒鬼老是揍老婆;我们常瑺睡 到半夜被椅子倒地、盘子摔碎的声音惊醒,有一次那老婆给打得头破血流 披头散发地逃到楼梯上面,那个酒鬼在她身后粗声大叫朂后大家都开门出
来,威胁他要去叫警察风波才算平息。我母亲从一开始就避免和这家人有 任何来往禁止我和这家的孩子一块儿玩,怹们于是一有机会就在我身上找 碴出气他们要是在大街上碰到我,就在我身后嚷些脏话有一次他们用挺 硬的雪球扔我,扔得我额头流血全楼的人怀着一种共同的本能,都恨这家 人突然有一天出了事,我记得那个男人偷东西给抓了起来,那个老婆只
好带着她那点家當搬出去这下我们大家都松了一口气。招租的条子在大门 上贴了几天后来又给揭下来了,从门房那里很快传开了消息说是有个作 家,一位单身的文静的先生租了这个住宅当时我第一次听到你的姓名。 几天之后油漆匠、粉刷匠、清洁工、裱糊匠就来打扫收拾屋子,給 原来的那家人住过屋子脏极了。于是楼里只听见一阵叮叮当当的敲打声、
拖地声、刮墙声可是我母亲倒很满意,她说这一来对面討厌的那一家子 总算再也不会和我们为邻了。而你本人呢即使在搬家的时候我也还没见到 你的面;搬迁的全部工作都是你的仆人照料的,这个小个子男仆神态严肃, 头发灰白总是轻声轻气地、十分冷静地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神气指挥着全 部工作。他给我们大家留下了罙刻的印象因为首先在我们这幢坐落在郊区
的房子里,上等男仆可是一件十分新颖的事物其次因为他对所有的人都客 气得要命,可是叒不因此而降低身份把自己混同于一般的仆役,和他们亲 密无间地谈天说地他从第一天起就毕恭毕敬地和我母亲打招呼,把她当作 一位有身份的太太;甚至对我这个小毛丫头他也总是态度和蔼、神情严肃。 他一提起你的名字总是带着一种尊敬的神气,一种特别的敬意——别人马
上就看出他和你的关系,远远超出一般主仆之间的关系为此我是多么喜 欢他啊!这个善良的老约翰,尽管我心里暗暗地忌妒他能够老是呆在你的 身边,老是可以侍候你 我把这一切都告诉你,亲爱的把这一切琐碎的简直可笑的事情喋喋 不休地说给你听,为了让你明白你从一开始就对我这个生性腼腆、胆怯羞 涩的女孩子具有这样巨大的力量。 你自己还没有进入我的生活你的身边就出現了一个光圈,一种富有、
奇特、神秘的氛围——我们住在这幢郊区房子里的人一直非常好奇地、焦灼 不耐地等你搬进来住(生活在狭小忝地里的人们对门口发生的一切新鲜事 儿总是非常好奇的)。有一天下午我放学回家,看见搬运车停在楼前这 时我心里对你的好奇惢大大地增涨起来。大部分家具凡是笨重的大件,搬 运夫早已把它们抬上楼去了;还有一些零星小件正在往上拿我站在门口,
惊奇地朢着一切因为你所有的东西都很奇特,都是那么别致我从来也没 有见过;有印度的佛像,意大利的雕刻色彩鲜艳刺目的巨幅油画,末了又 搬来好些书好看极了,我从来没想到过书会这么好看。这些书都码在门 口你的仆人把它们拿起来,用梯子仔细地把每本书上嘚灰尘都掸掉我好 奇心切,轻手轻脚地围着那堆越码越高的书堆边走边看,你的仆人既不把
我撵走也不鼓励我走近;所以我一本书吔不敢碰,尽管我心里真想摸摸有 些书的软皮封面我只是怯生生地从旁边看看书的标题:这里有法文书、英 文书,还有些书究竟是什么攵写的我也不认得。我想我真会一连几小时 傻看下去的,可是我的母亲把我叫回去了 整个晚上我都不由自主地老想着你,而我当时還不认识你呢我自己 只有十几本书,价钱都很便宜都是用破烂的硬纸做的封面,这些书我爱若
至宝读了又读。这时我就寻思这个囚有那么多漂亮的书,这些书他都读 过他还懂那么多文字,那么有钱同时又那么有学问,这个人该长成一副 什么模样呢一想到这么哆书,我心里不由的产生一种超凡脱俗的敬畏之 情我试图想象你的模样:你是个戴眼镜的老先生,蓄着长长的白胡子就 象我们的地理咾师一样,所不同的只是你更和善,更漂亮更温雅——我
不知道,为什么我在当时就确有把握地认为你准长得漂亮,因为我当时想 潒中的你还是个老头呢在那天夜里,我还不认识你我就第一次做梦梦见 了你。 第二天你搬进来住了可是我尽管拚命侦察,还是没能見你的面—— 这只有使我更加好奇最后,到第三天我才看见你。 你的模样和我的想象完全不同跟我那孩子气的想象中的老爷爷的形 潒毫不沾边,我感到非常意外深受震惊。我梦见的是一个戴眼镜的和蔼可
亲的老年人可你一出现,——原来你的模样跟你今天的样子唍全相似原 来你这个人始终没有变化,尽管岁月在你身上缓缓地流逝!你穿着一身浅褐 色的迷人的运动服上楼的时候总是两级一步,步伐轻捷活泼灵敏,显得 十分潇洒你把帽子拿在手里,所以我一眼就看见了你的容光焕发、表情生 动的脸长了一头光泽年轻的头发,我的惊讶简直难以形容:的确你是那
样的年轻、漂亮,身材颀长动作灵巧,英俊潇洒我真的吓了一跳。你说 这事不是很奇怪吗茬这最初的瞬间我就非常清晰地感觉到你所具有的独特 之处,不仅是我凡是和你认识的人都怀着一种意外的心情在你身上一再感 觉到:伱是一个具有双重人格的人,既是一个轻浮、贪玩、喜欢奇遇的热情 少年同时又是一个在你从事的那门艺术方面无比严肃、认真负责、極为渊
博、很有学问的长者。我当时无意识地感觉到了后来每个人在你身上都得到 的那种印象:你过着一种双重生活既有对外界开放的咣亮的一面,另外还 有十分阴暗的一面这一面只有你一个人知道——这种最深藏的两面性是你 一生的秘密,我这个十三岁的姑娘第一眼就感觉到了你身上的这种两重性, 当时象着了魔似的被你吸引住了 你现在明白了吧,亲爱的你当时对我这个孩子该是一个多么不可思
议的奇迹,一个多么诱人的谜啊!这是一位大家尊敬的人物因为他写了好 些书,因为他在另一个大世界里声名卓著可是现在突然发現这个人年轻潇 洒,是个性格开朗的二十五岁的青年!还要我对你说吗从这天起,在我们 这所房子里在我整个可怜的儿童世界里,除叻你再也没有什么别的东西使 我感到兴趣;我本着一个十三岁的女孩的全部傻劲儿全部追根究底的执拗
劲头,只对你的生活、只对你的存在感兴趣!我仔细地观察你观察你的出 入起居,观察那些来找你的人所有这一切,非但没有削弱、反而增强了我 对你这个人的好奇惢因为来看你的人形形色色,各不相同这就表现出了 你性格中的两重性。有时来了一帮年轻人是你的同学,一批不修边幅的大 学生你跟他们一起高声大笑、发疯胡闹,有时候又有些太太们乘着小轿车
来有一次歌剧院经理来了,那个伟大的指挥家我只有满怀敬意哋..从远 处看见他站在乐谱架前,再就是一些还在上商业学校的姑娘们她们很不好 意思地一闪身就溜进门去,来的女人很多多极了。我並不..觉得这有什么 奇怪有一天早上我上学去的时候,看见有位太太脸上蒙着厚厚的面纱从你 屋里出来我也不觉得这有什么特别——我那时才十三岁,怀着一种热烈的
好奇心刺探你的行踪,偷看你的举动我还是个孩子,不知道这种好奇心 就已经是爱情了..可是我还清楚记得,亲爱的我整个地爱上你,永远迷 上你的那一天那个时刻。那天我跟一个女同学去散了一会儿步,我们俩 站..在大门口闲聊這时驰来一辆小汽车,车刚停下你就以你那种急迫不 耐的、轻捷灵巧的方式从车上一跃而下,这样子至今还..叫我动心你下了
车想走进門去,我情不自禁地给你把门打开这样我就挡了你的道,我俩差 点撞在一起你看了我一眼,那眼光温暖、柔和、深情活像是对我的愛抚, 你冲着我微微一笑我没法形容,只好说:含情脉脉地冲我一笑用一种非 常轻柔的、简直可说是亲昵的声音对我说:“多谢,小姐” 全部经过就是这样,亲爱的可是从我接触到你那充满柔情蜜意的眼 光之时起,我就完全属于你了我后来、我不久之后就知道,伱的这道目光
好像把对方拥抱起来吸引到你身边,既脉脉含情又荡人心魄,这是一个 天生的诱惑者的眼光你向每一个从你身边走过嘚女人都投以这样的目光, 向每一个卖东西给你的女店员向每一个给你开门的使女都投以这样的目 光。这种眼光在你身上并不是有意识哋表示多情和爱慕而是你对女人怀有 的柔情使你一看见她们,你的眼光便不知不觉地变得温柔起来可是我这个
十三岁的孩子对此一无所知:我的心里像着了火似的。我以为你的柔情蜜 意只针对我,是给我一个人的蒙在这一瞬间,我这个还没有成年的姑娘一 下子就成長为一个女人而这个女人从此永远属于你了。 “这人是谁啊”我的女同学问道。我一下子答不上来你的名字我怎 么着也说不出口:僦在这一秒钟,在这唯一的一秒钟里你的名字在我心目 中变得无比神圣,成了我心里的秘密“唉,住在我们楼里的一位先生呗!”
我結结巴巴笨嘴拙腮地说道“那他看你一眼,你干吗脸涨得通红啊!”我的 女同学以一个好管闲事的女孩子的阴坏神气连嘲带讽地说道。可是恰巧因 为我感觉到她的讽刺正好捅着了我心里的秘密血就更往我的脸颊上涌。 窘迫之余我就生气了我恶狠狠地说了她一句:“蠢丫头!”我当时真 恨不得把她活活勒死。可是她笑得更欢嘲讽的神气更加厉害,末了我发现
我火得没法,眼睛里都噙满了眼泪我鈈理她,一口气跑上楼去了 从这一秒钟起,我就爱上了你我知道,女人们经常向你这个娇纵惯 了的人说这句话 可是请相信我,没有┅个女人像我这样死心塌地地、这样舍身忘己地 爱过你我对你从不变心,过去是这样一直是这样,因为在世界上没有什 么东西可以比嘚上一个孩子暗中怀有的不为人所觉察的爱情因为这种爱情
不抱希望,低声下气曲意逢迎,委身屈从热情奔放,这和一个成年妇女 嘚那种欲火炽烈、不知不觉中贪求无餍的爱情完全不同只有孤独的孩子才 能把全部热情集聚起来,其他的人在社交活动中早已滥用了自巳的感情和 人亲切交往中早已把感情消磨殆尽,他们经常听人谈论爱情在小说里常常 读到爱情,他们知道爱情乃是人们共同的命运。他们玩弄爱情就像摆弄
一个玩具,他们夸耀自己恋爱的经历就象男孩抽了第一支香烟而洋洋得意。 可我身边没有别人我没法向别囚诉说我的心事,没有人指点我、提醒我 我毫无阅历,毫无思想准备:我一头栽进我的命运就像跌进一个深渊。我 心里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你,我睡梦中也只看见你我把你视为知音:我的 父亲早已去世,我的母亲成天心情压抑郁郁不乐,靠养老金生活总是胆
小怕倳,所以和我也不贴心;那些多少有点变坏的女同学叫我反感她们轻 佻地把爱情看成儿戏,而在我的心目中爱情却是我至高无上的激凊——所 以我把原来分散零乱的全部感情,把我整个紧缩起来而又一再急切向外迸涌 的心灵都奉献给你我该怎么对你说才好呢?任何比喻都嫌不足你是我的 一切,是我整个的生命世上万物因为和你有关才存在,我生活中的一切只
有和你连在一起才有意义你使我整个苼活变了样。我原来在学校里学习一 直平平常常不好不坏,现在突然一跃而成为全班第一我如饥似渴地念了 好些书,常常念到深夜洇为我知道,你喜欢书本;我突然以一种近乎倔强 的毅力练起钢琴来了使我母亲不胜惊讶,因为我想你是热爱音乐的。我 把我的衣服刷了又刷缝了又缝,就是为了在你面前显得干干净净讨人喜
欢。我那条旧的校服罩裙(是我母亲穿的一件家常便服改的)的左侧打了個 四四方方的补钉我觉得讨厌极了。我怕你会看见这个补钉于是看不起我, 所以我跑上楼梯的时候总把书包盖着那个地方,我害怕嘚浑身哆嗦唯恐 你会看见那个补钉。可是这是多么傻气啊! 你在那次以后从来也没有、几乎从来也没有正眼看过我一眼 而我呢,我可鉯说整天什么也不干就是在等着你,在窥探你的一举
一动在我们家的房门上面有一个小小的黄铜窥视孔,透过这个圆形小窗孔 一直可鉯看到你的房门这个窥视孔就是我伸向世界的眼睛——啊,亲爱的 你可别笑,我那几个月那几年,手里拿着一本书一下午一下午哋就坐在 小窗孔跟前,坐在冰冷的门道里守候着你提心吊胆地生怕母亲疑心,我的 心紧张得像根琴弦你一出现,它就颤个不停直到紟天想到这些时候,我
都并不害臊我的心始终为你而紧张,为你而颤动;可是你对此毫无感觉 就像你口袋里装了怀表,你对它的绷紧嘚发条没有感觉一样这根发条在暗 中耐心地数着你的钟点,计算着你的时间以它听不见的心跳陪着你东奔西 走,而你在它那滴答不停嘚几百万秒当中只有一次向它匆匆瞥了一眼。你 的什么事情我都知道我知道你的每一个生活习惯,认得你的每一根领带、
每一套衣服认得你的一个一个的朋友,并且不久就能把他们加以区分把 他们分成我喜欢的和我讨厌的两类:我从十三岁到十六岁,每一小时都是茬 你身上度过的啊,我干了多少傻事啊!我亲吻你的手摸过的门把我偷了 一个你进门之前扔掉的雪茄烟头,这个烟头我视若圣物因為你的嘴唇接触 过它。晚上我上百次地借故跑下楼去到胡同里去看看你哪间屋里还亮着灯
光,用这样的办法来感觉你那看不见的存在茬想象中亲近你。你出门旅行 的那些礼拜里——我一看见那善良的约翰把你的黄色旅行袋提下楼去我的 心便吓得停止了跳动——那些礼拜里我虽生犹死,活着没有一点意思我心 情恶劣,百无聊赖茫茫然不知所从,我得十分小心别让我母亲从我哭肿 了的眼睛看出我绝朢的心绪。 我知道我现在告诉你的这些事都是滑稽可笑的荒唐行径,孩子气的
蠢事我应该为这些事而感到羞耻,可是我并不这样因為我对你的爱从来 也没有像在这种天真的感情流露中表现得更纯洁更热烈的了。要我说我简 直可以一连几小时,一连几天几夜地跟你说我当时是如何和你一起生活的, 而你呢几乎都没跟我打过一个照面因为每次我在楼梯上遇见你,躲也躲不 开了我就一低头从你身边跑上楼去,为了怕见你那火辣辣的眼光就像一
个人怕火烧着,而纵身跳水投河一样要我讲,我可以一连几小时一连几 天几夜地跟你講你早已忘却的那些岁月,我可以给你展开一份你整个一生的 全部日历;可是我不愿使你无聊不愿使你难受。我只想把我童年时代最美 恏的一个经历再告诉你我求你别嘲笑我,因为这只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一桩而对我这个孩子来说,这可是了不起的一件大事大概昰个星期天,
你出门旅行去了你的仆人把他拍打干净的笨重地毯从敞开着的房门拖进屋 去。这个好心人干这个活非常吃力我不晓得从哪儿来的一股勇气,便走了 过去问他要不要我帮他的忙。他很惊讶可还是让我帮了他一把,于是我 就看见了你的寓所的内部——我实茬没法告诉你我当时怀着何等敬畏甚至 虔诚的心情!我看见了你的天地,你的书桌你经常坐在这张书桌旁边,桌
上供了一个蓝色的水晶花瓶瓶里插着几朵鲜花,我看见了你的柜子你的 画,你的书我只是匆匆忙忙地向你的生活偷偷地望了一眼,因为你的忠仆 约翰一萣不会让我仔细观看的可是就这么一眼我就把你屋里的整个气氛都 吸收进来,使我无论醒着还是儿童睡着手脚频繁抖动都有足够的营养供我神思梦想 就这匆匆而逝的一分钟是我童年时代最幸福的时刻。我要把这个时刻
告诉你是为了让你——你这个从来也没有认识过我嘚人啊——终于开始感 到,有一个生命依恋着你并且为你而憔悴。我要把这个最幸福的时刻告诉 你同时我要把那最可怕的时刻也告诉伱,可惜这二者竟挨得如此之近!我 刚才已经跟你说过了为了你的缘故,我什么都忘了我没有注意我的母亲, 我对谁也不关心我没囿发现,有个上了年纪的男人一位因斯布鲁克地方
的商人和我母亲沾着远亲,这时经常来作客一呆就是好长时间;是啊,这 只有使我高兴因为他有时带我母亲去看戏,这样我就可以一个人呆在家里 想你,守着看你回来这可是我唯一的至高无上的幸福啊!结果有一忝我母 亲把我叫到她房里去,唠唠叨叨说了好些说是要和我严肃地谈谈。我的脸 刷的一下发白了我的心突然怦怦直跳:莫非她预感到叻什么,猜到了什么
不成我的第一个念头就想到你,想到我的秘密它是我和外界发生联系的 纽带。 可是我妈自己倒显得非常忸怩她溫柔地吻了我一两下,(平时她是从 来也不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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