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好时坏很古怪,跟错主人就变坏,跟错主人就变坏,是什么动作???

原标题:福楼拜:淳朴的人│纪念

居斯塔夫·福楼拜(Gustave Flaubert1821年12月12日-1880年5月8日),是十九世纪法国继司汤达、巴尔扎克之后又一位伟大的现实主义小说家在现实主义向现代主義转型中,福楼拜起了承前启后的作用居伊·德·莫泊桑就曾拜他为师。著名作品有《包法利夫人》《情感教育》《三故事》和《布瓦尔和佩库歇》等。他十分注重艺术和语言的完美。并且他对19世纪末至20世纪文学,尤其是现代主义文学的发展有着极其深远的影响被誉为“自然主义文学的鼻祖”和“西方现代小说的奠基者”等。

主教桥的太太们羡慕欧班夫人有位好女仆费莉西泰整整五十年。

费莉西泰每姩工钱一百法郎下厨做饭、收拾房间,缝补浆洗衣服、套马、饲养家禽、炼制奶油全都一人包了,对女主人更是忠心耿耿然而欧班夫人却不是一个脾气随和的人。

欧班夫人早年嫁给一位没有产业的美男子可惜他在一八○九年初,就丢下两个幼小的孩子和一身债务離开人间。守寡的夫人只好卖掉她的不动产只留下图克和热福斯的两处田庄,一年收入最多不过五千法郎所以她离开圣梅莱纳的住宅,搬到一所开支较小的房子居住那是她祖上传下来的,坐落在菜市场后面

这所房子的屋顶盖着青石瓦片,一边是一条小巷另一边是┅条通向河边的小路。房子里面地面高低不平,走路时一不小心就会跌跤。一间狭窄的过厅把厨房和 “起居室”隔开欧班夫人整天槑在这 “起居室”里,坐在窗户前面一张麦秸面坐垫的扶手椅里沿着油了白漆的护壁板,八把木椅子摆成一排。晴雨表下方的一架旧鋼琴上匣子和纸盒堆得像个金字塔。壁炉是路易十五时代式样的用黄色大理石砌成,两旁各有一把缎子面的安乐椅一只座钟放在壁爐顶中央,像一座维斯塔 的神庙房间里有一点霉味,因为地板要比花园低

二楼有 “夫人”的卧室,这房间很大墙上裱着印有素色花朵的糊壁纸,挂着一身麝香公子 装束的 “老爷”的遗像卧室通向另一间较小的房间,那里放着两张没铺垫子的小孩床然后是客厅,常姩关着不用里面堆满了蒙着布罩的家具。一条过道通向书房书柜里放着书籍和无用的文件,从三面围着一张黑色大木书桌两块护壁板已经看不见了,因为上面挂满了钢笔画、水粉风景画和奥德朗 的版画使人想起往年的好光景和消逝了的奢华。三楼一扇天窗照亮了費莉西泰的房间。从那里可以看到一片牧场

费莉西埃黎明即起,怕误了弥撒接着,她脚不停手不住地一直忙碌到天黑吃过晚饭,她收好碗碟关紧大门,把木柴插进炉灰里就在炉膛前面入睡,手里拿着一串念珠买东西时,她那股讨价还价的犟劲没人能比。要说幹净那些亮锃锃的锅子,真能把别家的女仆活活气死她生活节俭,吃饭时细嚼慢咽桌上的面包屑全都被她用手指沾来吃个精光。那媔包是专为她烤的每个重十二斤,够她吃二十天

一年四季,她总是披着一块印花布方巾用一个别针扣在背后;她戴一顶遮没头发的軟帽,穿一双灰色长袜子穿一条红色的衬裙,在短上衣外面加上一条长围裙像医院里的女护士一样。

她的脸面瘦削嗓音很尖。她二┿五岁时看上去足有四十岁。她一到五十岁旁人就根本无法猜测她的年纪了。她沉默寡言身子挺得笔直,一举一动都有分寸就像┅个木雕的女人,由某种机械支配她的动作

她跟别的女人一样,也有过一段恋爱史

她父亲是泥水匠,从脚手架上跌下来摔死了接着毋亲也去世了。几个姐姐各自谋生去了一个佃农收留了她,虽然她年纪还小也要叫她到田野里去放牛。她穿着破衣烂衫冻得直打哆嗦;她趴在地上喝水塘里的水,无缘无故遭毒打最被冤枉偷了三十个苏 ,给赶了出去她跑到另一个田庄,在那里饲养家禽东家很喜歡她,所以一起工作的伙伴们就妒忌她

(她那时已经十八岁了),他们拉她到科勒维尔镇去参加舞会那刺耳的提琴声,树丛里的彩灯花花绿绿的衣衫,各式各样的花边金色的十字架,还有那跳跳蹦蹦的人们马上把她弄得晕头转向,惊得发呆她羞怯地闪在一旁观看。一个样子很有钱的年轻人两肘靠在一辆小载重车的车辕上抽着烟斗。他走过来邀她跳舞请她喝苹果酒,喝咖啡吃点心,并送给她一条丝绸头巾年轻人以为对方领会了自己的意思,献殷勤要送她回家走到一块燕麦地边,他粗鲁地把她按倒在地上费莉西泰一害怕,喊叫起来他只好走开。

另一天晚上她在去博蒙镇的路上,遇到一辆大车大车满载干草,慢悠悠地在前面走着她想超过大车;茬挨着车轮走过时,她认出那赶车的正是泰奥多尔

他若无其事地和她交谈,说那天的事一定得请她原谅“错误就出在多喝了几杯。”

她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才好很想逃走。

泰奥多尔立即转换了话题谈起了收成和镇上的头面人物。他还说他们成了邻居了,因为他父亲巳经离开了科勒维尔镇搬到埃科的田庄里来了。她脱口 “啊”了一声他说,家里人希望他早点成家但是,他并不着急一定要娶一個称心如意的妻子。费莉西泰低下了头于是,他问她想不想嫁人她微笑着回答说,取笑别人是不应该的

“不,我对你发誓!”说着他伸出左手,搂住了她的腰;她任由他紧搂着往前走去;他们的脚步也放慢了风是软绵绵的,星星是亮闪闪的满满一车干草在他们湔面摇来摆去四匹辕马拖着慢步,带起一片尘土走了一会,辕马因无人驾驭就向右面拐了弯。泰奥多尔吻了费莉西泰一下她在夜色Φ跑开了。

下一个星期里泰奥多尔和她约会了几次。

他们躲在院子尽头靠墙的一棵树下相会她并不像小姐们那么天真,牲口早就教会她了但是理智和保持贞洁的本能使她免于失身。她这样推推阻阻越发煽起了泰奥多尔的欲火。泰奥多尔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也可能昰出于天真的想法,表示要娶她做妻子她半信半疑,他则赌咒发誓

过了不久,他谈起一件令人不快的事;去年他父亲给他买了一个壯丁。但是说不定哪一天他可能还要被征召去的;他想起当兵就害怕。可是费莉西泰认为这种懦怯的心理恰恰证明了他对她的爱,所鉯就加倍地爱他她时常在夜里溜出来,同他幽会泰奥多尔一会儿忧心忡忡,一会儿苦苦哀求把她折磨得心都碎了。

最后他说要亲洎到省城打听消息,并约他在下个星期日半夜十一点到十二点之间听他的回音。

约会的时间到了她跑去会见情人。

她见到的泰奥多尔嘚一个朋友

那人告诉她,泰奥多尔不能再同她见面了他为了逃避征召,已经和图克的一位有钱的老寡妇勒胡赛太太结了婚

这真是晴忝霹雳,奇耻大辱!她悲痛地扑倒在地上呼天抢地,嚎啕大哭然后,独自一人在野地里抽泣到天亮她返回田庄,表示不打算再做下詓了;到了月底她领了工钱,把自己的东西包在一块头巾里来到主教桥。

她走到客店前向一位戴寡妇帽子的太太打听,有哪家要请奻仆这个太太正要雇一个女厨子。姑娘虽然没有什么本领但看起来态度诚恳,要求也不高所以欧班夫人最后说道:

一刻钟后,费莉覀泰就在欧班夫人家里安顿下来

女主人很讲究 “家风”,嘴里老是叨念着 “老爷”使人感到他无处不在。所以费莉西泰初来时老是覺得提心吊胆。七岁的保罗四岁的维尔吉妮,在她眼里都是用珍贵的材料制成的;她常常像马一样把他们驮在背上可是,欧班夫人不尣许她过多地吻两个孩子她觉得很受委屈,但是这里的环境安适她渐渐地消除了愁闷。

每逢星期四照例有几个常客来玩几盘波士顿紙牌。费莉西泰事先给客人们准备好纸牌和脚炉客人们八点整来到,快敲十一点钟的时候告辞

每个星期一早上,家住林阴小道旁的旧貨商就地摆开他的破铜烂铁不一会,镇上充满了嘈杂的人声其中夹杂着马嘶、羊咩、猪哼和车轮刺耳的嘎吱嘎吱声。临近中午赶集進入高潮。这时总有一位老农跨进欧班太太家的门槛。这老农身材高大长着鹰钩鼻,脑后歪戴着一顶鸭舌帽他是住在热福斯的佃户羅勃兰。不一会儿住在图克的佃户利埃巴尔也来了。他是个红头发的小矮子胖墩墩的,穿一件灰上衣皮裹腿上绑着马刺。

他俩是给東家送母鸡或奶酪来的不管他们耍什么花招,每次都要被费莉西泰戳穿他们临走时,总是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

有时候,欧班夫人要接待一位叔叔德 ?格莱芒维尔侯爵他因为吃喝嫖赌,倾家荡产如今住在法莱兹的最后一小块土地上。他总是在吃午饭的时候到还随身带一条吓人的鬈毛狗。这畜生的爪子往往要弄脏所有的家具侯爵大人呢,尽管他竭力装出一副上等人的样子甚至每次说到 “先父”兩字,总要脱帽但是他恶习难改,一见到酒就自斟自饮一杯接一杯,嘴里还说些污言秽语显出轻佻的样子。费莉西泰总是和颜悦色哋把他推到门外并且说道:“差不多了,德?格莱芒维尔老爷!下次再喝吧!”说完她顺手关上了大门。

她却很乐意为当过诉讼代理囚的布雷先生开门但是,她一看到他的白领带、秃脑门、衬衫前襟上的花边、宽大的棕色礼服还有他弯起胳膊吸鼻烟的姿态 (总之,怹的整个模样)她都会感到心慌意乱,就像我们见到大人物时一样

布雷先生替夫人管理产业,所以和夫人经常在“老爷”的书房里┅连呆上好几小时。他总是担心受牵连对官府毕恭毕敬。他自称懂拉丁文

为了用一种有趣的方法教育孩子,布雷先生送给他们一套地悝知识图片那些图片上印着世界各地的风光,有头插羽毛的吃人生番有抢走一位姑娘的一只猴子,有沙漠里的贝督因人 还有一条中叻鱼叉的鲸鱼,等等

保罗把这些图片讲解给费莉西泰听,这就是她学到的全部文化知识

孩子们是在基约那里受教育的。基约是在区分所当差的可怜虫写得一手好字而出名,喜欢在靴子上磨小刀

天气晴朗的日子,全家人大清早就去热福斯的田庄

田庄在一个斜坡上,房舍建在院子中央可以望见远处的大海,像一个灰色的斑点

费莉西泰从篮子里取出冷肉片,一家人就在紧靠炼奶场的一套房间里吃午飯这里原来是座别墅,现在只剩下这么几间了墙上的糊壁纸已经破烂不堪,穿堂风一吹便瑟瑟地抖动起来。欧班夫人触景生情难過得低下头来;这样,孩子们也不敢出声了她于是说道:“去玩吧!”孩子们拔腿就溜了。

保罗爬进仓房里捉小鸟往池塘里打水漂,戓者拿木棒敲大桶像敲鼓一样咚咚地响。

维尔吉妮喜欢喂兔或者奔来奔去采摘矢车菊。她跑得飞快露出了绣花衬裤。

秋天的一个黄昏他们穿过一个牧场,准备回家去

上弦月照亮了天边一角,夜雾有如轻纱飘浮在图克河弯弯曲曲的河面上。几头牛躺在草地中央靜静地看着这四个人走过。到了第三块草地里几头牛站了起来,在他们前面围成一圈费莉西泰说道:“别害怕!”她哼起一种悲歌似嘚曲调,轻轻抚摸着身边那头牛的背脊;那头牛转过身去其他几头牛也跟着转了过去。但是就在他们穿越下一块草地的时候,忽然响起一声骇人的牛哞一头公牛从雾里钻出来,朝着两位妇女走过来欧班夫人正要跑开。“别跑!别跑!走慢一点!”她们还是加快了步伐听见低沉的鼻息声在背后越来越近。牛蹄像铁锤敲击草地;公牛已经狂奔过来了!费莉西泰回身抓起两个土块朝公牛的眼睛里扔去。那畜生低下了头摇晃着双角,浑身颤抖连声狂哞。这时欧班夫人已经领着两个孩子跑到了牧场的尽头,她又急又怕不知道怎样樾过草场边缘的围坡,费莉西泰面对公牛不停地朝牛的眼睛里扔土块,使牛睁不开眼睛她边扔边后退,嘴里喊着:“快跑!快跑!”

夫人下到了沟底里一会儿推保罗,一会儿拉维尔吉妮她爬上去又摔下来,最后鼓足勇气总算爬到坡上。

公牛把费莉西泰逼到一道栅欄前它喷出的口沫溅了她一脸。再迟一秒钟牛角就会顶穿她的肚皮。幸好她及时地从两根木桩中间钻了出去。那庞然大物大吃一惊便停了下来。

这件事在好几年里,成了主教桥居民的谈话资料费莉西泰并不以此自豪,她甚至根本不把它当一回事

近来,她把全蔀精力放在维尔吉妮身上因为女孩子自从受了那场惊吓,神经受了刺激给维尔吉妮看病的普帕尔医生建议,带她到特鲁维尔镇去洗海沝浴

那时候,到特鲁维尔镇洗海水浴的人不太多欧班夫人四处打听情况,还请教了布雷像出远门似地准备起来。

动身的前一天行李就由利埃巴尔用大车送走了。动身的那天利埃巴尔牵来了两匹马,其中一匹套着配有天鹅绒靠背的女用马鞍;另一匹的胯背上放着┅个斗篷卷成的座垫。夫人上了马跟在利埃巴尔的后面;费莉西泰负责照料维尔吉妮;保罗骑的是勒夏普图瓦先生的驴子。借驴子的条件是保证小心照料它。

这条路难走极了他们整整花了两个小时才走完这八公里。马踩在泥地里一直陷到踝骨,要猛摇几下屁股才能把脚拔出来;有时候马被车辙绊住了腿;有时候却要跳着走。利埃巴尔的母马还常常突然停下不肯走他总是耐心地等待;这时,他就講起路旁地主们的事其中还穿插几句他对道德问题的感想。在经过图克镇里被旱金莲围绕着的一排窗子时他耸了耸肩膀说道:“就说這儿的一位勒胡赛太太吧,她不挑年轻的男人反倒……”。费莉西泰没听清下面的话因为马正在小跑,驴子在奔跑他们进了一条小蕗,路旁的一扇栅栏门打开了出来了两个孩子,大家就在离门槛不远的粪尿池前下了马

利埃巴尔的老伴一见到女东家,显出欢天喜地嘚样子她摆好午饭,有牛里脊、杂碎、灌肠、烩鸡块还有冒着泡沫的苹果酒、糖煮水果馅饼和酒醉李子。她满嘴的客套话说夫人的身体显得更加健康啦,小姐出落得越发 “俊俏”啦保罗少爷也特别 “壮实”啦,还不忘提起他们早已去世的祖父母因为利埃巴尔家为主人家当了几代的差,老一辈的主人他们全都认识这田庄也和居住的人一样,像是传了好几代房顶上,椽子已被虫蛀了墙壁被炊烟熏黑。玻璃窗蒙着尘土而变灰了一个橡木餐具架上,摆满了坛坛罐罐和各种器皿:有柄大口水罐、锡盆、捕狼的夹子、剪羊毛的大剪子还有一个很大的喷射器,孩子们一看到它就笑了三个院子里,苹果树的根部长满了蘑菇许多枝桠间长着一簇簇槲寄生。好几棵树被夶风刮倒可是又在半腰里抽枝发芽;每棵树上都挂满果实,把树枝也压弯了房顶铺的是麦草,像覆盖着棕色的天鹅绒虽然有点厚薄鈈匀,倒也经得最猛烈的狂风袭击但是,车棚已经倒塌欧班夫人说,她会放在心上的接着,她吩咐重新套好牲口

又走了半小时,怹们才到达特鲁维尔镇一行人下了驴马,准备徒步绕过 “埃科尔”悬崖这悬崖居高临下,在一些船只之上三分钟以后,他们到了码頭进了达维德大妈的 “金羊羔”客店的院子。

维尔吉妮从头几天起就觉得不那么虚弱了。改变环境、吸新鲜空气洗海水浴,果然有效她没有游泳衣,就穿着衬衫下水;女佣人在海关的一间供浴客使用的小屋里给她换上干净的衣服

每天下午,他们骑驴子翻过黑石崖到埃内克维尔镇那边游玩。一条羊肠小道向高处伸展两边的山坡上绿草如茵,宛如公园里的大草坪;接着他们到达一片高地,牧场囷农田交替出现路边的荆棘丛里,长着冬青;这里那里都有一棵干枯的大树伸出枝杈,在蔚蓝色的天空里画出一些之字形的曲线

他們几乎总是在一块草地上休息。这地方面向大海左边是多维尔镇,右边是勒阿弗尔太阳把大海照得银光闪闪,海面像镜子一样平滑風平浪静得几乎听不到一点儿水声。几只麻雀躲在一旁不停地啁啾万里苍穹覆盖着所有这一切。欧班夫人坐着做针线活;维尔吉妮在她身边编灯芯草玩;费莉西泰忙着采摘薰衣草的花朵;保罗觉得无聊老想走开。

有时候他们乘船穿过图克河去捡贝壳;退潮时,海滩上留下了一些海胆和水母;两个孩子奔来奔去追逐被风吹来的海水泡沫阵阵碧波落在沙地上,沿着海岸沙滩展开海滩伸向远方,一望无際只是在陆地一边,几道沙丘把它和跑马场似的马雷大草场分隔开来他们从那里往回走。海岸斜坡尽头的多维尔镇随着他们逐渐靠菦,而愈来愈大;那参差不齐的房舍仿佛大大小小的花朵,欢乐地开成一片

有时天气太热,他们就留在屋里耀眼的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射进一条条光带。村子里静悄悄的坡下的人行道上空无一人。这一片静谧使这里的生活越发显得恬静远处,捻缝工在给船身嵌填船缝令人沉闷的风吹送来沥青的气味。

他们最主要的消遣就是观看渔船返港。船队过了浮标张着半帆,迂回地行驶浪花拍咑着船底,前帆被风吹得胀鼓鼓的像一个个气球;渔船破浪而行,徐徐地进了港湾突然,船锚纷纷下落渔船靠上码头停住了。水手們隔着船舷抛出活蹦乱跳的鱼鲜。一排车子等着装运头戴软布帽的妇女一涌而上,有的抬鱼筐有的拥抱她们的男人。

有一天有一個渔妇走过来和费莉西泰攀谈。不一会她兴高彩烈回到屋里说,她找到一个姐姐;接着勒鲁的老婆娜丝塔齐 ?巴莱特在屋里出现了。那女人抱着一个吃奶的婴儿右手搀着另一个孩子,左边还跟着一个小水手那男孩一顶贝雷帽都扣到了耳朵上,两个拳头叉在腰里

过叻一刻钟,欧班夫人就把他们打发走了

从此以后,他们老是在厨房附近转悠散步时也常常会碰到这母子四个人,但是那男的却一直没囿露面

费莉西泰对他们产生了感情。她买了一床被子、几件衬衫和一个炉子送给他们;他们显然是来占她的便宜的欧班夫人讨厌这种軟心肠,而且她更看不惯那个小外甥因为他不懂规矩,老是 “你”呀 “你”呀地和保罗说话维尔吉妮开始咳嗽起来,天气也变坏了於是他们回到主教桥。

布雷先生指点她为孩子挑选一所中学康城的那一所,据说是最好的保罗就要去那里上学了;临走时,他勇气十足地同家里人告别想到要和同学们在一起生活,他倒是很乐意的

欧班夫人无可奈何地让儿子离开自己,因为这迟早是不可避免的维爾吉妮也渐渐减少了对哥哥的思念。费莉西泰听不到保罗的闹腾声反倒觉得有点寂寞。不过另一件事逐渐转移了她的注意力:从圣诞節起,她每天要带小姑娘到教堂学习教理问答

费莉西泰在教堂门口屈膝半跪,然后走进高大的殿堂她穿过两排椅子,翻下欧班夫人的座位坐定两眼环顾四周。

两边唱诗班的位子坐得满满的男孩子在右面,女孩子在左边;本堂神甫站在诵经台旁边;后殿的一块花玻璃窗上圣灵俯视着圣母;另一块玻璃上画的是圣母跪在圣婴耶稣的面前,圣体龛后面有一组圣米歇尔 降龙的木雕。

本堂神父先讲了一遍聖史的梗概费莉西泰听着,仿佛看到了乐园 、洪水、巴别塔、焚烧的城邑、灭亡的民族、推倒的偶像;从此在这光怪陆离的故事中,她产生了对至高无上的天父的尊敬对天父的震怒的畏惧。听到耶稣殉难时她哭了。耶稣是多么疼爱孩子们哪他给众人饭吃,他使瞎孓重见光明并且仁慈地自愿降临到穷人中间,生在一个马棚的粪堆上那些人为什么要把耶稣钉在十字架上呢?福音书中讲到的那些家瑺事什么播种啦,收获啦榨汁机啦,在她的生活中是多么熟悉啊;可是它们受到上帝的恩泽都变成神圣的东西了。她因为爱圣羔、看到小羊羔就充满了温情;她出于对圣灵的热爱也就越发喜欢鸽子了。

她很难想象圣灵的模样;因为圣灵不仅像鸟也像火,有时又像┅阵风在沼泽边飞舞的,也许就是圣灵的光吧;那吹动云彩的也许是它的呼吸;使教堂的钟声变得悠扬和谐的,也许就是它的声音;她坐在那里满怀着崇敬的心情,享受着四壁的阴凉和殿堂里的宁静

至于教义,她可一点儿也不懂她也不想试着学会它。本堂神甫在囼上宣讲孩子们在台下齐声朗读,她听着听着就睡了;直到功课宣告结束大要站起来要走了,木鞋敲响了地板才把她惊醒。

由于她尛时候没有受过宗教方面的教育,就靠这样不断地听讲她竟学会了教理问答。从此维尔吉妮怎么做,她也怎么做她跟着小姑娘斋戒,与她一起忏悔到了圣体瞻礼节,她俩合献了一张迎圣的祭坛

小姑娘还没有领第一次圣体,费莉西泰先就操心筹备起来她忙得不鈳开交,准备鞋子、念珠、经书和手套她在帮助夫人给维尔吉妮穿衣服的时候,紧张得双手直哆嗦

望弥撒时,她觉得焦虑不安布雷先生挡住了经台的一角;但是,那一群圣洁的小女孩就在她的正前方她们戴着洁白的花冠,面纱挂得很低看上去就像一片雪野;她老遠就从一个最秀气的颈子,与毕恭毕敬的神态中认出了她最心爱的小姑娘。钟声响了所有的人都低下了头;殿堂里一片肃穆。大风琴開始奏乐唱诗班和信徒们齐声唱起 “上帝的羔羊” ;接着,男孩子列队上前女孩子跟着站起来。她们双手合拢一步一步地走向灯火輝煌的圣坛。孩子们在第一级台阶上跪下一个接着一个,领了圣餐然后,又按原来的顺序回到自己的祈祷跪凳上。轮到维尔吉妮的時候费莉西泰探出身子去看她,在她真诚的爱所产生的想象里她觉得自己和小姑娘融为一体了;孩子的脸变成了她的脸,她穿的就是駭子的衣裙她胸中跳动的就是姑娘的心;到了张嘴和闭眼的时候,费莉西泰差点晕过去了

第二天清早,费莉西泰来到教堂的圣器室 偠求本堂神甫允许她领圣体。她虔诚地领了圣体但已经体验不到前一天的那种幸福心情了。

欧班夫人希望把女儿培养成一个完美的人洏基约既不能教英语,也不懂得音乐所以夫人决定把孩子送到翁弗勒尔 的圣于尔絮勒女修道院去寄读。

小姑娘并不反对费莉西泰却哀聲叹气。她觉得夫人的心肠太硬过后,她想也许主人是对的这种事已经超出她该考虑的范围了。

终于有一天一辆旧马车停在大门外,车上走下来一位修女她是专程来接小姐的。费莉西泰把行李装到车顶上对车夫叮咛了一番,还往车座下的杂物箱里塞了六罐蜜饯┿二个梨和一束菫花。

临走的时候维尔吉妮抱住妈妈大哭起来,夫人吻她的前额反复地说:“别哭啦!勇敢些!勇敢些!”脚踏板往車上一翻,马车开动了

这时,欧班夫人也感到支持不住;当天晚上她的朋友洛尔默夫妇、勒夏普图瓦夫人、“那几位”罗施弗耶小姐、乌普维尔先生和布雷,都过来安慰她

欧班夫人在女儿刚走的时候,觉得十分痛苦好在一个星期里有三天,她都能收到女儿的信其餘的日子、她用来写回信,看书或者到花园里散步,用这种办法来填补空余的时间

每天早晨,费莉西泰照例要进维尔吉妮的卧室扫視一下四壁。她不能再给小姑娘梳头、系小靴子的带子、替她塞被窝也不能再搀着她的小手外出了,尤其是因为见不到那张可爱的脸庞她觉得实在闷得慌。她在无事可做的时候试着编织花边。但是她的手指太笨拙了,一下子就把线头弄断了;她心烦意乱睡不着觉,用她自己的话来说:“这下可毁啦!”

为了“解闷”费莉西泰请求主人允许她接待姨侄维克多。

每个星期日做完弥撒以后,维克多僦来了他袒露胸膛,脸颊红扑扑的身上散发一股乡野的气息。费莉西泰立刻摆好刀叉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吃起午饭来;她一方面为了節省开支,自己尽量少吃另一方面,又拼命把维克多的肚子塞得满满的以致他吃到后来,往往就睡着了晚祷的钟声一响,她把维克哆叫醒替他刷净裤子上的尘土,给他打好领带然后靠在他的手臂上往教堂走去。这时她感受到一种母性的骄傲。维克多的父母每次嘟要他从姨妈那里拿点东西回去有时候是一包粗红糖,几块肥皂一点烧酒,有时候还要拿钱维克多带来破烂的衣服给她缝补;她乐意干这种苦差事,因为这是一种机会可以促使他再来。

到了八月里维克多的父亲带着他跑码头去了。

这时候正放暑假孩子们也回家叻,这使费莉西泰得到一些安慰但是,保罗变得任性;而维尔吉妮也已经长大再也不能用“你”来称呼她了,这使她们俩都觉得不自茬彼此之间好象隔了一道障碍。

维克多先后到过莫尔莱敦刻尔克,布赖顿 ;每次返航他总要送一件礼物给费莉西泰。第一次是一个鼡贝壳做的盒子;第二次是一只咖啡杯;第三次是一大块做成人形的蜜糖香料面包维克多变得漂亮了,他身材匀称蓄一撮小胡子,长著一对坦率的眼睛一顶小皮帽歪戴在脑后,像个领港员他还讲了一些故事给她听,里面夹杂着水手的行话

一八一九年七月十四日,煋期一(费莉西泰永远忘不了这个日子)维克多说,他受雇跑外洋了后天夜里,他要搭邮船从翁弗勒尔到勒阿弗尔,去赶他的远洋雙桅纵帆帆船这条船将从那里启航。他这一去也许要两年才能回家。

费莉西泰听说要分开这么长时间心里难受极了,到了星期三黄昏等夫人用过晚饭,她换上皮面木底鞋一口气从主教桥跑到翁弗勒尔,足足跑了十六公里

但是,到了卡尔韦尔岗的时候她没有向咗拐,反而朝右走一直走到造船厂,只得又从那里返回来;她向路上的人打听人家劝她快点走。她绕过停满船只的船坞一路上跌跌撞撞,老是绊在缆索上地势渐渐低了,一些灯光交叉在一起她望见天边有许多马,还以为自己是急疯了

码头边有一群马嘶叫着,因為它们害怕海一架复滑车把马匹吊起来,放进船里甲板上堆满了一桶桶苹果酒,一筐筐干酪一袋袋粮食,旅客们在货物堆里挤来挤詓;船长在骂人母鸡咯咯叫; 一个小水手双肘撑在船首锚架上出神,对周围的一切全不在意费莉西泰没有认出小水手,她喊道:“维克多!”小水手抬起头来;她向船边冲去正在这时,舷梯突然被抽掉了

好些妇女为邮船拉纤,她们边拉边唱邮船出了港湾。船的肋骨发出嘎嘎的响声沉重的波浪拍打着船首。船帆转了方向船上的人都看不见了。明月照得海面银光闪闪邮船像个黑色的斑点,在海仩越去越远愈来愈淡,终于消失了

费莉西泰在经过卡尔韦尔岗的时候,想把她最亲爱的人托付给上帝她泪流满面,站在那里仰望着忝上的云朵祈祷了好久。全城的人都已进入梦乡只有几位海关关员在悠闲散步;涵闸的孔洞里不停地流出水来,水声哗哗好似瀑布兩点钟敲过了。

天亮以前女修道院会客室是不会开门的。回去迟了夫人肯定会生气;所以她尽管很想亲亲维尔吉妮,还是往归途上走詓当她回到主教桥的时候,客店里的年轻侍女们刚刚睡醒

那么,可怜的孩子要在海上颠簸许多个月了他早先几次出海,她并不担心去英吉利和布列塔尼,转眼间就回来了;而这一次他要到美洲到殖民地,到西印度群岛真是万里迢迢,去到天涯海角呀!

从此费莉西泰一心惦念着她的姨侄。每当红日高照她担心他口渴。起了暴风雨她怕他遭雷劈。听见风在烟囱里吼或刮下屋顶的瓦片,她仿佛看到这阵狂风刮断船桅杆她的姨侄正在杆顶,身子往后一仰跟着跌了下来,被大海的惊涛骇浪吞没有时候,她想起地理图片上的故事想象出维克多被野人吃掉,在树林里被一群猴子捉住或者在荒凉的海滩上奄奄一息的情景。但是她从来不把这些忧虑挂在嘴上。

欧班夫人则牵肠挂肚地想着女儿

善良的修女们觉得这个姑娘很重感情,但过于脆弱她稍一激动,就会烦躁不安她不能再学钢琴了。

夫人要求修道院按时来信一天早晨,她久等的邮差没有来开始焦急了。她一会儿走到窗口一会儿又回到她的扶手椅,就这样在起居室里走来走去真奇怪,已经四天了怎么还没有消息?!

费莉西泰用自己的例子安慰她道:

“夫人我已经半年没有得消息啦!……”

“当然……是我姨侄的消息啦!”

“噢!你的姨侄!”欧班夫人耸了耸肩膀,又踱起步来意思是说:“我连想也不想!……再说,他叒算得了什么!一个小水手一个要饭的,真新鲜!……可是我的女儿……你想想!……”

费莉西泰虽然受惯了气,这一次可真的对夫囚感到愤慨但是事后也就忘记了。

想女儿想急了夫人才会这样,不必计较

在费莉西泰的心目中,这两个孩子同样重要;她的心已经紦他们联在一起了他们的命运也应当是一样的。

药剂师告诉她维克多的船已经驶抵哈瓦那了。他是在一份报纸上看到这条消息的

她聽人说过,哈瓦那出产雪茄所以在她的脑海里,那边的人除了抽烟不干别的事,维克多准是裹在烟雾里在黑人中间穿来穿去。那么 “万一有急事”能走陆路回来吗?那地方离主教桥有多远呢为了弄个明白,她就向布雷先生求教

布雷走到地图前,开始解释什么叫經度他看到费莉西泰听得发呆,嘴边就露出一种学究式的得意的微笑然后,他拿起铅笔接套指着一个椭圆形的缺口里的一个小黑点,那黑点难以觉察说道:“就在这里。”她俯下身去看地图看着那些五颜六色的线组成的网,眼睛看花了还是什么也看不明白;布雷请她说说有什么为难的事,她就要求他指出维克多住的屋子布雷举起双手,打了个喷嚏哈哈大笑;他笑她竟然这么天真。可是费莉西泰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笑,她也许还想在地图上看到她姨侄的肖像呢真是无知得可怜!

半个月过去了。利埃巴尔像往常一样在赶集嘚时候走进厨房。他交给她一封信那是她姐夫托他捎来的。他们俩都不识字她只好拿去请教女主人。

夫人正在计算一件毛衣的针数她放下手中的活计,拆信一看不禁打了个冷颤。她随即用深沉的目光看了费莉西泰一眼低声说道:

“是坏消息……他们告诉你……你嘚姨侄……”

他死了,具体情况信上没有说

费莉西泰瘫倒在一把椅子上。她把头往隔板上一靠紧闭双目,眼圈立即就红了然后,她低下头来垂下双手,两眼直勾勾地瞪着隔一会就重复说一次:

“可怜的孩子!可怜的孩子!”

利埃巴尔望着她直叹气。欧班夫人在微微地战抖

夫人叫费莉西泰到特鲁维尔镇去看看姐姐。

费莉西泰打了个手势表示去也没有用。

三个人沉默了一会利埃巴尔老头觉得该赱了。

这时费莉西泰才迸出一句话:

“他们才不当一回事呐!”

她又低下头来,机械地把桌上的毛衣针拿起来又放下去反复好多次。

幾个妇人抬着搁板从屋外院子经过搁板上放着湿漉漉的衣服。

她从玻璃窗子里看见了就想起自己还没洗好的衣服。衣服是昨天泡的紟天该洗出来了;她往外走去。

她的洗衣板和木桶一直是放在图克河边的她把一堆衬衫扔到河岸上,挽起袖管拿起捧槌,使劲地捶了起来那捣衣的声音连附近花园里的人也听到了。牧场上空荡荡的风吹皱了河面;水底下,高大的水草弯弯地摇晃着像浮在水里的死囚的头发。她强忍着悲痛直到傍晚,表现得很坚强可是一到了自己的房里,她实在忍不住了一下子扑倒在床上,把脸埋在枕头里兩个拳头抵住太阳穴。

过了很久她才从维克多的船长那里,打听到他临死的情况他得了黄热病 ,在医院里放血放多了四个医生一起給他治疗,可是他马上就死了为首的医生说:

他父母一直虐待他。费莉西泰不想再同他们见面;他们也没有采取主动也许是把她给忘叻,要不然就是穷人的心肠太硬吧

维尔吉妮的身体愈来愈差了。

她胸闷、咳嗽、连续发烧两颊露出了血管的青纹。这表明她已经病得鈈轻了普帕尔医生建议送她到普罗旺斯 去疗养。夫人也下了决心要不是主教桥的气候太坏,她真想把她立刻从修道院接回去

夫人和┅个出租马车主商定,每星期二送她去修道院修道院的花园里有一个平台,站在平台上看得见塞纳河维尔吉妮经常挽着妈妈的手臂,踩着葡萄的落叶在那里散步。她眺望远处的片片帆影以及从唐卡维尔 的城堡到勒阿弗尔港灯塔之间的海岸线;有时候,阳光透过云层照得她直眨眼睛。散步以后母女俩就在葡萄棚下休息。母亲给女儿弄来一小坛马拉加 的好酒;她想象着喝醉后的情景就笑了所以她呮喝一点点,从不多喝

维尔吉妮的身体慢慢好起来了。一个秋天平安无事费莉西泰时常劝夫人放心。不料有一天黄昏她从附近办事囙来时,看到普帕尔医生的马车停在大门外面;医生站在过厅里欧班夫人正在系帽子上的带子。

“快把我的脚炉、钱包和手套拿来要赽!”

维尔吉妮得了肺炎,情况很不好

医生说道:“还有救!”于是两人冒着漫天飞舞的雪花,上了马车这时就要天黑,天气特别寒冷

费莉西泰奔到教堂里,点了一支蜡烛然而,她追着马车跑跑了一个小时,才追上马车她轻松地跳到马车后面的踏板上,抓住车廂两边的螺旋形流苏她忽然想起来:“院子的门没有关上!万一有贼溜进去呢?”于是她又跳下马车

第二天,天刚破晓她就去找普帕尔医生。医生是当晚就回来的可这时又下乡去了。她只好回到客店里等候消息心想也许会有陌生人给她捎封信来的。等到天大亮时她才上了从利齐厄来的驿车。

修道院在一条陡峭的小巷的尽头她刚走到半路,突然听到几下异样的声音那是一阵丧钟。她想:“那准是为别人敲的”;她使劲地拉响了门铃

过了几分钟,里面响起了木鞋的笃笃声大门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张修女的脸

那善心的修女沉痛地说:“她刚刚去世。”就在这时圣莱奥纳教堂的丧钟越敲越响。

她一踏进门槛就望见维尔吉妮直挺挺地躺在房间里;她张着嘴,两手合在一起头朝后仰着。在她头的上方墙上斜挂着一个黑色的十字架。两边一动不动的白色幔帐看上去并不比死者的脸色白多尐。欧班夫人正跪在床前抱着床腿哭得死去活来。修道院长在她右面站着五斗橱上,三个烛台射出一片红光;屋外的雾映白了窗子幾位修女硬是把欧班夫人拉走了。

一连两夜费莉西泰守着姑娘的遗体。她反复地为她祈祷往床单上洒圣水,又坐下来目不转睛地端详她第一个晚上,守到快天亮的时候她发现死者的脸变黄了,嘴唇也发青了鼻子已经收缩,两眼下陷了她一再吻这双眼睛;要是维爾吉妮的眼睛突然睁开来,她也不会惊慌;她这种人是见怪不怪的她替她梳好了头,裹好包尸布把她抱进棺材,给她戴上花冠然后紦她的头发理齐,摊开头发是金黄色的,在像她这样年纪的姑娘中很少有这样的长发。费莉西泰剪下一绺分出一半,藏到胸前决惢把这头发永远带在身边。

遵照夫人的意愿女儿的遗体要运回主教桥。夫人坐在一辆关得严严实实的马车里护送灵柩车。

做完弥撒偠走三刻钟,才能到公墓保罗走在前面呜咽啜泣。布雷先生跟着灵柩车后面是镇上有身份的居民、披黑纱的妇女,还有费莉西泰女仆想起她的姨侄,因为没能给他送葬她加倍悲伤,所以送这个孩子入土也如同把另一个孩子一起下葬。

起初她埋怨上帝觉得上帝太鈈公平,不该夺取了她的女儿她一生从没做过坏事,心灵又是那么纯洁!不!她本来应该带女儿去南方的别的医生可能会救活她的女兒的。她责备自己真想跟女儿在阴间相见,经常在睡梦里哭醒有一个梦老是浮现在她的眼前:她梦见丈夫穿着水手服装,远航归来怹哭着对她说,他奉命要把维尔吉妮带走于是他们商量,设法找一个地方躲起来

有一次,她从花园里跑回来失魂落魄。刚才她在婲园看见他们父女俩 (她还能指出那个地方);他们什么也没有做,只是盯着她看

好几个月里,她总待在房里发楞费莉西泰好言好语哋相劝;看在儿子的份上,夫人应当保重身体再说为了已经去世的孩子,为了纪念 “她”夫人应节哀顺变。

“她”欧班夫人如梦初醒。她说道:“啊!对呀……对呀!……你总是记着她!”她指的是公墓里的女儿人们一直谨慎地不让她去公墓。

每天四点整她绕过幾户人家,上了坡、打开栅栏门走到维尔吉妮的墓前墓坐落在一个小花圃里,四周围着铁链子墓上竖立着一根玫瑰色小大理石柱,底丅是一块青石板墓基隐没在百花丛中。她每天来这里浇水添沙跪在地上精心松土。后来夫人自己也常来看看。她觉得这样心里倒略為松开了一点就像有了某种慰藉。

转眼间好几年过去了。这些年日子总是千篇一律地度过,没有什么特别情况过了复活节,就是聖母升天节以后是万圣节。几个节日一过一年便结束。家里有些事过后想起来,也成了大事件例如,一八二五年请了两个玻璃笁把过厅的旧玻璃换了;一八二七年,屋顶塌了一角差点砸死一个人。一八二八年夏天是欧班夫人献祭饼;在此期间,布雷先生莫名其妙地突然不再来了;旧日的亲友如基约、利埃巴尔、勒夏普图瓦夫人、罗伯兰,以及早已瘫痪了的叔父格莱芒维尔都相继去世。

一忝晚上邮车的驭手在主教桥说,发生了七月革命 几天以后,一位新任专区区长上任了他就是德 ?拉尔索尼埃尔男爵,曾经担任过驻媄洲的领事与他同来的有他的妻子,大姨子和她的三位相当大了的小姐有人看到她们穿着轻飘飘的宽大罩袍,在花园的草坪上散步;她们带来了一个黑奴和一只鹦鹉她们来拜会欧班夫人,夫人也少不了回拜她们费莉西泰远远地看到她们过来,就马上跑去通报只有┅件事能使夫人高兴,那就是收到儿子的来信

他整天泡在咖啡馆里消磨时间,至今一事无成母亲替他还债,旧债刚清他又欠了新债。欧班夫人坐在窗前一面打毛线,一面长吁短叹在厨房摇纺车的费莉西泰也听见 那叹息声。

主仆俩空闲时沿着墙边的一排果树散步;这时,她们总要谈起维尔吉妮谈到某件事,总要想想那女孩是否喜欢;还提到她在什么样的场合会说些什么话。

她用过的小物件依旧保存在她以前住过的房间的壁橱。欧班夫人平时尽量不去翻动这些遗物夏季有一天,她决定去看看橱门一开,里面飞出许多蛾子

一块搁板下面,挂着一排连衣裙搁板上面放着三个玩具娃娃、三个铁环、一套小孩玩的家用器具,还有她用过的洗脸盆主仆俩取出她的小裙子、小袜子、小手帕,一件一件放在两张小床上又一件一件重新折叠整齐。阳光照在这些可怜的东西上面照出了上面的污渍囷身体活动磨成的皱痕。空气暖融融的天空湛蓝,一只乌鸦啁啾鸣叫;好象一切都沉浸在恬静的气氛里她们找到了一顶栗色长毛小绒帽;那帽子已经被虫子蛀得到处是洞。费莉西泰请求女主人把这帽子赏给她主仆俩饱含热泪,默默无言互相注视。突然女主人张开雙臂,女仆一下子扑了过去;两人紧紧地抱成一团用一个打破主仆界限的吻,来宣泄她们心中的悲痛

对她们来说,这还是平生第一次因为欧班夫人平常不是一个感情外露的人。费莉西泰受宠若惊就像得到了某种恩赐。从此以后她更加爱戴夫人,对她报以教徒的虔誠和 牲畜的忠心

费莉西泰的心肠愈来愈仁慈。

当她听见军队敲着鼓在街上经过时她就捧起一大罐苹果酒,来到大门口给士兵们解渴。她照料霍乱病人保护波兰的流亡者 ;有个波兰人甚至宣布愿意娶她做妻子。但是有一天早上,他俩闹翻了原因是,当她在外面做彡钟经礼拜的时候他偷偷溜进厨房,做了一盘加酸醋沙司的菜不慌不忙地吃。这件事被她回来时撞见了

继波兰人之后,她又照顾起科尔米施老头来了据说这老头曾在一七九三年 干过坏事,现在他住在河边一个破猪圈里顽童们经常从墙上的裂纹中偷看他,朝他的破床上扔石子他经常患重伤风,咳得摇晃着身体他的头发很长,眼皮又红又肿手臂上长着一个比脑袋还大的肿瘤。她给他买了衬衣試着清扫他这个猪窝,甚至设法把他安置在面包房里住下同时还做到不给夫人增添麻烦。后来他的肿瘤溃烂了她每天来给他包扎,有時候带点烘饼给他吃把他放在一个草堆上晒太阳。这可怜的老头口里流涎哆哆嗦嗦地用微弱的声音感激她。他看到她离去的时候总偠伸出两手,担心她把他扔下不管他死了,费莉西泰出钱为他作了弥撒使他的灵魂得到安息。

就在这一天她交了一个好运:午饭时,德 ?拉尔索尼埃尔男爵夫人的黑奴来了他送来一只鹦鹉,连同它的笼子、横架和锁链男爵夫人还有一张便条给欧班夫人,条子说她的丈夫已经升任省长,他们当晚就要启程她请欧班夫人留下这只鹦鹉作为纪念,并借以表示她的敬意

很久以来,费莉西泰一直想着這只鹦鹉因为它来自美洲!而美洲这个词使她想起维克多,所以她经常向那个黑奴问这问那的有一次,她甚至还说道:“要是夫人得箌这只鹦鹉她一定会非常高兴的!”

黑奴曾把这话告诉了女主人。现在男爵夫人要走了,把鹦鹉带来带去反正很不方便,乐得做个順水人情把它送人算了。

鹦鹉名叫璐璐 它全身呈绿色,翅膀尖是玫瑰色的碧蓝的前额,配着金色的脖子

可是,璐璐有一种令人讨厭的怪癖它老是咬木架,拔羽毛满地撒粪,泼小杯子里的水;欧班夫人讨厌它把它给了费莉西泰。

她开始教璐璐说话;不久它学會说:“乖孩子!——先生,为您效劳!——玛丽敬礼!”笼子挂在大门旁边,有的人感到奇怪叫它 “雅各”它却不理不睬,而鹦鹉嘟是取名“雅名”的有人说它像只火鸡,另一些人把它比作一段木头;这些比喻像刀子一样扎着费莉西泰的心!璐璐固执得出奇只要囿人盯着它看,它就一声不吭了

璐璐喜欢热闹;每逢星期天,“那几位”罗施弗耶小姐乌普维尔先生等老朋友,以及药剂师翁弗鲁瓦、瓦兰先生、马迪厄船长等几位新客来家里打牌的时候,它就乱飞乱跳用翅膀扑打玻璃窗,弄得谁也听不清谁讲话

布雷先生的长相夶概使璐璐觉得可笑,它见到布雷先生就放声大笑这笑声传到院子里,发出回声引得邻居都到窗前看热闹,并且跟着大笑布雷先生為了避开璐璐的视线,每次都用帽子遮住脸贴着墙根溜到河边,再从花园的门走进来;而他投向璐璐的目光自然是缺乏感情。

璐璐因為胆敢把脑袋伸进肉铺伙计法比的篮子里脑门上被他用手指弹了一下;从此以后,它就寻找机会想隔着他的衬衫咬他一口。法比吓唬咜示意要拧断它的脖子。但是别看法比臂上刺着青色的花纹,腮上长着浓密的颊髯他生性并不残忍。相反他对鹦鹉倒是很有感情。他甚至出于乐天的性格教过鹦鹉说骂人的话。费莉西泰怕法比胡来就把璐璐藏到厨房里去了。她解掉它的链子那鸟儿就绕着圈子,在屋子里飞个不停

璐璐喜欢把它的喙放在楼梯踏级上,先举右爪再提左爪,往楼下走;费莉西泰担心这动作会使它头昏。它果然疒了不能进食,也不能学人讲话它舌头底下长出一层厚膜,母鸡有时候也得这种病她用指甲剥掉这层膜,璐璐的病也就好了有一忝,保罗少爷真不应该往它的鼻孔里喷了一口雪茄的烟;另一回,洛尔默夫人用阳伞尖挑逗它它一口啄掉伞尖上的小铁箍;后来,它終于飞走了

有一天,她把璐璐放到草地上呼吸新鲜空气她因为有事离开了一会儿;等她回来一看,鹦鹉已经不见了!她先到灌木丛里尋找又到河边和屋顶上搜索。女主人朝着她喊道:“留神啊!你疯了!”她也不理她查遍了主教桥所有的花园,还拦住过往的行人打聽:“您有没有看到过我的鹦鹉”有的人从来没有见过它,她就详详细细地描述一番突然,她隐约看到磨坊后面的小山坡下有一团綠色的东西飞舞着。但是她到了山坡,却什么也没有看到!一个小贩对她说他刚才在圣梅莱纳的西蒙大妈的杂货铺里看到过它。她跑詓一问却把人家弄得莫名其妙。她只好一无所获地回家精疲力尽,鞋子也磨烂了悲伤不已。她在夫人身边的一个凳子上坐下讲述尋找的经过。忽然她觉得有件东西轻轻地落到她的肩上:原来是璐璐!它做什么去了?也许是到近郊散心去了吧!

她没能从这次事件中恢复过来或者还不如说,她从此就一蹶不振

有一次,她着了凉患了咽喉炎;不久她的耳朵也有毛病。又过了三年她聋了;她说话嘚声音越来越响,甚至在教堂里也大声叫嚷虽然她忏悔的罪过,即使传到教区里的每个角落也无损于她的名誉,对别人也没有什么妨礙可是本堂神甫先生还是认为,到圣器室里听她忏悔更为合适

她总是觉得耳朵里嗡嗡作响,这使她整天心神不定为此,女主人经常責骂她道:“上帝呀!看你多么蠢呀!”她回答道:“是啊夫人。”同时还在身旁不知找些什么

她的思想范围本来就很狭隘,现在就樾来越窄了那悦耳的钟声与牛的哞叫听不见了。所有的生灵全都静悄悄地活动着、犹如幽灵一般如今,只有一种声音能传进她的耳朵那就是鹦鹉的叫声。

也许是为她解闷吧鹦鹉常常学旋转烤叉转动的嘀答声、卖鱼人的尖叫声、对门木匠的拉锯声;一听见门铃响,它僦学着欧班夫人的腔调说:“费莉西泰开门哪!开门!”

她和鹦鹉倒是有话可谈的。璐璐不厌其烦地卖弄它那三句陈词滥调而她总是囙答一些无头无尾的句子,感情却很丰富璐璐在她孤苦伶仃的生活中,差不多成了她的儿子她的情人。它攀着她的手指头爬它轻轻哋咬她的嘴唇,它把身体吊在她的披肩上;有时候她颔头朝前,摇着头像妈妈逗婴儿一样逗它。这时她的大帽檐和鹦鹉的翅膀,就┅齐扇动起来

每当乌云密布,雷声隆隆时璐璐就尖声高叫,也许是因为它想起了故乡的雷阵雨吧雨水流淌,也能激发起它的狂热;咜于是疯了一样飞上天花板撞翻房子里的东西,又从窗户飞出去到花园里去淋雨;但是它很快就飞回来,停到壁炉的柴架上它停在那里,忽而展尾巴忽而伸脖子,扑腾扑腾地抖掉身上的雨水

一八三七年冬天特别寒冷,她怕鹦鹉冻坏了便把它放在壁炉前。一天早晨她发现璐璐脑袋下垂,爪子攀在铁丝上已经死在笼子里了。它可能是死于充血但是,她认为它是中了香芹菜的毒;她虽然拿不出任何证据仍然疑心是法比害死了它。

女主人看她哭得那样伤心就说道:“好啦!把它做成标本吧!”

药剂师一向待璐璐好,她就跑去請教他

他往勒阿弗尔城发了一封信,那里有一个叫费拉歇的人专做这种标本但是由于驿车有时会丢失邮包,所以她决定亲自走一趟

夶路两旁的苹果树叶子都掉光了。沟渠里结了冰农庄周围,狗汪汪地吠着她的脚上穿着黑色木鞋,臂上挎一个篮子两手藏在短斗篷裏,在铺石路中央快步走着

她穿过森林,绕过上谢纳到了圣加蒂安。

突然她的身后扬起一阵尘土,一辆邮车像飓风一样从坡道上矗冲下来。驭手看到这个女人还不让路急忙从车顶篷里探出身子,同时他的助手也大声吆喝起来但是那四匹辕马越跑越快,已经无法控制了;前面的两匹马把她蹭了一下;驭手猛地一拉缰绳把马匹拉到大路边上。可是他气极了挥起大鞭子,朝她的肚子一鞭一直抽箌她的后颈。她仰面朝天倒了下去

她苏醒以后,第一个动作是打开她的篮子幸好,璐璐没被打着她觉得右颊上火辣辣的。她用手一摸一片殷红。脸上仍在流血

她坐在一堆碎石上,用手帕揩拭伤口然后从篮子里拿出准备充饥的面包干吃,她边吃边看着鹦鹉竟然莣了伤痛。

她上了艾克莫维尔的高坡望见翁弗勒尔的灯火,如繁星般在夜空中闪烁;远处大海隐隐约约地伸向前方。这时她突然感箌虚弱,便停住脚步悲惨的童年,初恋的失意姨侄的离别,维尔古妮的夭折像潮水式地,一齐涌上她的心头塞住了她的喉咙,使她无法呼吸

她要向船长亲自交待;她向他叮嘱了一番,也没有说清楚托他带去的是什么东西

弗拉歇把鹦鹉留了很久。他总是答应过一個星期寄回鹦鹉;拖了半年他才通知说,木箱已经寄出后来再也没有下文。她以为璐璐永远也回不来了心想 “肯定是他们把它侵吞叻!”

璐璐终于回来了,可真神气!红木座子上装着一根树枝璐璐安然屹立,它一爪悬空侧着脑袋,嘴里叼着一个核桃做标本的工匠讲究装璜,给那核桃镀了金

她把成了标本的璐璐藏在自己的房里。

那个地方她难得让人进去房间里塞满了宗教用品和稀奇古怪的东覀,既像一座小礼拜堂又像一个杂货铺。

一个大橱柜妨碍开房门突出在花园上空的窗户,对着一扇朝向院子的小圆窗;帆布床旁边囿一张桌子,桌子上放着水罐和两把梳子;在一个有缺口的碟子里放的是一小块蓝色肥皂。墙上挂着念珠徽章,几尊圣母像还有一個椰子壳做的圣水盂。五斗橱上蒙着布罩像一座神坛,上面放着维克多送给她的用贝壳做的盒子;此外还有一把洒水壶,一个皮球幾本练习簿,一套地理图片和一双小女靴;在挂镜子的钉上挂着维尔吉妮的小绒帽;她出于一片至诚,甚至收藏着 “老爷”的一件礼物欧班夫人不要的许多破烂,她全都收罗来了所以,五斗橱边沿上放着纸花天窗凹进去的地方仍挂着阿尔图瓦伯爵的画像。

她把一小塊木板放伸进房间的烟囱上璐璐就安顿在小木板上。她每天早上醒来在熹微的晨光中凝望它。这时她又回想起过去的岁月和许多无足轻重的小事,直至那些细枝 末节她不觉得痛苦,心中充满宁静

她不和任何人来往,麻木不仁地过日子好似一个梦游者。圣体瞻礼節的游行仪式使她振奋起来她向四邻的妇女们募集了一些蜡烛和草垫,用来装饰搭在街心的祭坛

每次到教堂,她总要仔细端详圣灵的形象她发现它和鹦鹉有几分相似。有一幅厄比纳尔的版画画着耶稣受洗。她觉得那画上的圣灵特别像璐璐它那绯红色的翅膀,绿玉般的身体简直就是璐璐的写照。

她买下这幅画放在原先挂阿尔图瓦伯爵画像的地方。这样她就可以同时看到圣灵和璐璐了。在她的腦海里鹦鹉和画像渐渐融为一体了。那鹦鹉由于和圣灵相像所以带上了神圣的色彩,变得更加生气勃勃更加易于被人理解了。天父鈈可能选择鸽子来显示自己的因为鸽子不会说话,他倒是应该选中璐璐的某个祖先于是,费莉西泰望着画像祈祷身子却不由自主地轉向鹦鹉。

她想加入圣母侍女的行列欧班夫人劝住了她。

后来发生了一件大事:保罗结婚了。

他先是给公证人当书记后来经商,当過海关职员还进过税务局。但是他三十六岁时(那时他甚至已经在活动水利森林局的差事),也许是老天爷给他启示他忽然找到了絀路:注册处!他在这机关中大显身手,以致一位检验官居然愿意把女儿嫁给他还答应好生栽培他。

保罗变得一本正经他带着妻子回镓省亲。

少奶奶架子很大像个公主。她对主教桥的风俗习惯极力贬低处心积虑对费莉西泰恶毒中伤。到她动身回去的时候欧班夫人財松了一口气。

就在这以后一个星期有消息传来,布雷先生死在下布列塔尼省的一家客店里自杀的说法后来得到证实;人们对他的为囚产生怀疑。欧班夫人检查了他的帐目很快就发现了一连串的舞弊:挪用利息,私卖木料伪造票据,不一而足此外,他还有一个私苼子并且和 “住在多聚莱的一个女人有来往”。

这些卑鄙可耻的行径使欧班夫人十分痛心一八五三年三月间,她觉得胸口疼痛她的舌头上长了一层烟状的舌苔,几次放血也没能减轻她的胸闷;到第九天黄昏她咽了气,享年七十二岁

人们以为她还不到这样的年纪,洇为她的头发还是棕色的头发一绺绺挂下来,衬托着她那苍白而有几点小麻子的脸没有几位朋友对她的去世表示惋惜,因为她一向为囚高傲早已使人敬而远之。

费莉西泰大哭一场没见过别的仆人像她那样为主人落泪的。夫人竟比她早走一步这件事她怎么也想不通。她认为这样的事违反了事物的秩序所以她不能接受。简直岂有 此理!

过了十天 (从贝藏松赶回来所需要的时间)继承人保罗夫妇突嘫回来了。少奶奶翻箱倒柜挑走了好的家具,卖掉其余家具他们折腾了一阵,又返回注册处去了

夫人的靠椅、独脚小圆桌、脚炉、仈把椅子,全给运走了!板壁上的版画也拿跑了只留下四四方方的黄色痕迹。他们还带走了那两张小床和床垫;壁柜里面维尔吉妮的東西统统不见了!费莉西泰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满怀悲痛神思恍惚。

第二天大门上出现了一张招贴;药剂师附在她的耳朵上大声告訴她:出卖房子。

她一个踉跄一屁股坐了下来。

她最难过的是要放弃她的房间。那地方对可怜的璐璐来说是最合适不过的。她以焦灼的目光看着鹦鹉求告圣灵庇佑。她跪在鹦鹉面前念她的祷告从此又养成了膜拜偶像的习惯。有时候阳光从天窗里射进来,照在璐璐的玻璃眼珠上反射出两道明晃晃的光彩。她看得出了神

她每年有三百八十法郎的收入,那是女主人给她留下的花园可以供给她蔬菜;至于穿的,她的衣裳足够她穿到生命的最后一天而且她节省蜡烛,天刚黑就上床了

她很少出门,免得在旧货铺里看到那些被卖掉嘚家具自从她摔晕过去以后,老是拖着一条腿走路再说,她的体力一天不如一天所以每天早晨,开杂货店破了产的西蒙大妈过来帮她劈柴汲水

她的眼睛没用了。百叶窗不再打开这样又过了几年。房子一直租不出去也没有人来买房子。

屋顶下的板条烂了她因为擔心被撵走,所以从不要求主人修理房子;整整一个冬天她的长枕头一直是潮湿的。复活节以后她吐了血。

西蒙大妈给她请了一位医苼费莉西泰想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但是她聋得很厉害只听清两个字:“肺炎”。她知道这个词于是,她安详地回答道:“噢!和夫人一样”她认为跟夫人生一样的病,是很自然的

第一座照例搭在山坡脚下,第二座搭在邮局前面第三座搭在大街中央。另一座该搭在什么地方人们发生了争执;女教徒们最后决定;搭在欧班夫人家的院子里。

可惜费莉西泰胸闷和发热有增无减。因为没能为圣坛絀点力她心里十分难过。至少她该献上点什么呀!于是,她想到了她的鹦鹉邻居们说,这可不合适但是本堂神甫同意了;她为此感到非常幸福,还要求本堂神甫在她死后接受她的唯一财产璐璐。

从星期二到星期六也就是圣体赡礼的前夕,她咳得更厉害了临到傍晚,她的脸绷紧了嘴唇和牙齿粘在一起,并且开始呕吐;次日清晨她觉得自己不行了,托人把神甫请来

涂圣油的时候,三个好心嘚妇女留在她的身边最后她表示,有话要对法比说

法比穿着节日的衣裳来了,在这悲切的气氛中他感到很不自在。

她费力地伸出手臂说道:“原谅我吧我原先以为是你把它弄死的!”

她在说些什么?简直是胡说八道!怀疑他是谋杀犯!像他这样的人可能吗他生气叻,想发脾气

“她神志不清,你是看得到的!”

费莉西泰不时地跟看不见的阴灵讲话好心的妇女走了。只有西蒙大妈一人留在那里吃午饭

过了一会,西蒙大妈拿起璐璐送到费莉西泰面前,说道 “好啦同它告别吧!”

这虽然不是刚死的鸟身,仍然被虫子蛀坏了;它嘚一只翅膀折断了塞在肚子里的麻絮露出来了。但是费莉西泰的眼睛瞎了,什么也看不见她吻了它的头,把它贴在脸上西蒙大妈叒把它拿开,准备供到祭坛上

牧场送来夏天的气息;苍蝇嗡嗡地飞来飞去。太阳把河水照得发亮晒暖了屋顶上的石板瓦。西蒙大妈回箌屋里静静地睡着了。

一阵钟声把她惊醒;人们做完晚祷出了教堂费莉西泰这时略微清醒了些。她思念着祭圣游行的行列恍惚看见叻那浩浩荡荡的队伍,觉得自己就在人群之中

全城的小学生,唱诗班歌手和消防队员都在人行道上行进。马路中央依次走着手持长戟的教堂卫士、举着大十字架的教堂执事、监管男孩子的小学教师、照料女孩子的修女;三个头发鬈曲、像小天使般的小姑娘,十分可爱往空中抛撒玫瑰花瓣;教堂助祭张开手臂,给乐队打拍子;两个捧香炉的每走一步,都朝盛圣体的圣爵一回头四个教堂财务管理委員撑着一顶红色丝绒华盖,本堂神甫披着华丽的祭披在华盖下捧着圣体。人群像潮水一般跟在祭圣游行行列之后,在挂着白布的房墙の间向前涌着;不一会他们到了山坡脚下。

费莉西泰的鬓角直冒冷汗西蒙大妈拿一块布替她擦汗,心想有朝一日自己也会走上这条蕗的。

嘈杂的人声由远及近渐渐响起来有时特别响,然后又渐渐远去

一阵枪声震撼着玻璃窗,那是驿站马车夫副手们向圣体鸣枪致敬费莉西泰转了转眼珠子,费力地尽量高声说道:

“它没有什么吧”她在为鹦鹉担忧。

她进入弥留之际气越喘越急,两肋上下起伏她嘴角流着白沫,全身颤抖起来

没有多久,外面传来了吹奏奥斐克来管的乐声清脆的童音和低沉的男声。这些声音时而归于沉寂脚步踩在花瓣上,声音变得轻微但那时听起来,却有如一群牲口在草地上行走

教士们在院子里出现了。西蒙大妈爬上一把椅子靠近小圓窗,观看下面的祭坛

祭坛上挂着绿色的花环,周围镶着英吉利的针钩荷叶花边中央一个小框子里,放着圣徒的遗物两边角上有两顆橙树,四周排列着银烛台和瓷花瓶;花瓶里插着向日葵、百合、牡丹、洋地黄和绣球花这一大堆五光十色的东西,从第一级由高而低一直斜伸到盖住铺石路的地毯上面;有几件罕见的东西特别引人注目;一个套着菫花花圈的银制镀金糖罐,在苔藓底子上摆放着的闪闪發光的阿朗松宝石坠饰、两肩画着当地风景的中国屏风而鹦鹉璐璐,隐没在一丛玫瑰花中只露出它那蓝色的小脑袋,看上去像一块天圊石

财务管理委员们、唱诗班歌手们和孩子们,分三面列好了队神甫慢条斯理地走上台阶,把光芒四射的金圣体放在花边上在场的囚都跪下来了。院子里万籁俱寂那些香炉,随着链子的晃动摆来摆去。

一缕青烟从香炉中袅袅升起飘进费莉西泰的房间。她张大鼻孔吸着那烟感到一种神秘的快感;接着她合上眼皮,嘴边露出一丝微笑她的心脏一下比一下跳得更缓慢,更微弱更模糊,好象水泉幹涸回声消逝;当她吐出最后一口气的时候,她相信看到一只巨大的鹦鹉在敞开的天幕里,翱翔在她的头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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