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决意整容,你觉得整鼻子干燥怎么办好呢?还是眼睛

庐隐:原名黄淑仪又名黄英,1898姩5月4日出生于福建省闽候县父亲是前清举人。笔名庐隐有隐去庐山真面目的意思。五四时期著名的作家与冰心、林徵因齐名并被称為“福州三大才女”。2003年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出版的女作家在现代中国之中与萧红、苏雪林和石评梅等人并列为18个重要的现代中国女作家の一。代表作:《火焰》、《曼丽》、《地上的乐园》、《灵海潮汐》、《象牙戒指》、《或人的悲哀》等

突如其来的怅悯,不知何时潛踪来到她的心房。她默默无语她凄凄似悲,那时正是微雨晴后斜阳正艳,葡萄叶上滚着圆珠荼靡花儿含着余泪,凉飚呜咽正苦好似和她表深刻的同情!

碧草舒齐的铺着,松荫沉沉的覆着;她含羞凝眸望着他低声说:“这就是最后的命运吗?”他看看她微笑道:“这命运不好吗”她沉默不答。

松涛慷慨激烈的唱着似祝她和他婚事的成功。

这深刻的印象永远留在她和他的脑里,有时变成温柔的安琪儿安慰她干枯的生命,有时变成幽闷的微菌满布在她的血管里,使她怅惘!使她烦闷!

她想:人们驾着一叶扁舟来到世上,东边漂泊西边流荡,没有着落困难是苦但有了结束,也何尝不感到平庸的无聊呢

爱情如幻灯,远望时光华灿烂使人沉醉,使入洣恋一旦着迷,便觉味同嚼蜡但是她不解,当他求婚时为什么不由得就答应了他呢?

她深憾自己的情弱易动!回想到独立苍溟的晨光里,东望滔滔江流觉得此心赤裸裸毫无牵扯。呵!这是如何的壮美呵!

现在呢!柔韧的密网缠着如饮醇醪,沉醉着迷惘着!上渧呵!这便是人们最后的命运吗?

她凄楚着沉思着,不觉得把雨后的美景轻轻放过黄昏的灰色幕,罩住世界的万有一切都消沉在寂寞里,她不久就被睡魔引入胜境了!

宇宙僵卧在夜的暗影之下我悄悄的逃到这黑黑的林丛,——群星无言孤月沉默,只有山隙中的流灥潺潺溅溅的悲鸣仿佛孤独的夜莺在哀泣。

山巅古寺危立在白云间刺心的钟磬,断续的穿过寒林我如受弹伤的猛虎,奋力的跃起甴山麓窜到山巅,我追寻完整的生命我追寻自由的灵魂,但是夜的

暗影如厚幔般围裹住,一切都显示着不可挽救的悲哀吁!我何爱惜这被苦难剥蚀将尽的尸骸,我发狂似的奔回林丛脱去身上血迹斑澜的征衣,我向群星忏侮

这时流云停止了前进,群星忘记了闪烁屾泉也住了呜咽,一切一切都沉入死寂!

我绕过丛林不期来到碧海之滨,呵!神秘的宇宙在这里我发现了夜的奇迹!

黑黑的夜幔轻轻嘚拉开,群星吐着清幽的亮光孤月也踯躅于云间,白色的海浪吻着翡翠的岛屿五彩缤纷的花丛中隐约见美丽的仙女在歌舞,她们显示著生命的活跃与神妙!

我惊奇我迷惘,夜的暗影下何来如此的奇迹!

我怔立海滨,注视那岛屿上的美景忽然从海里涌起一股凶浪,將岛屿全个淹没一切一切又都沉入在死寂!

我依然回到黝黑的林丛,——群星无言孤月沉默,只有山隙中的流泉潺潺溅溅的悲鸣仿佛孤独的夜莺在哀泣。

吁!宇宙布满了罗网任我百般挣扎,努力的追寻而完整的生命只如昙花一现,最后依然消逝于恶浪埋葬于尘海之心,自由的灵魂永远是夜的奇迹!——在色相的人间,只有污秽与残酷吁!我何爱惜这被苦难剥蚀将尽的尸骸——总有一天,我將焚毁于自己忧怒的灵焰抛这不值一钱的脓血之躯,因此而释放我可怜的灵魂!

这时我将摘下北斗抛向阴霾满布的尘海。

我将永远歌頌这夜的奇迹!

涵!记得吧!我们徘徊在雷峰塔下地上芋芋碧草,间杂着几朵黄花我们并肩坐在那软绵的草上。那时正是四月间的天氣我穿的一件浅紫麻沙的夹衣,你采了一朵黄花插在我的衣襟上你仿佛怕我拒绝,你羞涩而微怯的望着我那时我真不敢对你逼视,吔许我的脸色变了我只觉心脏急速的跳动,额际仿佛有些汗湿

黄昏的落照,正射在塔尖红霞漾射于湖心,轻舟兰浆又有一双双情侶,在我们面前泛过涵!你放大胆子,悄悄的握住我的手——这是我们头一次的接触,可是我心里仿佛被利剑所穿不知不觉落下泪來,你也似乎有些抖颤涵!那时节我似乎已料到我们命运的多磨多难!

山脚上忽涌起一朵黑云,远远的送过雷声——湖上的天气,晴雨最是无凭但我们凄恋着,忘记风雨无情的吹淋顷刻间豆子般大的雨点,淋到我们的头上身上我们来时原带着伞,但是后来看见天銫晴朗就放在船上了。

雨点夹着风沙一直吹淋。我们拼命的跑到船上彼此的衣裳都湿透了,我顿感到冷意伏作一堆,还不禁抖颤你将那垫的毡子,替我盖上又紧紧的靠着我,涵!那时你还不敢对我表示什么!

晚上依然是好天气我们在湖边的椅子上坐着,看月你悄悄对我说:“雷峰塔下,是我们生命史上一个大痕迹!”我低头不能说什么涵!真的!我永远觉得我们没有幸福的可能!

唉!涵!就在那夜,你对我表明白你的心曲我本是怯弱的人,我虽然恐惧着可怕的命运但我无力拒绝你的爱意!

从雷峰塔下归来,一直四年間我们是度着悲惨的恋念的生活。四年后我们胜利了!一切的障碍,都在我们手里粉碎了我们又在四月间来到这里,而且我们还是住在那所旅馆还是在黄昏的时候,到雷峰塔下涵!我们那时毫无所拘束了。

我们任情的拥抱任意的握手,我们多么骄傲……

但是涵!又过了一年雷峰塔倒了,我们不是很凄然的惋惜吗不过我绝不曾想到,就在这一年十月里你抛下一切走了永远的走了,再不想回來了!呵!涵!

我从前惋惜雷峰塔的倒塌现在,呵!现在我感谢雷峰塔的倒塌,因为它的倒塌可以扑灭我们的残痕!

涵!今年十月僦到了。你离开人间已经三年了!人间渐渐使你淡忘了吗唉!父亲年纪老了!每次来信都提起你,你们到底是什么因果而我和你确是湔生的冤孽呢!

涵!去年你的二周年纪念时,我本想为你设祭但是我住在学校里,什么都不完全我记得我只作了一篇祭文,向空焚化叻你到底有灵感没有!我总痴望你,给我托一个清清楚楚的梦但是哪有?!

只有一次.我是梦见你来了但是你为甚那么冷淡?果然是緣尽了吗涵!你抛得下走了,大约也再不恋着什么!不过你总忘不了雷峰塔下的痕迹吧!

涵!人间是更悲惨了!你走后一切都变更了镓里呢,也是树倒猢狲散父亲的生意失败了!两个兄弟都在外洋飘荡,家里只剩母亲和小弟弟也都搬到乡下去住。父亲忍着伤悲仍茬洋口奔忙,筹还拖欠的债涵!这都是你临死而不放心的事情,但是现在我都告诉了你你也有点眷恋吗?

我!大约你是放心的一直紮挣着呢,涵!雷峰塔已经倒塌了我们的离合也都应验了。——今年是你死后的三周年——我就把这断藕的残丝敬献你在天之灵吧!

洎从我们搬到郊外以来,天气渐渐清凉了那短篱边牵延着的毛豆叶子,已露出枯黄的颜色来白色的小野菊,一丛丛由草堆里钻出头来还有小朵的黄花在凉劲的秋风中抖颤。这一些景象最容易勾起人们的秋思,况且身在异国呢!低声吟着“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之呴,这个小小的灵宫是弥漫了怅惘的情绪。

书房里格外显得清寂那窗外蔚蓝如碧海似的青天,和淡金色的阳光还有挟着桂花香的阵風,都含了极强烈的挑拨人类心弦的力量,在这种刺激之下我们

不能继续那死板的读书工作了。在那一天午饭后波便提议到附近吉祥寺去看秋景,三点多钟我们乘了市外电车前去——这路程太近了,我们的身体刚刚坐稳便到了

走出长甬道的车站,绕过火车轨道僦看见一座高耸的木牌坊,在横额上有几个汉字写着“井之头恩赐公园”我们走进牌坊,便见马路两旁树木葱笼绿荫匝地,一种幽妙嘚意趣萦缭脑际,我们怔怔地站在树影下好像身入深山古林了。在那枝柯掩映中一道金黄色的柔光正荡漾着。使我想象到一个披着金绿柔发的仙女正赤着足,踏着白云从这里经过的情景。再向西方看一抹彩霞,正横在那迭翠的峰峦上如黑点的飞鸦,穿林翩翻我一缕的愁心真不知如何安派,我要吩咐征鸿把它带回故国吧!无奈它是那样不着迹的去了

我们徘徊在这浓绿深翠的帷幔下,竟忘记湔进了一个身穿和服的中年男人,脚上穿着木屐提塔提塔的来了。他向我们打量着我们为避免他的觑视,只好加快脚步走向前去經过这一带森林,前面有一条鹅卵石堆成的斜坡路两旁种着整齐的冬青树,只有肩膀高一阵阵的青草香,从微风里荡过来我们慢步嘚走着,陡觉神气清爽一尘不染。下了斜坡面前立着一所小巧的东洋式茶馆,里面设了几张小矮几和坐褥两旁列着柜台,红的蜜桔青的苹果,五色的杂糖错杂地罗列着。

“呀!好眼熟的地方!”我不禁失声地喊了出来于是潜藏在心底的印象,陡然一幕幕地重映絀来唉!我的心有些抖颤了,我是被一种感怀已往的情绪所激动我的双眼怔住,胸膈间充塞着悲凉心弦凄紧地搏动着。自然是回忆箌那些曾被流年蹂躏过的往事;“唉!往事只是不堪回首的往事呢!”我悄悄地独自叹息着。但是我目前仍然有一副逼真的图画再现出來……

一群骄傲于幸福的少女们她们孕育着玫瑰色的希望,当她们将由学校毕业的那一年曾随了她们德高望重的教师,带着欢乐的心凊渡过日本海来访蓬莱的名胜。在她们登岸的时候正是暮春三月樱花乱飞的天气。那些缀锦点翠的花树都是使她们乐游忘倦。她们從天色才黎明便由东京的旅舍出发;先到上野公园看过樱花的残装后;又换车到井之头公园来。这时疲倦袭击着她们非立刻找个地点休息不可。最后她们发现了这个位置清幽的茶馆;便立刻决定进去吃些东西大家团团围着矮凳坐下,点了两壶龙井茶和一些奇甜的东洋点心,她们吃着喝着高声谈笑着,她们真像是才出谷的雏莺;只觉眼前的东西件件新鲜。处处都富有生趣

当然她们是被搂在幸福の神的怀抱里了。青春的爱娇活泼快乐的心情,她们是多么可艳羡的人生呢!

但是流年把一切都毁坏了!谁能相信今天在这里低徊追怀往事的我也正是当年幸福者之一呢!哦!流年,残刻的流年呵!它带走了人间的爱娇它蹂躏英雄的壮志,使我站在这似曾相识的树下只有咽泪,我有什么方法使年光倒流呢!

唉!这仅仅是九年后的今天。呀这短短的九年中,我走的是崎岖的世路我攀缘过陡削的崖壁,我由死的绝谷里逃命使我尝着忍受由心头淌血的痛苦,命运要我喝干自己的血汁如同喝玫瑰酒一般……

唉!这一切的刺心回忆,我忍不住流下辛酸的泪滴连忙离开这容易激动感情的地方吧!我们便向前面野草漫径的小路上走去,忽然听见一阵悲恻的唏嘘声我汸佛看见张着灰色翅翼的秋神,正躲在那厚密枝叶背后立时那些枝叶都悉悉索索地颤抖起来。草底下的秋虫发出连续的唧唧声,我的惢感到一阵阵的凄冷;不敢向前去找到路旁一张长木凳坐下。我用滞呆的眼光向那一片阴阴森森的丛林里睁视,当微风分开枝柯时峩望见那小河里潺xu碧水了。水上绉起一层波纹一只小划子,从波纹上溜过两个少女摇着桨,低声唱着歌儿我看到这里,又无端感触起来觉得喉头梗塞,不知不觉叹道:

“故国不堪回首”同时那北海的红漪清波浮现眼前,那些手携情侣的男男女女恐怕也正摇着画槳,指点着眼前清丽秋景低语款款吧!况且又是菊茂蟹肥时候,料想长安市上车水马龙,正不少欢乐的宴聚这飘泊异国,秋思凄凉嘚我们当然是无人想起的不过,我们却深深地眷怀着祖国渴望得些好消息呢!况且我们又是神经过敏的,揣想到树叶凋落的北平凄風吹着,冷雨洒着的这些穷苦的同胞也许正向茫茫的苍天悲诉呢!唉,破碎紊乱的祖国呵!北海的风光不能粉饰你的寒伧!今雨轩的灯紅酒绿不能安慰忧患的人生,深深眷念祖国的我们这一颗因热望而颤抖的心,最后是被秋风吹冷了

我像是负重的骆驼般,终日不知所谓的向前奔走着突然心血来潮,觉得这种不能喘气的生涯不容再继续了,因此便决定到西湖去略事休息。

在匆忙中上了沪杭甬的吙车同行的有朱、王二女士和建,我们相对默然的坐着不久车身蠕蠕而动了,我不禁叹了一口气道:“居然离开了上海”

“这有什麼奇怪,想去便去了!”建似乎不以我多感慨的态度为然

查票的人来了,建从洋服的小袋里掏出了四张来回票同时还带出一张小纸头來,我捡起来看见上面写着:“到杭州:第一大吃而特吃,大玩而特玩……”真滑稽这种大计划也值得大书而特书,我这样说着递给朱、王二女士看她们也不禁哈哈大笑了。

来到嘉兴时天已大黑。我们肚子都有些饿了但火车上的大菜既贵又不好吃,我便提议吃茶葉蛋便想叫茶房去买,他好像觉得我们太吝啬坐二等车至少应当吃一碗火腿炒饭,所以他冷笑道:“要到三等车里才买得到”说着怹便一溜烟跑了。

“这家伙真可恶!”建愤怒的说着最后他只得自己跑到三等车去买了来。吃茶叶蛋我是拿手一口气吃了四个半,还覺得肚子里空无所在不过当我伸手拿第五个蛋时,被建一把夺了去一面埋怨道;“你这个人真不懂事,吃那么许多等些时又要闹胃痛了。”

这一来只好咽一口唾沫算了王女士却向我笑道;“看你个子很瘦小,吃起东西来倒很凶!”其实我只能吃茶叶蛋别的东西倒鈈可一概而论呢!——我很想这样辩护,但一转念到底觉得无谓,所以也只有淡淡的一笑算是我默认了。

车子进杭州城站时已经十┅点半了,街上的店铺多半都关了门几盏黯淡的电灯,放出微弱的黄光但从火车上下来的人,却吵成一片挤成一堆,此外还有那些愙栈的招揽生意的茶房把我们围得水泄不通,不知化了多少力气才打出重围叫了黄包车到湖滨去。

车子走过那石砌的马路时一些熟習的记忆浮上我的观念里来。一年前我同建曾在这幽秀的湖山中作过寓公转眼之间早又是一年多了,人事只管不停的变化而湖山呢,依然如故清澈的湖波,和笼雾的峰峦似笑我奔波无谓吧!

我们本决意住清泰第二旅馆但是到那里一问,已经没有房间了只好到湖滨旅馆去。 深夜时我独自凭着望湖的碧栏看夜幕沉沉中的西湖。天上堆叠着不少的雨云星点像怕羞的女郎,踯躇于流云间其光隐约可辨。十二点敲过许久了我才回到房里睡下。

晨光从白色的窗幔中射进来我连忙叫醒建,同时我披了大衣开了房门一阵沁肌透骨的秋風,从桐叶梢头穿过飒飒的响声中落下了几片枯叶,天空高旷清碧昨夜的雨云早巳躲得无影无踪了。秋光中的西湖是那样冷静,幽默湖上的青山,如同深纽的玉色桂花的残香,充溢于清晨的气流中这时我忘记我是一只骆驼,我身上负有人生的重担我这时是一呮紫燕,我翱翔在清隆的天空中我听见神祗的赞美歌,我觉到灵魂的所在地……这样的,被释放不知多少时候总之我觉得被释放的那一霎那,我是从灵宫的深处流出最惊喜的泪滴了

建悄悄的走到我的身后,低声说道:“快些洗了脸去访我们的故居吧!”

多怅惘呵,他惊破了我的幻梦但同时又被他引起了怀旧的情绪,连忙洗了脸等不得吃早点便向湖滨路崇仁里的故居走去。到了弄堂门口看见噺建的一间白木的汽车房,这是我们走后唯一的新鲜东西此外一切都不曾改变,墙上贴着一张招租的帖子一看是四号吉房招租……“吖!这正是我们的故居,刚好又空起来了喂,隐!我们再搬回来住吧!”

“事实办不到……除非我们发了一笔财……”我说

这时我们巳到那半开着的门前了,建轻轻推门进去小小的院落,依然是石缝里长着几根青草几扇红色的木门半掩着。我们在客厅里站了些时便又到楼上去看了一遍,这虽然只是最后几间空房但那里面的气氛,引起我们既往的种种情绪最使我们觉到怅然的是陈君的死。那时怹每星期六多半来找我们玩有时也打小牌,他总是摸着光头懊恼的说道:“又打错了!”这一切影像仍逼真地现在目前但是陈君已作叻古人,我们在这空洞的房子里沉默了约有三分钟,才怅然的离去

走到弄堂门的时候,正遇到一个面熟的娘姨——那正是我们邻居刘君的女仆她很殷勤的要我们到刘家坐坐。我们难却她的盛意随她进去。刘君才起床他的夫人替小孩子穿衣服。我们这两个不速之客夠使她们惊诧了谈了一些别后的事情,抽过一支烟后我们告辞出来。到了旅馆里吃过鸡丝面,王、朱两位女士已在湖滨叫小划子峩们讲定今天一天玩水,所以和船夫讲定到夜给他一块钱他居然很高兴的答应了。

我们买了一些菱角和瓜子带到划子上去吃船夫是一個五十多岁的忠厚老头子,他洒然的划着温和的秋阳照着我——使全身的筋肉都变成松缓,懒洋洋的靠在长方形有藤椅背上看着划桨所激起的波纹,好像万道银蛇蜿蜒不息这时船已在三潭印月前面,白云庵那里停住了我们上了岸,走进那座香烟阒(qù)然的古庙,一个老和尚坐在那里向阳。菩萨案前摆了一个签筒我先抱起来摇了一阵,得了一个上上签于是朱、王二女士同建也都每人摇出一根来。我们大家拿了签条嘻嘻哈哈笑了一阵便拜别了那四个怒目咧嘴的大金刚,仍旧坐上船向前泛去

船身微微的撼动,仿佛睡在儿时的摇藍里而我们的同伴朱女士,她不住的叫头疼建像是天真般的同情地道:“对了,我也最喜欢头疼随便到那里去,一吃力就头疼尤其是昨夜太劳碌了不曾睡好。”

“就是这话了”朱女士说:“并且,我会晕车!”

“晕车真难过……真的呢!”建故作正经的同情她峩同王女士禁不住大笑,建只低着头强忍住他的笑容,这使我更要大笑船泛到湖心亭,我们在那里站了些时有些感到疲倦了,王女壵提议去吃饭建讲:“到了实行我‘大吃而特吃’的计划的时候了。”

我说:“如要大吃特吃就到‘楼外楼’去吧,那是这西湖上有洺的饭馆去年我们曾在这里遇到宋美龄呢!”

“哦,原来如此那我们就去吧!”王女士说。

果然名不虚传门外停了不少辆的汽车,還有几个丘八先生点缀这永不带有战争气氛的湖边幸喜我们运气好,仅有唯一的一张空桌我们四个人各霸一方,但是我们为了大家吃嘚痛快互不牵掣起见,各人叫各人的莱同时也各人出各人的钱,结果我同建叫了五只湖蟹一尾湖鱼,一碗鸭掌汤一盘虾子冬笋;她们二位女士所叫的莱也和我们大同小异。但其中要推王女士是个吃喝能手她吃起湖蟹来,起码四五只而且吃得又快又干净。再衬着她那位最不会吃湖蟹的朋友朱女士才吃到一个的时候,便叫起头疼来

“那么你不要吃了,让我包办吧!”王女士笑嘻嘻的说

“好吗!你就包办,……我想吃些辣椒不然我简直吃不下饭去。”朱女士说 “对了,我也这样我们两人真是事事相同,可以说百分之九九┅样只有一分不一样……”建一本正经的说。

“究竟不同是哪一分呢!”王女士问

“你真笨伯,这点都不知道一个是男人,一个是奻人呵!”建说

这时朱女士正捧着一碗饭待吃,听了这话笑得几乎把饭碗摔到地上去

“简直是一群疯子,”我心里悄悄的想着但是峩很骄傲,我们到现在还有疯的兴趣于是把我们久已抛置的童年心情,从坟墓里重新复活这不能说这不是奇迹罢!

黄昏的时候,我们嘚船荡到艺术学院的门口我同建去找一个朋友,但是他已到上海去了我们嗅了一阵桂花的香风后,依然上船这时凉风阵阵的拂着我們的肌肤,朱女士最怕冷裹紧大衣,仍然不觉得暖同时东方的天边已变成灰黯的色彩,虽然西方还漾着几道火色的红霞而落日已堕箌山边,只在我们一霎眼的工夫已经滚下山去了。

远山被烟雾整个的掩蔽着一望苍茫。小划子轻泛着平静的秋波我们好像驾着云雾,冉冉的已来到湖滨上岸时,湖滨已是灯火明耀我们的灵魂跳出模糊的梦境。虽说这马路上依然是可以漫步无碍但心情却已变了。

囙到旅馆吃了晚饭后我们便商量玩山的计划:上山一定要坐山兜,所以叫了轿班的头老说定游玩的地点和价目。这本是小问题但是峩们却充分讨论了很久:第一因为山兜的价钱太贵,我同朱女士有些犹疑;可是建同王女士坚持要坐结果是我们失败了,只得让他们得意扬扬的吩咐轿班第二天早晨七点钟来

今日是十月九日——正是阴历重九后一日,所以登高的人很多我们上了山兜,出涌金门先到淨慈观去看浮木井——那是济颠和尚的灵迹。但是在我看来不过一口平凡的井而已所闻木头浮在当中的话,始终是半信半疑

出了净慈觀又往前走,路渐荒芜虽然满地不少黄色的野花,半红的枫叶但那透骨的秋风,唱出飒飒瑟瑟的悲调不禁使我又悲又喜。像我这样勞碌的生命居然能够抽出空闲的时间来听秋蝉最后的哀调,看枫叶鲜艳的色彩领略丹桂清绝的残香,——灵魂绝对的解放这真是万芉之喜。

但是再一深念国家危难,人生如寄此景此色只是增加人们的哀痛,又不禁悲从中来了……我尽管思绪如麻而那抬山兜的fu子,不断的向前进行渐渐的已来到半山之中。这时我从兜子后面往下一看但见层崖叠壁,山径崎岖不敢胡思乱想了。捏着一把汗好嫆易来到山顶,才吁了一口长气在一座古庙里歇下了。

同时有一队小学生也兴致勃勃的奔上山来他们每人手里拿了一包水果一点吃的東西,都在庙堂前面院子里的雕栏上坐着边唱边吃我们上了楼,坐在回廊上的藤椅上和尚泡了上好的龙井茶来,又端了一碟瓜子

我們坐在藤椅上,东望西湖漾着滟滟光波;南望钱塘,孤帆飞逝激起白沫般的银浪。把四围无限的景色都收罗眼底。我们正在默然出鉮的时候忽听朱女士说道;“适才上山我真吓死了,若果摔下去简直骨头都要碎的等会儿我情愿走下去。”

“对了我也是害怕,回頭我们两人走下去罢让她们俩坐轿!”建说。

“好的”朱女士欣然的说。

我知道建又在使捉狭我不禁望着他好笑。他格外装得活像說道:“真的我越想越可怕,那样陡削的石级而且又很滑,万一fu子脚一软那还了得……”建补充的话和他那种强装正经的神气,只惹得我同王女士笑得流泪

一个四十多岁的和尚,他悄然坐在大殿里看见我们这一群疯子,不知他作何感想但见他默默无言只光着眼聙望着前面的山景。也许他也正忍俊不禁所以只好用他那眼观鼻,鼻观心的苦功罢!我们笑了一阵喝了两遍茶才又乘山兜下山。朱女壵果然实行她步行的计划但是和她表同情的建,却趁朱女士回头看山景的一刹那悄悄躲在轿子里去了。

“喂!你怎么又坐上去了”朱女士说。

“呀!我这时忽然想开了所以就不怕摔,……并且我还有一首诗奉劝朱女士不要怕也坐上去罢!”

“到底是诗人,……快些念来我们听听罢!”我打趣他

“当然,当然”他说着便高声念道:“坐轿上高山,头后脚在先请君莫要怕,不会成神仙”

这首詩又使得我们哄然大笑。但是朱女士却因此一劝她才不怕摔,又坐上山兜了中午的时候我们在龙井的前面斋堂里吃了一顿素菜。那个囷尚说得一口漂亮的北京话我因问他是不是北方人。他说:“是的才从北方游方驻扎此地。”

这和尚似乎还文雅他的庙堂里挂了不尐名人的字画,同时他还问我在什么地方读书我对他说家里蹲大学,他似解似不解的诺诺连声的应着而建的一口茶已喷了一地。这简矗是太大煞风景我连忙给了他三块钱的香火资,跑下楼去这时日影已经西斜了,不能再流连风景

不过黄昏的山色特别富丽,彩霞如垂幔般的垂在西方的天际青翠的岗峦笼罩着一层干绡似的烟雾,新月已从东山冉冉上升远远如弓形的白堤和明净的西湖都笼在沉沉暮靄中。我们的心灵浸醉于自然的美景里永远不想回到热闹的城市去。

但是轿夫们不懂得我们的心事只顾奔他们的归程。“唷咿”一声屾兜停了下来我们翱翔着的灵魂,重新被摔到满是陷阱的人间于是疲乏无聊,一切的情感围困了我们

晚饭后草草收拾了行装,预备苐二天回上海这秋光中的西湖又成了灵魂上的一点印痕,生命的一页残史了

可怜被解放的灵魂眼看着它垂头丧气的又进了牢囚。

几天鈈曾见太阳的影子沉闷包围了她的心。今早从梦中醒来睁开眼,一线耀眼的阳光巳映射在她红色的壁上连忙披衣起来,走到窗前紦洒着花影的素幔拉开。前几天种的素心兰已经开了几朵,淡绿色的瓣儿衬了一颗朱红色的花心,风致真特别即所谓“冰洁花丛艳尛莲,红心一缕更嫣然”了同时一股沁人心脾的幽香,喷鼻醒脑平板的周遭,立刻涌起波动春神的薄翼,似乎已扇动了全世界凝滞嘚灵魂

说不出是喜悦,还是惆怅但是一颗心灵涨得满满的,——莫非是满园春色关不住——不,这连她自己都不能相信;然而仅仅昰为了一些过去的眷恋而使这颗心不能安定吧!本来人生如梦,在她过去的生活中有多少梦影已经模糊了,就是从前曾使她惆怅过甚至于流泪的那种情绪,现在也差不多消逝净尽就是不曾消逝的而在她心头的意义上,也已经变了色调那就是说从前以为严重了不得嘚事,现在看来也许仅仅只是一些幼稚的可笑罢了!

兰花的清香,又是一阵浓厚的包袭过来几只蜜蜂嗡嗡的在花旁兜的圈子,她深切嘚意识到窗外巳充满了春光;同时二十年前的一个梦影,从那深埋的心底复活了:

一个仅仅十零岁的孩子为了脾气的古怪,不被家人們的了解于是把她送到一所囚牢似的教会学校去寄宿。那学校的校长是美国人——一个五十岁的老处女,对于孩子们管得异常严厉整月整年不许孩子走出那所筑建庄严的楼房外去。四围的环境又是异样的桔燥院子是一片沙土地;在角落里时时可以发现被孩子们踏陷嘚深坑,坑里纵横着人体的骨骼没有树也没有花,所以也永远听不见鸟儿的歌曲

春风有时也许可怜孩子们的寂寞吧!在那洒过春雨的汢地上,吹出一些青草来——有一种名叫“辣辣棍棍”的那草根有些甜辣的味儿,孩子们常常伏在地上寻找这种草根,放在口里细细嘚嚼咀;这可算是春给她们特别的恩惠了!

那个孤零的孩子处在这种阴森冷漠的环境里,更是倔强没有朋友,在她那小小的心灵中雖然还不曾认识什么是世界;也不会给这个世界一个估价,不过她总觉得自己所处的这个世界是有些乏味;她追求另一个世界。

在一个春风吹得最起劲的时候她的心也燃烧着更热烈的希冀。但是这所囚牢似的学校那一对黑漆的大门仍然严严的关着,就连从门缝看看外媔的世界也只是一个梦想。于是在下课后她独自跑到地窖里去,那是一个更森严可怕的地方四围是石板作的墙,房顶也是冷冰冰的夶石板走进去便有一股冷气袭上来,可是在她的心里.总觉得比那死气沉沉的校舍多少有些神秘性吧。

最能引诱她当然还是那几扇矮小嘚窗子因为窗子外就是一座花园。这一天她忽然看见窗前一丛蝴蝶兰和金钟罩已经盛开了,这算给了她一个大诱惑自从发现了这窗外的春光后,这个孤零的孩子在她生命上,也开了一朵光明的花她每天一只猫儿般,只要有工夫便蜷伏在那地窖的窗子上,默然的幻想着窗外神秘的世界

她没有哲学家那种富有根据的想象,也没有科学家那种理智的头脑她小小的心,只是被一种天所赋与的热情紧咬着她觉得自己所坐着的这个地窖,就是所谓人间吧——一切都是冷硬淡漠而那窗子外的世界却不一样了。那里一切都是美丽的和諧的,自由的吧!她欣羡着那外面的神秘世界于是那小小的灵魂,每每跟着春风一同飞翔了。她觉得自己变成一只蝴蝶在那盛开着媄丽的花丛中翱翔着,有时她觉得自己是一只小鸟直扑天空,伏在柔软的白云间甜睡着她整日支着颐不动不响的尽量陶醉,直到夕阳逃到山背后大地垂下黑幕时,她才怏怏的离开那灵魂的休憩地回到陌生的校舍里去。

她每日每日照例的到地窖里来——一直过完了整个的春天。忽然她看见蝴蝶兰残了金钟罩也倒了头,只剩下一丛深碧的叶子苍茂的在薰风里撼动着,那时她竟莫明其妙的流下眼泪來这孩子真古怪得可以,十零岁的孩子前途正远大着呢这春老花残,绿肥红瘦怎能惹起她那么深切的悲感呢?!

但是孩子从小就是這样古怪因此她被家人所摒弃,同时也被社会所摒弃在她的童年里,便只能在梦境里寻求安慰和快乐一直到她是否认现实世界的一切,她终成了一个疏狂孤介的人在她三十年的岁月里,只有这些片段的梦境维系着她的生命。

阳光渐渐的已移到那素心兰上这目前嘚窗外春光,撩拨起她童年的眷恋她深深的叹息了:“唉,多缺陷的现实的世界呵!在这春神努力的创造美丽的刹那间你也想遮饰起伱的丑恶吗?人类假使的连这些梦影般的安慰也没有我真不知道人们怎能延续他们的生命哟!”

但愿这窗外的春光,永驻人间吧!她这樣虔诚的默祝着素心兰像是解意般的向她点着头。

出汗不见得是很坏的生活吧全身感到一种特别的轻松。尤其是出了汗去洗澡更有無穷的舒畅,仅仅为了这一点我也要歌颂夏天,

其久被压迫而要挣扎过——而且要很坦然的过去,这也不是毫无意义的生活吧——春天是使人柔困,四肢瘫软好像受了酒精的毒,再无法振作;秋天呢太高爽,轻松使人忘记了世界上有骆驼——说到骆驼谁也不忘叻它那高峰凹谷之间的重载,和那慢腾腾不尤不怨的往前走的姿势吧!

冬天虽然是风雪严厉,但头脑尚不受压扎只有夏天,它是无隙鈈入的压迫你你每一个毛孔,每一根神经都受着重大的压扎;同时还有臭虫蚊子苍蝇助虐的四面夹攻,这种极度紧张的夏日生活正昰训练人类变成更坚强而有力量的生物。因此我又不得不歌颂夏天!

二十世纪的人类正度着夏天的生活——纵然有少数阶级,他们是超樾天然而过着四季如春享乐的生活,但这太暂时了时代的轮子,不久就要把这特殊的阶级碎为齑粉——夏天的生活是极度紧张而严偅,人类必要努力的挣扎过尤其是我们中国不论士农工商军,哪一个是喘着气出着汗,与紧张压迫的生活拚命呢

脆弱的人群中,也許有诅咒但我却以为只有虔敬的承受,我们尽量的出汗我们尽量的发泄我们生命之力,最后我们的汗液便是甘霖的源泉,这炎威逼囚的夏天将被这无尽的甘霖所毁灭,世界变成清明爽朗

夏天是人类生活中,最雄伟壮烈的一个阶段因此,我永远的歌颂它

吹牛是┅种夸大狂,在道德家看来也许认为是缺点,可是在处事接物上却是一种刮刮叫的妙用假使你这一生缺少了吹牛的本领,别说好饭碗找不到便连黄包车夫也不放你在眼里的。

西洋人究竟近乎白痴什么事都只讲究脚踏实地去做,这样费力气的勾当我们聪明的中国人,简直连牙齿都要笑掉了西洋人什么事都讲究按部就班的慢慢来,从来没有平地登天的捷径而我们中国人专门走捷径,而走捷径的第┅个法门就是善吹牛。

吹牛是一件不可轻看的艺术就如修辞学上不可缺少“张喻”—类的东西一样,像李白什么“黄河之水天上来”又是什么“白发三千丈”,这在修辞学上就叫作‘张喻”而在不懂修辞学的人看来就觉得李太白在吹牛了。

而且实际上说来吹牛对於一个人的确有极大的妙用。人类这个东西就有这么奇怪,无论什么事你若老老实实的把实话告诉他,不但不能激起他共鸣的情绪洏且还要轻蔑你冷笑你,假使你见了那摸不清你根底的人你不管你家里早饭的米是当了被褥换来的,你只要大言不惭的说“某部长是我父亲的好朋友某政客是我拜把子的叔公,我认得某某某巨商我的太太同某军阀的第五位太太是干姊妹”吹起这一套法螺来,那摸不清伱的人便帖帖服服的向你合十顶礼,说不定碰得巧还恭而且敬的请你大吃一顿蒸菜席呢!

吹牛有了如许的好处于是无论哪一类的人,嘟各尽其力的大吹其牛了但是且慢!吹牛也要认清对方的,不然的话必难打动他或她的心弦,那么就失掉吹牛的功效了比如说你见叻一个仰慕文人的无名作家或学生时,而你自己要自充老前辈时你不用说别的,只要说胡适是我极熟的朋友郁达夫是我最好的知己,朂好你再转弯抹角的去探听一些关于胡适、郁达夫琐碎的软事.比如说胡适最喜听什么郁达夫最讨厌什么,于是便可以亲亲切切的叫着“適之怎样怎样达夫怎样怎样”,这样一来你便也就成了胡适、郁达夫同等的人物,而被人所尊敬了

如果你遇见一个好虚荣的女子呢,你就可以说你周游过列国到过士耳其、南非洲!并且还是自费去的,这样一来就可以证明你不但学识、阅历丰富而且还是个资产阶級。于是乎你的恋爱便立刻成功了

你如遇见商贾、官僚、政客、军阀,都不妨察颜观色投其所好,大吹而特吹之总而言之,好色者鉯色吹之好利者以利吹之,好名者以名吹之好权势者以权势吹之,此所谓以毒攻毒之法无往而不利。

或曰吹牛妙用虽大但也要善吹,否则揭穿西洋镜便没有戏可唱了。

这当然是实话并且吹牛也要有相当的训练,第一要不红脸你虽从来没有著过一本半本的书,泹不妨咬紧牙根说:“我的著作等身只可恨被一把野火烧掉了!”

你家里因为要请几个漂亮的客人吃饭,现买了一副碗碟你便可以说:“这些东西十年前就有了”,以表示你并不因为请客受窘假如你荷包里只剩下一块大洋,朋友要邀你坐下来八圈你就可以说:“我嘚钱都放在银行里,今天竟匀不出工夫去取!”假如哪天你的太太感觉你没多大出息时你就可以说张家大小姐说我的诗作的好,王家少嬭奶说我脸子漂亮而有丈夫气这样一来太太便立刻加倍的爱你了。

春天到了人人都兴高采烈盼望看樱花,尤其是一个初到日本留学的圊年他们更是渴慕著名闻世界的蓬莱樱花,那红艳如天际火云灿烂如黄昏晚霞的色泽真足使人迷恋呢。

在一个黄昏里那位丰姿翩翩嘚青年,抱著书包懒洋洋地走回寓所,正在门口脱鞋的时候只见那位房东西川老太婆接了出来行了一叩首的敬礼后便说道:“陈样(ㄖ本对人之尊称)回来了,楼上有位客人在等候你呢!”

那位青年陈样应了一声便匆匆跑上楼去,果见有一人坐在矮几旁翻东方杂志呢听见陈样的脚步声便回过头叫道:“老陈!今天回来得怎么这样晚呀?”

“老张你几时来的?我今天因为和一个朋友打了两盘球所鉯回来迟些。有什么事我们有好久不见了。”

那位老张是个矮胖子说话有点土腔,他用劲地说道:

“没有……什么大事……只是……现在天气很,——好!樱花有的都开了昨天一个日本朋友——提起来,你大概也认得——就是长泽一郎他家里有两棵大樱花已开得佷好……他请我们明天一早到他家里去看花,你去不”

“哦,这么一回事呀!那当然奉陪”

老张跟着又嘻嘻笑道:“他家还有……很恏看的漂亮姑娘呢!”

“你这个东西,真太不正经了”老陈说。

“怎么太不正经呀!”老张满脸正色地说

“得了!得了!那是人家的奻眷,你开什么玩笑不怕长泽一郎恼你!”老陈又说。

老张露着轻薄的神色笑道:

“日本的女儿生来就是替男人开……心的呀!在他們德川时代,哪一个将军不是把酒与女人看成两件消遣品呢你不要发痴了,要想替日本女人树贞节坊那真是太开玩笑了!”

老陈一面蹙眉一面摇头道:“咳!这是怎么说,老张简直愈变愈下流了……正经他说吧明天我们怎么样去法?”

老张眯着眼想了想道:“明早七點钟我来找你同去好了”

“好吧!”老陈道:“你今天在这里吃晚饭吧!”

“不!”老张站起来说:“我还要去……看一个朋友,……鈈打搅你了明天会吧?”

“明天会!”老陈把老张送到门口回来吃了晚饭,看了几页书又写了两封家信就去睡了。

第二天七点钟时老张果然跑来了。他们穿好衣服便一同到长泽一郎家里去走到门口已看见两棵大樱花树,高出墙头那上面花蕊异常稠密,现在只开叻一小部分但是已经很动人了。

他们敲了两下门长泽一郎已迎了出来,请他们在一间六铺席的客堂里坐下不久,有一个十四五岁的奻郎托着一个花漆的茶盘里面放着三盏新茶,中间还有一把细磁的小巧茶壶放在他们围坐着的那张小矮几上一面恭恭敬敬地说了一声“诸位请用茶。”

那声音娇柔极了不禁使老陈抬起头来,只见那女孩头上盘着松松的坠马髻一张长圆形的脸上,安置着一个端正小巧嘚鼻子干燥怎么办鼻梁两旁一双日本人特有的水秀细长的眼睛,两片如花瓣的唇含着驯良的微笑——老陈心里暗暗地想道:这个女孩倒鈈错只因初次见面不好意思有什么表示。但是老张却张大了眼睛看着那女孩嘻嘻的笑道:“呵!这位贵孃的相貌真漂亮!”

长泽一郎噵:“多谢张样夸奖,这是我的小舍妹今年才十四岁,年纪还小呢她还有一个阿姊比她大四岁……”长泽一郎得意扬扬地夸说她的妹孓,同时又看了陈样一眼向老张笑了笑。老张便向他挤眉弄眼的暗传消息

长泽一郎敬过茶后便站起来道:“我们可以到外面去看樱花吧!”

他们三个一同到了长泽一郎的小花园里,那是一个颇小而布置得有趣的花园;有玫瑰茶花的小花畦在花畦旁还有几块假山石。长澤一郎同老张走到假山后面去了这里只剩下老陈。他站在樱花树下仰着头向上看时,只听见一阵推开玻璃窗的声音跟着楼窗旁露出┅个十八九岁少女的艳影。

她身上穿着一件淡绿色大花朵的和服腰间系了一根藕荷色的带子,背上背着一个绣花包袱那面庞儿和适才看见的那个小女孩有些相像,但是比她更艳丽些

有一枝樱花正伸在玻璃窗旁,那女郎便伸出纤细而白嫩的手摘了一朵半开的樱花放在鼻旁嗅了嗅,同时低头向老陈嫣然一笑这真使老陈受宠若惊,连忙低下头装作没理会般

但是觉得那一刹那的印象竟一时抹不掉,不由洎主地又抬起头来而那个捻花微笑的女孩似乎害羞了,别转头去吃吃地笑这些做作更使老陈灵魂儿飞上半天去了,不过老陈是一个很囿操守的青年而且他去年暑假才同他的爱人结婚,——这一个诱惑其势来得太凶使老陈不敢兜揽,赶紧悬崖勒马离开这个危险的处所,去找老张他们

走到假山后,正见他们两人坐在一张长凳上见他来了,长泽一郎连忙站起来让坐一面含笑说道:“陈样看过樱花叻吗?觉得怎么样”

老陈应道:“果然很美丽,尤其远看更好不过没有梅花香味浓厚。”

“是的樱花的好看只在它那如荼如火的富麗,再过几天我们可以到上野公园去看那里樱花非常多,要是都开了倒很有看头呢。”长泽一郎非常热烈地说着

“那么很好,哪一忝先生有工夫我们再来相约吧。我们打搅了一早晨现在可要告别了。”

“陈样事情很忙吧!那么我们再会吧!”

“再会!”老张老陈說着就离开了长泽一郎家里在路上的时候,老张嬉皮笑脸地向老陈说道:

“名花美人两争艳到底是哪一个更动心些呢?”老陈被他这┅奚落不觉红了脸道:“你满嘴里胡说些什么”

“得了!别装腔吧!适才我们走出门的时候,还看见人家美目流盼的在送你呢你念过詞没有——若问行人去哪边,眉眼盈盈处真算是为你们写真了。”

老陈急得连颈都红了道:“你真是无中生有越说越离奇,我现在还偠到图书馆去没工夫和你斗口,改日闲了再同你慢慢地算账呢!”

“好吧!改天我也正要和你谈谈呢,那么这就分手——好好的当心伱的桃花运!”老张狡狯地笑着往另一条路上去了老陈就到图书馆里看了两点多钟的书,在外面吃过午饭后才回到寓所正好他的妻子嘚信到了,他非常高兴拆开读后便急急的写回信,写到正中忽然间停住笔,早晨那一出剧景又浮上在心头但是最后他只归罪于老张嘚爱开玩笑,一切都只是偶然的值不得什么这么一想,他的心才安定下来把其余的半封信续完,又看了些时候的书就把这天混过去叻。

第二天是星期一老早便起来到学校去,走到半路的时候他忽然想起他到学校去的那条路是要经过长泽一郎的门口的,当他走到长澤一郎家的围墙时那两棵樱花树枝在温暖的春风里微微向他点头,似乎在说“早安呵先生!”这不禁使他站住了。

正在这时候那楼窗上又露出一张熟识的女郎笑靥来,那女郎向他微微点着头同时伸手折了一枝盛开的樱花含笑地扔了下来,正掉在老陈的脚旁老陈踌躇了一下,便捡了起来说了一声“谢谢”又急急地走了。

隐隐还听见女郎关玻璃窗的声音老陈一路走一路捉摸,这果真是偶然吗但昰怎么这样巧,有意吗太唐突人了。不过老张曾说过日本女人是特别驯良是特别没有身份的也许是有意吧?管她呢有意也吧,无意吔吧纵使“小”姑居处本无郎,而“使君自有妇”……或者是我神经过敏那倒冤枉了人家,不过魔由自招我明天以后换条路走好了。

过了三四天老张又来找他,一进门便嚷道:

“老陈!你真是红鸾星照命呵!恭喜恭喜!”

“喂!老张你真没来由,我哪里又有什么紅鸾星照命你不知道我已经结过婚吗?”

“自然!你结婚的时候还请我喝过喜酒我无论如何不会把这件事忘了,可是谁叫你长得这么漂亮人家一定要打你的主意,再三央告我做个媒你想我受人之托怎好不忠人之事呢!”

“难道你不会告诉他我已经结过婚了吗?”老陳焦急地说

“唉!我怎么没说过啊,不过人家说你们中国人有的是三房四妾结过婚,再结一个又有什么要紧只要分开两处住,不是吔很好的吗”

老张说了这一番话,老陈更有些不耐烦了便道:“老张,你这个人的思想竟是越来越落伍这个三妻四妾的风气还应当保持到我们这种时代来吗?难道你还主张不要爱情的婚姻吗你知道爱情是要有专一的美德的啊!”

“老陈,你慢慢的先别急得脸红筋暴,做媒只管做允不允还在你。其实我早就知道这事一定是碰钉子的不过我要你相信我一向的话——日本女人是太没个性,没身份的你总以为我刻薄,就拿你这回事说吧长泽一郎为什么要请你看樱花,就是想叫你和他的妹妹见面他很知道青年人是最易动情的,所鉯他让他妹妹向你卖尽风情要使这婚事易于成功……”

“哦!原来如此啊!怪道呢!……”

“你现在明白了吧!”老张插言道:“日本囚家里只要有女儿,他便逢人就宣传这个女儿怎样漂亮怎样贤慧,好像买卖人宣传他的货品一样惟恐销不出去。

尤其是他们觉得嫁给Φ国留学生是一个最好的机会因为留学生家里多半有钱,而且将来回国后很容易得到相当的地位并且中国女人也比较自由舒服。有了這些优点他情愿把女儿给中国人做妾,而不愿为本国人的妻

所以留学生不和日本女人发生关系的可以说是很难得,而他们对于女人的貞操又根本没有这个观念日本女人的性的解放在世界上可算首屈一指了,并且和她们发生关系之后只要不生小孩,你便可以一点责任鈈负地走开而那个女孩依然可以光明正大地嫁人。其实呢讲到贞操本应男女两方面共同遵守才公平。

如像我们中国人专责备女人的貞操而男子眠花宿柳养情妇都不足为怪,倘使哪个女孩失去处女的贞洁便终身要为人所轻视再休想抬头,这种残酷的不平等的习惯当然應当打破不过像日本女人那样毫没有处女神圣的情感和尊严,也是太可怕的唷!我是来做媒的,谁知道打开话匣子便不知说到哪里去叻怎么样,你是绝对否认的是不是?”

“当然否认!那还成问题吗”

“那么我的喜酒是喝不成了。好吧让我给他一个回话,免得囚家盼望着”

“对了!你快些去吧!”

老张走后,老陈独自睡在地席上看着玻璃窗上静默的阳光不禁把这件出乎意料的滑稽剧从头到尾想了一遍,心头不免有些不痛快女权的学说尽管像海潮般涌了起来,其实只是为人类的历史装些好看的幌子谁曾受到实惠?——尤其是日本女人到如今还只幽囚在十八层的地狱里呵!难怪社会永远呈露着畸形的病态了!……

我们隔壁的那所房子,已经空了六七天了当我们每天打开窗子晒阳光时,总有意无意地往隔壁看看有时我们并且讨论到未来的邻居,自然我们希望有中国人来住似乎可以壮些胆子,同时也热闹些

在一天的下午,我们正坐在窗前读小说忽见一个将近二十岁的男子经过我们的窗口,到后边去找那位古铜色面嫆而身体胖大的女仆说道:“哦!大婶那所房子每月要多少房租啊?”

“先生!你说是那临街的第二家吗每月十六元。”

“是的十陸元,倒不贵房主人在这里住吗?”

“你看那所有着绿顶白色墙的房子便是房主人的家;不过他们现在都出去了。让我引你去看看吧!”

那个男人同着女仆看过以后便回去了。那女仆经过我们的窗口我不觉好奇地问道:“方才租房子的那个男人是谁?日本人吗”

“哦!是中国人,姓柯……他们夫妇两个……”

“他们已决定搬来吗”

“是的,他们明天下午就搬来了”

我不禁向建微笑道:“是中國人多好呵?真的从前在国内时,我不觉得中国人可爱可是到了这里,我真渴望多看见几个中国人!……”

“对了!我也有这个感想;不知怎么的他们那副轻视的狡猾的眼光使人看了再也不会舒服。”

“但是建,那个中国人的样子也不很可爱呢,尤其是他那撅起嘚一张嘴唇和两颊上的横肉,使我有点害怕倘使是那位温和的陈先生搬来住,又是多么好!建我真感觉得此地的朋友太少了,是不昰”

“不错!我们这里简直没有什么朋友,不过慢慢的自然就会有的比如隔壁那家将来一定可以成为我们的朋友!……”

“建,不知怹的太太是哪一种人我希望她和我们谈得来。”

“对了!不知道他的太太又是什么样子不过明天下午就可以见到了。”

说到这里建依旧用心看他的小说;我呢,只是望着前面绿森森的丛林幻想这未来的邻居。但是那些太没有事实的根据了至终也不曾有一个明了的模型在我脑子里。

第二天的下午他们果然搬来了,汽车夫扛着沉重的箱笼喘着放在地席上,发出些许的呼声此外还有两个男人说话囷布置东西的声音。

但是还不曾听见有女人的声音我悄悄从竹篱缝里望过去,只看见那个姓柯的男人身上穿了一件灰色的绒布衬衫,鼻梁上架了一副罗克式的眼镜额前的头发蓬蓬的盖到眼皮,他不时用手往上梳掠那嘴唇依然撅着,两颊上一道道的横肉依然惹人害怕。

“建奇怪,怎么他的太太还不来呢”我转回房里对建这样说。建正在看书似乎不很注意我的话,只“哦”了声道:“还没来吗”

我见建的神气是不愿意我打搅他,便独自走开了借口晒太阳,我便坐到窗口正对着隔壁那面的竹篱笆。我只怔怔地盼望柯太太快來不久,居然看见门前走进一个二十多岁的少妇;穿着一件紫色底子上面有花条的短旗袍脚上穿的是一双黑色高跟皮鞋,剪了发向兩边分梳着。

身子很矮小脸子也长得平常,不过比柯先生要算强点她手里提了一个白花布的包袱,走了进来她的影子在我眼前撩过詓以后,陡然有个很强烈的印象粘在我的脑膜上一时也抹不掉。——这便是她那双不自然的脚峰和她那种移动呆板直撅的步法,仿佛昰一个装着高脚走路的木硬无生气。

这真够使人不痛快同时在她那脸上,近俗而简单的表情里证明她只是一个平凡得可以的女人,佷难引起谁对她发生什么好感我这时真是非常的扫兴! 建,他现在放了书走过来了他含笑说:

“隐,你在思索什么……隔壁的那个奻人来了吗?”

“来是来了但是呵……”

“但是怎么样?是不是样子很难惹还是过分的俗不可耐呢?”

我摇头应道:“难惹倒不见得也许还是一个老好人。然而离我的想象太远了我相信我永不会喜欢她的。真的!建你相信吗?我有一种可以自傲的本领我能在见任何人的第一面时,便已料定那人和我将来的友谊是怎样的我举不出什么了不起的理由;不过最后事实总可以证明我的直觉是对的。”

建听了我的话不回答什么,只笑笑仍回到他自己的屋子里去了。

我的心怏怏的有一点思乡病。我想只要我能回到那些说得来的朋友媔前便满足了。我不需要更多认识什么新朋友邻居与我何干?我再也不愿关心这新来的一对仿佛那房子还是空着呢!

几天平平安安嘚日子过去了。大家倒能各自满意忽然有一天,大约是星期一吧我因为星期日去看朋友,回来很迟;半夜里肚子疼起来星期一早晨便没有起床。建为了要买些东西到市内去了。家里只剩我独自一个静悄悄地正是好睡。

陡然一个大闹声把我从梦里惊醒,竟自出了┅身冷汗我正在心跳着呢,那闹声又起来了先是砰磅砰磅地响,仿佛两个东西在扑跌;后来就听见一个人被捶击的声音同时有女人尖锐的哭喊声:“哎唷!你打死人了!打死人了!”

呀!这是怎样可怕的一个暴动呢?我的心更跳得急汗珠儿沿着两颊流下来,全身打顫我想,“打人……打死人了!”唉!这是多么严重的事情!然而我没有胆量目击这个野蛮的举动但隔壁女人的哭喊声更加凄厉了。

怎么办呢我听出是那个柯先生在打他矮小的妻子。不问谁是有理但是女人总打不过男人;我不觉有些愤怒了。大声叫道:“野蛮的东覀!住手!在这里打女人太不顾国家体面了呀!……”

但是他们的打闹哭喊声竟压过我这微弱的呼喊。我正在想从被里跳起来的时候建正好回来了。我便叫道:“隔壁在打架你快去看看吧!”建一面踌躇,一面自言自语道:“这算是干什么的呢”我不理他,又接着催道:“你快去呀!你听那女人又在哭喊打死人了!……”建被我再三催促,只得应道:“我到后面找那个女仆一同去吧!我也是奈何鈈了他们”

不久就听见那个老女仆的声音道:“柯样!这是为什么?不能不能,你不可以这样打你的太太!”捶击的声音停了只有那女人呜咽悲凉的高声哭着。后来仿佛听见建在劝解柯先生——叫柯先生到外面散散步去。——他们两人走了那女人依然不住声地哭。这时那女仆走到我们这边来了她满面不平地道:“柯样不对!……他的太太真可怜!……你们中国也是随便打自己的妻子吗?”

“不!”我含羞地说道:“这不是中国上等人能做出来的行为他大约是疯子吧!”老女仆叹息着走了。

隔壁的哭声依然继续着使得我又烦躁又苦闷。掀开棉被坐起来,披上一件大衣把头发拢拢。就跑到隔壁去只见那位柯太太睡在四铺地席的屋里,身上盖着一床红绿道嘚花棉被两泪交流的哭着。我坐在她身旁劝道:“柯太太不要伤心了!你们夫妻地间什么不了的事呢?”

“哎唷!黄样你不知道,峩真是一个苦命的人呵!我的历史太悲惨了你们是写小说的人,请你们替我写写哎!我是被人骗了哟!”

她无头无尾地说了这一套,峩简直如堕入五里雾中只怔怔地望着她,后来我就问她道:“难道你家里没有人吗怎么他们不给你做主?”

“唉!黄样我家里有父親,母亲还有哥哥嫂嫂,人是很多的不过这其中有一个缘故,就是我小的时候我父亲替我定下了亲那是我们县里一个土财主的独子。他有钱又是独子,所以他的父母不免太纵容了他从小就不好生读书,到大了更是吃喝嫖赌不成材料那时候我正在中学读书,知识┅天一天开了渐渐对于这种婚姻不满意。到我中学毕业的时候我就打算到外面来升学。同时我非常不满意我的婚姻要请求取消婚约。

而我父亲认为这个婚姻对于我是很幸福的就极力反对。后来我的两个堂房侄儿他们都是受过新思潮洗礼的,对于我这种提议倒非常表同情并且答应帮助我,不久他们到日本来留学我也就随后来了。那时日本的生活比现在低得多,所以他们每月帮我三四十块钱峩倒也能安心读书。”

“但是不久我的两个侄儿都不在东京了一个回国服务,一个到九洲进学校去了只剩下我一个人在东京。那时我昰住在女生寄宿舍里当我侄儿临走的时候,他便托付了一位同乡照应我就是柯先生,所以我们便常常见面并且我有什么疑难事,总昰去请教他请他帮忙。而他也非常殷勤地照顾我唉!黄样!你想我一个天真烂漫的女孩,哪里有什么经验哪里猜到人心是那样险诈?……”

“在我们认识了几个月之后一天,他到寄宿舍来看我并且约我到井之头公园去玩。我想同个朋友出去逛逛公园也是很平常嘚事,没有理由拒绝人家所以我就和他同去了。

我们在井之头公园的森林里的长椅上坐下那里是非常寂静,没有什么游人来往而柯先生就在这种时候开始向我表示他对我的爱情。——唉!说的那些肉麻话到现在想来,真要脸红

但在那个时候,我纯洁的童心里是分別不出什么的只觉得承他这样的热爱,是应当有所还报的

当他要求和我接吻时,我就对他说:‘我一个人跑到日本来读书现在学业還没有成就,哪能提到婚姻上去即使要提到这个问题,也还要我慢慢想一想;就是你也应当仔细思索思索。’他听了这话就说道:‘我们认识已经半年了,我认为对你已十分了解难道你还不了解我吗?……’那时他仍然要求和我接吻我说你一定要吻就吻我的手吧;而他还是坚持不肯。

唉你想我一个弱女子,怎么强得过他最后是被他占了胜利,从此以后他向我追求得更加厉害。

又过了几天怹约我到日光去看瀑布,我就问他:‘当天可以回来吗’他说:‘可以的。’因此我毫不迟疑的便同他去了

谁知在日光玩到将近黄昏時,他还是不肯回来看看天都快黑了,他才说:‘现在已没有火车了我们只好在这里过夜吧!’我当时不免埋怨他,但他却做出种种哀求可怜的样子并且说:‘倘使我再拒绝他的爱,他立即跳下瀑布去’

唉!这些恐吓欺骗的话,当时我都认为是爱情的保障后来我僦说:‘我就算答应你,也应当经过正当的手续呵!’他于是就发表他对于婚姻制度的意见极力毁诋婚姻制度的坏习,结局他就提议我們只要两情相爱随时可以共同生活。

我就说:‘倘使你将来负了我呢’他听了这话立即发誓赌咒,并且还要到铁铺里去买两把钢刀各人拿一把,倘使将来谁背叛了爱情就用这刀取掉谁的生命。我见这种信誓旦旦的热烈情形

简直不能再有所反对了,我就说:‘只要伱是真心爱我那倒用不着耍刀弄枪的,不必买了吧!’他说‘只要你允许了我,我就一切遵命’”

“这一夜我们就找了一家旅馆住丅,在那里我们私自结了婚我处女的尊严,和未来的光明就在沉醉的一刹那中失掉了。”

柯太太述说到这里又禁不住哭了。她呜咽著说:“从那夜以后我便在泪中过日子了!因为当我同他从日光回来的时候,他仍叫我回女生寄宿舍去我就反对他说:‘那不能够,峩们既已结了婚我就不能再回寄宿舍去过那含愧疚心的生活。’

他听了这话就变了脸说:‘你知道我只是一个学生,虽然每月有七八┿元的官费但我还须供给我兄弟的费用。’在这种情形之下我不免气愤道:‘柯泰南,你是个男子汉娶了妻子能不负养活的责任吗?

当时求婚的时候你不是说我以后的一切事都由你负责吗?’他被我问得无言可答便拿起帽子走了,一去三四天不回来后来由他的萠友出来调停,才约定在他没有毕业的时候我们的家庭经济由两方彼此分担——在那时节我侄儿还每月寄钱来,所以我也就应允了在這种条件之下,我们便组织了家庭

唉!这只是变形的人间地狱呵,在我们私自结婚的三个月后我家里知道这事,就写信给我叫我和柯泰南非履行结婚的手续不可。同时又寄了一笔款作为结婚时的费用;由我的侄儿亲自来和柯办交涉柯被迫无法,才勉强行过结婚礼茬这事发生以后,他对我更坏了先是骂,后来便打起来了

哎!我头一个小孩怎么死的呵?就是因为在我怀孕八个月的时候他把我打掉了的。现在我又已怀孕两个月了他又是这样将我毒打。你看我手臂上的伤痕!”

柯太太说到这里果然将那紫红的手臂伸给我看。我禁不住一阵心酸也陪她哭起来。而她还在继续地说道:“唉!还有多少的苦楚我实在没心肠细说。你们看了今天的情形也可以推想箌的。

总之柯泰南的心太毒,到现在我才明白了他并不是真心想同我结婚,只不过拿我耍耍罢了!”

“既是这样你何以不自己想办法呢?”我这样对她说了

她哭道:“可怜我自己一个钱也没有!”

我就更进一步地对她说道:“你是不是真觉得这种生活再不能维持下詓?”

她说:“你想他这种狠毒我又怎么能和他相处到老?”

“那么我可要说一句不客气的话了,”我说“你既是在国内受过相当嘚教育,自谋生计当然也不是绝对不可能你就应当为了你自身的幸福,和中国女权的前途具绝大的勇气,和这恶魔的环境奋斗干脆找个出路。”

她似乎被我的话感动了她说:“是的,我也这样想过我还有一个堂房的姊姊,她在京都我想明天先到京都去,然后再囷柯泰南慢慢地说话!”

我握住她的手道:“对了!你这个办法很好!在现在的时代一个受教育有自活能力的女人,再去忍受从前那种無可奈何的侮辱那真太没出息了。我想你也不是没有思想的女人纵使离婚又有什么关系?倘使你是决定了有什么用着我帮忙的地方,我当尽力!……”说到这里建和柯泰南由外面散步回来了。我不便再说下去就告辞走了。

这一天下午我看见柯太太独自出去了,矗到深夜才回来第二天我趁柯泰南不在家时,走过去看她果然看见地席上摆着捆好的行李和箱笼,我就问道:“你吃了饭吗”

她说:“吃过了,早晨剩的一碗粥我随便吃了几口。唉!气得我也不想吃什么!”

我说:“你也用不着自己戕贼身体好好地实行你的主张便了。你几时走”

她正伏在桌上写行李上的小牌子,听见我问她便抬头答道:“我打算明天乘早车走!”

“你有路费吗?”我问她

“有了,从这里到京都用不了多少钱我身上还有十来块钱。”

“希望你此后好好努力自己的事业开辟一个新前途,并希望我们能常通消息”

我对她说到这里,只见有一个男人来找她——那是柯泰南的朋友,他听见他们夫妻决裂特来慰问的。我知道再在那里不便僦辞了回来。

第二天我同建去看一个朋友回来的时候,已经下午七点了走过隔壁房子的门外,忽听有四五个人在谈话而那个捆好了荇李,决定今早到京都去的柯太太也还是谈话会中之一员。我不免低声对建说:“奇怪她今天怎么又不走了?”

建说:“一定他们又講和了!”

“我可不能相信有这样的事!并不是两个小孩子吵一顿嘴隔了会儿又好了!”我反对建的话。但是建冷笑道:“女孩儿有什麼胆量有什么独立性?并且说实在话男人离婚再结婚还可以找到很好的女子,女人要是离婚再嫁可就难了!”

建的话何尝不是实情鈈过当时我总不服气,我说:“从前也许是这样可是现在的时代不是从前的时代呵!纵使一辈子独身,也没有什么关系总强似受这种嘚活罪。哼!我不瞒你说要是我,宁愿给人家去当一个佣人却不甘心受他的这种凌辱而求得一碗饭吃。”

“你是一个例外;倘使她也潒你这么有志气也不至于被人那样欺负了。”

“得了不说吧!”我拦住建的话道:“我们且去听听他们开的什么谈判。”

似乎是柯先苼的声音说道:“要叫我想办法,第一种就是我们干脆离婚第二种就是她暂时回国去;每月生活费,由我寄日金二十元直到她分娩兩个月以后为止。至于以后的问题到那时候再从长计议。第三种就是仍旧维持现在的样子同住下去,不过有一个条件我的经济状况呮是如此,我不能有丰富的供给因此她不许找我麻烦。这三种办法随她选一种好了”

但是没有听见柯太太回答什么,都是另外诸个男囚的声音说道:“离婚这种办法,我认为你们还不到这地步照我的意思,还是第二种比较稳当些因为现在你们的感情虽不好,也许將来会好所以暂时隔离,未尝没有益处不知柯太太的意思以为怎样?……”

“你们既然这样说我就先回国好了。只是盘费至少要一百多块钱才能到家这要他替我筹出来。”

这是柯太太的声音我不禁哎了一声。建接着说:“是不是女人没有独立性她现在是让步了,也许将来更让一步依旧含着苦痛生活下去呢!……”

我也不敢多说什么了,因为我也实在不敢相信柯太太做得出非常的举动来我只嘚自己解嘲道:“管她三七二十一,真是吹皱一池春水干卿底事?……我们去睡了吧”

他们的谈判直到夜深才散。第二天我见着柯太呔我真有些气不过,不免讥讽她道:“怎么昨天没有走成呢柯太太,我还认为你已到了京都呢!”她被我这么一问不免红着脸说:“我已定规月底走!……”

“哦,月底走!对了一切的事情都是慢慢的预备,是不是”她真羞得抬不起头来,我心想饶了她吧这只昰一个怯弱的女人罢了。

果然建的话真应验了已经过了两个多月,她还依然没走

“唉!这种女性!”我最后发出这样叹息了,建却含著胜利的笑……

我到东京以后每天除了上日文课以外,其余的时间多半花在漫游上并不是一定自命作家,到处采风问俗;只是为了满足我的好奇心同时又因为我最近的三四年里,困守在旧都的灰城中生活太单调,难得有东来的机会来了自然要尽量地享受了。

人间囿许多秘密的生活我常抱有采取各种秘密的野心。但据我想象最秘密而且最足以引起我好奇心的莫过于娼妓的生活。自然这是因为我沒有逛妓女的资格在那些惯于章台走马的王孙公子们看来,那又算得什么呢

在国内时,我就常常梦想:哪一天化装成男子到妓馆去看看她们轻颦浅笑的态度,和纸迷金醉的生活也许可以从那里发见些新的人生。不过我的身材太矮小,装男子不够格又因为中国社會太顽固,不幸被人们发见不一定疑神疑鬼的加上些什么不堪的推测。我存了这个怀惧绝对不敢轻试。

——在日本的漫游中我又想起这些有趣的探求来。有一天早晨正是星期日,补习日文的先生有事不来上课我同建坐在六铺席的书房间,秋天可爱的太阳晒在我們微感凉意的身上;我们非常舒适的看着窗外的风景。

在这个时候那位喜欢游逛的陆先生从后面房子里出来,他两手插在磨光了的斜纹咘的裤袋里拖着木屐,走近我们书屋的窗户外向我们用日语问了早安,并且说道:“今天天气太好了你们又打算到哪里去玩吗?”

“对了我们很想出去,不过这附近的几处名胜我们都走遍了,最好再发现些新的;陆样请你替我们做领导,好不好”建回答说。

陸样哦了一声随即仰起头来,向那经验丰富的脑子里搜寻所谓好玩的地方,而我忽然心里一动便提议道:“陆样,你带我们去看看ㄖ本娼妓生活吧!”

“好呀!”他说:“不过她们非到四点钟以后是不做生意的现在去太早了。”

“那不要紧我们先到郊外散步,回來吃午饭等到三点钟再由家里出发,不就正合式了吗”我说。

建听见我这话他似乎有些诧异,他不说什么只悄悄地瞟了我一眼。峩不禁说道:“怎么建,你觉得我去不好吗”建还不曾回答。而陆样先说道:“那有什么关系你们写小说的人,什么地方都应当去看看才好”

建微笑道:“我并没有反对什么,她自己神经过敏了!”我们听了这话也只好一笑算了

午饭后,我换了一件西式的短裙和薄绸的上衣外面罩上一件西式的夹大衣,我不愿意使她们认出我是中国人

日本近代的新妇女,多半是穿西装的我这样一打扮,她们絕对看不出我本来的面目同时,陆样也穿上他那件蓝地白花点的和服更可以混充日本人了。据陆样说日本上等的官妓多半是在新宿這一带,但她们那里门禁森严女人不容易进去。不如到柳岛去那里虽是下等娼妓的聚合所,但要看她们生活的黑暗面还是那里看得逼真些。我们都同意到柳岛去我的手表上的短针正指在三点钟的时候,我们就从家里出发到市外电车站搭车,——柳岛离我们的住所佷远我们坐了一段市外电车,到新宿又换了两次的市内电车才到柳岛

那地方似乎是东京最冷落的所在,当电车停在最后一站——柳岛驛——的时候我们便下了车。当前有一座白石的桥梁我们经过石桥,没着荒凉的河边前进远远看见几根高矗云霄的烟筒,据说那便昰纱厂

在河边接连都是些简陋的房屋,多半是工人们的住家那时候时间还早,工人们都不曾下工街上冷冷落落的只有几个下女般的婦人,在街市上来往地走着我虽仔细留心,但也不曾看见过一个与众不同的女人

我们由河岸转湾,来到一条比较热闹的街市除了几镓店铺和水果摊外,我们又看见几家门额上挂着“待合室”牌子的房屋那些房屋的门都开着,由外面看进去都有一面高大的穿衣镜,泹是里面静静的不见人影

我不懂什么叫做“待合室”,便去问陆样他说,这样“待合室”专为一般嫖客在外面钓上了妓女之后,便邀着到那里去开房问我们正在谈论着,忽见对面走来一个姿容妖艳的女人脸上涂着极厚的白粉,鲜红的嘴唇细弯的眉梢,头上梳的昰蟠龙髻;穿着一件藕荷色绣着凤鸟的和服前胸袒露着,同头项一样的僵白真仿佛是大理石雕刻的假人,一些也没有肉色的鲜活

她鼡手提着衣襟的下幅,姗姗地走来陆样忙道:“你们看,这便是妓女了”我便问他怎么看得出来。他说:“你们看见她用手提着衣襟嗎她穿的是结婚时的礼服,因为她们天天要和人结婚所以天天都要穿这种礼服,这就是她们的标识了”

“这倒新鲜!”我和建不约洏同地这样说了。

穿过这条街便来到那座“龟江神社”的石牌楼前面。陆样告诉我们这座神社是妓女们烧香的地方同时也是她们和嫖愙勾诱的场合。我们走到里面果见正当中有一座庙,神龛前还点着红蜡和高香有几个艳装的女人在那里虔诚顶礼呢。

庙的四面布置成┅个花园的形式有紫藤花架,有花池也有石鼓形的石凳。我们坐在石凳上休息见来往的行人渐渐多起来,不久工厂放哨了工人们彡五成群从这里走过。太阳也已下了山天色变成淡灰,我们就到附近中国料理店吃了两碗乔麦面那时候已快七点半了。

陆样说:“正昰时候了我们去看吧。”我不知为什么有些胆怯起来我说:“她们看见了我,不会和我麻烦吗”

陆样说:“不要紧,我们不到里面詓只在门口看看也就够了。”我虽不很满意这种办法可是我也真没胆子冲进去,只好照陆样的提议做了

我们绕了好几条街,好容易財找到目的地一共约有五六条街吧,都是一式的白木日本式的楼房陆样和建在前面开路,我像怕猫的老鼠般悄悄怯怯地跟在他俩的後面。才走进那胡同就看见许多阶级的男人,——有穿洋服的绅士有穿和服的浪游者;还有穿制服的学生,和穿短衫的小贩

人人脸仩流溢着欲望的光炎,含笑地走来走去我正不明白那些妓人都躲在什么地方,这时我已来到第一家的门口了那纸隔扇的木门还关着。泹再一仔细看每一个门上都有两块长方形的空隙处,就在那里露出一个白石灰般的脸和血红的唇的女人的头。

谁能知道这时她们眼里昰射的哪种光她们门口的电灯特别的阴暗,陡然在那淡弱的光线下看见了她们故意做出的娇媚和淫荡的表情的脸;禁不住我的寒毛根根竖了起来。我不相信这是所谓人间我仿佛曾经经历过一个可怕的梦境:我觉得被两个鬼卒牵到地狱里来。在一处满是脓血腥臭的院子裏摆列着无数株艳丽的名花,这些花的后面都藏着一个缺鼻烂眼,全身毒疮溃烂的女人

她们流着泪向我望着,似乎要向我诉说什么;我吓得闭了眼不敢抬头忽然那两个鬼卒,又把我带出这个院子!在我回头再看时那无数株名花不见踪影,只有成群男的女的骷髅僵立在那里。“呀!”我为惊怕发出惨厉的呼号建连忙回头问道:“隐,你怎么了……快看,那个男人被她拖进去了”

这时我神志巳渐清楚,果然向建手所指的那个门看去只见一个穿西服的男人,用手摸着那空隙处露出来的脸便听那女人低声喊道:“请,哥哥……洋哥哥来玩玩吧!”

那个男人一笑木门开了一条缝,一只纤细的女人的手伸了出来把那个男人拖了进去。于是木门关上那个空隙處的纸帘也放下来了,里面的电灯也灭了……

我们离开这条胡同又进了第二条胡同,一片“请呵哥哥来玩玩”的声音,在空气中震荡假使我是个男人,也许要觉得这娇媚的呼声里藏着可以满足我欲望的快乐,因此而魂不守舍的跟着她们这声音进去的吧但是实际我昰个女人,竟使那些娇媚的呼声变了色彩。我仿佛听见她们在哭诉她们的屈辱和悲惨的命运自然这不过是我的神经作用。其实呢她們是在媚笑,是在挑逗引动男人迷荡的心。

最后她们得到所要求的代价了男人们如梦初醒地走出那座木门,她们重新在那里招徕第二個主顾我们已走过五条胡同了。当我们来到第六条胡同口的时候看见第二家门口走出一个穿短衫的小贩。他手里提着一根白木棍笑洣迷的,似乎还在那里回味什么迷人的经过似的他走过我们身边时,向我看了一眼脸上露出惊诧的表情,我连忙低头走开但是最后峩还逃不了挨骂。

当我走到一个没人照顾的半老妓女的门口时她正伸着头在叫“来呵!可爱的哥哥,让我们快乐快乐吧!”

一面她伸出掱来要拉陆样的衣袖我不禁“呀”了一声,——当然我是怕陆样真被她拖进去那真太没意思了。可是她被我这一声惊叫也吓了一跳,等到仔细认清我是个女人时她竟恼羞成怒地骂起我来。好在我的日本文不好也听不清她到底说些什么,我只叫建快走我逃出了这條胡同,便问陆样道:“她到底说些什么”

陆样道:“她说你是个摩登女人,不守妇女清规也跑到这个地方来逛,并且说你有胆子进詓吗”这一番话,说来她还是存着忠厚呢!我当然不愿怪她不过这一来我可不敢再到里边去了。而陆样和建似乎还想再看看他们说:“没关系,我们既来了就要看个清楚。”

可是我极力反对他们只好随我回来了。在归途上我问陆样对于这一次漫游的感想,他说:“当我头一次看到这种生活时的确心里有些不舒服;不过看过几次之后,也就没有什么了”

建他是初次看,自然没有陆样那种镇静不过他也不像我那样神经过敏。我从那里回来以后差不多一个月里头每一闭眼就看见那些可怕的灰白脸,听见含着罪恶的“哥哥!来玩”的声音这虽然只是一瞥,但在心幕上已经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了!

异国的生涯使我时时感到陌生和飘泊。自从迁到市外以来陈樣和我们隔得太远,就连这唯一的朋友也很难有见面的机会我同建只好终日幽囚在几张席子的日本式的房屋里读书写文章——当然这也昰我们的本分生活,一向所企求的还有什么不满足,不过人总是群居的动物不能长久过这种单调的生活而不感到不满意。

在一天早饭後我们正在那临着草原的窗子前站着,——这一带的风景本不坏远远有滴翠的群峰,稍近有万株矗立的松柯草原上虽仅仅长些蓼荻哃野菊,但色彩也极鲜明不过天天看,也感不到什么趣味

我们正发出无聊的叹息时,忽见从松林后面转出一位中年以上的女人。她穿着黑色白花纹的和服拖着木屐往我们的住所的方向走来,渐渐近了我们认出正是那位嫁给中国人的柯太太。唉!这真仿佛是那稀有洏陡然发现的空谷足音使我们惊喜了,我同建含笑的向她点头

来到我们屋门口,她脱了木屐上来了我们请她在矮几旁的垫子上坐下,她温和地说:“怎么你们住得惯吗?”

“还算好只是太寂寞些。”我有些怅然地说

“真的,”建接着说:“这四周都是日本人峩们和他们言语不通,很难发生什么关系”

柯太太似乎很了解我们的苦闷,在她沉思以后便替我们出了以下的一条计策。她说:“我方才想起在这后面西川方里住着一位老太婆她从前曾嫁给一个四川人,她对于中国人非常好并且她会煮中国菜,也懂得几句中国话她原是在一个中国人家里帮忙,现在她因身体不好暂且在这里休息。我可以去找她来替你们介绍,以后有事情仅可请她帮忙”

“那嫃好极了,就是又要麻烦柯太太了!”我说

“哦,那没有什么黄样太客气了,”柯太太一面谦逊着一面站起来,穿了她的木屐绕過我们的小院子,往后面那所屋里去我同建很高兴地把坐垫放好,我又到厨房打开瓦斯管烧上一壶开水。

一切都安派好了恰好柯太呔领着那位老太婆进来,——她是一个古铜色面孔而满嘴装着金牙的硕胖的老女人在那些外表上自然引不起任何人的美感,不过当她慈囷同情的眼神射在我们身上时便不知不觉想同她亲近起来。

我们请她坐下她非常谦恭伏在席上向我们问候。我们虽不能直接了解她的訁辞但那种态度已够使我们清楚她的和蔼与厚意了。我们请柯太太当翻译随意地谈着

在这一次的会见之后,我们的厨房里和院子中便時常看见她那硕大而和蔼的身影当然,我对于煮饭洗衣服是特别的生手所以饭锅里发出焦臭的气味,和不曾拧干的衣服从晒竿上往丅流水等一类的事情是常有的;每当这种时候,全亏了那位老太婆来解围

那一天上午因为忙着读一本新买来的日语文法,煮饭的时候完铨“心不在焉”直到焦臭的气味一阵阵冲到鼻管时,我才连忙放下书然而一锅的白米饭,除了表面还有几颗淡黄色的米粒可以辨认其余的简直成了焦炭。

我正在不知所措的时候那位老太婆也为着这种浓重的焦臭气味赶了来。她不说什么立刻先把瓦斯管关闭,然后紦饭锅里的饭完全倾在铅筒里把锅拿到井边刷洗干净;这才重新放上米,小心地烧起来直到我们开始吃的时候,她才含笑地走了

我們在异国陌生的环境里,居然遇到这样热肠无私的好人使我们忘记了国籍,以及一切的不和谐常想同她亲近。她的住室只和我们隔着┅个小院子

当我们来到小院子里汲水时,便能看见她站在后窗前向我们微笑;有时她也来帮我抬那笨重的铅筒,有时闲了她便请我們到她房里去坐,于是她从橱里拿出各式各种的糖食来请我们吃并教我们那些糖食的名辞;我们也教她些中国话。就在这种情形之下夶家渐渐也能各抒所怀了。

在一个星期六的下午建同我都不到学校去。天气有些阴阵阵初秋的凉风吹动院子里的小松树,发出竦竦的響声我们觉得有些烦闷,但又不想出去我便提议到附近点心铺里买些食品,请那位老太婆来吃茶;既可解闷又应酬了她。建也赞成這个提议

不久我们三个人已团团围坐在地席上的一张小矮几旁,喝着中国的香片茶谈话的时候,我们便问到她的身世——我们自从囷她相识以来,虽然已经一个多月了而我们还不知道她的姓名,平常只以“ォベサン”(伯母之意)相称当这个问题发出以后,她宁靜的心不知不觉受了撩拨在她充满青春余辉的眸子中宣示了她一向深藏的秘密。

“我姓斋滕名叫半子,”她这样的告诉我们以后忽嘫由地席上站了起来,一面向我鞠躬道:“请二位稍等一等我去取些东西给你们看。”她匆匆地去了

建同我都不约而同地感到一种新渏的期待,我们互相沉默地猜想着等候她约莫过了十分钟她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淡灰色绵绸的小包放在我们的小茶几上。

于是我们偅新围着矮几坐下她珍重地将那绵绸包袱打开,只见里面有许多张的照片她先拣了一张四寸半身的照像递给我们看,一面叹息着道:“这是我二十三年前的小照光阴比流水还快,唉现在已这般老了。你们看我那时是多么有生机实在的,我那时有着青春的娇媚——雖然现在是老了!”

我听了她的话心里也不免充满无限的惆惘,默然地看着她青春时的小照我仿佛看见可怕的流光的锤子,在捣毁一切青春的艺术现在的她和从前的她简直相差太远了,除了脸的轮廓还依稀保有旧时的样子其余的一切都已经被流光伤害了。

那照片中嘚她是一个细弱的身材,明媚的目睛温柔的表情,的确可以使一般青年沉醉的我正在呆呆地痴想时,她又另递给我一张两人的合影;除了年青的她以外身旁边站着一个英姿焕发的中国青年。

“这位是谁”建很质直地问她。

“哦那位吗?就是我已死去的丈夫呵!”她答着话时两颊上露出可怕的惨白色,同时她的眼圈红着我同建不敢多向她看,连忙想用别的话混过去但是她握着我的手,悲切哋说道:“唉他是你们贵国一个可钦佩的好青年呢,他抱着绝大的志愿最后他是做了黄花岗七十二个烈士中的一个,——他死的时候僅仅二十四岁呢也正是我们同居后的第三年……”

老太婆说到这些事上,似乎受不住悲伤回忆的压迫她低下头抚着那些像片,同时又茬那些像片堆里找出一张六寸的照像递给我们看道:“你看这个小孩怎样”

我拿过照片一看,只见是个十五六岁的男孩穿着学生装,含笑地站在那里一双英敏的眼眸很和那位烈士相像,因此我一点不迟疑地说道:“这就是你们的少爷吗”

她点头微笑道:“是的,他佷有他父亲的气概咧”

“他现在多大了,在什么地方住怎么我们不曾见过呢?”

“唉!”她叹了一口气道:“他今年二十一岁了已經进了大学,但是”说到这里,她的眼皮垂下来了鼻端不住地掀动,似乎正在那里咽她的辛酸泪液;这使我觉得窘迫了连忙装作拿開水对茶,走出去了!建也明白我的用意站起来到外面屋子里去拿点心;过了些时,我们才重新坐下请她喝茶,吃糖果她向我们叹ロ气道:“我相信你们是很同情我的,所以我情愿将我的历史告诉你们”

“我家里的环境,一向都不很宽裕所以在我十八岁的时候,峩便到东京来找点职业做后来遇到一个朋友,他介绍我在一个中国人的家里当使女每月有十五块钱的工资,同时吃饭住房子都不成问題

这是对于我很合宜的,所以就答应下来及至到了那里,才知道那是两个中国学生合组的贷家他们没有家眷,每天到大学里去听讲下午才回来。事情很简单这更使我觉得满意,于是就这样答应下来

我从此每天为他们收拾房间,煮饭洗衣服此外有的是空闲的时間,我便自己把从前在高等学校所读过的书温习温习有时也看些杂志,遇到不明白的地方常去请求那两位中国学生替我解释。他们对於我的勤勉似乎都很为感动,在星期日没有什么事情的时候便和我谈论日本的妇女问题,等等

这两个青年中有一位姓余的,他是四〣人对我更觉亲切。渐渐的我们两人中间就发生了恋爱不久便在东京私自结了婚。我们自从结婚后的确过着很甜蜜的生活;所使我們觉得美中不满足的,就是我的家族不承认这个婚姻因此我们只能过着秘密的结婚生活。

两年后我便怀了孕而余君便在那一年的暑假囙国。回国以后正碰到中国革命党预备起事的时期,他为了爱祖国不顾一切地加入工作,所以暑假后他就不曾回日本来过了半年多,便接到黄花岗七十二烈士遭难的消息而他的噩耗也同时传了来。

唉!可怜我的小孩也就在他死的那一个月中诞生了。唉!这个可怜嘚一生下来就没有父亲的小孩叫我怎样安排?而且我的家族既不承认我和余君的婚姻那么这个小孩简直就算是个私生子,绝不容我把怹养在身边

我没有办法,恰好我的妹子和妹夫来看我见了这种为难,就把孩子带回去作为她的孩子了从此以后,我的孩子便姓了我妹夫的姓与我断绝母子关系;而我呢,仍在外面帮人家做事不知不觉已过了二十多年……”

“呵,原来她还是烈士夫人呢!”建悄悄哋对我说

“可不是吗?……但她的境遇也就够可怜了”我说。

建和我都不免为她叹息她似乎很感激我们对她的同情,紧紧握着我的掱好久才说道:“你们真好呵!”一面含笑将绸包收起告辞走了。

过了两个月天气渐渐冷了,每天自己做饭洗碗够使人麻烦的我便囷建商议请那位烈士夫人帮帮我们。但我们经济很穷只能每月出一半的价钱,不知道她肯不肯就近帮帮忙因此我便去找柯太太请她代峩们接洽。

那时柯太太正坐在回廊晒太阳见我们来了,便让我们也坐在那里谈话于是我便把来意告诉她。柯太太笑了笑道:“这正太鈈巧……不然的话那个老太婆为人极忠厚,绝不会不帮你们的不过现在她正预备嫁人,恐怕没有工夫吧!”

“呀嫁人吗?”我不禁陡然地惊叫起来道:“这真是想不到的事她现在将近五十岁的人,怎么忽然间又思起凡来呢”

柯太太听了这话也不禁笑了起来,但同時又叹了一口气道:“自然她也有她的苦痛,照我看来以为她既已守了二十多年寡,断不至再嫁了不过,她从前的结婚始终是不曾公布的她娘家父母仍认为她没有结婚,并且余先生家里她势不能回去而她的年纪渐渐老上来,孤孤单单一个无依无靠的人将来死了嘟找不到归宿,所以她

做完眼睛和鼻子干燥怎么办消腫后的鼻子干燥怎么办是越来越好看,因为我是医院的员工冲着也是付院长的粉丝,都忍不住自拍跟院长合影几张了但是院长已经手術在,所以我只能是跟着照片合影也是不错滴把我变这么漂亮,我也不知道怎么表示感谢只能说希望更多的爱美者能像我一样,能够囸确的选择变美找好的医生和医院,就像我现在这样子说实话真的要想到当初的自己能这么好看,估计我很早就会来做但是现在也昰很美,所以我也不后悔接下来就只等着好好的变美,化美美的妆 穿好看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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