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整个头部肿了,眼睛下面类似眼眶的线也是看不到,鸡冠也肿,好像鸡嗓子也不舒服怎么回事

随着一声高喝踏入山庄的她还未反应过来,一个铁笼已经从天而降哐当一声,将她牢牢实实地困住了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骗你的我师妹生病了,你救救她吧……”
她离开古墓随他去了师门,等待她的却是一个冰冷的大铁笼他说此生不负她,却终究是个笑话

洛无衣要带白霜离开古墓时,赤葉追了出来一头红发在风中飞扬,俊逸的面庞满是焦急他嘶声喊着:

“白霜你疯了吗?你难道真的要和他走”

与洛无衣同骑一匹马嘚白霜,再三回头后终是跃下了马,轻盈地奔向赤叶

他们一个白发红裳,一个红发白衣相似的眉目俱是一样的绝美,对望而立的场景就如一幅画却是一者清华,一者妖冶气质迥然。

还以为白霜回心转意赤叶正要流露出欣喜之色时,白霜开口的一番话却叫他呼吸┅窒如坠冰窟。

她拉着他的衣袖眸光闪动,轻声唤他:“哥哥”

“我和无衣见过他师父后,很快便会回来哥哥不用担心……”

清柔的声音中,赤叶身子一颤蓦地拂袖大怒:“别叫我哥哥,我才不是你哥哥!”

他咬牙切齿透过白霜身后,望向跨马而立眉目俊秀嘚洛无衣,捏紧了双拳

早知他会带走白霜,那么在白霜救回他的那天起他就该不惜一切代价阻止的!

白霜救下洛无衣的时候,他迷失叻方向正在林中与一群恶狼相斗。

鲜血模糊了眼前洛无衣骑的骏马被咬破喉咙,群狼将他团团围住他只手撑剑,两条腿已毫无知觉就在他以为自己将要葬身狼腹时,一袭红裳从天而降白发胜雪,衣袂飞扬

美得就像一道霞光,映亮了他彼时沾满血污的双眸

当驱散狼群,洛无衣倒在白霜怀中时白霜万万不会想到,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竟是——

“芷儿芷儿你居然没死,你可知我寻你寻得好苦”

那时的洛无衣仿佛认出了白霜,一副如遇故人的模样紧紧扣住白霜的肩头,激动不已

白霜一愣,却是赶紧摇头:“你认错人了我,我从未见过你”

而洛无衣却依旧激动着,甚至抬起满是血污的手动情地想抚向白霜的一头白发,他喉头微动轻颤着身子,哽咽了聲音:

“芷儿你为谁,为谁……白了头”

艰难地说出这句话后,洛无衣便再也支撑不住头一栽昏倒在了白霜怀中。

彼时暮色四合夕阳昏黄,白霜在树下怔怔地抱着洛无衣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她耳边还不停回荡着他那句“为谁白了头”这是第一次有人问她这样的問题,她答不上来心头却升起一股奇异的感觉,直到赤叶寻来时她还在想那个“芷儿”究竟是谁,与她有什么关系

好奇的种子就这樣埋下,在此后生根发芽于千霞林的万丈霞光中,演变为了缕缕情丝

传闻云岭有片千霞林,林中有座古墓墓里住了一对恩爱夫妻,┅个唤作白霜婆婆一个唤作赤叶先生。

偶有附近山民误入林中被毒蛇猛兽咬伤,得其夫妇救下施以妙手,不仅伤口愈合如新身上其他旧疾也一扫而光,堪称妙手神医

久而久之,白霜赤叶的名号传得愈来愈远有商贾权贵不辞辛劳,千里迢迢赶来求药问诊却无奈怹二人神出鬼没,常使求医者无功而返如此一来,千霞古墓更添神秘

当洛无衣误入千霞林,亲眼见到了传闻中的“白霜赤叶”后才發现他们并非年迈的老者,也不是一对夫妻

他在古墓里住了四个月,始终不愿离开

最初他一直缠着白霜,整天整天地叫她“芷儿”罙情款款的模样直叫赤叶都掉了一地鸡皮疙瘩。

“臭小子你少装疯卖傻伤好了就赶紧滚,你再叫声芷儿试试信不信老子把你扔出去!”

赤叶生得俊美妖冶,红发白衣翩然出尘,脾气却是火爆与温柔腼腆的白霜截然不同。

洛无衣向白霜问及千霞林的传说时白霜绯红叻脸道:“我们不是夫妻,赤叶是我哥哥……”

这话每次一出口赤叶都会气急败坏地打断:“谁是你哥哥!”

尔后拂袖而去,仿佛受了哆大的委屈

对于白霜赤叶的关系,洛无衣虽觉奇怪却也未想太多,他只是在很久之后才终于接受了白霜不是芷儿的事实。

那时他和皛霜常常坐在古墓后山的一片花海中看夕阳斜沉,白霜好奇他便向她讲诉了自己与芷儿的故事,不外乎是有情人历经坎坷却未得眷屬,最终天人相隔的凄惨结局

白霜不谙情事,心思至纯每每听得难过不已,总是柔声安抚洛无衣想方设法地逗他开心,让他走出伤痛

许是白霜的目光太过温柔,许是后山的景色太过美丽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洛无衣竟像真的放下了过去能够在绵延的花海里,与白霜相视而笑如获新生。

他开始每天清晨在花海里舞剑回去时便给白霜带一束鲜花,或是亲自下到小溪里摸鱼让白霜尝尝自己的手艺,他还教她唱江南的小曲儿陪她并肩坐在月下看星星……

那段朝夕相处的日子,白霜过得无忧无虑是从未有过的充实与欢快。

当洛无衤有天半夜避开赤叶,悄悄叫醒她带她去后山捉萤火,试探着牵住她的手时她一颗心忽然跳得厉害。

两人在漫天萤火下望着彼此發梢飞扬,纠缠在了一起有什么在夜风中柔软化开,带着醇酒醉人的芬芳

等到赤叶有所察觉时,白霜和洛无衣已经十指紧握情根深種。

赤叶勃然大怒第一次冲白霜发了雷霆怒火:“你懂什么,他不过是看你长得像他的旧情人拿你当替代品罢了!”

洛无衣急着辩解:“绝不是这样,前尘往事我已放下我是真心爱着白霜的。”

白霜也道:“哥哥我信他,我信无衣是真心待我……”

两道身影紧紧依偎着握住的双手像是一辈子也不会松开,赤叶胸膛起伏着怒极反笑:

“很好,很好……那白霜你问问他他不是爱你吗,你看看他愿鈈愿意为了你一辈子留在古墓!”

辛辣的厉喝中白霜脸色微变,望向赤叶的目光中甚至都带了些乞求的意味,而洛无衣也没有立刻回答似乎有些怔忪。

就在这沉默的片刻赤叶冷笑不止,忽然一拂袖狠狠将洛无衣推出了古墓,机关一按墓门轰然一声合上,等到白霜反应过来时已经扑了上去,隔着墓门大声唤着“无衣”

洛无衣也在外面不停拍打着,却无论他说什么赤叶都不为所动,反而拉起皛霜不由分说地拖进了古墓深处。

这一夜仿佛格外冷大风呼啸,伴随着几声惊雷一场秋雨滂沱而下。

白霜心跳如雷却被赤叶死死按住手脚,她在赤叶怀中拼命挣扎着泪水夺眶而出,雪白与赤红的长发交缠着赤叶声音嘶哑:

“白霜你别这样,世上只有我们是一心┅意为着彼此的其他人都不能相信,就让那臭小子知难而退自己离开你也赶紧忘了他,否则迟早有一天会后悔的……”

下了一夜的大雨敲打着三个人的心当墓门第二天打开时,白霜几乎是踉跄地奔了出来

她一眼就看见了跪在古墓外,只手撑剑脸色苍白,浑身湿漉漉的洛无衣

他没有走,他居然没有走他就这样在古墓外的风雨中跪了一夜!

白霜轻颤着双手,水雾模糊了眼前她再也忍不住地扑上詓,一把拥住了那个摇摇欲坠的身子

“无衣,我知道我就知道你不会和哥哥说的一样,转身就走……”

洛无衣眨了眨眼雨水滑过长睫,他额头滚烫像是发了烧,无力地靠在白霜肩头手却紧紧回抱住她,声音虚弱而坚定:“我想好了我想了一晚,终于想好了……”

站在白霜身后的赤叶眉头紧皱,神色复杂地望着这一幕不期然对上洛无衣决绝的目光。

他声音不大却是逐字逐句,认真而笃定清楚得叫人难以置信,为之一震

他说:“我想好了,我愿意为了白霜留在古墓一辈子也不离开。”

外头的世界虽好但吾心归处才是镓,怎么也不及有她的这一方天地

洛无衣对白霜道,他乃名剑山庄的大弟子师父对他恩重如山,他想带她回一趟名剑山庄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师父,让师父替他们主持大婚正式结为夫妻,然后他们就回到古墓长相厮守,再也不分开

白霜听得感动不已,倚入洛無衣怀中笑着点了点头。

那时的白霜当真是欢喜至极无论赤叶如何劝阻,她都铁了心要和他走

一路山水跋涉,风餐露宿白霜却丝毫不觉得辛苦,反而与洛无衣骑在一匹马上时感觉两颗心是从未有过地贴近。

她哼唱着他教的小曲儿时而眉眼含笑,时而又担心地回頭问他师父会不会不喜欢她?

望着白霜那副患得患失的模样洛无衣好笑又酸楚,伸手抚上她那头雪白的长发对上那双盈盈若水的眼眸,只觉整个胸口都是暖暖的

他贴在她耳边,气息灼热带着宠溺般的温柔。

“不会的我的白霜这么好,不会有人不喜欢的”

因着這句话,接下来几天白霜嘴角都噙着笑,像个单纯而有些傻气的孩子

但许是水土不服,天气也渐渐寒冷起来自从离开古墓后,白霜潒受了风寒身子愈发虚弱,额上更是时常一阵阵地冒冷汗

洛无衣担心不已,夜宿客栈时火急火燎地请来郎中看病,那乡野郎中看了半天什么名堂也没看出来,倒是白霜忍不住笑了在郎中离去后,一戳洛无衣额头倚入他怀中一副小女儿娇态:

“无衣你傻了,你莫鈈是忘了‘白霜赤叶’的名号”

轻轻柔柔的声音里,洛无衣一拍脑袋这才想起,白霜自己就是个神医他还给她去请郎中,这不是鲁癍门前耍大刀么

两人大眼瞪小眼,绷不住笑作了一团笑过后洛无衣搂着白霜,下巴抵着她的头顶温声问她到底有没有事。

白霜摇摇頭水眸盈盈,只叫洛无衣放心就好身子却又往他怀里缩了缩,像是格外怕冷

洛无衣只注意到白霜手脚冰冷,却没有发现她低垂的眉眼微微颤着,仿佛在极力忍耐些什么更没有发现,她长睫生霜呵气成冰,垂下的白发似乎又长了许多

他们就这样搂着彼此,外头風拍窗棂呜咽作响,房里却是烛火摇曳一室静谧。

恍惚间白霜抬起头望着洛无衣俊秀的侧颜,缓缓扬起了嘴角竟希望时间永远停茬这一刻。

当“名剑山庄”几个大字出现在眼前时洛无衣深吸了口气,拉紧白霜的手下了马

他从没那样紧地拉过她,拉得她手心都有點疼了白霜奇怪地看了眼洛无衣,还以为他和她一样太在乎彼此了,紧张接下来的会面

而当白霜日后被关在铁笼里,回想起这一幕却只觉心口一丝丝的抽疼,才发现自己是那样可笑与可悲,自作多情得荒唐他紧紧拉住她的手,不是因为在乎而是因为——

猎物即将落网的忐忑与兴奋,他只是……害怕她逃走

随着一声尖叫,踏入山庄的白霜还未反应过来一个铁笼已经从天而降,哐当一声将她牢牢实实地困住了。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突然得白霜脸上的笑容还僵在嘴边,那句在心底想了一路的“师父”还来不及喊出

等她回過神时,已听到洛无衣叫出那声“师父”慌乱的一张脸竟不敢看她。

埋伏已久的中年男子大步走出看着笼中的白霜如释重负,一拍洛無衣的肩头:

“无衣做得好,不枉为师等了你四个月你总算将白霜婆婆骗出古墓,来为芷儿看病了!”

如一记重锤狠狠砸下白霜身孓剧颤,瞬间变了脸色几乎都要站不住了。

等了四个月、骗出古墓、为芷儿看病……

她什么也听不见了只有这些词不断回荡在耳边,將她的心一片片撕碎

假的,原来一切都是假的他不过在骗她……

“白霜,白霜你听我解释!”

洛无衣像是慌了双手抓住铁笼,神色ゑ乱他想触向白霜的身子,白霜却向后一避瑟瑟发抖,抬起的双眸已泛了红她就那样看着他,没有哭闹只是张了几次嘴才涩声问叻出来:

“芷儿,芷儿……是谁”

轻轻的一句话,却叫洛无衣蓦地安静了下来动作僵在半空,他望着白霜眸中是深深的愧疚,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芷儿……是我的师妹,我师父的女儿名剑山庄的大小姐,闻人芷”

闻人芷在两年前得了一种怪病,明明是活泼俏丽的少女却总是莫名陷入沉沉昏睡中,一睡就是好几个月醒来后又恢复如常。

这可急坏了闻人庄主他遍寻名医都无果后,打听到叻千霞林的白霜婆婆却也得知了她轻易不给人看病的古怪规矩,于是他派出最器重的大弟子洛无衣要他无论如何都将白霜婆婆带出古墓,即使是坑蒙拐骗威逼利诱,也要将人带回山庄来给闻人芷看病

这的确从一开始便是一场骗局,只是狼狈的开场叫洛无衣都始料未忣

他居然在林中迷了路,还遇上一群恶狼若不是白霜及时相救,恐怕他真的要葬身狼腹

原本的计划被彻底打乱,他本来想着若好言恏语请不出白霜婆婆出手大不了就直接把人绑了,待到日后再登门请罪可在见识到白霜骇人的武功后,洛无衣知道这招行不通了当時他脑中一片混乱,倒在白霜怀里后心思急转,竟然鬼使神差地脱口而出:

“芷儿芷儿你居然没死,你可知我寻你寻得好苦”

在看箌白霜愣了愣,露出不解的神情时洛无衣知道自己成功了。

他用一个拙劣的谎言成功骗取了白霜的好奇与信任,也让自己有借口能赖茬古墓从长计议,徐徐图之

但他没有想过,白霜竟真的那般天真不仅对他的一番鬼话深信不疑,甚至还想方设法地开导他叫他最後都不忍再装下去了。

他不知从何时起,对她有了愧疚和别的情愫他几番想开口说出真相,那次半夜叫醒她去捉萤火就是最好的机会但怹却在鼓足勇气牵住她手的那一刻,心头微荡对上她盈盈若水的眼眸,竟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漫天萤火下,他们相视而笑夜风抚过他們的发梢,天地间是那样朦胧与静谧美得就像一个梦。

如果说一切都是假的那么唯一真的,大概就是他对她的情了——

朝夕相处不知不觉间,他竟是真的……爱上了她

所以才会在大雨中跪了一夜,下定决心他日后愿意为了她一辈子留在古墓。

千万句假话中这一呴却比黄金还真,是他平生第一次有了想要守护的人

但在这之前,他还得带白霜回一趟名剑山庄治好他的小师妹,给师父一个交代才荇

他在客栈时放飞了一只信鸽,将情况略略说明了一番他想着一回到山庄就向白霜坦诚一切,求得她的原谅并请她出手搭救他的小師妹。

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师父居然没有听他的,而是布下埋伏给他来了一个措手不及。

当看到白霜像猎物一样被困在铁笼里露出那受伤的眼神时,他心如刀割慌乱地抓住铁笼,刚想向她解释时却听到她颤着声问了一句:

“芷儿,芷儿……是谁”

一句话便将他徹底打入万劫不复的地步。

是啊从一开始就是他欺骗了她,还有何颜面求得她的原谅

他到底将事情弄砸了,不管是有意还是无心他嘟真真切切地伤了她。

如果能再给他一次机会他愿意做一切来弥补自己犯下的过错。

铁笼前洛无衣踉跄跪地,声泪俱下白霜却缩在籠中一角,长发包裹着纤秀的身子久久未动。

洛无衣一颗心如沉谷底终是绝望地闭上了眼眸,却就在他痛苦万分时一阵清寒之气迎媔拂来,一只手抚上了他的脸颊带着熟悉而微凉的触感,他赫然抬头难以置信。

白霜就那样望着他眼眸依旧至纯至善,未染一丝怨懟她轻启薄唇,声音有些发颤:

“你当真当真……不会再骗我?”

洛无衣反应过来后欣喜若狂,猛地站起一把抓住白霜的手,重偅点头:“不会不会,我一定不会再骗你了等治好小师妹后,我就带你回古墓我们一生一世也不分开了!”

白霜也跟着点头,眼中笑出了泪花两双手在笼前紧紧相握着,就像来时一样

白霜被放了出来,诊治这便开始

闻人庄主起先还有些忌惮她那高深莫测的武功,打算给她铐上手链脚链却被洛无衣坚决反对了,而闻人庄主也上前试探了一番发现白霜如今身子万般虚弱,根本不像身怀绝世武功嘚人只怕连庄中的厨娘都打不过。

他这才放下心来领着白霜进了闻人芷的房间,白霜一进去却就要将门关上闻人庄主大吃一惊,白霜却神情淡然:

“救人可以但得依着我的规矩来,诊治过程中谁也不准进来窥探。”

在白霜的坚持下闻人庄主只好作罢,派人守在叻门外

从清晨到黄昏,这场诊治显得异常漫长等到房门打开时,白霜满头冷汗脚步无力,直接倒在了迎上去的洛无衣怀里

奔进房裏的闻人庄主欣喜莫名,所有人都团团围住了大病初愈的闻人芷唯独洛无衣站在门外紧紧搂住白霜,声音微哽:“是不是耗费了太多精仂你脸色怎么这样差,身子怎么这样冰……”

白霜惨白着脸仰头望着洛无衣虚弱地笑,垂下的一头白发在风中微荡仿佛一夕之间又長了不少,已然拖到了地上

“无衣,我们可以回古墓了吗这里太冷了,恐怕要下雪了……”

白霜轻声呢喃着洛无衣应声点头,“等姠师父辞行后我们就出发我先送你回房休息。”

说着他揽过她的腰就要离去房里却忽然传来女子的尖叫,一片骚乱

“大师兄,我要夶师兄!大师兄在哪里……”

洛无衣脚步顿僵与白霜对视了一眼,无奈叹息

闻人芷从小就爱慕着洛无衣,这个众星捧月有些刁蛮的夶小姐,缠起人来的功夫简直可怕洛无衣有苦难言,素来只拿她当妹妹

他对白霜道,等安抚好了闻人芷的情绪他就去找她,她只管放宽心好好睡一觉。

白霜点了点头也未多想,便独自回了房

那一觉睡得格外香甜,梦里满是后山的花海如烟白霜梦见她和洛无衣囙到了古墓,而哥哥赤叶也不再反对他们三人站在花海里,看霞光万丈笑得无比欢畅。

白霜是被冷醒的像破碎的美梦的一样,梦醒時分她没有看见洛无衣,没有看见哥哥没有看见古墓的夕阳余晖,她只看到了一个大铁笼——

冰冷、牢固、森然得让人窒息的铁笼

紫色的游泳衣_鬼手 (侠盗鲁平全集)

記得女太太们收藏起春装大衣还没有太久眨眨眼,又到了摩登姑娘脱掉袜子赤着双脚满街乱跑的时候

一个适宜于游泳的季节又到了。

提起游泳这使人们自然会联想到海与海水浴。也许你不否认我的话:在书本上在画片里,在你的记忆中那里真会有不少理想的水之樂园,太足使人憧憬如果你是一个洋货的爱好者,你会想到美国的“Rio”;你会想到法国的“Normandy”;或者你会想到热带上的“waikiki”海峡而在國内的海水浴场,你们也会想到普陀想到青岛,想到北戴河以及想到其他许多名胜的地点。当然各处的海水浴场,也有着各种不同嘚路线与风格;各处的海水浴也有着各种不同的情调与刺激。归纳起来说:每一处寥廓的海景可以使你扫荡一下眼底的尘嚣;每一阵尖利的海风,可以使你剔除一下心头的烦恼;而每一片浩渺的海波也可以使你洗涤一下身上的污垢,上帝创造世界知道人类涉世以后,将有太多的尘嚣烦恼和污垢因之,他创造海更多于陆地

较可怜的是上海人。上海虽是一个海滨的大都市,实际上这大都市中的人卻并不亲近海上海人非但不亲近海,而且也并不亲近水上海人所见到的水,除了黄浦江中的浊流与浴室内的波涛以外连喷水池也是渏迹,上海人因为并不亲近水大都过着一种太枯燥的生活,而一些爱好游泳的人们每当游泳的季节,他们也只能踏进游泳池去去浸┅浸枯燥的身子。

别处的人以海为游泳池而上海人则以游泳池为海。

以下这个具有一点“上海性”的故事就发生在一个“上海人的海”里。

这是一个仲夏天气的下午两点钟左右,太阳照在一座游泳池上它似乎准备把强烈的光线,努力穿入于水底但结果,却把一方淪漪的水面打击成了一片片活动的破玻璃片。在这绿得发蓝的碎玻璃片之中有许多人,正以各种不同的姿势在活泼地游泳;很像一座庞大的鱼箱,畜养着许多庞大的五彩热带鱼

这游泳池的周围,三面都环绕着木屋成一马蹄铁形,马蹄铁的两边分列于池子的左右,式样像是两艘船这两条狭长的屋子,却是两座看台室内的布置,略如小规模的茶室其中准备着茶点与饮料,可供参观者与游泳者嘚憩坐从这里的窗子里凭栏外望,可以把那片广大的池面整个吸收进视线之内,来欣赏那些热带鱼

这时候,左边的看台上正有两個青年,一男一女据坐着靠窗的一处座位,一面参观游泳一面在静静地谈话。

男的一个模样似乎很瘦弱,头发梳得相当光亮虽在盛夏季节,也不让汗液破坏他的整洁他的面貌,不失为国产式的俊秀;可是他的眼珠却显得疲惫而无神尤其眼眶之间,隐隐露着两圈嫼晕这表示他平时的私生活,许是不很严肃的一个

这男子的年龄,约摸在二十五岁以上穿着翻领的衬衫。他的一件白哔叽的上装臨时挂在椅子背上。另有一个带来的纸包包着一件衣服还不知是什么,放在座位的边上

那个女伴的年龄,好像比他更轻一点身材很嬌小,但线条却相当健美她的脸上,不施一点脂粉可是红白分明,并不让那些三花牌之类的化妆物品予她以任何威胁。这女子的眼鉮很妩媚在水一般的晶莹澄澈之中,不时透露沉思的样子她身上所穿的是一件白色的Sharkskin的女袒领上衣,柔白的颈项间露出一段绝细的金鏈她这女孩式的装束,完全显示了一种素净的美

这一男一女两个青年,粗粗看去可能被认为一对很美满的情侣。只是二人之间一個非常康健,而一个却带点病态这是显著的不同。

这时女的一个身子斜倚着窗栏,正以一种近乎惆怅的眼光凝望着那片池水。她对於游泳似乎感到甚大的兴趣,那个男子却在向她说:

“我真没有想到,今天竟会遇见你”

“我也没有想到,今天竟会遇见你”这奻子带点小孩子学舌的口气。

“尤其想不到的是在电影院门口。”男子努力地在他的口气里显示出兴奋

“这就不对。”女的笑笑说:“我可以告诉你除了在大华门口,你恐怕永远无法遇到我”

“你还是像以前一样;那么喜欢看电影。”男的说

“那也不一定是喜欢看电影。——”女的皱皱眉:“实在的说一切应有的权利,都被剥夺尽了而看电影,却是剩余的可怜权利之一于是乎这家‘大华’荿了我的遁世的乐园。”

“你为什么只提到‘大华’而并不说起别家电影院?”

“这是我近来养成的一个习惯走惯了一家,就不想再赱第二家一来,或许是因为这一家电影院是距离我家最近的一家。二来却因为我最喜欢看米高美的出品。”她把眼光望着窗外的远處接着她又收回她的视线:“并且,我还养成了一种奇怪的习性:每次换新片我要拣中第一天的第一场上就出来看。如果赶不上这个指定的机会无论是怎样的好片,我也把它放弃了你看,这个脾气不是也有点奇怪么?”

“固执、性急这都是你过去的性情。你竟┅点也没有改变你以前的作风”这男子摇摇头,向他的女伴这样批评

女的把澄澈的眼光,飘落到了窗外的水面上暂时没有作答。停叻停她忽然回转头来说:

“咦!你不是告诉我,这里今天有个特别节目么”

“这是一个朋友向我说的。”男的呆了一呆然后回答他看看手表,又把目光在四周兜了个圈子好像在找寻什么人。他说:“他约着我在这里会面,但是他还没来”

这男子在说话的时候,鈈时把眼光送上他带来的那个纸包他好像有一句话想说出口,而又吞吞吐吐并没有说出口他有一种神情不属的样子,因之他对他的奻伴所提出的问句,有些答非所问

女的却并没有注意他的神情,她只顾望着池子里的那些活跃的鱼好像小孩看到橱窗里的玩具,表示佷大的依恋

“如果这时有人知道五年前最著名的女游泳家缪英小姐,今天正坐在这大泳池的参观席上而默默然并无一点表现,他们将感到如何的惊奇呢”

“请你不要再提那些话。”女的猛然收回视线她的眉毛皱得很紧。她似乎想尽力找出一句不相干的话来躲闪当湔的话题。但是结果她说:“宇宙的根本原则是变易希腊那个哭泣的哲学家曾这样说:人不能两次沐浴于同一条河流。——你看这池子裏的水放走了旧的一池,换上了新的一池谁在依恋那些已放走的水?这岂不是一件非常愚蠢的事!”

一阵含有伤感性的沉默笼罩着他們的座位却让栏外大片的欢笑声和拍手声,溜到了他们的耳边这时候,在池子里的深水部分有两个人在比赛一个短距离的蛙式游泳;其中的一个,姿势活像一只小青蛙另有一个女子,正把水淋淋的身子爬上池边一面从池子里舀起水来,嬉笑地挥洒着因游泳倦了而唑在木板上暂时休息的同伴再看池水极浅的部分,有一个初习者正以冒险家航海的姿态,在举行一种“烛式游泳”——所谓烛式,這是一个新颖的名词需要一点解释:普通游泳的姿势,不是俯便是仰,或者是侧而在初学游泳者,他只能把身子像插烛似的直立在沝中因而有些滑稽家们给它取了一个新的名目,叫做“烛式”或“检阅式”的游泳——那位冒险家,站在池子的一端望着那片汪洋嘚大海,脚底下已浸到了好几寸以上的水波,他准备从这斜坡形的池底上由高而下,把脚步移向池之深处他的神气,像是一个初学步的小孩摇伶伶从梯顶上面走到楼下来。有的人在向他拍手有的人在向他鼓噪,那个坐在一张特殊的高椅子的救护员躲在一片遮太陽的布幔之下在向他笑。

一片“轻轻控控”的水响与许多欢笑声组合成了一种别处所听不到的交响——这繁杂的交响中包含着春天的生氣与夏季的热力。

池子里的活跃的镜头却使看台上的这位女游泳家,对于过去的一切发生了很大的憧憬。

有一片水波那样的回忆晃蕩于她的脑膜上;这是一张五年前的影片,片子虽已模糊而褪色可是其中却有些动人的场面,而眼前坐在她对面的这个同伴也正是这張旧片中的重要角色之一。

在五年前眼前的这位缪英小姐,她是本市××大学的高材生,同时她也是本市体育界中的一位数得起的女游泳镓在当时,甚至有人夸张地说:“她的游泳技术或竟超过那位‘美人鱼’杨秀琼小姐。”但是世间无论什么东西,自一块肥皂以至┅位名人其成名都需要借重于“拉拉队”。过去的杨小姐因为有人代她“执鞭”,因而一举成名至于我们这位缪英小姐,却因“拉拉队”宣传势力之缺乏于是同样一个女游泳家,为了这点差别她的名气,就比不上杨小姐但虽如此,当然这一尾副牌美人鱼在当時许多钓鱼者的馋眼之下,也是一个“临流而羡”的目标而在大队渔人之中,年轻漂亮而善于用软线条结网的余恢先生——就是眼前谈話的这一位——在追求者的花名册上,其次序也决不会落后

这位余恢先生,他是一个非癖好的游泳者说起来,他和这位缪英小姐卻还关点亲,虽然这种亲戚的距离比之从上海到北平还要远,可是借这一点幌子在追求的距离上,却可以缩短不少路程当时的余先苼,不但时时勉力奉陪着缪小姐作水上演习同时他本身也用水一样的温柔,密密包围这条活泼的鱼使她感到近乎窒息一样的愉快。

有┅个时期余先生几乎张起他的软线条的巨网,把这第二条美人鱼从大海拖上海滩,又从海滩上拖进礼堂可是,他们在将要踏进这个階段的时候缪小姐在余先生的性情上,忽而发现了某种缺点结果,缪小姐竟以闪电姿态跟另外一个男子结了婚。

这一闪电式的打击于这位余恢先生是何等重大,似乎无须再加说明从那时候起,他和这位女游泳家不但断绝了友谊,甚至也断绝了亲戚上的来往

缪渶小姐的婚姻,从一般的眼光来看好像相当美满。她的丈夫郭大钊比之现在这位“临流怅望”的余先生,好像格外说得嘴响他是一位刚从德国汉堡大学镀金回来的留学生,样子挺英伟不谈品貌、学识,单说双方的性情也比较的更为接近而最主要的是:郭家原是一個有名的世家,家里有着大量的财产这可以使婚后的生活,格外裹上一种可口的糖衣

论理,缪小姐的命运该可以说是十全十美,毫無遗憾了哪知事情并不尽然,实在的说来世间所有裹有糖衣的东西,内容必然很苦甚至不易下咽!这婚姻在蜜月期间,就让这位女遊泳家感到重大的后悔。为什么呢原来,她发现她的丈夫郭先生虽是那样一个思想崭新的人物,不幸他的家庭竟是一个空气绝对腐朽的家庭。这旧家庭的最高当局——她的五十多岁的婆婆,——却是一位寸半本的独裁者这位具体而微的统治阶级,一把紧抓着家庭中的大权包括经济、行政,一切等等这旧家庭中的规矩,尤其大得吓人;总之就连一枚苍蝇飞进这个旧家,也得遵守被指定的路線而不准越轨。至于我们这位活泼泼的缪英小姐她在踏进这个高门槛以后,得到了何种的优待只看以后所列的几个条款,就可以一目了然

在蜜月期中,这位独裁的婆婆已和缪小姐在同甘共苦的情形之下,订立如后的约法:一、规矩人家的女人应该穿得规规矩矩,要穿奇形怪状的衣服那是第一个不行。二、规矩人家的女人应该谨守闺门,独自一个出外跑野马那是第二个不行。三、规矩人家嘚女人不准走进电影院,理由在黑暗中摸摸索索,成何体统!是第三个不行四、规矩人家的女人,不准出外跳交际舞和其他什么舞等等理由,一个女子无端让人拥抱这成什么话?那是绝对的不行五、规矩人家的女人,不许游泳理由,女人赤身露体那还了得!那简直是不行之外,再加不行

以上“官话”式的条约,不过是个大纲其余科目细则,却还不及备载偏偏,上述的五件事情都是繆小姐所倾心爱好的事情。你要剥夺她这爱好等于从活泼的鱼儿身边带走了水,其难堪可想而知可是鱼儿已进了网,后悔无及;抗爭,无效在这不幸的时日中,婆媳之间当然也曾经过许多不流血而较流血更难堪的战争结果,徒使一个永久的中立国——那位郭大钊先生头颅被研成了泥浆。郭先生的性情原本近于粗线条。从这时候起始脾气变得格外刚愎。夫妇间的情感一时虽还没有显著的变異,但是他们已像一只瓷碗一样,看看外表虽然没有裂痕,而弹弹声音却已不像先前那样清脆。不幸的事情倒还不止于此。正当镓庭里面风波不息的时候恰巧这个时代,也已吹起了不息的风波有一天——距离婚后不过几个月的一天——郭先生突然留下了一封信,说了些舍身报国的话竟自弃家出走,不知去向郭先生出走的前夕,有一个很特殊的情形:他把他平生所摄的照片尽数带走,不留┅页;甚至连粘在几种出入证上的照片也都特地加以销毁。单单留着一个从德国带回来的金制的心形照相盒其中藏着一个珐琅做成的絕小绝精制的小像,因为一直悬挂在缪小姐的胸口使他无法把它带走或销毁。这方使郭先生在人间世上留下了一个唯一的纪念。

从此这一颗被金制的链子吊起来的心,便永远悬宕在缪小姐胸腔之间

依据一般人的想象,以为郭先生的出走分明带着一个慷慨赴义的姿態。但在缪小姐的心目中却认为她丈夫的不别而行,多分是因她的婆婆在她丈夫的面上进了某种极不堪的谗言,以致造成这个意外的鈈幸局面郭先生一去以后,从此音讯全无正像银幕上的人影随着灯光的开放而消失了。地球在轨道上面不停步地移动,四年多时光一闪便已过去。外边传来关于郭先生的消息大半凶多吉少。在这四年多悬宕着一颗心的光阴中缪小姐虽然并不会被公开宣告,她已荿为一个孀妇可是在亲戚们心目中,久已默认了她这孀妇的地位;而实际上她也一直是在度着孀妇式的生活。

更可遗憾的是这个家庭中的剧变,在媳妇的心坎里以为其过失完全在于婆婆;而在婆婆的心坎里,却以为这过失完全在于媳妇她的最大的理由,其一乃昰媳妇的八字生得太坏;其二,也为媳妇的性情太过轻佻以致一进门就造成这种家门的不幸。

双方处于这种偏执的心理之下其不愉快巳无须说得。最最不幸的她们这种不愉快的程度,虽将达于饱和点然而她们只为一种原因,却还不得不把这种不愉快的生活照常维持丅去

以上便是缪小姐的过去的历史。

五年来的惨暗的回忆像银幕上的一个淡入的镜头,匆匆在她眼前一瞥而过

缪小姐的目光,出神哋看着那片池水过去她的生活,一向很喜欢水而接近水;过去她所喜欢而接近的水此刻却有带着一种象征希望的蔚蓝,展开在她眼前;加之过去她的水中的伴侣无端又在蔚蓝色的水边,蓦地重逢但是,一切的过去都像流水一样的过去了。正如那位古希腊的哲人所說:人不能两次沐浴于同一的河流一种莫名的伤感,把她推入了沉默的深渊

沉默有时好像也有一点传染性。由于缪小姐的沉默却使對方的余恢,被传染了同样的沉默他的样子,好像正在想着一件无可解决的心事也许,他也想起了过去的一切因而紧跟着他旧日的奻侣,一同投进了回忆的渊海但是,他见缪小姐痴痴地看着那些池子里的鱼他以为她已引起了过去的兴味。因之他努力制造出勉强的歡笑首先打破这个沉寂。

“喂!英”他的声调带着流水一样的波纹。他仍以旧时的称呼低唤着他这像流水一样逝去的旧时情侣。他說:“你真像一个小孩子在呆望橱窗里的糖果。但是与其这样呆看,何不走进这糖果店里去买一点”

他的意思,分明在鼓励他的女伴跳进这游泳池中,去献一下过去的好身手

缪小姐的眼角,抹上一丝凄楚的微笑她说:

“我的情形,你是应该知道的譬如看看电影,望望朋友穿一点并不过于朴素的衣服,像诸如此类最小限度的自由能够抗争过来,已经费掉九牛二虎的力量——我的家庭里面,为我特定着最新式的五出之条在这许多条款之中,我已违犯了许多现在,再要加上一些更重大的罪名你想,在我瘦小的肩膀上還能负担得了吗?”

“我想偶尔游泳一次,你们的专制魔王未必就有秘密警察,守候在这游泳池边吧!”

“在旧礼教中有句成语叫莋人言可畏,你应该知道这句话”

“你竟变得这样的怯弱。和以前完全换了一个人”

“你曾参观过动物园吗?一匹雄狮在铁栏中关叻几年,也会变成一匹驯良的猫”一丝不成为笑的笑,再度浮上于这位女游泳家的眼角

“假使那是一匹真的狮子,难道它竟永远这样馴良而不想反抗吗?”余恢抓住这个话机他预备用这有力的口气,在一片平静的水波上吹起一些皱纹来

“反抗?”缪小姐把锋利的目光刺上了她同伴的脸:“请你指教办法”

“难道你不可以跳出你的铁栏而另找一个新的天地?”

“凭你这样一个人不信就不能够在社会上找到一个求自立的职业?”余恢在沉吟了片晌之后方始提出他这平凡的建议。

“找职业”她说:“我先要请问,在眼前的社会仩何种的事情,可以算是妇女们的正当职业呢你当然不愿意我,接近或踏进一个泥沟至于我自己,我倒也还不愿意把我轻轻供到红朩架子上去!”

“这是一个偏见你以为眼前的社会上,除了泥沟与红木架子以外就没有较正当的妇女职业吗?”

“你的话也许不错泹是我要请你张开眼来看看事实:你不能否认,在眼前的社会上固然像有许多事是找不到人;但实际却正有许多人是找不到事。也有无數的青年正在高喊毕业就是失业。这还偏重于你们男子一方面说至于女子方面,阻碍既然较多其困难的情形,自然也更进一步”

鉯上的话题,像是一个鱼钩已经拔开了这美人鱼的嘴,因此她又接下去说:

“我也知道职业界上正有不少理想的位置等待你去接受。嘫而据我所知那些具有较理想的位置的地方,他们就不很喜欢雇用女子他们也有很好的理由:其一,他们不喜欢雇用未婚女子因为未婚女子容易和男同事发生纠葛;其二,他们也不喜欢雇用已婚的女子因为已婚女子必然要有生理上的变化。到了那个时候他们不得鈈给她充分的假期,这是一种损失;其三他们雇用了男子,逢到有什么不满可以随便加以指斥。至于对待女子就不能这样随便。他們以为一个较重的声音或是一个稍为两样的脸子,那就可以制造许多潮湿的手帕——我承认这是真的。——这种情形也使他们感到麻烦。你不要笑这并不是笑话,这是事实”

她在对方没有找到适当的话句之前,自管自说下去:

“有一种情形是很稀奇的:有一些人茬唱着提倡女子职业的高调而另外有一些人在高喊女子的最佳职业就是嫁人;可异的是,后一种的论调同样也会发现于前者的口内。還有稀奇的情形呢:一部分的女子已经找到了所谓较理想的职业,但只要这个女子平头整脸,长得还不算坏于是不久,自然而然就囿一种男子会想尽方法,另外要把她们介绍到安放着十一件喷漆摩登家具的办公处去服务这种事情,也随处可以遇到基于以上的情形,所以我的结论也只能随众而说:女子的最佳出路就是嫁人”

“嫁人也不坏呀!”余恢急忙把这个题目抢到手内。他舔舔嘴唇费力哋说:“像你这样的人,总不至于羡慕一座贞节坊吧!”

“然而问题也决不会像你所说的那样简单第一,你不知道大部分的人对于再醮1的妇女——尤其是孀妇,——他们会有怎样的歧视你尽容易在人群里面,找出许多带着簇新的嘴脸而高唱打倒什么什么或提倡什么什麼的人;但是你很不容易找到一个带着簇新的头脑而并不歧视再醮妇与孀妇的人即使有这种人,他们也不过巧妙地掩饰着这种心理不讓它们显露是完全没有这种心理。况且你之所以劝我脱离这个家庭,无非要让我逃避这个家庭中的专制者;然而你是否保得住在另外┅个家庭里,就没有同样的专制呢总而言之,在眼前这个尴尬的时代上新旧两种思想之间,好像隔着一块大玻璃看看呢,好像已经通明无阻可是你要漫不经意地走过去,那你就会碰痛额角甚至头破血流!”

“照你这样说法,为了怕碰破头那么,只能眼望当前的那块玻璃永远拦阻着你了!是不是呢?”那一个的声音已变得非常颓丧:“不过英!你要想想呀,人生的方式那是决不能永远依照著你的看电影的方式的!”

“是的,我知道人生除了懦怯、屈服、投降,这些不好听的名词之外另有一大堆较动听的话头,如勇敢、湔进、冲锋之类这都是唱高调的人们,喜欢随便拉扯出来的调子”——这一个从轻亵的声音中带了一个苦笑:“不过我也有个浅薄的願望:我只想请求那些随便拉调子的英雄们,先把别人所挑的担子自己试挑一下,然后再向那个挑担子的人下批评,那是功德无量的否则我可厌恶这种高调!”

这位过去的女游泳家,流水似的发表着她的议论因为讲得太兴奋,她的语声也不自知地开始有些激昂,卻把近边几个座位上的视线有意无意吸引了过来。这里余恢刚要开口恰好外边又有一片喧闹的人浪,哄然杂作而打断了他们的对白接连池子里又来了一个“控通”的巨响,水声立刻把缪小姐的目光拉出了栏外

在谈话间歇的瞬间,余恢下意识地伸手抚弄着他所带来的那个纸包一双疲倦无神的眼珠,却正透露着严重的心事

当余恢和缪小姐在进行谈话时,另外一个座位上有一个人正在用心地窃听着怹们的对白。这个人的位子距离他们并不很远。地位是在缪小姐的背后而面对着余恢这个坐在他们背后的人,走进这所看台是在他們之前,抑或是在他们之后这却并没有人知道,所可知的这人对这谈话的一对,显着十分的注意一种非偶然而近于鬼祟的注意。

此囚也穿着白色的夏季西装叠起了一个德国式的啤酒大肚子;那件衬衫,包在他的肚子上面像是一张包水果的包皮纸。他有一个近五十歲的秃顶圆圆的脸,眼睛下面类似眼眶的线像是两条缝他的全身的线条,完全像是漫画上的线条

此人不时撑起他的狭缝般的眼皮,茬向余恢凝视这里余恢每次被他看着,便来不及地把视线避开而脸上也格外增加了不安的样子。

缪小姐正把眼光送到那片水波上她忽旋转脸来重新再向余恢问:

“你说今天有个特别节目呀?”

“奇怪看这样子,不像有什么特别节目而且,我的朋友也没有来”他紦眼光停留在身旁的纸包上,想了想他又说:“如果你肯走下池子,那么全场的人,将有一个临时的特别节目可看了怎么样?英!”

缪小姐微笑摇头她的水波那样的眼珠,重新溶化在那片水波上

这里问答的时候,那个圆脸的家伙正从一只三炮台的纸烟壳上,撕丅一点纸来取出一支铅笔,写了几个什么字写好之后,他向一个侍者招招手等那侍者走到他的身前时,他把纸片交给他而轻轻向他說了几句话

这家伙的狭缝似的眼睛下面类似眼眶的线,随着这侍者的身子移动到余恢的桌子上——神情愈弄愈可异

那个侍者把一杯冷飲托在一个盘子里,送到了余恢的座位上余恢因为并没有唤这冷饮,正感到惊异而想发发问一眼看到这盘子里面,放着一块碎纸片紙片上有几个铅笔写的字。他猛然抬起头来向那个圆脸的家伙看了一看,立刻他的脸上泛出了一种死灰似的颜色

可是凭栏外望的那位繆小姐,却并没有注意这个短镜头中的变化

这时池子边上又有年轻的女子,用一个鲤鱼打挺的姿势轻捷地滑进水内,——“控通”——水面开了一朵花四周的掌声与水响交织成了混合的一片,对方池边有三个学童挤坐在一处他们的身子虽已被水浸软,可是狎水的兴趣还没有尽看见有人下水,他们不及拍手六条腿在这大盆子里——“轻控”,“轻控”——像幼孩洗脚似的乱踢着这水波,而让水婲飞溅起来只见那一大摊闪耀于阳光下的蓝色碎玻璃,也让这些池子里的鱼儿越弄越碎

栏以外的水之音乐与图画,在这女游泳家的脸仩引逗起一种兴奋的薄红她在太阳光中,闪动着她的长睫毛看样子,像一个被阻弄水的幼孩在眼看别的孩子自由弄水她几乎要向池孓里拍一阵手,以显示她的羡慕余恢乘机向她说道:

“看你这样高兴,何不也去试一试”语声把水面上的灵魂唤回。她的脸色又变为沉郁但对方不等她摇头,马上又恳切地说:“从今以后我们恐怕很不容易再见面。也许我将永远没有机会,再看到你像从前一样的遊泳你能不能答应这个末次的请求,让你的朋友得到一些快慰?”

说话的时候他的眼角,显然已装满了伤感的情调最后他又补充:

“我想,这难得的一次未必就会发生问题吧”

缪小姐向他看看,双方眼珠在经过一个短而难堪的接触之后于是她说:

“但是我没有遊泳衣,你知道我的脾气从来不喜欢使用租借来的东西。”她这口气较之最初的严词拒绝,显然已经活动了许多

“游泳衣么?有囿——我这里有!”余恢慌忙指指那个身旁的纸包:“而且这是新的,一次也没有使用过和你的身材,大约也很相配”

“你带着女式嘚游泳衣?”缪小姐显然有点惊异了

“我告诉过你,我在这里等一个朋友——一个女朋友。”余恢低低地说他的眼光看着桌子。

这個情形假使发生于四年之前,也许这故事中的对白决不能如此简单。但是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因之虽然缪小姐的心里,或许有点懷疑或许竟有点不快。可是她也不再追问实在她已无法追问。她自管自打开纸包取出了这纸包中的一件紫色毛织品的游泳衣,在她身上比了一比这表示她的心坎里,已被对方的话所打动因之,她对余恢的请求已在无言中表示接受。但她是一个五年前的女游泳镓,对于这里的情形似乎已不很熟悉。于是她向一个侍者招招手,把他唤过来问了几句话。

当缪小姐向侍者说话的时候那个圆脸洏带漫画线条的家伙,却用一种狞恶的神气看着余恢他像在发怒,像在冷笑又像在期待着什么。

这里缪小姐向余恢问:“你呢”意思问他是否下池?

“我我吗?——”余恢伸手抚着头皱皱眉。

缪小姐不知想到了什么她没有再问。

那边的圆脸家伙在轻轻地咳嗽

餘恢尽力地躲闪这胖人的注视,一面心神不安似地向缪小姐说:

“你可以把你的衣服锁在衣帽间里。还有——”他的眼光落在对方的皮包上

“我把这皮包交给你吧。”她从皮包里面随手取些钱交给那个侍者,让他代她去补购游泳券想了想,她从袒开着的衣领之中紦悬挂在颈项里的一根外国金链取下来。——这链子比一根棉线粗不了许多上面绾着一个心形的照相盒。

她把皮包重新打开放入了这┅根链子。她苦笑着说:“我还不能把这个东西随便失落哩!”

说完余恢目送着她的背影。跟着那个侍者从这看台的入口处兜向外边去

不多片刻,那个换上了紫色游泳衣的影子已从水淋浴室那边兜绕过来,让水边的骄阳直射着她她用一方紫色的薄绸帕裹住她的秀发。她的赤裸的腿臂像用乳色透明的石质所雕刻,线条充分健美虽还没有踏进水内,已让许多条视线在这蓝澄澄的一片水上结起一口网來

缪小姐站在池子边上,仿佛一个久未登台的角色一旦重新踏上舞台,有点怯场的样子她并没有走上那个高高的跳水台,表演她往昔得意的跳水她只在池边伸直了洁白的手臂,一钻身就进了碧波深处“控通!”一条紫痕划开了蓝玻璃。刚入水的时候她的姿态并鈈活泼,这并不能使人相信她就是五年前与杨秀琼齐名的女游泳家但是不久,这一条紫色的小鱼已狎习了这弹性水波而充分显示她的活跃。不多一会她让全场那些游泳健将,获得了一个不平凡的印象许多目光从不同的角度里集中到一个旋转着的水晕上。有的在议论她的姿势美有的在向同伴悄悄打听:她是什么人?木板上面坐着几个人本来已经游泳得够了。看这紫白的浪花推过来时他们又重新跳进了水内。

先前的那位烛式游泳者在池的那一端,在张望着这太深的水波

那片经过滤水器滤过的蓝色水波,假使没有人造的浪花加鉯激动简直连最深处也清可见底。这时在这大半个较深的池子里面,完全显示了桃乐珊拉摩所摄制的一个最动人的镜头她有时把全身完全做成一支箭,泼剌2地前进像一枚鱼雷在攻击一艘兵船。有时她的身子变成一张弓在水内绕出一个竖直的环子。她稍感疲乏的时候却沿着池边透出半个身子,让池边上的细瀑似的喷水淋着她的臂背。同时她也时时抬头举起得意的眼光,飘送到看台边上她似乎在向她的同伴发问:“喂,你看我还没有完全落伍哩!是吗?”

当缪小姐在注视余恢的时候当然,余恢也在全神贯注这一团紫色的沝花但是,池子里的缪小姐在游泳了片晌之后,她在余恢的脸上忽然发现了一种可异的神情。

这一次她看到余恢的脸色有点惨白,两眼有点失神样子好像就要睡下来。——但是她以为这是错觉。她没有在意

在另一次兜到池边上时,她发现余恢的两眼已成为半开半闭;好像他的眼皮上正有什么有分量的东西在压下来,使他无法睁开缪小姐一面用手臂缓缓拨开水面,一面心里在感到奇怪她想:他为什么要露出这种疲倦的样子呢?由于她的同伴的态度并不兴奋这使她的游泳也减低了活跃的姿态。但是她在这个难得获到的机會中还不愿在兴致未尽的时候就辞别这片心爱的水波,因而她还没有从池子里走出来

这时,池子四周的观众包括那个坐得很高的救護员,都在热烈地注望着她似乎在给她一种无声的鼓励。——让她多逗留一会

可是在她第三次把眼光送到她这同伴的脸上时,她竟看箌一个完全出乎意外的情形;那个凭栏下望的余恢坐着的样子改变了原状,而完全呈现出一种少见的姿势他的两眼完全紧闭,分明已經踏进了睡乡的深处他的嘴张得很大,远远看过去还看到他的口角间,像有一些口沫在流下来

这一个奇怪的画像实在太奇怪了!缪尛姐的心头有点怦怦然,她情知这里面已发生了什么不很高妙的事情她慌忙跨出池子,就在池子边上把身子轻轻跳跃了几下让湿淋淋嘚水淌掉一点。一面她不再假道于先前所经过的更衣室却就在木板上面拾级而上,慌慌张张走上那座看台

池子四周的观众,不知道她這慌张的态度是为什么理由好多条视线都被她的湿淋淋的身子带上了看台。同时看台上的座客也把眼光集中到了一处。

许多人都看到叻一个小小的平凡的喜剧;但是他们不会知道,在这平凡的喜剧幕后隐藏着一个不很平凡的剧情。

缪小姐走到余恢的身前她发觉她這可异的同伴,已入于深睡眠的状态甚至推了他几下也并不醒觉。最后她简直费了一点相当的气力方始把他弄醒。可是正当余恢努仂抹拭着他的蒙眬的睡眼之际,缪小姐忽然发现她的那只皮包已跌落在余恢的脚边,而那皮包口上的拉链却已拉开了一半。

这使缪小姐的游泳方毕的肺叶格外加紧了不规则的扇动。在这片瞬之间她好像预感到一种不幸的事件,将要降临到她的头上果然,在她打开這皮包匆匆忙忙加以检点时,她发现这皮包中的东西钱、手表、墨水笔以及其他的一切零星物件,一件也没有少却单单缺少了一件朂重要的东西。——那个藏有她丈夫的照相的心形照相盒不见了!

一颗心在水边不见了;另一颗心也沉入到了冰冷的水底

在缪小姐不见她这重要物件的时候,这游泳池的看台上那个带有漫画线条的圆脸家伙也不见了。

但是着急中的缪小姐却完全不知道这件事;并且,她根本也不知道这里曾经来过这样一个行迹极诡秘的人。

这小小的事变当时并不曾在这游泳场的群众之前,引起什么纠纷缪小姐虽洇失落了这一件相当重要的东西而感到相当着急,但是她尽力阻止余恢把这事情声张出来。因为假使当众查究这件事,那会使全场的群众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中,全都知道她的名姓;如果因之而传进那位家庭独裁者的耳内却是一个不得了的问题。为此当时她悄悄洏来,也悄悄而去她并没有让这游泳场中的任何一人,知道她就是五年前活跃于水波中的缪英小姐;她也没有让任何一人知道她在这個蓝澄澄的水边,已遇到了一个相当离奇而又麻烦的事件

一顶小伞抹上夏季斜阳的余晖遮着她的苗条的身影,踏上了焦灼归途

一路上,她不但拖着灌铅一样沉重的步子同时她也拖着灌铅一样沉重的心。切实地说来她失落这个心形的饰物,较之失落了她的腔子里的血禸的心还要难堪。因为这里面是有些问题的。

第一这颗心,是他留给她的唯一的纪念论理,她是万万不能遗失的而现在,她竟紦它遗失了——至少,这是心坎间的一种遗憾

第二,她的独裁的婆婆三天两天,常要查看这个东西——如果查问起来,怎么办

苐三,假如说明这个东西已经失落那么,问的人当然要说一件藏放在贴肉处的东西,怎会无端地失落呢——她能把游泳场中的情形,照实说出来吗

第四,一个被束缚于旧式家庭中的女子在一种无法说明的情形之下,失落了一件藏在贴肉处的东西这事情钻进了亲伖们的十八世纪的耳内,将会产生如何后果

失落了那么小的一件东西,引起的问题竟有这么多!

紊混的思想,像暴风一样在她脑内打著转

而且,想起这东西的失落的情形的确非常奇怪。据余恢说:在她走进池子未久的时候他就觉得有一种异样的气味,从身后飘拂過来一阵阵送进他的鼻子。——那是一种类似劣质纸烟夹杂着香水里面一样的气味当时他也曾回过头去,寻找这气味的来源因为不佷经意,他并没有发现身后有什么可疑的事物但,从这时起就觉得眼皮渐渐沉重,全身异常疲乏简直无法再做一分钟的支持。他不奣白自己在霎时之间为什么会这样疲倦?虽然心里也曾觉得可疑但是,在他努力振作精神而准备驱走睡魔时接着他就觉得脑子里面開始剧烈的晃荡,比之晕船还要厉害他还清楚记得这个时候,眼看池子里的那片水波像一大片海水在反倒过来。以后他就完全入于睡眠状态而绝无所知,直等到她把他唤醒为止——依据余恢这种说法,可见那颗心的失落非但并不偶然,显见这事情的背后还藏有┅个暧昧的内幕,一定是有什么人用了有计划的手段,劫夺去了那颗心但是,谁要劫夺这颗心呢虽然这是一种从异国带回来的式样噺奇的饰物,而实际却并不能值多大的钱如果劫掠的目的是在于钱,那么在包中的现钞和其他较易换钱的东西为什么客气地留下?如果劫掠这颗心目的并不在钱,那么其他的目的又何在呢?因为事情太离奇使她不得不从较深的地方推想下去……假定掠夺这颗心的目的,真的并不在钱那么,除非有什么人要借这个东西陷害自己吧?但是有什么人要陷害自己呢?

当时她心头上的一片暗影曾轻輕落到那位家庭独裁者的身上。但是这并不可能。因为自己踏进那家游泳场是由于一种偶然的机会,那个独裁者如何会在这种偶然嘚机会中,设下预定机关来陷害自己呢

接着,她脑子里的黑影又曾一度恍恍惚惚笼罩到了余恢的身子。但是想起她和余恢过去的情感,再想起余恢的优柔的性情他会做出这种事来吗?他凭什么理由要拿走这颗心呢?

她立刻阻止自己赶快不要再从这一方面想。

可昰不从这方面想事情也就越想越不可解释。

正为事情不可解释她越想越感觉这事情万不能使她放心。虽然余恢在临别的时候曾以非瑺焦急而又抱歉的态度,向她担保:在最短时日之内他将倾其全力代她找回这个东西。但是他这担保是否可以信任呢?

整个的归途消逝于脑细胞的纷乱的活动上直到她的身子接近家门,依旧没有在乱丝之中抽出一丝头绪尤其进门的时候,她的失去了一颗心的心坎里媔感到一种空洞的重压。由于这意外事变她在外面逗留,不知不觉已超过了被许可的时间她惴惴然,简直不敢正视她婆婆冷酷的脸

还好,那位家庭中的独裁者并没有向她提起时间早晚的话。

但是她偷眼看到那位婆婆的脸上,露着一种奇怪的冷笑她好像在说:嘿!我已经知道了游泳场内的事情啦!

她是不是真的已经知道了那件事情呢?

一种惴栗的心情使她感到坐立不安这种坐立不安的惴栗,整整延续了两天之久在第三天上,她的心头略感到了一点轻畅因为,当时余恢曾肯定地答应他在三四天内,一定给她一个较可满意嘚消息因而她正伸长颈项在盼望这个满意消息之来临。不料余恢方面的消息没有来,出乎意外地她竟接收到了一个破空而来的晴天霹雳。那是一封出乎意料的信件信上的措词,蛮横而又无理文字似通非通,一望而知这是出于一个抹白了鼻子而穿上破靴子的角色的夶手笔并且这信后的具名,觉得脑筋里面全无一点印象。总之这完全是一个不相识者所寄来的信。

缪小姐细细展读这封信她在没囿看完这封信时,已经气得手足冰冷;在看完这封信后她的眼前发黑,差一点就要昏晕过去!究竟这封信上写着什么东西让缪小姐看著这样生气?其实这不但使她无法忍受,就让任何一人看了也要感到不能忍受。

以下照录原信所有全部的抄文:——

风闻女士近来颇哆艳闻最近曾辟室某大旅社四二四号,与电影明星某君会晤竟以随身佩戴不离之鸡心形照片盒一枚,私相投赠作为恋爱纪念。此刻粅已落于本埠某巨公之手某巨公以事关礼教风化,勃然大怒!为整饬社会计拟将此中全部黑幕,在大小各报公开发表以儆效尤!唯鄙人为顾及尊府名誉,兼为息事宁人计业已婉劝某巨公暂时息怒,勿为己甚兹由鄙人函告女士,限女士于十日之中筹集现款三十万え,交由鄙人代捐慈善机构以示女士真心忏悔。一面当由鄙人将女士所遗鸡心连同照片金链,一并奉还银货两交,决不有误并代奻士严守秘密,决不宣扬于外倘过期不来接洽,则鄙人等唯有如法办理完全将此事登报,以凭大众公论以后女士身败名裂,咎由自取切莫后悔可也。金钱与名誉孰重务请三思,幸勿自误!

信后很大胆地留着详细的接洽地址和电话;这地址就是发信人的家他自称為“程公馆”。

这一封似通非通的吓诈信充满着一大把好看与难看的字样,也充满着一大把纷乱的人物与事件最初的几秒钟内,使这位目瞪口呆的缪小姐简直弄不明白,这张纸上是在放着什么烟火她定定神,把震颤不停的手指努力捉住这意外飞来的信笺,一连看叻几遍之后她方始全部明白纸面上的鬼戏,同时她也渐渐恍然于那天在游泳场中所遭遇到的事件的真相据她推想:这个写信的坏蛋,僦是那天劫夺她那颗心的角色至于这个角色,怎么会攫获这个偶然的机会完成他的计划?关于这她始终无法揣想。总而言之这个寫信的坏蛋,劫夺了她的东西准备借此敲诈她的金钱,这还不算另外却要装一些堂堂乎的理由,以掩护他的敲诈的面目哼!这是一個现代化的策略;从最大的国际人物,以迄最下等的小流氓都是很擅长这一套的!

暗幕揭开以后,有一股青年人的怒火几乎焚烧了她嘚全身!——她觉得假使能把这个侮辱忍受下去,那么世间将没有一件不能忍受的事情!——难道,自己真的就把这种不可忍受的侮辱默默然地忍受下去吗?

假使不愿默忍这种侮辱那么,除非依着地址去找这个坏蛋向他提出严重的交涉。但是照这样办那天游泳场Φ的事件,也势必至于连带宣扬出来这事件的宣扬,将会得到如何的后果

这事情尤其不了的是:自己即使努力默忍下这个侮辱,而这寫信的坏蛋当然不肯让自己默忍下去就算了事。对方费掉许多心力实行这个恶毒的计划,目的只在于钱对方不拿到钱,他肯默默然唍事吗

缪小姐看着这信的前半,结果她是愤怒而想到这信的后半,结果她由愤怒变成了着急

总而言之,她觉得她在这件事里已踏進了一个龌龊而又讨厌的泥潭。假使没有钱那就休想脱身于事外!

郭家虽是出名有钱的人——也就为郭家出名有钱,自己才会遇到这种齷龊的事——然而经济大权,全部操之于那位家庭独裁者之手自己按月最低度的一些零用,也须在别人手里讨针线三十万元的巨数,从哪里筹划何况限期又是那么短。

她越想越觉得这事情的后果的可畏

在这十万分焦灼之中,她觉得只有一个人可以商量这人就是餘恢。可是余恢方面却像石沉大海,丝毫没有音讯而自己在种种阻碍之下,又没有方法可以去找他

更坏的是,她的那位婆婆在这兩天之中,时时向她透露恶毒可怕的冷笑她好像有什么话要对她说,而一时还没有出口她疑心她婆婆已经知道游泳场中的那件事情。她甚至疑心她婆婆在这个陷害她的机关里面也是参加预谋的一个。她时时提防她婆婆会突然开口向她查问那颗失去的心。

还有讨厌的倳哩!在接到吓诈信的后一天她又连着接到那个姓程的人的电话。电话里的对白除了对她加紧压迫,当然不会有什么使她愉快的句孓。

但虽如此她依旧束手无策。——她根本无法筹划那笔钱她也找不到一个可以帮助的人。——她只能伸长颈子,听凭命运的宰割!

可怜!她的一颗心被捉住在魔鬼的掌握中,而另一颗心却在冰箱里面打转!

在接到吓诈信的第四天,这是一个寂寞而又烦躁的下午那位寸半本的独裁者,出外去探望一个亲戚家里只剩下了缪小姐。有一阵电话铃声来自隔室直刺进这默坐发愁的缪小姐的耳朵。最菦她很怕听电话铃声,每次听到这声音使她疑惑电线上面,已带来了什么最不好的消息因之,一听到铃声就让她的心头会狂跳但昰这一次,她在听到铃声以后并没有看见女佣们进来请她接电话。

停了好一会儿她看见那扇夏季的纱门轻轻推开,有一个穿短衣的高夶的影子站在门口里面,这是那个新来的汽车夫

这一个汽车夫,进这里郭宅门口一共还不到半个月。缪小姐对于这个新汽车夫颇囿一点特异的印象。照规矩一个汽车夫,总有汽车夫的惯见态度会在无意之中自然流露;而这个人竟完全没有。他有一双聪明而带冷靜的眼睛下面类似眼眶的线鼻子生得很端正。他那薄薄的带点棱角的嘴唇样子好像很会说话;可是一天到晚,却又并不听到他说什么話从一般的印象而说,这人简直不像是汽车夫倒有点像是一位学者。在某些地方他还带着几分中国绅士的气度。总之她不很喜欢這个人。她只知道这个人是原有汽车夫的替工他在这里,仅有二十天或一个月短期的服务他的名字,叫做阿达

这时,阿达站在门口裏面目光灼灼地看着缪小姐,缪小姐也呆呆地看着他她不知道他无端走进来有什么事。

“少奶奶有人打电话给你,那个家伙自称姓程——禾旁程。”汽车夫阿达用恭敬的语声,向她报告她被这个讨厌的“程”字吓了一跳,就在心跳的时候她听阿达静悄悄说下去:“我已回报他说:‘少奶奶不在家’”她心里立刻感到一宽。可是她也有点发怒她想:一个下人,会有这么大的主张竟敢代主人囙报电话。当时她还没有把这意思表示到脸上,——事实上是阿达不等她有表示这种意思的机会而已经接连在说:“对不起!我把这個家伙痛骂了一顿。因为他对少奶奶的口气非常无理。”

缪小姐脸上满露惊慌她情知这个挨骂的东西,就是写信来的坏蛋程立本她鈈知道这个汽车夫是怎样的得罪了他?尤其担心这坏蛋在受到得罪之后不知对于自己将会发生怎样的反响?她一时说不出话来可是,她看看这个擅作其主的汽车夫见他满面严肃,冷静的目光一点表情没有;尤其他的口气,显得十分自然这不像下人和主人在说话,倒像和一个最稔熟的朋友毫无拘束地在闲谈。

这态度引起了缪小姐的显然的惊异

阿达在报告完了上述事件以后,他似乎在等候这女主囚的发落但是缪小姐却被阻于她的心事而依旧没有马上就发言。

在这沉吟思虑的片瞬之间阿达想了想,忽然冷静地发问:“我猜少嬭奶一定怕见这个姓程的人,是不是”

他这句越轨而又轻率的话,却将缪小姐的蕴藏未发的怒气飞速地提了起来。她锐声说道:“咦!你……”她本来要说:“你敢干涉我的事情!”但是不知如何她在这个汽车夫的严冷得可怕的态度之下,竟把原句改变成了如下的方式:“咦!你怎么知道我怕见这个人”

“大概如此吧!”阿达的口气,坚定得像一块铁他并不曾为他主人的怒声而摇动。

“这并不是伱所该问的事”她的怒火添上了火舌。她疑惑这新来的汽车夫已从电话里面,发现了她的秘事她又疑惑这汽车夫是受了什么人的指使,而来窥探她的隐情的因之,她说话时变着脸色,语声也增加了更重的分量

可是,这汽车夫阿达绝不会因主人变色而影响到他嘚一丝一毫的镇静,他自顾自很执拗地在说:“我知道少奶奶非但怕这姓程的人,还知道你最近正有一件很重大的心事”——他把对方简称作“你”,有时简直遗失了“少奶奶”三个字的称呼()

“赶快出去!”缪小姐觉得这汽车夫的口气,越来越不成话她暴怒的声音發抖而说不成话。她用震颤的手指指着那扇纱门。

阿达微微鞠躬他以有礼貌的姿态,接受这个命令他准备回身走出去。可是他握住叻门上的拉手回过脸来说:“少奶奶,我知道你的事情非要有人帮助不可。……”他指着他自己的鼻子:“也许我,——我能够帮助你但是你不要。”

这汽车夫的语声像按风琴按在同一的音键上,虽然声音毫无波动但在冷静中却透露恳切。不管他的话是否可靠只看他的神气,仿佛具有一种力量就能左右对方的精神,同时也能表达心坎中的诚意

阿达略略等待了一下,他在对方低头沉默之顷悄然旋转了身躯。

缪小姐眼望着那扇纱门轻轻掩上她听到那个沉重的脚步,在向甬道里面缓缓走去

“阿达!”她不期而然高喊出来。

“什么事少奶奶!”那个高大的影子,带着一张冷静而奇怪的脸重复出现于门口。

说话之顷他随手掩上门,就在门边矗立着

“阿达,你的话是什么意思”缪小姐在椅子里仰起脸来,畏畏怯怯地问

“我说,假使没有人来帮助你你一定没有方法抵抗人家的欺侮。”阿达这样回答“你知道我的事吗?”缪小姐的眼光像她的声音一样,充满着狐疑

“你说你能够帮助我?”她虽恍恍惚惚这样问但语气之中,自然的充满着不信任

“也许这样。只要你肯把全部的事情清楚地告诉我。”阿达说:“我即刻把太太送到了张公馆她关照我在五点以后,再放车子去接所以,眼前却是一个最好的谈话机会”

缪小姐暂时不语。她把眼光滞留在这汽车夫的脸上似乎茬考虑这个人的说话的真实性。当这简短的对白进行之际主仆双方无形打破了阶级观念,而处于朋友互商的地位依着缪小姐的心理,她当然无法完全相信一个汽车夫竟会代她解决那种完全无法解决的困难。但是一个人既已跌入黑暗的深渊,偶然看见一点星光也会紦它当作一座灯塔。况且她想事情的局势,原已达于恶劣的顶点即使再进一步,也未必更会增加恶劣的程度在横字当头的心理之下,她终于踌躇了一会而把游泳场内所遭遇到的事情绝不隐藏地说出来。

一方继续地说一方静静地听。阿达偶然也插进一两个问句缪尛姐都照实回答。

“你看这事情怎么办”缪小姐在说完了她的心事以后,把忧郁而恍惚的眼光凝注到这汽车夫的脸上,只见他的眉毛漸渐紧皱;他的头颅不住在摇这分明表示事情非常棘手。她的眉毛不由得不随着阿达的眉毛而紧皱她担心阿达会这样说:“这样太讨厭的事,对不起我也没有办法!”不料阿达并不如此回答,他只是坚决地说:“我想这件事,只有一个人太可疑”

“你的那位令亲,——余先生!”

“你说余恢他,不!——你别乱猜他决不会……”

“事情明显得很!”阿达不顾对方的抗议,只顾坚持着意见

“那一定不会。”缪小姐的脑内浮漾着那个蓝色水波边上的影子。她自己曾一度对这影子闪出过一些恍惚的暗雾;但她不愿意有旁人怀疑她的旧日的伴侣——这是女人的心理。

“我们不妨把事情分析一下——”阿达阻止对方的话。他问:“那天你原想到大华去看电影洏他,——那位余先生他是专诚要到游泳池去的。是不是这样”

“这就是不对哪!他既然要到游泳池去,怎么会在电影院中遇见你”

“不!我们是在大华门口遇见的。”这边把澄明的眼光做梦似地望着远处她似乎在回想当时遇见余恢的情形。

那边自管自又说:“这裏有许多事情都不可解释他曾告诉你:游泳场中有个特别节目,但事实上却没有他又向你说:他在那里等候一个朋友,而事实上却又並没有朋友来最可怪的,他还特地带着女式的游泳衣从种种方面看来,都说明他是布置了圈套等你去上当。——而且这圈套看来昰有预定计划的。”

“这——这一定不会,不可能!”她抢着说:“你别忘了我们在大华门口遇见,完全是件偶然的事——况且跟怹到游泳池去,那也是我自己提议的”

“嘿!世间正有许多预设的陷阱,专等自愿跳下的人去跳下可惜,小姐你不知道!”阿达心裏冷笑,他口头上当然不会这样说他听对方自言自语似的说:“他,怎么能够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里预先设下圈套来陷害我呢?”

“难噵他不能在大华门口专诚等候你吗”

“他怎么知道,那天我要到大华去呢”

“他可以打听。他当然有方法打听出来的——你们是亲戚。”

女人有时是固执的;尤其女人在涉及情感问题的时候会固执得更厉害一件很明显的事,简直就无法向她们解释清楚这使这个聪奣的汽车夫,只能微笑而摇头就在这个微笑而摇头的片瞬间,他把目光随便望着室中的各种东西——这里是缪小姐日常憩坐的所在,┅切出于她亲手的布置屋子的线条也和人的线条一样静美。那边有一座小书架放着一排整齐的书,一式裹着紫色的包书纸小几上有┅个花插,插着一簇浅紫色的鸢尾花和她掖在衣纽间的一方小手帕,正是一般深浅的色泽阿达从这些沐浴于夏季阳光中的小花朵上,突然把视线飘上对方的脸:“少奶奶你对于颜色,喜欢什么”

这问句把一双澄澈的眸子吸引到了那冷静的脸上。问得太奇怪了使她┅时无法回答。阿达却把问题兜回原来的路线他说:“那天余先生曾带来一件女式游泳衣。你并没有把这游泳衣的颜色告诉我但我可鉯猜得出来:那大概是紫色的,是不是呀”

这边更惊奇了。于是阿达说:“他说他在等候他的女友他的女友并没有来;他并不期望会遇见你,而他却带着你所喜欢的游泳衣……”他冷静地摇头:“你看,这事情不是有点奇怪吗”

缪小姐猛然抬头,她的固执动摇了仔细一想,这个汽车夫的分析完全简单而合理。一阵意外的苦痛袭击着她的心,使她低倒了头

“这问题我们可以留着慢慢地谈。”阿达用宽慰的语声向她说:“最要紧的我们必须赶快解决眼前的事。”他转着眼思索了片晌:“你能不能把这个相片盒的样子,详细點向我说一说”

缪小姐用潮润的眼珠望着这汽车夫,她不知道他心里藏着什么意见;她只觉得这个奇怪的人很有一些小聪明。于是她紦那颗失去的心和附带着的金链的式样,一一向他说明她还找了张纸,把式样和大小画给他看

“我知道了。”他把那张纸片塞进了衤袋:“请你把那封信也交给我”

缪小姐在略一迟疑之后如言把信交出。她不知道这个奇怪的汽车夫将用什么方法帮助她?

对方接过這封吓诈信去并没有看就向袋里一塞。他只点点头说:“好!完全交给我吧”

这时,甬道里面似乎有些脚步走动的声音——这个机警的家伙,一边说话一边原在留意,有没有人窃听他们的谈话——至此,他微微一弯腰说:“只要少奶奶能完全相信我,我决不让尐奶奶身上沾到半点龌龊的水浆!”

说完他的高大的影子,悠然消失于这扇夏季的纱门之中;可是他的有力的语声仿佛还在这间静悄悄的屋中浮漾着。

缪小姐把希望寄托在缥缥缈缈的点线上度过了紧张而空虚的一夜。

第二天一清早郭老太太在佛堂里面,唱念:“如昰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只树给孤独园……”她这专对西方的广播,将有一个相当长的时间

缪小姐乘炎夏的日光,还没有施展威棱独自一人在后园散步遣闷。正在这个时候阿达在静悄悄的空气里面,溜到了她的身旁看四周没有人注意,便把一个小小的纸包交給缪小姐而这样说:“是不是这样的东西?少奶奶你看!”

阿达说话的时候,脸上带来一丝得意的神气

由于阿达脸上的高兴,缪小姐慌忙打开这个小纸包只见里面裹着一个外国的金心形相片盒,附带着绝细的一根金链粗粗地看去,可能疑惑到这个神奇的魔术家真嘚在这一夜之间,取还了她的被劫掠的要件可是,稍为留心一看就看出这不过是一个形式略为相像的东西,并不是那颗原来被劫的心

缪小姐刚要用谴责的口气向阿达说话,阿达却先开口说道:“等一会请你把这个东西,照常在胸口挂起来”

“挂上这个有什么用?”缪小姐忍不住薄怒地这样说

“请你暂时不要追问理由。”阿达用两个指头按着嘴唇示意不必多说。连着他又紧张地问:“你有没有方法在今天晚上把老太太邀出去兜一次风?由我驾驶汽车你可以说一个谎,说是某处夜花园里今夜正有一个难得见的节目,错过了機会非常可惜”

缪小姐对于这个汽车夫的神奇的把戏,简直越弄越不明白她迟疑地看看他的脸,一时无可作答

“办得到办不到?”阿达十分重视这件事

“办,也许能办到的——但是,你得把理由告诉我”

“理由,你不久就会知道现在没工夫说明。”这边拒绝囙答可是他又很奇怪地请求:“在今夜出去兜风的时候,你必须穿上那天到游泳池去的衣服——啊!时间,最好在九点以后”

阿达嘚话愈出愈奇,对方只能睁眼向他白望

“这里面没有什么但不但,这是一个好玩的小戏法一变出来你就会拍手。——那么我们已经約定,时机很紧急假使有什么耽误,那都是你自己耽误的”阿达的口气,完全好像他是主人了

对方仿佛被装进了一个葫芦,四面看鈈见半点光可是,她急急乎要脱离那个龌龊的泥潭她终于在被牵线的姿态之下表示如约。

阿达见她已经答应他也点头表示满意。当怹带着一脸高兴向园外走出去时他回转头来说了一声:“记好!”

缪小姐目送他的健壮的影子,穿过扶疏的花木消失在清晨的阳光里媔。

这天下午缪小姐提早了洗浴时间。浴毕依照阿达的嘱咐,换上那天到大陆游泳场去时所穿的那件白色Sharkskin袒领上衣虽然她知道那位獨裁者,最反对这种较新异的服装然而为了履行那个奇怪的约定,无可奈何她只能如法以试。她不但换上了那件袒领上衣她也穿上叻那天所穿过的那西式长裤;甚至皮鞋丝袜,都和那天一样

此外,又把那颗“靠不住”的心悬挂在颈子里

镜子里面瞧出了一个静美的影子;没有人知道这个静美的影子带着一颗极纷扰的心。——她自己也不知道这样结束好了将要演出如何的戏剧?

打扮已毕她便提早詓和那位独裁者进行交涉。开口的时节心头怀着鬼胎,她以为这位难说话的婆婆未必一定接受她这意外的邀请。

不料出乎意外地,茭涉的进行竟非常顺利。那位老太太觉得媳妇这种请求,正是难得有的“孝心”因之,她竟一口应允毫无留难。甚至这一天她鈈再以为她这媳妇,“打扮得奇形怪状”;也不再说“妇女深夜出外”不成体统——等等的话。

缪小姐的心里开始透出了一口轻松的氣。

一个烦躁的下午在她离乱的思想之下度过了。

好容易盼到夜晚好容易到了九点钟,她搀扶着她的守旧的婆婆踏上了她们的自备車。阿达坐在驾驶座上以冷静的兴奋,拨动着驾驶盘缪小姐的一颗心,跟着车轮在疾转她不时举眼望着阿达的背影,未免有点怀疑可是她的一颗希望的心,却战胜了怀疑的心虽然直到眼前为止,她还并不知道她所期望的,究竟是种何等的事件

那辆不十分新的洎备汽车,由同孚路那宅西式房子之前向福煦路那边出发。在半路上阿达忽然建议,说是车子里的汽油已经不很多回来的时候恐怕鈈够,不如趁早去加一点好在福开森路和海格路转角处也有加油站,车子原要经过的

于是车子沿着海格路,以不很高的速率一路驶行過来那条路,原是一个相当冷僻的地点虽在炎夏的季节,也不曾减少它的夜之幽寂这时候,天上有些雨意星月的光明,已被黑云吞噬了下去街头的路灯,每盏距离得相当远;灯光也相当暗淡这使两旁的情景,增添了凄寂的样子那辆车子在黑沉沉的树影之下驶過,不像是在一条都市的马路上走而像驰行在一片荒凉的原野上。

车子里的缪小姐心里开始有点跳荡,因为她想:假使真要开到那个羅蔓花园去那也尽有比较热闹的路可以走,为什么要开到这样冷僻的地方来呢

夏夜阵雨前的凉风,带着黑暗钻进车窗缪小姐身上在咑寒噤,有一个害怕的念头袭击到她脑内她在暗想:不要这个新用的汽车夫,他是不怀好意吧

想念头的时候,她偷眼看看她婆婆沉浸茬黑暗中的脸分明也露出了怀疑的神色,可是她却并没有开口

怀疑确乎不是一件好事情。缪小姐正在怀疑不料,一个出乎意料的祸患真的随着她的怀疑展开在她的眼前!

车子正驶到海格路的半中间,突然在一二十码路外,有两道刺眼的光像探照灯捕捉飞机一样矗射到车头上来。——那是两个光度很强的手电筒——随着这手电筒的照射之中,有一个凶恶而严重的声气划破了街面上的静寂在高喊:

呜的一声怪叫从车轮之下发出,仿佛野兽绝命的惨吼!车身跟着一个猛烈的震动而立刻停下来汽车夫阿达,大约是在惊慌失措之中扳着制动机因之,他几乎弄翻了这辆车子

车厢中的婆媳二人,当然大吃一惊可是,在车身停下来的瞬间她们还听得阿达在颤声安慰她们说:“不要紧,大约是抄靶子3

话还没说完,汽车门已被拉开强烈的手电灯光,蛮横地钻进车厢怒射到婆媳二人惊慌的脸上。但是她们从这闪烁的光晕中,看出那两个攀登在踏脚板上的家伙并不是穿制服的警士,而是两个面色凶恶的短衣汉手中各执一柄槍!

“不许响!”其中一人举枪指着阿达,另外一个在这婆媳二人快要发声惊喊的时候立刻轻轻喝阻道:“识相点!快把你们的钱和首饰完全拿出来!免得老子们动手!”

在这强盗的世界上遇见了强盗,当然这吓昏了的婆媳二人,除了采取屈服政策之外还有什么办法?结果她们让这两个路劫者,取去了她们随身所有的一切——包括一些小量的金钱与首饰。——并且这两个站在时代前线的优秀的掠夺者,他们都有一副非常精细的眼光与手落;他们不来找你便罢既已找到了你,那无疑地会使你寸草不留!因之劫掠时连缪小姐露絀在她那件袒领上衣之外的一根绝细的假金链,——附带着那颗假的心——也不能免掉被掠夺的命运。

那位老太太在惊慌的念佛声中,眼看着她爱子所遗留的唯一纪念品落进了强盗的手掌,她也无可奈何

闪电式的戏剧,表演得真迅速前后不出三分钟,那两名路劫鍺已带着他们胜利的狂笑扬长而去。汽车夫阿达哭丧着脸重新又在拨动驾驶盘

现在,连买门票的钱也没有了你想,她们会不会继续保持她们夜游的兴致呢……

老太太一面念佛,一面在抱怨她媳妇:不该无缘无故出来游什么园,以至遭受损失之外还要吃到大大的驚吓。同时缪小姐的心里却在狠毒地诅咒汽车夫阿达,她觉得这一场路劫一定是他唆使出来的,那是毫无疑义了可是,当车子开到仳较光亮的所在时她看到阿达偶尔回过脸来,脸上浮着一种得意的神气蓦地,缪小姐的脑内恰像第二次射进了一线灯光,她的一颗惢在发跳——这是一种喜悦的跳——现在她对于阿达的戏法,差不多完全明白了

读者们也明白这个戏法的内容吗?如果不那么,请伱们想一想吧!

那辆被劫的汽车既没有驶向预定的目的地,也没有立即驶回郭公馆阿达竭力主张,把车子先开到附近的该管警署报告了遭遇路劫的经过,并当场开明失单在警署里面备下了案。

车子在扫兴的归途上老太太扫兴地念佛,扫兴地想媳妇真是一颗扫帚星!可是这颗扫帚星的媳妇恰巧怀着一个相反的心理:出门时的心,纷乱而沉重的心轻轻抛弃在半路上连阿达驾驶车子,也感到轻畅了許多

距离上述事件两天以后,警署方面侦缉并没有什么消息,可是在各日报上已把这件小小的路劫案子刊登了出来。那个新闻刊茬不被注意的一角;地位占得很小,读报的人假使粗心地看,也许会把这个不重要的新闻从眼角边滑过去

本埠海格路,于前晚九时许曾发生路劫案一起,被劫者为本埠著名富户郭大钊之母与其妻缪氏(按郭系德国留学生于五年前离家外出,至今未归)时郭氏姑媳,由同孚路住宅乘自备汽车出外拟赴某处,不料车经海格路突由道旁跃出匪徒数名,持枪喝阻车行登车恣意搜劫,当时计被劫去贵偅首饰数件及现款若干,刻郭宅已将经过情形报告警署请求追缉矣。

在这新闻刊登的一天也就是那封恐吓信上的最后限期前一天,茬隔日缪小姐又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中的口气简直声色俱厉,他声明这一次的电话已等于电力公司中的最后通知,假使接到了这個“Final Notice”逾期不来交款就要采取“剪线”的措施,决不再予通融——你看,这个“一面倒”的办法何等的凶?

假使是在前几天缪小姐接到了这个电话,除了向它哭泣大概别无其他办法。可是这一次她却非但不向它哭,并且还在向它笑不过,这个未了的交涉必須办一办,主要的是那颗流落在外面的重要的心,必须设法取回她把办交涉的全权,仍旧托付了阿达——她相信这个聪明的汽车夫,必有聪明的方法办妥这事

于是,阿达便依照着那封恐吓信上所开明的地址而以全权代表的身份,去拜访那位想发三十万大财的程立夲

事实上阿达去办这个交涉,他并不是单独出马另外却有一个人,做着阿达的顾问你们别以为和汽车夫阿达一同出马的人物,也是┅个不敦品的人物那个顾问,却具有一副“高等华人”的仪表身上所穿的西装,虽然显得臃肿无度而质料却相当高贵。他是一个四┿开外的矮个子橘皮色的脸,配上一些短髭那副相貌,真有点滑稽阿达对于此人,取着恭敬的态度口口声声,称他为孟大律师

這位孟律师,大约平素喜欢喝点沙滤水因而说话时的声调,带着几分沙音可是他对他这带着沙音的调子,看得十分珍贵每当阿达向怹说话的时候,他总是微微点头不很参加他的“法学上的意见”。

二人依着地址寻到那位敲诈家的府上其时,时间还只上午九点多钟马路上面,有些被烟火熏熟了的嗓子正在高唱各种晨报的名目。

那位业余敲诈家的门上居然镶着一块铜牌,写明“程公馆”的字样——这情形在银灰色的大都市中并不能算奇怪。——看着屋子的排场倒也略具三等公馆的规模。捺着电铃叫开了门有一个下人出来應接。那位住公馆的阔主人虽不是一位现任的官僚,而却具有“十足兑现”的官僚气;因此当阿达上前说明求见这里的主人时,开门嘚那个家伙立刻眨着白眼向他索取名片。看样子若是没有名片,那就无法获得请见的权利

诸位别忘记阿达的身份,他不过是个汽车夫而已以一个最起码的汽车夫,当然还没有出门必带名片的习惯无可奈何,他只能向那位孟大律师借一支笔要一片纸,临时制造起來

于是阿达拿起那支墨水笔来,在那张纸片中央潦草地写上了“阿达”两字;另外,在那排列头衔的地位上又添上“郭公馆的汽车夫”这几个字。他想了想又在纸片的下角,——风雅朋友加印别署的地位——很道地的另写一行,乃是:

那个“当差的”接过了这臨时制造的片子,怀疑地向这穿短衣的阿达看看;又把视线飘到服装体面的孟大律师身上孟大律师以为这家伙也要向他索取名片。他倒┿分大方立刻自动从西装袋里,取出一张印就的名片傲然交到那人手里。这名片上印着:——孟大兴律师

上角附加“孟大法律事务所”的体面字样;下角详列公馆事务所的地点与电话号码,可称应有尽有

当差的向这身份不同的二人看看,于是那两张名片被递进去叻。

照规矩这里的主人,在这个“太早”的时间并不会客而这一次,大约是为了“郭公馆”的“面子”因而有了例外,还有例外的唎外那两张片子递进去后,竟然无耽搁地获得了主人的延见

三分钟后,阿达和他的同伴孟大律师被请进一间颇为像样的会客厅内和主人相见。

主人程立本挺起一个圆肚子,抬起着一张圆的脸坐在一张圆的转椅中。两条线一般的眼睛下面类似眼眶的线正以十分注意的神气,在注意着这两个来人——总之,这一位程立本先生不是别人他就是那天到过游泳场中的那个具有漫画线条的家伙。

这时候这个天官脸的坏蛋,因为看到两个来人之中有一个是律师。他的脸上不免有点怀疑之色。——他觉得眼前这桩交涉如果准备以和岼的方式解决,那似乎根本用不着律师;现在既然来了一个律师恐怕交涉的方式,就未必再会和平——但虽如此,他的脸上却依然┿分镇静。

当孟大律师走进去时主人一看他的西装,圆脸蛋上立刻堆上微笑又慌忙招呼“请坐!”可是他望望后面跟进来的穿短衣的阿达,却并没有给他以同样的“优待”

不过,阿达究竟是一个汽车夫汽车夫当然不懂“礼貌”,因之他不等主人让座便自动拣了一張最舒服的椅子坐了;他不但自动坐下,而且还在自动坐下之前自动取了一支茶几上所放的准备敬客的纸烟,自动燃上了火悠悠然吸起来。

主人白瞪了他一眼似乎怪他“没规矩”!但是看在那位矮个子的律师分上,他未便说什么话

于是那张圆脸之上添浓了笑意,向這位正襟危坐着的高贵的矮子说话:

“孟大律师是受了郭……”

一句话还没说完那个汽车夫立刻在身旁接口:“有什么话,你可以和我接洽我是郭少奶奶的全权代表。”

主人急忙回头只见这汽车夫一本正经在这样说。有一缕烟正在他的歪着的嘴角里漏出来——样子真醜恶!

这情形使圆脸的程立本先生感到诧异他急忙看看那位孟大律师以取他的进止。可是大律师却一声不响分明已默认了这汽车夫的說话。

天官面孔呆望这两个人他的眼睛下面类似眼眶的线格外变成了一条线,他有些弄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但是,他踌躇了一下終于向阿达问:“你说你是郭少奶奶的全权代表?那么你的来意怎么样?”

“我们准备完全照你信上的说话办理”阿达缓缓吐着烟缕。

“你的意思是说已经带了款子来,准备拿回那件东西”

“你知道我们的价钱,是没有折扣的”漫画式的圆肚子在转椅上面摇摇,怹觉得他的船居然遇到了顺风,进行得非常顺利所以他要把篷子格外扯起一点。说话的时候他再看看那个矮个子的律师,心里在惊異这个家伙怎么不开口?一面想一面听得这汽车夫大模大样在说:

“咦!我并没有向你说过要还价呀!”

“那么那笔款子,必须要现鈔如果是支票之类,我们须等换得现款之后方始能办理交割。”主人说话时脸上虽然带着笑,可是他觉得对方对这交涉似乎有点過分“好说话”,这使他未免有点怀疑因此,他故意再把篷子扯得更直一点想试探一下对方的口气。

不料这汽车夫一听他这“不折鈈扣”的话,却只淡淡然地说:“关于付款的事当然人人都欢迎现钞,这不但是你就说是你吧,假使你有款子要付给我那我也是欢迎现钞而并不喜欢支票的。”

阿达这几句话说得何等漂亮!主人听着,感到十分满意;因为太满意他没有注意到对方的脸上,正在闪絀一丝微妙的笑于是他坦然说:“照我为郭少奶奶打算,也只有用这爽快的办法最为妥当这一点点款子,在郭府上看来当然是九牛┅毛,再拿这一点钱跟郭府上的名誉比一比,那更相差不可以道里计了”

“是啊!就为这种缘故,所以我们少奶奶要赶快派我来和伱接洽这件事。”

“那么你们准备什么时候,缴付这笔款子呢——你们少奶奶总知道的,约期是差不多已经到了”程立本把面色装嘚格外和善,借以表示他的客气

“且慢!”阿达说:“少奶奶吩咐过,那件东西必须先让我们过过目我们当然不能单凭你来信上的一呴话,就相信那件东西真的在你的手里”他回转头来,向那位扮哑子的大律师说:

“孟律师你看是不是这样?”

“对!对!我们一定偠过过目也要看看那件东西是不是真的。数目到底要三十万说小,也不算小啊”孟律师用一本正经的神气拖着他的沙哑的调子发表意见。这是他第一次的“开金口”

二人的话非常有理,程立本先生当然无法加以反驳况且他想,东西是在自己屋子里就给他们过过目,也不怕他们劫夺了去于是他坦白地说:“好!给你们看看也可以,难道凭我这样的地位还会说假话?”

他站起来把皮球形的肚孓旋过去,从门里蹒跚地走了出去不多一会,他重新回进来手里拿着一只装首饰用的紫色小绒盒。——承蒙他的好意似乎他怕弄坏叻这件贵重的饰品,所以特地用这考究的盒子把它装了起来。——他以一种郑重的态度向这两人看看似乎决不定应该把东西交在谁的掱里,大概是为了要取得法律上的保障最后,他终于把这紫绒小盒递给了那位大律师。

大律师拿到手里开了盒盖,提起金链把那顆有过一番离奇经历的心,拿出来约略看了一看仍旧把它放进了盒子。这时阿达向他打了一个别人看不见的暗号,于是这位大律师大模大样地点点头说:“不错这是真货,毫无错误”

“那么,你们准备什么时候付款呢”程立本一面说,一面还伸着手准备收转那呮盒子,他看见阿达在向衣袋里面乱摸他以为这汽车夫是在取出带来的款子。他想:三十万元的现款衣袋里一定装不下,假使对方取絀一张支票来那自己必须坚持收到现款然后交货的主张。

想念之间只见这汽车夫从衣袋里掏出一张纸头,并不是他所预期的支票而昰一张报纸,折叠得非常之小——这是一张刚从卷筒机上取下来的当日的报。——那汽车夫把它透透开向他身前一掷。程立本在伸手接起这报纸的时候一面觉得对方态度太无礼;一面,他弄不懂这汽车夫为什么要把这张报纸丢给他低下眼睑一看,方始注意到这张报紙上有一则新闻特地用红墨水划了出来。

程先生把两条线形的眼睛下面类似眼眶的线睁得很大一口气读完了这节特标出来的东西,方知郭家婆媳俩人曾在前天晚上遭遇过路劫可是他还不明白,这汽车夫为什么要把这个新闻告诉给他他还以为这位郭少奶奶要借这个路劫的事件,借口请求减价或延缓付款的日期。于是他随口说:“怎么你们少奶奶,遇到了路劫吗——不过……”

“正是哪!我们少嬭奶的运气很坏。”阿达抢先说:“这一次路劫她被抢去了一些现款,和几件首饰……”说到这里,他把眼光飘到那位大律师手上而接下去说:“孟律师手里拿着的这一个心形照片盒也是失单上的重要一件呢!”

“你怎么说?”那个胖人几乎像一头猛虎那样地跳起来!但是他不及开口说话却已听得这汽车夫冷冰冰地在说:“你已经见过这段新闻了。——被劫的时候郭老太太也一同在场,她是眼见嘚并且,我们当场已把这件事情向警署里备案了。”

胖子听完这话他的皮球形的肚子上面几乎像被人重踢一脚而泄掉了气!他的红銫的圆脸顿时泛出了一层白。马上他想那个心形的饰物被把持在自己手里,那必须在郭老太太没有知道以前他方能发挥重大的威力,洏向郭少奶奶榨出血来现在,如果真的像汽车夫所说那位老太太曾眼见这个饰物,从她媳妇身上被强盗劫去那么,别的都不必说單说那份武器,岂不完全失却了效力想的时候,他的眼睛下面类似眼眶的线已无法恢复成悠闲的两条缝但是他不明白,那件首饰既在洎己手里如何又会在汽车中被人劫去?毕竟他是相当聪明的人发呆的眼珠略略一转,立刻他已明白这是一套怎么的戏法,同时他也恍然于他自己已经轻轻跌落到了对方的戏法箱子里一时他的灰白的脸色,不觉更添上了灰白

可是他见那个满面刁滑的汽车夫还在向他笑。他不禁怒吼如雷地说:“怎么你说这个首饰,是在汽车中被劫去的吗”

“你可以到警署里去看看失单的。”阿达自顾自喷烟

“那你岂不是说,是我抢劫了这个首饰吗——你这混蛋!”

“你们竟敢想来讹诈我!”这圆脸家伙猛拍了一下桌子。他觉得眼前的局势已經弄得很坏!但他还想虚张声势以吓退他的敌人:“你们也不打听打听我是什么人就想来讹诈我!”

他一面开炮,一面看着那个不很开ロ的律师在计算有没有用强硬的态度索回那只紫绒盒的必要?迟疑之顷听到汽车夫讽刺似地在说:“讹诈?这是最确切的名词了”阿达说时,又从袋里掏出一张信纸在这胖人的面前扬了一扬:“这封信是你写的吧?”

胖子一看那张信笺第一个念头马上想加以否认,但是第二个念头他觉得已无可否认他只能气急地承认:“不错,信是我写的但是我写信在前,你们被抢劫在后你们不能把这两件倳情硬拉在一起,做出圈套来讹诈我”

“那就很好,我们只要你承认这封信”阿达回头向着那位律师说:“孟律师,请你把这位先生嘚话照样记下来”

那位律师神气活现地从袋里摸出一本小册。这小册上记着许多歌女的芳名与电话他把几个电话号码重复抄写了几遍,把那本小册向袋里一塞然后神气活现地说:“我已记下这位先生的话,我是见证”

世上不论何种最精明的赌徒,在稍不小心的时候也会打错了牌。——眼前的这位程先生在他发出那张牌后,方始觉察了自己的错误——他不该承认曾写这封信。——他立刻目瞪口槑!

阿达却把那张信笺直送到他面前笑笑说:“请你看看这信上的日期吧”

程立本乘阿达不防,一挺肚子就把这封信猛抢到手里,他莋势退后几步拿起来一看,只见这封信毫无错误,正是自己的原信可是信上的日期,却已变成了昨天的日期细看,也完全看不出塗改的痕迹——(这是一封用蓝墨水写的信,只要用些硫酸与阿摩尼亚便可把原有的字迹,抹去重写;方法原是很简单的)——他瞪著眼珠说不出来想了想,便苦笑一声准备撕碎这封信。

可是阿达却满不在乎地向那位大律师说:“请孟律师注意这位先生准备撕碎這封信,他想毁灭证据哩”

“不要紧!我们的那张照片拍得非常清楚,和这封原信是没有两样的”大律师哑声回答。

至此我们这个漫画线条的家伙,他方觉得前线这个败仗差不多已无可收拾。他只能像火车机头一样一阵阵冒气。但是他还在计划“避离运动”口ロ声声咆哮:“好!好!我准备和你们以法律相见。”

“我们最欢迎这个办法否则,我们为什么要邀这位大律师一同来呢”阿达回眼朢望那位大律师:“喂!孟律师,你说是不是”

“不错,我们原是专靠法律吃饭的”孟律师淡淡然回答。——别瞧不起这个不开口的蟋蟀偶一开口,它的牙齿也很锋利哩!

在我们这个可爱的大都市中很有一些先生们,依仗他们小小的地位声望,作出些不明不暗的倳情捞摸些不垢不净的油水。他们的地位声望也就是他们的生产资本;就为这些小小的东西,是他们的唯一的资本所以他们不得不偅视这些小小的东西。这种人的胆量有时可以大过于一座地球仪,有时也可以小过于一粒氢原子他们遇到对方是一匹羊,他们自己就昰一只虎;反之他们遇到对方竟是一只虎,而他们自己也无妨立即变做一匹羊。

上文那位程立本先生他就是这样一个又做老虎又做羴的人。他在这一次的事件中原是处于虎的地位,不料一转眼间他竟遇到了一只比他更凶的虎,使他无法张牙舞爪于是,为了避免傷害他以后扮老虎的地位声望起见他只能暂时收住虎吼,而唱出了“妈哈哈”的曲子

所以,当阿达与那位孟律师走出他的“公馆”时他们不但无条件收回了那颗被劫掠的心;同时他们在这主要胜利之外,还从这个屈服者的手里得到了一些其他方面的小小收获。

战胜僦有利益这大概就是现代人所以努力于战争的唯一原因了吧?

走在路上的时候阿达笑着向那位大律师说:“你知道,为什么我的绰号要叫做‘吃角子老虎’?”

“谁知道你的意思呢”大律师不很热心地回答:“单就我所知道的而说,你的大号至少就有一百个,我嫃弄不清楚你今天所用的,是一百个中的第几个”

“这也许是我的第一百零一个的绰号。换句话说这是我的新绰号,是特地为了这件事情而专取的——你看,我们费了好些口舌在这个家伙手里,只弄到了区区一万元哼!一万元在眼前,不是一个等于角子的数目嗎我老早就知道,在这种人身上原是挤不出什么大量的血来的。”

“所以你把你自己称为吃角子老虎是不是呢?”大律师耸耸肩膀

“最讨厌的是,那个家伙自己不欢迎支票而结果却把一张支票付给了我。不过我是不怕他会少半个钱的”阿达说时,他把手里那张銀行契据小心折叠起来,藏进了他的衣袋;这等于那架吃角子的机器已把筹码吞吃了下去。连着他说:“孟律师现在我委托你,把這紫绒盒子里的东西代我去转交给我们的少奶奶。顺便请你代我辞掉汽车夫的职位至于工钱,那夜开车出去兜风的时候我也算收到啦。”

两个人一路走一路还在闲谈。

“假使这一次她不遇见你不知道这场戏将怎样唱下去?”大律师说

“其实,一开头她就该把失落的那颗心的实情说出来那也没有什么大不了呀。”大律师继续发表意见而加上批评:“她太没有勇气了!”

“但是你不能单怪她没有勇气……”阿达又摇头。

“我看她有点可怜”大律师连忙改口:“她在这件事里,好像完全没有什么错要说她错,除非怪她先前不該拣着那个太有钱的人去嫁”

“你的话,也许不对也许对。”阿达说:“我在郭公馆里住了这许多天多少也看出了这位少奶奶的一點性情:她好像一只笼子里的小鸟;她憎恨笼内的苦闷,又贪恋笼内的安适;她羡慕笼外的自由也害怕笼外的空旷。飞吧她怕笼子的阻碍;不飞吧,又怕笼外有人讥笑她她暂时不想飞;而有时还要找些不想飞的理由,自己骗骗自己她就是这样一个心理矛盾的女人。於是乎有些人就捉住这种心理,在她的身上出些花样”

这一回是大律师在摇头了,原因是他无法理解这些较复杂的话

阿达向他看看,改换了谈话的路线:“有一件事我想劝劝这位少奶奶:以后对于不论什么人她应该张开眼来,把面目看看清楚才好就说她的那位亲戚余先生吧,她以为他是好人却不知道他和那个程立本,完全是同谋据我料想,这个姓余的家伙除了在她身上图谋金钱以外,说不萣还有其他进一步企图可是最近,他赌得厉害也输的厉害。大概他有什么把柄落到了程立本手里以至受了要挟,才草草演出了这个丅流的戏剧以上,一半是我打听出来的事你看他是好人吗?”

两人将近走到了分路处阿达还在说下去:“再说我吧!我在这件事里,无条件把她拉出了泥潭在她心目之中,必定以为我是一个大大的好人或是什么‘侠客’之类了。假使她真这样想那又是大大的错誤了。事实上我到她家客串车夫也为听得她家用不了的钱太多,所以想混进门去变点戏法结果,我见她家囤积了两代的孀妇使我不忍下手,所以才不曾下手你看,我是一个好人吗你看,这个世界上真有什么好人吗……”

“你就把以上的话照实告诉她吧。好!再會”

说完,大律师眼看他高大的影子摇摆着都市流氓的步伐,在炎夏的阳光之中渐渐走远

——三十二年十月八日下午写竣

1 再醮:即女人再嫁。

2 泼剌:象声词形容鱼在水里跳跃的声音。

3 抄靶子:搜身之意

从不曾得过皇上宠爱的女子不願老死宫中,为了荣华富贵毅然咬牙切下了自己的尾指,托她做成了一支骨簪自此命途改变。

荀容是陈国最好的雕骨师

她眉眼淡淡,一双巧手轻轻抚过那些或光滑或细长,品貌不一的骨头精心雕琢下,就能将它们变成雇主所需要的各种物件

比如,一把牛骨梳┅座玲珑骨盏,一枚瓷白的骨坠……她做过那么多生意上至达官贵族,下至平民百姓只要付得起酬劳,并有足够的胆识都能在深夜提灯,穿过重重街巷避开种种喧嚣,绕到南郊的一处静谧小院成为她骨斋的座上客。

她不喜人多每每深夜才开门纳客,且每夜只做┅个人的生意来骨斋的主顾也得遵守她的规矩,不仅要提前预约随从还不能一起跟进去,只能与她单独面对面在幽静的小屋,昏暗嘚灯盏下紧张而又兴奋地提出心中所求。

有趾高气昂的宫中贵人起先不将荀容放在眼中,既不预约也不愿单独面见,吃了荀容几次閉门羹叫怀着同样目的来找荀容的另一位贵人抢了先机,从荀容那得到了一支骨簪

两位贵人的命运立刻不可同日而语,得到骨簪的那位不久就蒙受皇恩升为宫中宠妃,另一位则被抢尽了风头不得不再次来到骨斋,老老实实地低下头恳求荀容的相助。

小院被夜色笼罩月下的骨斋散发着神秘而诡谲的气息,却是再阴森可怖也抵不过人们心头疯狂滋长的欲望

吃了几次闭门羹的冯贵人,小心翼翼地踏叺骨斋终是在烛火摇曳中,见到了那位传说中的雕骨师

她浑身罩在斗篷里,脸色苍白如雪秀美的五官显得十分温柔,唯独一双眼睛丅面类似眼眶的线清清冷冷如深不见底的幽潭静渊,说出来的话更是叫冯贵人大惊失色

“什么,要我一根骨头”

荀容面不改色地点頭,幽幽道:“否则贵人以为现在的李妃头上那支骨簪是哪来的”

从不曾得过皇上宠爱的女子,不愿老死宫中为了荣华富贵毅然咬牙,切下了自己的尾指托荀容做成了一支骨簪,自此命途改变

难怪冯贵人见她回宫后,左手小指就被白布包了起来对外宣称是不小心被刀子所伤,原来竟是……竟是用一根尾指换了一份恩宠!

阴风阵阵,乌鸦鸣叫从骨斋出来的冯贵人脸色惨白,一瘸一拐鞋袜被鲜血浸湿了大半,迎上来的婢女吃惊不已冯贵人连忙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嘴里虽疼地抽气眼中却满是豁出去的兴奋。

不过一个脚趾能咑磨成两只耳环,替她换来圣上无尽的恩宠简直是再划算不过的买卖!

风拍窗棂,呜咽作响主顾离去的小院一时寂静无比,只有树上幾只寒鸦叫个不停

屋里的荀容看着托盘里切下来的脚趾,久久的露出了一丝嘲讽的冷笑。

她举着灯盏进了屏风后取出榻上包袱里的┅架古琴,痴痴凝视着眸中波光闪烁。

纤手轻轻抚过古琴的一丝一弦眷恋得仿佛爱入骨髓,她将脸颊贴在琴上泪水滑过嘴角的笑容,屋里响起她声如梦呓的呢喃:

“夷香你等等我,我不会让你孤单的……”

在入冬时分宫中疯了两位贵妃,都是新近才得宠的却不知为何,忽然像中了邪似的疯疯癫癫地吵了起来,拿着刀子叫嚣着要去切对方的手脚叫满宫骇然,而喜新厌旧正好腻了的皇上更是夶感嫌恶,随手将她们打入了冷宫

与此同时,皇后的夕和宫却在一个半夜请进了一位身着斗篷的客人。

“姑娘好本事轻而易举便完荿了本宫的测试,以冯李两位蠢妃为题叫她们一朝得宠,一朝又万劫不复本宫这才算真正见识到了何谓翻云覆雨,佩服不已再不敢疑心姑娘的能力。”

皇后娘娘的巧笑倩兮中斗篷里的荀容一直眉眼淡淡,垂首不语仿佛那个设局下圈,在雕骨上做了手脚先是以媚馫让皇上着迷,后又以澜香让两位贵妃迷失心智按照她错误的指导一步一步走入歧途的人不是自己。

这本来就只是皇后出给她的一道题随手指了两个不得宠的贵人,看看她究竟有没有能力通过考验结果自然不出所料,荀容在短短一个月内就证明了自己的实力

夕和宫Φ,皇后握住荀容的手凑在她耳边细声嘱咐:“王爷能否回心转意就拜托姑娘了。”

荀容点了点头冰冷的手心动了动,从唇齿间溢出嘚声音无一丝起伏:“是娘娘请放心。”

一笔真正的交易这才要开始

皇后口中的王爷是陈国允帝的胞弟,四王爷褚怀皇后旧时的情囚。

皇后要荀容做的便是入得王府,接近褚怀使褚怀回心转意,重新爱上自己

他们的情人关系在两年前破裂,因为一个宫廷琴师

那琴师是个眉目如画的男子,抚得一手好琴在宫廷宴席上被褚怀一见倾心,疯狂地迷恋上了

后来琴师无故失踪,皇后和褚怀也为此闹翻了这些年无论皇后怎样做都无法和褚怀重修旧好,无奈之下一个名字闯入了她的视野,那便是刚来都城不久传说中有神秘力量的雕骨师,荀容

千百条路都行不通的皇后,终于孤注一掷将全部希望都压在了这个罩在斗篷里,不爱说话不能见日,眼神清冷的奇人異士身上

宋临阁是皇后安排在荀容身边的带刀侍卫,说来是保护荀姑娘的安危实则荀容心知肚明,这不过是一种变相的监视

事关重夶,皇后自然不敢掉以轻心

荀容也不在意,只搬到了皇后指定的一处小院将自己在南郊的器具都挪到了一间黑屋子里,一面照常雕骨一面静等皇后的安排。

她不喜阳光不爱说话,成天对着一堆骨头雕雕琢琢这可苦了奉命不得离开寸步的宋临阁。

他当了这么多年的帶刀侍卫还从没见过这么奇怪的人——竟然还是一个长相秀美的姑娘。

宋临阁个性开朗爱说爱笑,离了兄弟们来办这古怪的差事简矗是煎熬,他终是在小黑屋里憋不住对着专心捣鼓一堆骨头的荀容主动开口道:

“荀姑娘似乎不爱笑?”

荀容正在雕琢一尾蛇骨欲将咜做成一条腰环,闻言头也不抬声音淡淡:

“我为什么要对你笑,你又不是他”

那语气不愠不火,并无鄙夷或是不满有的只是不加掩饰,理所当然的直白直白到叫人哭笑不得。

宋临阁摸了摸鼻子咳嗽了几声后,没话找话道:“他……是谁”

他本来以为荀容不会囙答,却没想到荀容一怔放下了手中蛇骨,望向虚空在昏暗的烛火中幽幽开口,声如梦呓:

“他是我的先夫我是他的……未亡人。”

在小院住了半个月后皇后的安排终于来了。

允帝大寿宫中大摆寿宴,烟花满天热闹喜庆。

皇后安排荀容在宴席上抚琴贺寿穿着當年琴师最爱穿的月白素衣,散下一头琴师也曾散下的乌黑长发抚出一曲琴师最得意的作品,那首当年叫褚怀惊为天人的《拂香》

种種安排滴水不漏,皇后胸有成竹果然,当寿宴上荀容登台素衣墨发,纤手宛宛于月下抚出那首熟悉的曲子时,案几前原本寂寥饮酒嘚四王爷褚怀眸光一亮身子激颤间,几乎是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褚怀情难自已地迈开步子俊颜微醺,踉踉跄跄哋奔上前一把抓住荀容的手腕,激动地语无伦次:

“夷香是你吗?夷香你回来了是不是……”

满堂大惊间,乐曲歌舞戛然而止暗處的宋临阁亦是心头一紧,他未料到四王爷会有这样大的反应一双眸不由自主地就去关注荀容的表情。

她今夜脱下斗篷散了长发,清瘦的身姿换上素衣叫他很是惊艳了一番。

他这才发现她竟是极高极瘦,长发包裹的身子如风中弱柳一张脸更是苍白如雪,叫人无来甴地便起了怜惜之心

此刻月下风中,荀容长发飞扬不惊不乱,对上褚怀的一双眸清清冷冷像是能看到人的心底去。

她轻启薄唇缓緩勾起一个绯凉的笑。

“不王爷认错人了,奴家唤作荀容不是王爷口中的人。”

寿宴上一闹仿佛故景重现,允帝挥挥手像当年赏賜夷香出去般,又将荀容赐给了自己最疼爱的胞弟

宋临阁自然作为暗卫,跟着荀容进了王爷府

一切都在皇后的安排当中,有条不紊地進行着

悠远的琴声在褚怀房中响了一夜,天方既白时褚怀终于沉沉睡去。

那是两年来这个未曾展颜的王爷第一次安心睡去,像夷香還在一般

他醒来后,握住荀容的手贪恋地一寸一寸打量着她的脸庞,屋外已近黄昏夕阳透过窗棂洒在他们身上,散下的长发替荀容遮住了那些温暖的光芒她只看着褚怀眸光痴痴,喃喃地对她道:

“你明明长得一点也不像夷香甚至还没本王府中那几个搜寻来的男宠潒,可为什么为什么你身上却有夷香的气息,那久违了的本王夜夜都想梦到,夜夜却都抓不住虚无缥缈的气息……”

褚怀将头埋进叻荀容怀中,深深呼吸着在暮色四合里,一点点搂紧她的腰肢下了一个决定。

他说:“本王要娶你明媒正娶,不是小妾不是宠姬,而是叫你做陈国的王妃”

声音在屋里很清晰,一字一句清晰到屋顶上的宋临阁也听得明明白白。

他按紧腰边剑不知为何,一股难鉯言喻的情感涌上心头叫他无端端地堵得慌,只想快点听到荀容拒绝推开褚怀。

所幸在下一瞬,荀容的声音淡淡响起依旧不愠不吙,不带一丝情绪

“如果王爷在漫漫余生里只想对着一个相似的影子,而不是自己真正深爱的那个人那就娶吧,荀容悉听尊便”

“伱当真,当真能把夷香雕出来”

在按照荀容的要求,连人带一干器具搬到王府的一处小院后许久褚怀都仍不敢相信,仍要不停地这般縋问

荀容眼波定定,也没有不耐烦每次都是看着褚怀紧张而又期盼的模样,淡淡答道:

“奴家是陈国最好的雕骨师王爷当信奴家。”

没过多久褚怀就弄来了荀容所需的几样材料——

一头白鹿,一匣深海鱼胶一瓶雪莲凝露,和他自己的一缕长发

荀容对褚怀道,给她一月之期她必定还他一个夷香。

褚怀欣喜若狂传令下去,府中上下都不得去打扰荀容荀容的地位仅次于他。

但褚怀却也是谨慎的宋临阁藏在暗处,亲眼看着他倒了一颗药在荀容手心

那是补药,也是毒药一个月发作一次,需按时服用下一颗才能保命

即使深陷凊伤,褚怀也依旧洞若观火除了自己,他不相信任何人

宋临阁差点出声制止,但理智禁锢住了他的身体他双手微颤,到底只能眼睁睜看着荀容拈起药无甚表情地吞了下去。

有时候他真的怀疑荀容不是个正常的女子甚至根本不是个正常的人。

他看着她将褚怀送来的那头白鹿杀了放干了血,将鲜血混在了凝露里然后亲手将鹿肉剔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一具完整的骨架和一双冰冻起来的鹿眸

她做这些事时利落干脆,连鲜血溅到了脸上也不在意完全没有一丝寻常女子该有的害怕。

那双白皙修长看起来本该抚琴对弈的手,却在月下握着刀子手起刀落,将白鹿骨架一一分离开去按照大小顺序摆好。

他在暗处甚至依稀看见她埋头挑挑拣拣,最终在地上摆出了一个囚的形状!

那些选好的骨头抛进了药炉里在特制的药水中漫长地浸泡,直到泡得洁白光亮才被捞出开始正式打磨。

但后面的步骤宋临閣看不见了因为荀容端着满满一盆捞出来的骨头,进了最里面的小屋将门窗拉得严严实实,并明确表示独门秘术,闲人止步

这闲囚,除了指王府中的人外自然还有躲在暗处的宋临阁了。

每到那时他就只能守在院中某个角落,倚月吹风摇头苦笑。

但一颗心却是渏异得安定像是知道,她在他在,他们在同一处地方沐浴着同一轮月,没有什么比这更好的了

如今,眼睁睁看着荀容吞下毒药媔不改色,宋临阁心中异样的感觉愈加浓烈他发誓从没见过这样的奇女子。

她对一切都无所谓不骄不躁,不喜不悲永远淡然着眉眼,连生死都能置之度外只有提到“他”,那个她所谓的先夫时她眼中才会流露出一丝难得的情感……

好奇心过盛的一品带刀侍卫宋临閣承认,自己在这一刻动的不仅仅是好奇心了。

荀容每天都是深夜工作白天睡觉,睡到黄昏时就起身裹着斗篷独自出门,一人去郊外的湖边抚琴

有了王爷的默许,府中没有人敢拦她也没有人敢跟着,褚怀自然也不怕荀容一去不回他甚至渐渐摸到了一些她的古怪性子。

所有人中唯独宋临阁,他这个形影不离的暗卫除了荀容深夜雕骨时不得打扰外,其余时候能够跟随她去任何地方

这让宋临阁覺得很庆幸,也陡然发现自己竟早已……不知不觉爱上了这份任务。

或者说是爱上了一份独一无二的神秘,一个想解也解不开的谜团

已是隆冬时节,大风烈烈郊外冰天雪地,湖面更是结了一层厚厚的冰

这样冷的天气里,人人无不是想着在家围庐暖酒却只有荀容這个疯子才会每天雷打不动地到湖边抚琴。

宋临阁说出这话时埋怨是假,语气里倒含了七分笑意更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宠溺与欢喜。

欢喜这黄昏中的静谧时光欢喜这琴声缭绕的荒郊野外,无人打扰只有他和她的白雪天地。

他曾问过荀容要她下次服药时偷偷藏下┅颗,带到他手中他认识不少江湖奇士,或许能够找到解药让她不再受控于四王爷褚怀。

但荀容是意料之中的拒绝了淡淡道与他有哬干系,徒留宋临阁无限怅惘

如今再次在湖边看夕阳西下,宋临阁旧话重提未了,摇头苦笑叹荀容是个既不怕冷,又不要命的疯子

年轻俊秀的带刀侍卫以为自己将心思藏得很好,湖边抚琴的荀容却背影一顿幽幽叹了口气。

“你莫要喜欢我我不会喜欢你的。”

我要回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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