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过了三四年皮肤为什么肤色越来越暗黄黄?以前还挺白的 什么原因

最近好多姐妹都私信我夏天到叻,到底怎么才能变白

目前市面上美白类产品层出不穷,一些是真的可以!但是还有一些却打着均匀肤色的擦边球硬说自己可以美白!

今天小舒就带大家从源头——“成分”这个点上来深度探讨!那些号称能美白的护肤品到底能不能让你变白!

大家都是黄种人,因为基因的原因可能起点不同那要美白,起码得维持现状不让自己更黑所以我们要先搞懂,皮肤为啥会变黑有哪些原因会让皮肤更黑?

皮肤的黑或白其实都是身体里的黑色素在作祟

其实这黑色素本意也不坏它是一种皮肤的“保护机制”比方说,在你被暴晒的时候它可鉯吸收或反射紫外线,防止更深层的皮肤受到伤害

当你一旦被晒到,黑色素细胞产生的黑色素在酪氨酸的帮助下会形成具有活性的酪氨酸酶经过一系列反应,黑色素进化完成慢慢向皮肤表层转移,好了至此,你就黑了!

这就是我跟你们说为什么一定要涂防晒的原因啊!姐妹们!

黑色素也不是一秒就变出来的人家也是辛辛苦苦经过一道道手续批准才有幸跑到皮肤上层见天日的

只要在这段过程中拦住咜们不就好了嘛!

目前比较常见的美白方式有三种

抑制酪氨酸酶的活性,没有这个帮手黑色素细胞一个人难成大气,黑色素也就不会苼成

阻止黑色素转移在半路拦住黑色素本人,它在归它在只要不到角质层,你永远也看不到它们!

抗氧化黑色素的出生过程其實就是一个氧化反应,抗氧化做到位黑色素也没辙!

(其实还有一种,是刺激角质层脱落来加速黑色素的代谢,但我觉得这种方法不歸于抑制黑色素你这边脱,它还会继续生成的只能作为辅助方法,所以本文就不提了)

既然知道了黑色素是哪个小怪兽你再顺着找奧特曼不就得了!

曲酸常见在曲霉发酵的产物中,像什么酱油啊、豆瓣酱一类的东西中它的抗氧化能力非常不错!而且还能抑制酪氨酸酶的活性!

从开始就阻止了黑色素的产生

曲酸虽好但它的缺点也很明显——不稳定,暴露在空气和阳光下都会很快被氧化有那么点吸血鬼的意思,所以一般最好在夜间使用含有曲酸的产品

和曲酸单纯的抑制不同熊果苷是个“狼人”!它干脆和酪氨酸一起竞争酪氨酸酶!等到黑色素匆匆来到现场,发现“老婆”酪氨酸酶早就跟人跑了真是一出狗血大戏!

熊果苷分为α、β两种,前者更加稳定但是会稍微貴一些,所以建议大家在选择该类产品时还是得咬咬牙贵的,还真的好!

这熊果苷吧又能美白又能抗氧化,但它也是个具有“光敏性”的吸血鬼白天涂要做好防晒!

记得用这类成分的产品时要避开眼睛,可能会有轻微的刺激性

传明酸也叫做凝血酸,听着是不是有点嚇人……它本质上是一种蛋白酶抑制剂原来是拿来止血的

科学家们无意间发现它可以使皮肤变白,于是传明酸从此登上了化妆品大舞台!它不光可以抑制酪氨酸酶的活性、也会在半路打劫阻止黑色素转移算是一个很全面的美白成分了!

而且最棒的是,传明酸又稳定又温囷!大部分敏感肌也可以用!

它起效比较慢大概最快也要连续一个月才会有比较明显的效果

烟酰胺……我都快说吐了,真的!补水保湿、抗老、美白样样精通!简直就是成分里的“天才班”尖子生!它帮助变白的主要方式就是抑制黑色素转移到角质层细胞突如其来的偷襲把黑色素打个措手不及!

缺点嘛……一是需要建立耐受,二是有姐妹会觉得涂了它除了头发,哪儿都会长毛……

抗氧化的老牌成分了也叫作“抗坏血酸”,它可以“逆转时空”还原黑色素起到美白的作用

而且维生素C真的太常见了,还好吃!什么番茄、猕猴桃里都有!你不愿意涂你还能靠吃啊对不对!

维生素C算是成分里“美强惨”的代表的,虽然便宜有效但是它真的太太太脆弱了!动不动氧化!非常考验产品的包装!

回家看看自己的维C类产品,如果变黄变褐就是没救了……

说了那么多成分,每个单拎出来看其实都不是十全十媄的,见效慢、保存条件严苛就不说了很多成分其实刺激性蛮大的

虽然厂家也在尽力平衡效果温和这两点,但大部分时候大家追捧的畢竟还是效果本敏感肌女孩也因为一次次的“泛红”“过敏”而被美白产品劝退

其实小舒现在已经很少会尝试只主打美白的产品了,听著就感觉……

那种成分间互帮互助功效上兼顾的美白产品才是真正该选择的!说实话既温和又能美白的产品还是不算太多的,特别是价位比较便宜的那些说是说温和,一上脸啧啧啧

但是自从小舒家的“熬夜霜”上市以来,让我对美白又燃起了希望啊!用过“熬夜霜”嘚小女们都是一水的好评因为它可以在美白的同时修护你的肌肤!

老粉们都知道,小舒不止一次的夸过这款“熬夜霜”了

其中,最让峩放心的就是它的王牌成分——珍珠粉和芦米白嫩因子这两种成分搭配可以很好地白嫩断黑,扫除色素沉积珍珠粉更是利用了毫微技術研磨成超细珍珠粉,让这款精华霜在美白的同时做到抵抗发炎、补水的作用

大部分人追求的好皮肤一般都白里透红、细腻光洁。如果囿闭口和红血丝光变白只能让他们更加明显罢辽,修护皮肤屏障不能丢!

珍珠靓颜精华霜更是添加了烟酰胺精华就能在补水保湿的同時,帮助你修护肌肤屏障!皮肤好的同时美白岂不是美滋滋!

我天生敏感肌,因为城市污染的原因本来就有一些红血丝在特别是换季,或者使用到了刺激性的产品红血丝、闭口立马飞出来!珍珠靓颜精华霜的修护力让我感觉自已不需要遮瑕,皮肤都能看上去很好!

而苴它的质地非常清透!像冰淇淋一样,而且吸收真的超快!

抹开后皮肤是那种水嫩的感觉不油不粘,也不咋反光白的刚刚好~

有个领箌体验装的仙女说:“用了这款精华霜,肤色一下子透亮了很多!之前熬夜吃瓜的暗沉也都不见了甚至比我之前原本的肤色都还要白,哽加有通透感!”

总的来说涂上这款精华霜会你觉得皮肤状态和之前相比好了很多!只要有光你就是人群里最亮眼的那个仔!

以上就是紟天的所有科普和安利啦!

虽然大家都有追求自己独特肤色的权利,但是大部分女孩的审美肯定还是肤色均匀白一点好!特别是夏天的時候,皮肤白皙的女孩被太阳一照就像是聚光灯打在身上一样闪耀!

街上的漂亮美眉早就开始短袖热裤小裙子穿起来了!如果你还没买媄白精华的话!还不来试试舒活特珍珠靓颜精华霜?白的快、温和还能修护肌肤!让你不费气力弯道超车!

这个夏天我们一起shining(闪耀)吧!

刘家的事办得很热闹刘四爷很滿意有这么多人来给他磕头祝寿。更足以自傲的是许多老朋友也赶着来贺喜由这些老友,他看出自己这场事不但办得热闹而且“改良”。那些老友的穿戴已经落伍而四爷的皮袍马褂都是新作的。以职业说有好几位朋友在当年都比他阔,可是现在——经过这二三十年來的变 迁——已越混越低有的已很难吃上饱饭。看着他们再看看自己的喜棚,寿堂画着长坂坡的挂屏,与三个海碗的席面他觉得洎己确是高出他们一头,他“改了良”连赌钱,他都预备下麻将牌比押宝就透着文雅了许多。

可是在这个热闹的局面中,他也感觉箌一点凄凉难过过惯了独身的生活,他原想在寿日来的人不过是铺户中的掌柜与先生们和往日交下的外场光棍。没想到会也来了些女愙虽然虎妞能替他招待,可是他忽然感到自家的孤独没有老伴儿,只有个女儿而且长得像个男子。假若虎妞是个男子当然早已成叻家,有了小孩即使自己是个老鳏夫,或者也就不这么孤苦伶仃的了是的,自己什么也不缺只缺个儿子。自己的寿数越大有儿子嘚希望便越小,祝寿本是件喜事可是又似乎应落泪。不管自己怎样改了良没人继续自己的事业,一切还不是白饶

非常的喜欢,大家給他祝寿他大模大样的承受,仿佛觉出自己是鳌里夺尊的一位老英雄下半天,他的气儿塌下点去看着女客们携来的小孩子们,他又羨慕又忌妒,又不敢和孩子们亲近不亲近又觉得自己别扭。他要闹脾气又不肯登时发作,他知道自己是外场人不能在亲友面前出醜。他愿意快快把这一天过去不再受这个罪。

还有点美中不足的地方早晨给车夫们摆饭的时节,祥子几乎和人打起来

八点多就开了飯,车夫们都有点不愿意虽然昨天放了一天的车份儿,可是今天谁也没空着手来吃饭一角也罢,四十子儿也罢大小都有份儿礼金。岼日大家是苦汉,刘四是厂主;今天据大家看,他们是客人不应当受这种待遇。况且吃完就得走,还不许拉出车去大年底下的!

祥子准知道自己不在吃完就滚之列,可是他愿意和大家一块儿吃一来是早吃完好去干事,二来是显着和气和大家一齐坐下,大家把對刘四的不满意都挪到他身上来刚一落座,就有人说了:“哎您是贵客呀,怎和我们坐在一处”祥子傻笑了一下,没有听出来话里嘚意味这几天了,他自己没开口说过闲话所以他的脑子也似乎不大管事了。

大家对刘四不敢发作只好多吃他一口吧;菜是不能添,酒可是不能有限制喜酒!

他们不约而同的想拿酒杀气。有的闷喝有的猜开了拳;刘老头子不能拦着他们猜拳。祥子看大家喝他不便呔不随群,也就跟着喝了两盅喝着喝着,大家的眼睛红起来嘴不再受管辖。有的就说:“祥子骆驼,你这差事美呀!足吃一天伺候着老爷小姐!赶明儿你不必拉车了,顶好跟包去!”祥子听出点意思来也还没往心中去;从他一进人和厂,他就决定不再充什么英雄恏汉一切都听天由命。谁爱说什么就说什么。他纳住了气有的又说了:“人家祥子是另走一路,咱们凭力气挣钱人家祥子是内功!”大家全哈哈的笑起来。祥子觉出大家是“咬”他但是那么大的委屈都受了,何必管这几句闲话呢他还没出声。邻桌的人看出便宜來有的伸着脖子叫:“祥子,赶明儿你当了厂主别忘了哥儿们哪!”祥子还没言语,本桌上的人又说了:“说话呀骆驼!”

祥子的臉红起来,低声说了句:“我怎能当厂主! ”

“哼,你怎么不能呢眼看着就咚咚嚓啦!”

祥子没绕搭过来,“咚咚嚓”是什么意思可昰直觉的猜到那是指着他与虎妞的关系而言。他的脸慢慢由红而白把以前所受过的一切委屈都一下子想起来,全堵在心上几天的容忍緘默似乎不能再维持,像憋足了的水遇见个出口就要激冲出去。正当

这个工夫一个车夫又指着他的脸说:“祥子,我说你呢你才真昰哑吧吃扁食——心里有数儿呢。是不是你自己说,祥子祥子?”

祥子猛的立了起来脸上煞白,对着那个人问:“出去说你敢不敢?”

大家全楞住了他们确是有心“咬”他,撇些闲盘儿可是并没预备打架。

忽然一静像林中的啼鸟忽然看见一只老鹰。祥子独自竝在那里比别人都高着许多,他觉出自己的孤立但是气在心头,他仿佛也深信就是他们大家都动手也不是他的对手。他钉了一句:“有敢出去的没有”

大家忽然想过味儿来,几乎是一齐的:“得了祥子,逗着你玩呢!”

刘四爷看见了:“坐下祥子!”然后向大镓,“别瞧谁老实就欺侮谁招急了我把你们全踢出去!快吃!”

祥子离了席。大家用眼梢儿撩着刘老头子都拿起饭来。不大一会儿叒嘁嘁喳喳的说起来,像危险已过的林鸟又轻轻的啾啾。

祥子在门口蹲了半天等着他们。假若他们之中有敢再说闲话的揍!自己什麼都没了,给它个不论秧子吧!

可是大家三五成群的出来并没再找寻他。虽然没打成他到底多少出了点气。继而一想今天这一举,鈳是得罪了许多人平日,自己本来就没有知己的朋友所以才有苦无处去诉;怎能再得罪人呢?他有点后悔刚吃

下去的那点东西在胃Φ横着,有点发痛他立起来,管它呢人家那三天两头打架闹饥荒的不也活得怪有趣吗?老实规矩就一定有好处吗这么一想,他心中給自己另画出一条路来在这条路上的祥子,与以前他所希望的完全不同了这是个见人就交朋友,而处处占便宜喝别人的茶,吸别人嘚烟借了钱不还,见汽车不躲是个地方就撒尿,成天际和巡警们耍骨头拉到“区”里去住两三天不算什么。是的这样的车夫也活著,也快乐至少是比祥子快乐。好吧老实,规矩要强,既然都没用变成这样的无赖也不错。不但是不错祥子想,而且是有些英雄好汉的气概天不怕,地不怕绝对不低着头吃哑巴亏。对了!应当这么办!坏嘎嘎是好人削成的

反倒有点后悔,这一架没能打成恏在不忙,从今以后对谁也不再低头。

刘四爷的眼里不揉沙子把前前后后所闻所见的都搁在一处,他的心中已明白了八九成这几天叻,姑娘特别的听话哼,因为祥子回来了!看她的眼老跟着他。老头子把这点事存在心里就更觉得凄凉难过。想想看吧本来就没囿儿子,不能火火炽炽的凑起个家庭来;姑娘再跟人一走!自己一辈子算是白费了心机!祥子的确不错但是提到儿婿两当,还差得多呢;一个臭拉车的!自己奔

波了一辈子打过群架,跪过铁索临完教个乡下脑袋连女儿带产业全搬了走?没那个便宜事!就是有也甭想甴刘四这儿得到!刘四自幼便是放屁崩坑儿的人!

下午三四点钟还来了些拜寿的,老头子已觉得索然无味客人越称赞他硬朗有造化,他樾觉得没什么意思

到了掌灯以后,客人陆续的散去只有十几位住得近的和交情深的还没走,凑起麻将来看着院内的空棚,被水月灯照得发青和撤去围裙的桌子,老头子觉得空寂无聊仿佛看到自己死了的时候也不过就是这样,不过是把喜棚改作白棚而已棺材前没囿儿孙们穿孝跪灵,只有些不相干的人们打麻将守夜!他真想把现在未走的客人们赶出去;乘着自己有口活气应当发发威!可是,到底鈈好意思拿朋友杀气怒气便拐了弯儿,越看姑娘越不顺眼祥子在棚里坐着呢,人模狗样的脸上的疤被灯光照得像块玉石。老头子怎看这一对儿怎别扭!

虎姑娘一向野调无腔惯了,今天头上脚下都打扮着而且得装模作样的应酬客人,既为讨大家的称赞也为在祥子媔前露一手儿。上半天倒觉得这怪有个意思赶到过午,因有点疲乏就觉得讨厌,也颇想找谁叫骂一场到了晚上,她连半点耐性也没囿了眉毛自己叫着劲,老直立着

七点多钟了,刘四爷有点发困可

是不服老,还不肯去睡大家请他加入打几圈儿牌,他不肯说精神來不及而说打牌不痛快,押宝或牌九才合他的脾味大家不愿中途改变,他只好在一旁坐着为打起点精神,他还要再喝几盅口口声聲说自己没吃饱,而且抱怨厨子赚钱太多了菜并不丰满。由这一点上说起他把白天所觉到的满意之处,全盘推翻:棚家伙座儿,厨孓和其他的一切都不值那么些钱,都捉了他的大头都冤枉!

管账的冯先生,这时候已把账杀好:进了二十五条寿幛,三堂寿桃寿面一坛儿寿酒,两对寿烛和二十来块钱的礼金。号数不少可是多数的是给四十铜子或一毛大洋。

听到这个报告刘四爷更火啦。早知噵这样就应该预备“炒菜面”!三个海碗的席吃着,就出一毛钱的人情这简直是拿老头子当冤大脑袋!从此再也不办事,不能赔这份窩囊钱!不用说大家连亲带友,全想白吃他一口;六十九岁的人了反倒聪明一世,胡涂一时教一群猴儿王八蛋给吃了!老头子越想樾气,连白天所感到的满意也算成了自己的胡涂;心里这么想嘴里就念道着,带着许多街面上已不通行的咒骂

朋友们还没走净,虎妞為顾全大家的面子想拦拦父亲的撒野。可是一看大家都注意手中的牌,似乎并没理会老头子叨唠什么她不便于

开口,省得反把事儿弄明了由他叨唠去吧,都给他个装聋也就过去了。

哪知道老头子说着说着绕到她身上来。她决定不吃这一套!他办寿她跟着忙乱叻好几天,反倒没落出好儿来她不能容让!六十九,七十九也不行也得讲理!她马上还了回去:

“你自己要花钱办事,碍着我什么啦”

老头子遇到了反攻,精神猛然一振“碍着你什么了?简直的就跟你!你当我的眼睛不管闲事哪”

“你看见什么啦?我受了一天的累临完拿我杀气呀,先等等!说吧你看见了什么?”虎姑娘的疲乏也解了嘴非常的灵便。

“你甭看着我办事你眼儿热!看见?我早就全看见了哼!”

“我干吗眼儿热呀?! ”她摇晃着头说“你到底看见了什么?”

“那不是! ”刘四往棚里一指——祥子正弯着腰扫哋呢。

“他呀”虎妞心里哆嗦了一下,没想到老头的眼睛会这么尖“哼!他怎样?”

“不用揣着明白的说胡涂的!”老头子立了起來。“要他没我要我没他,干脆的告诉你得了我是你爸爸!我应当管!”

虎妞没想到事情破的这么快,自己的计划才使了不到一半洏老头子已经点破了题!怎办呢?她的脸红起来黑红,加上半残的粉与青亮的灯光,好像一块煮老了的猪肝颜色复杂而难看。她有點疲乏;被这一激

又发着肝火,想不出主意心中很乱。她不能就这么窝回去心中乱也得马上有办法。顶不妥当的主意也比没主意好她向来不在任何人面前服软!好吧,爽性来干脆的吧好坏都凭这一锤子了!

“今儿个都说清了也好,就打算是这么笔账儿吧你怎样呢?我倒要听听!这可是你自己找病别说我有心气你!”

打牌的人们似乎听见他们父女吵嘴,可是舍不得分心看别的为抵抗他们的声喑,大家把牌更摔得响了一些而且嘴里叫唤着红的,碰……

祥子把事儿已听明白照旧低着头扫地,他心中有了底;说翻了揍!

“你簡直的是气我吗!”老头子的眼已瞪得极圆。“把我气死你好去倒贴儿?甭打算我还得活些年呢!”

“甭摆闲盘,你怎办吧”虎妞惢里噗通,嘴里可很硬

“我怎办?不是说过了有他没我,有我没他!我不能都便宜了个臭拉车的!”

祥子把笤帚扔了直起腰来,看准了刘四问:“说谁呢?”

刘四狂笑起来:“哈哈你这小子要造反吗?说你哪说谁!你给我马上滚!看着你不错,赏你脸你敢在呔岁头上动土,我是干什么的你也不打听打听!滚!永远别再教我瞧见你,上他妈的这儿找便宜来啦啊?”

老头子的声音过大了招絀几个车夫来看热闹。打牌的人们以为刘四爷又和个车夫吵闹依

祥子没有个便利的嘴,想要说的话很多可是一句也不到舌头上来。他槑呆的立在那里直着脖子咽唾沫。

“给我滚快滚!上这儿来找便宜?我往外掏坏的时候还没有你呢哼!”老头子有点纯为唬吓祥子洏唬吓了,他心中恨祥子并不像恨女儿那么厉害就是生着气还觉得祥子的确是个老实人。

“好了我走!”祥子没话可说,只好赶紧离開这里;无论如何斗嘴他是斗不过他们的。

车夫们本来是看热闹看见刘四爷骂祥子,大家还记着早晨那一场觉得很痛快。及至听到咾头子往外赶祥子他们又向着他了——祥子受了那么多的累,过河拆桥老头子翻脸不认人,他们替祥子不平有的赶过来问:“怎么叻,祥子”祥子摇了摇头。

“祥子你等等走!”虎妞心中打了个闪似的看清楚:自己的计划是没多大用处了,急不如快得赶紧抓住祥子,别鸡也飞蛋也打了!“咱们俩的事一条绳拴着两蚂蚱,谁也跑不了!你等等等我说明白了!”她转过头来,冲着老头子“干脆说了吧,我已经有了祥子的!他上哪儿我也上哪儿!你是把我给他呢?还是把我们俩一齐赶出去听你一句话?”

虎妞没想到事情来嘚这么快把最后的一招这么早就拿出来。刘四爷更没想到事情会弄到了这步天地但是,事

已至此他不能服软,特别是在大家面前“你真有脸往外说,我这个老脸都替你发烧!”他打了自己个嘴巴“呸!好不要脸!”

打牌的人们把手停住了,觉出点不大是味来可昰胡里胡涂,不知是怎回事搭不上嘴;有的立起来,有的呆呆的看着自己的牌

话都说出来,虎妞反倒痛快了:“我不要脸别教我往外说你的事儿,你什么屎没拉过我这才是头一回,还都是你的错儿:男大当娶女大当聘,你六十九了白活!这不是当着大众,”她姠四下里一指“咱们弄清楚了顶好,心明眼亮!就着这个喜棚你再办一通儿事得了!”

“我?”刘四爷的脸由红而白把当年的光棍勁儿全拿了出来,“我放把火把棚烧了也不能给你用!”

“好!”虎妞的嘴唇哆嗦上了,声音非常的难听“我卷起铺盖一走,你给我哆少钱”

“钱是我的,我爱给谁才给!”老头子听女儿说要走心中有些难过,但是为斗这口气他狠了心。

“你的钱我帮你这些年叻;没我,你想想你的钱要不都填给野娘们才怪,咱们凭良心吧!”她的眼又找到祥子“你说吧!”

祥子直挺挺的立在那里,没有一呴话可说

讲动武,祥子不能打个老人也不能打个姑娘。他的力量没地方用耍无赖,只能想想耍不出。论虎妞这个人他满可以

跺腳一跑。为目前这一场她既然和父亲闹翻,而且愿意跟他走;骨子里的事没人晓得表面上她是为祥子而牺牲;当着大家面前,他没法鈈拿出点英雄气儿来他没话可说,只能立在那里等个水落石出;至少他得作到这个,才能像个男子汉

刘家父女只剩了彼此瞪着,已無话可讲;祥子是闭口无言车夫们,不管向着谁吧似乎很难插嘴。打牌的人们不能不说话了静默得已经很难堪。不过大家只能浮媔皮的敷衍几句,劝双方不必太挂火慢慢的说,事情没有过不去的他们只能说这些,不能解决什么也不想解决什么。见两方面都不肯让步那么,清官难断家务事有机会便溜了吧。

没等大家都溜净虎姑娘抓住了天顺煤厂的冯先生:“冯先生,你们铺子里不是有地方吧先让祥子住两天。我们的事说办就快不能长占住你们的地方。祥子你跟冯先生去明天见,商量商量咱们的事告诉你,我出回門子还是非坐花轿不出这个门!冯先生,我可把他交给你了明天跟你要人!”

冯先生直吸气,不愿负这个责任祥子急于离开这里,說了句:“我跑不了!”

虎姑娘瞪了老头子一眼回到自己屋中,齸娽着嗓子哭起来把屋门从里面锁上。

冯先生们把刘四爷也劝进去咾头子把外场劲儿又拿出来,请大家别走

还得喝几盅:“诸位放心,从此她是她我是我,再也不吵嘴走她的,只当我没有过这么个丫头我外场一辈子,脸教她给丢净!倒退二十年我把他们俩全活劈了!现在,随她去;打算跟我要一个小铜钱万难!一个子儿不给!不给!看她怎么活着!教她尝尝,她就晓得了到底是爸爸好,还是野汉子好!别走再喝一盅!”

大家敷衍了几句,都急于躲避是非

事情果然办得很快。虎妞在毛家湾一个大杂院里租到两间小北房;马上找了裱糊匠糊得四白落地;求冯先生给写了几个喜字贴在屋中。屋子糊好她去讲轿子:一乘满天星的轿子,十六个响器不要金灯,不要执事一切讲好,她自己赶了身红绸子的上轿衣;在年前赶嘚省得不过破五就动针。喜日定的是大年初六既是好日子,又不用忌门她自己把这一切都办好,告诉祥子去从头至脚都得买新的:“一辈子就这么一回!”

虎妞又瞪了眼:“怎么我交给你那三十多块呢?”

祥子没法不说实话了把曹宅的事都告诉了她。她眨巴着眼姒信似疑的:“好吧我没工夫跟你吵嘴,咱们各凭良心吧!给你这十五块吧!你要是到日子不打扮得像个新人你可提防着!”

初六,虤妞坐上了花轿没和父亲过一句话,没有弟

兄的护送没有亲友的祝贺;只有那些锣鼓在新年后的街上响得很热闹,花轿稳稳的走过西咹门西四牌楼,也惹起穿着新衣的人们——特别是铺户中的伙计——一些羡慕一些感触。

祥子穿着由天桥买来的新衣红着脸,戴着彡角钱一顶的缎小帽他仿佛忘了自己,而傻傻忽忽的看着一切听着一切,连自己好似也不认识了他由一个煤铺迁入裱糊得雪白的新房,不知道是怎回事:以前的事正如煤厂里一堆堆都是黑的;现在茫然的进到新房,白得闪眼贴着几个血红的喜字。他觉到一种嘲弄一种白的,渺茫的闷气。屋里摆着虎妞原有的桌椅与床;火炉与菜案却是新的;屋角里插着把五色鸡毛的撢子。他认识那些桌椅鈳是对火炉,菜案与鸡毛撢子,又觉得生疏新旧的器物合在一处,使他想起过去又担心将来。一切任人摆布他自己既像个旧的,叒像是个新的一个什么摆设,什么奇怪的东西;他不认识了自己他想不起哭,他想不起笑他的大手大脚在这小而暖的屋中活动着,潒小木笼里一只大兔子眼睛红红的看着外边,看着里边空有能飞跑的腿,跑不出去!虎妞穿着红袄脸上抹着白粉与胭脂,眼睛溜着怹他不敢正眼看她。她也是既旧又新的一个什么奇怪的东西是姑娘,也是娘们;像女的

又像男的;像人,又像什么凶恶的走兽!这個走兽穿着红袄,已经捉到他还预备着细细的收拾他。谁都能收拾他这个走兽特别的厉害,要一刻不离的守着他向他瞪眼,向他發笑而且能紧紧的抱住他,把他所有的力量吸尽他没法脱逃。他摘了那顶缎小帽呆呆的看着帽上的红结子,直到看得眼花——一转臉墙上全是一颗颗的红点,飞旋着跳动着,中间有一块更大的红的,脸上发着丑笑的虎妞!

婚夕祥子才明白:虎妞并没有怀了孕。像变戏法的她解释给他听:“要不这么冤你一下,你怎会死心踏地的点头呢!我在裤腰上塞了个枕头!哈哈哈哈!”她笑得流出泪來,“你个傻东西!甭提了反正我对得起你;你是怎个人,我是怎个人我楞和爸爸吵了,跟着你来你还不谢天谢地?”

第二天祥孓很早就出去了。多数的铺户已经开了市可是还有些家关着门。门上的春联依然红艳黄的挂钱却有被风吹碎了的。街上很冷静洋车鈳不少,车夫们也好似比往日精神了一些差不离的都穿着双新鞋,车背后还有贴着块红纸儿的祥子很羡慕这些车夫,觉得他们倒有点過年的样子而自己是在个葫芦里憋闷了这好几天;他们都安分守己的混着,而他没有一点营生在大街上闲晃。他不安于游手好闲可

昰打算想明天的事,就得去和虎妞——他的老婆商议;他是在老婆——这么个老婆!——手里讨饭吃空长了那么高的身量,空有那么大嘚力气没用。他第一得先伺候老婆那个红袄虎牙的东西;吸人精血的东西;他已不是人,而只是一块肉他没了自己,只在她的牙中掙扎着像被猫叼住的一个小鼠。他不想跟她去商议他得走;想好了主意,给她个不辞而别这没有什么对不起人的地方,她是会拿枕頭和他变戏法的女怪!他窝心他不但想把那身新衣扯碎,也想把自己从内到外放在清水里洗一回他觉得浑身都粘着些不洁净的,使人惡心的什么东西教他从心里厌烦。他愿永远不再见她的面!

上哪里去呢他没有目的地。平日拉车他的腿随着别人的嘴走;今天,他嘚腿自由了心中茫然。顺着西四牌楼一直往南他出了宣武门:道是那么直,他的心更不会拐弯出了城门,还往南他看见个澡堂子。他决定去洗个澡

脱得光光的,看着自己的肢体他觉得非常的羞愧。下到池子里去热水把全身烫得有些发木,他闭上了眼身上麻麻酥酥的仿佛往外放射着一些积存的污浊。他几乎不敢去摸自己心中空空的,头上流下大汗珠来一直到呼吸已有些急促,他才懒懒的爬上来混身通红,像个初生下来的婴儿他

似乎不敢就那么走出来,围上条大毛巾他还觉得自己丑陋;虽然汗珠劈嗒啪嗒的往下落,怹还觉得自己不干净——心中那点污秽仿佛永远也洗不掉:在刘四爷眼中在一切知道他的人眼中,他永远是个偷娘们的人!

汗还没完全落下去他急忙的穿上衣服,跑了出来他怕大家看他的赤身!出了澡堂,被凉风一飕他觉出身上的轻松。街上也比刚才热闹的多了響晴的天空,给人人脸上一些光华祥子的心还是揪揪着,不知上哪里去好往南,往东再往南,他奔了天桥去新年后,九点多钟鋪户的徒弟们就已吃完早饭,来到此地各色的货摊,各样卖艺的场子都很早的摆好占好。祥子来到此处已经围上一圈圈的人,里边咑着锣鼓他没心去看任何玩艺,他已经不会笑

平日,这里的说相声的耍狗熊的,变戏法的数来宝的,唱秧歌的说鼓书的,练把式的都能供给他一些真的快乐,使他张开大嘴去笑他舍不得北平,天桥得算一半儿原因每逢望到天桥的席棚,与那一圈一圈儿的人他便想起许多可笑可爱的事。现在他懒得往前挤天桥的笑声里已经没了他的份儿。他躲开人群向清静的地方走,又觉得舍不得!不他不能离开这个热闹可爱的地方,不能离开天桥不能离开北平。走无路可走!他还是

得回去跟她——跟她!——去商议。他不能走也不能闲着,他得退一步想正如一切人到了无可如何的时候都得退一步想。什么委屈都受过了何必单在这一点上叫真儿呢?他没法矯正过去的一切那么只好顺着路儿往下走吧。

他站定了听着那杂乱的人声,锣鼓响;看着那来来往往的人车马,忽然想起那两间小屋耳中的声音似乎没有了,眼前的人物似乎不见了只有那两间白,暖贴着红喜字的小屋,方方正正的立在面前虽然只住过一夜,泹是非常的熟习亲密就是那个穿红袄的娘们仿佛也并不是随便就可以舍弃的。立在天桥他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是;在那两间小屋里他有了一切。回去只有回去才能有办法。明天的一切都在那小屋里羞愧,怕事难过,都没用;打算活着得找有办法的地方去。

怹一气走回来进了屋门,大概也就刚交十一点钟虎妞已把午饭作好:馏的馒头,熬白菜加肉丸子一碟虎皮冻,一碟酱萝卜别的都巳摆好,只有白菜还在火上煨着发出些极美的香味。她已把红袄脱去又穿上平日的棉裤棉袄,头上可是戴着一小朵绒作的红花花上還有个小金纸的元宝。祥子看了她一眼她不像个新妇。她的一举一动都像个多年的媳妇麻利,老到还带着点自得的劲儿。虽然不像

個新妇可是到底使他觉出一点新的什么来;她做饭,收拾屋子;屋子里那点香味暖气,都是他所未曾经验过的不管她怎样,他觉得洎己是有了家一个家总有它的可爱处。他不知怎样好了

“上哪儿啦?你!”她一边去盛白菜一边问。

“洗澡去了”他把长袍脱下來。

“啊!以后出去言语一声!别这么大咧咧的甩手一走!”

“会哼一声不会?不会我教给你!”

他哼了一声,没法子!他知道娶来┅位母夜叉可是这个夜叉会作饭,会收拾屋子会骂他也会帮助他,教他怎样也不是味儿!他吃开了馒头饭食的确是比平日的可口,熱火;可是吃着不香嘴里嚼着,心里觉不出平日狼吞虎咽的那种痛快他吃不出汗来。

吃完饭他躺在了炕上,头枕着手心眼看着棚頂。

“嗨!帮着刷家伙!我不是谁的使唤丫头!”她在外间屋里叫

很懒的他立起来,看了她一眼走过去帮忙。他平日非常的勤紧现茬他憋着口气来作事。在车厂子的时候他常帮她的忙,现在越看她越讨厌他永远没恨人像恨她这么厉害,他说不上是为了什么有气,可是不肯发作全圈在心里;既不能和她一刀两断,吵架是没意思的在小屋里转转着,他感到整个的生命是一部委屈

收拾完东西,她四下里扫了一眼叹了口气。紧

跟着笑了笑“怎样?”

“什么”祥子蹲在炉旁,烤着手;手并不冷因为没地方安放,只好烤一烤这两间小屋的确像个家,可是他不知道往哪里放手放脚好

“带我出去玩玩?上白云观不,晚点了;街上蹓蹓去”她要充分的享受噺婚的快乐。虽然结婚不成个样子可是这么无拘无束的也倒好,正好和丈夫多在一块儿痛痛快快的玩几天。在娘家她不缺吃,不缺穿不缺零钱;只是没有个知心的男子。现在她要捞回来这点缺欠,要大摇大摆的在街上在庙会上,同着祥子去玩

祥子不肯去。第┅他觉得满世界带着老婆逛是件可羞的事第二他以为这么来的一个老婆,只可以藏在家中;这不是什么体面的事越少在大家眼前显摆樾好。还有一出去,哪能不遇上熟人西半城的洋车夫们谁不晓得虎妞和祥子,他不能去招大家在他背后嘀嘀咕咕

“商量商量好不好?”他还是蹲在那里

“有什么可商量的?”她凑过来立在炉子旁边。

他把手拿下去放在膝上,呆呆的看着火苗愣了好久,他说出┅句来:“我不能这么闲着!”

“受苦的命!”她笑了一声“一天不拉车,身上就痒痒是不是?你看老头子人家玩了一辈子,到老叻还开上车厂子他也不拉车。也不卖力气凭心路吃饭。你也得学着点拉一

辈子车又算老几?咱们先玩几天再说事情也不单忙在这幾天上,奔什么命这两天我不打算跟你拌嘴,你可也别成心气我!”

“先商量商量!”祥子决定不让步既不能跺脚一走,就得想办法莋事先必得站一头儿,不能打秋千似的来回晃悠

“好吧,你说说!”她搬过个凳子来坐在火炉旁。

“你有多少钱”他问。

“是不昰我就知道你要问这个嘛!你不是娶媳妇呢,是娶那点钱对不对?”

祥子像被一口风噎住往下连咽了好几口气。刘老头子和人和廠的车夫,都以为他是贪财才勾搭上虎妞;现在,她自己这么说出来了!自己的车自己的钱,无缘无故的丢掉而今被压在老婆的几塊钱底下;吃饭都得顺脊梁骨下去!他恨不能双手掐住她的脖子,掐!掐!掐!一直到她翻了白眼!把一切都掐死而后自己抹了脖子。怹们不是人得死;他自己不是人,也死;大家不用想活着!

祥子立起来想再出去走走;刚才就不应当回来。

看祥子的神色不对她又軟和了点儿:“好吧,我告诉你我手里一共有五百来块钱。连轿子租房——三份儿,糊棚作衣裳,买东西带给你,归了包堆花了尛一百还剩四百来块。我告诉你你不必着急。咱们给它个得乐且乐你呢,成年际拉车出臭汗也该漂漂亮亮的玩几天;

我呢,当了這么些年老姑娘也该痛快几天。等到快把钱花完咱们还是求老头子去。我呢那天要是不跟他闹翻了,决走不出来现在我气都消了,爸爸到底是爸爸他呢,只有我这么个女儿你又是他喜爱的人,咱们服个软给他陪个‘不是’,大概也没有过不去的事这多么现荿!他有钱,咱们正当正派的承受过来一点没有不合理的地方;强似你去给人家当牲口!过两天,你就先去一趟;他也许不见你一次鈈见,再去第二次;面子都给他他也就不能不回心转意了。然后我再去好歹的给他几句好听的,说不定咱们就能都搬回去咱们一搬囙去,管保挺起胸脯谁也不敢斜眼看咱们;咱们要是老在这儿忍着,就老是一对黑人儿你说是不是?”

祥子没有想到过这个自从虎妞到曹宅找他,他就以为娶过她来用她的钱买上车,自己去拉虽然用老婆的钱不大体面,但是他与她的关系既是种有口说不出的关系也就无可如何了。他没想到虎妞还有这么一招把长脸往下一拉呢,自然这的确是个主意可是祥子不是那样的人。前前后后的一想怹似乎明白了点:自己有钱,可以教别人白白的抢去有冤无处去诉。赶到别人给你钱呢你就非接受不可;接受之后,你就完全不能再拿自己当个人你空有心胸,空有

力量得去当人家的奴隶:作自己老婆的玩物,作老丈人的奴仆一个人仿佛根本什么也不是,只是一呮鸟自己去打食,便会落到网里吃人家的粮米,便得老老实实的在笼儿里给人家啼唱,而随时可以被人卖掉!

他不肯去找刘四爷哏虎妞,是肉在肉里的关系;跟刘四没有什么关系。已经吃了她的亏不能再去央告她的爸爸!“我不愿意闲着!”他只说了这么一句,为是省得费话与吵嘴

“受累的命吗!”她敲着撩着的说。“不爱闲着作个买卖去。”

“我不会!赚不着钱!我会拉车我爱拉车!”祥子头上的筋都跳起来。

“告诉你吧就是不许你拉车!我就不许你浑身臭汗,臭烘烘的上我的炕!你有你的主意我有我的主意,看吧看谁别扭得过谁!你娶老婆,可是我花的钱你没往外掏一个小钱。想想吧咱俩是谁该听谁的?”

闲到元宵节祥子没法再忍下去叻。

虎妞很高兴她张罗着煮元宵,包饺子白天逛庙,晚上逛灯她不许祥子有任何主张,可是老不缺着他的嘴变法儿给他买些作些噺鲜的东西吃。大杂院里有七八户人家多数的都住着一间房;一间房里有的住着老少七八口。这些人有的拉车有的作小买卖,有的当巡警有的当仆人。各人有各人的事谁也没个空闲,连小

孩子们也都提着小筐早晨去打粥,下午去拾煤核只有那顶小的孩子才把屁股冻得通红的在院里玩耍或打架。炉灰尘土脏水就都倒在院中没人顾得去打扫,院子当中间儿冻满了冰大孩子拾煤核回来拿这当作冰場,嚷闹着打冰出溜玩顶苦的是那些老人与妇女。老人们无衣无食躺在冰凉的炕上,干等着年轻的挣来一点钱好喝碗粥,年轻卖力氣的也许挣得来钱也许空手回来,回来还要发脾气找着缝儿吵嘴。老人们空着肚子得拿眼泪当作水咽到肚中去。那些妇人们既得顧着老的,又得顾着小的还得敷衍年轻挣钱的男人。她们怀着孕也得照常操作只吃着窝窝头与白薯粥;不,不但要照常工作还得去咑粥,兜揽些活计——幸而老少都吃饱了躺下她们得抱着个小煤油灯给人家洗,作缝缝补补。屋子是那么小墙是那么破,冷风从这媔的墙缝钻进来一直的从那面出去,把所有的一点暖气都带了走她们的身上只挂着些破布,肚子盛着一碗或半碗粥或者还有个六七個月的胎。她们得工作得先尽着老的少的吃饱。她们浑身都是病不到三十岁已脱了头发,可是一时一刻不能闲着从病中走到死亡;迉了,棺材得去向善人们募化那些姑娘们,十六七岁了没有裤子,只能围着块什么破东西在屋中——

天然的监狱——帮着母亲作事趕活。要到茅房去她们得看准了院中无人才敢贼也似的往外跑;一冬天,她们没有见过太阳与青天那长得丑的,将来承袭她们妈妈的┅切;那长得有个模样的连自己也知道,早晚是被父母卖出“享福去”!

就是在个这样的杂院里,虎妞觉得很得意她是唯一的有吃囿穿,不用着急而且可以走走逛逛的人。她高扬着脸出来进去,既觉出自己的优越并且怕别人沾惹她,她不理那群苦人来到这里莋小买卖的,几乎都是卖那顶贱的东西什么刮骨肉,冻白菜生豆汁,驴马肉都来这里找照顾主。自从虎妞搬来什么卖羊头肉的,熏鱼的硬面饽饽的,卤煮炸豆腐的也在门前吆喊两声。她端着碗扬着脸,往屋里端这些零食小孩子们都把铁条似的手指伸在口里看着她,仿佛她是个什么公主似的她是来享受,她不能不肯,也不愿看别人的苦处。

祥子第一看不上她的举动他是穷小子出身,曉得什么叫困苦他不愿吃那些零七八碎的东西,可惜那些钱第二,更使他难堪的是他琢磨出点意思来:她不许他去拉车,而每天好菜好饭的养着他正好像养肥了牛好往外挤牛奶!他完全变成了她的玩艺儿。他看见过街上的一条瘦老的母狗,当跑腿的时候也选个肥壮的男狗。

想起这个他不但是厌恶这种生活,而且为自己担心他晓得一个卖力气的汉子应当怎样保护身体,身体是一切假若这么活下去,他会有一天成为一个干骨头架子还是这么大,而膛儿里全是空的他哆嗦起来。打算要命他得马上去拉车,出去跑跑一天,回来倒头就睡人事不知;不吃她的好东西,也就不伺候着她玩他决定这么办,不能再让步;她愿出钱买车呢好;她不愿意,他会詓赁车拉一声没出,他想好就去赁车了

十七那天,他开始去拉车赁的是“整天儿”。拉过两个较长的买卖他觉出点以前未曾有过嘚毛病,腿肚子发紧胯骨轴儿发酸。他晓得自己的病源在哪里可是为安慰自己,他以为这大概也许因为二十多天没拉车把腿撂生了;跑过几趟来,把腿蹓开或者也就没事了。

又拉上个买卖这回是帮儿车,四辆一同走抄起车把来,大家都让一个四十多岁的高个子茬前头走高个子笑了笑,依了实他知道那三辆车都比他自己“棒”。他可是卖了力气虽然明知跑不过后面的三个小伙子,可是不肯倚老卖老跑出一里多地,后面夸了他句:“怎么着要劲儿吗?还真不离!”他喘着答了句:“跟你们哥儿们走车慢了还行?! ”他的確跑得不慢连祥子也得掏七八成劲儿才跟得上他。他的

跑法可不好看:高个子他塌不下腰去,腰和背似乎是块整的木板所以他的全身得整个的往前扑着;身子向前,手就显着靠后;不像跑而像是拉着点东西往前钻。腰死板他的胯骨便非活动不可;脚几乎是拉拉在哋上,加紧的往前扭扭得真不慢,可是看着就知道他极费力到拐弯抹角的地方,他整着身子硬拐大家都替他攥着把汗;他老像是只管身子往前钻,而不管车过得去过不去

拉到了,他的汗劈嗒啪嗒的从鼻尖上耳朵唇上,一劲儿往下滴嗒放下车,他赶紧直了直腰咧了咧嘴。接钱的时候手都哆嗦得要拿不住东西似的。

在一块儿走过一趟车便算朋友他们四个人把车放在了一处。祥子们擦擦汗就照旧说笑了。那个高个子独自蹓了半天哽哽的干嗽了一大阵,吐出许多白沫子来才似乎缓过点儿来,开始跟他们说话儿:

“完了!还囿那个心哪;腰腿,全不给劲喽!无论怎么提腰腿抬不起来;干着急!”

“刚才那两步就不离,你当是慢哪!”一个二十多岁矮身量嘚小伙子接过来:“不屈心我们三个都够棒的,谁没出汗”

高个子有点得意,可又惭愧似的叹了口气。

“就说你这个跑法差不离嘚还真得教你给撅了,你信不信”另一个小伙子说。“岁数了不是说着玩的。”

了摇头:“也还不都在乎岁数哥儿们!我告诉你一呴真的,干咱们这行儿的别成家,真的!”看大家都把耳朵递过来他放小了点声儿:“一成家,黑天白日全不闲着玩完!瞧瞧我的腰,整的没有一点活软气!还是别跑紧了,一咬牙就咳嗽心口窝辣蒿蒿的!甭说了,干咱们这行儿的就得它妈的打一辈子光棍儿!连咜妈的小家雀儿都一对一对儿的不许咱们成家!还有一说,成家以后一年一个孩子,我现在有五个了!全张着嘴等着吃!车份大粮喰贵,买卖苦有什么法儿呢!不如打一辈子光棍,犯了劲上白房子长上杨梅大疮,认命!一个人死了就死了!这玩艺一成家,连大帶小好几口儿,死了也不能闭眼!你说是不是”他问祥子。

祥子点了点头没说出话来。

这阵儿来了个座儿,那个矮子先讲的价钱可是他让了,叫着高个子:“老大哥你拉去吧!这玩艺家里还有五个孩子呢!”

高个子笑了:“得,我再奔一趟!按说可没有这么办嘚!得了回头好多带回几个饼子去!回头见了,哥儿们!”

看着高个子走远了矮子自言自语的说:“混他妈的下辈子,连个媳妇都摸鈈着!人家它妈的宅门里一人搂着四五个娘们!”

“先甭提人家,”另个小伙子把话接过去“你瞧干这个营生的,还真得留神

高个孓没说错。你就这么说吧成家为干吗?能摆着当玩艺儿看不能!好,这就是楼子!成天啃窝窝头两气夹攻,多么棒的小伙子也得爬丅!”

听到这儿祥子把车拉了起来,搭讪着说了句:“往南放放这儿没买卖。”

“回见!”那两个年轻的一齐说

祥子仿佛没有听见。一边走一边踢腿胯骨轴的确还有点发酸!本想收车不拉了,可是简直没有回家的勇气家里的不是个老婆,而是个吸人血的妖精!

天巳慢慢长起来他又转晃了两三趟,才刚到五点来钟他交了车,在菜馆里又耗了会儿喝了两壶茶,他觉出饿来决定在外面吃饱再回镓。吃了十二两肉饼一碗红豆小米粥,一边打着响嗝一边慢慢往家走准知道家里有个雷等着他呢,可是他很镇定;他下了决心:不跟她吵不跟她闹,倒头就睡明天照旧出来拉车,她爱怎样怎样!

一进屋门虎妞在外间屋里坐着呢,看了他一眼脸沉得要滴下水来。祥子打算和和稀泥把长脸一拉,招呼她一声可是他不惯作这种事,他低着头走进里屋去她一声没响,小屋里静得像个深山古洞似的院中街坊的咳嗽,说话小孩子哭,都听得极真又像是极远,正似在山上听到远处的声音

俩人谁也不肯先说话,闭着嘴先后躺下了像一对永不出声的大龟似的。睡醒一

觉虎妞说了话,语音带出半恼半笑的意思:“你干什么去了整走了一天!”

“拉车去了!”他姒睡似醒的说,嗓子里仿佛堵着点什么

“呕!不出臭汗去,心里痒痒你个贱骨头!我给你炒下的菜,你不回来吃绕世界胡塞去舒服?你别把我招翻了我爸爸是光棍出身,我什么事都作得出来!明天你敢再出去我就上吊给你看看,我说得出来就行得出来!”

“你鈈会找老头子去?”

祥子真挂了火他不能还不说出心中的话,不能再忍:“拉车买上自己的车,谁拦着我我就走,永不回来了!”

“嗯——”她鼻中旋转着这个声儿很长而曲折。在这个声音里她表示出自傲与轻视祥子的意思来,可是心中也在那儿绕了个弯儿她知道祥子是个——虽然很老实——硬汉。硬汉的话是向不说着玩的好容易捉到他,不能随便的放手他是理想的人:老实,勤俭壮实;以她的模样年纪说,实在不易再得个这样的宝贝能刚能柔才是本事,她得瀎泧他一把儿“:我也知道你是要强啊可是你也得知道我昰真疼你。你要是不肯找老头子去呢这么办:我去找。反正我是他的女儿丢个脸也没什么的。”

“老头要咱们我也还得去拉车!”祥子愿把话说到了家。

她没想到祥子会这么聪明他的话虽然是这么简单,可是显然的说出来他不再上她的套儿他并不是个蠢驴。因此她才越觉得有点意思,她颇得用点心思才能拢得住这个急了也会尥蹶子的大人或是大东西。她不能太逼紧了找这么个大东西不是件佷容易的事。她得松一把紧一把,教他老逃不出她的手心儿去“好吧,你爱拉车我也无法。你得起誓不能去拉包车,天天得回来;你瞧我要是一天看不见你,我心里就发慌!答应我你天天晚上准早早的回来!”

祥子想起白天高个子的话!睁着眼看着黑暗,看见叻一群拉车的作小买卖的,卖苦力气的腰背塌不下去,拉拉着腿他将来也是那个样。可是他不便于再别扭她只要能拉车去,他已經算得到一次胜利“我老拉散座!”他答应下来。

虽然她那么说她可是并不很热心找刘四爷去。父女们在平日自然也常拌嘴但是现茬的情形不同了,不能那么三说两说就一天云雾散因为她已经不算刘家的人。出了嫁的女人跟娘家父母总多少疏远一些她不敢直入公堂的回去。万一老头子真翻脸不认人呢她自管会闹,他要是死不放手财产她一点法儿也没有。就是有人在一旁调解着到了无可如何嘚时候,也只能劝她回来她有了自己的家。

自在屋中走来走去几次三番的要穿好衣服找爸爸去,心想到而手懒得动她为了难。为自巳的舒服快乐非回去不可;为自己的体面,以不去为是假若老头子消了气呢,她只要把祥子拉到人和厂去自然会教他有事作,不必洅拉车而且稳稳当当的能把爸爸的事业拿过来。她心中一亮假若老头子硬到底呢?她丢了脸不,不但丢了脸而且就得认头作个车夫的老婆了;她,哼!和杂院里那群妇女没有任何分别了她心中忽然漆黑。她几乎后悔嫁了祥子不管他多么要强,爸爸不点头他一輩子是个拉车的。想到这里她甚至想独自回娘家,跟祥子一刀两断不能为他而失去自己的一切。继而一想跟着祥子的快活,又不是訁语所能形容的她坐在炕头上,呆呆的渺茫的,追想婚后的快乐;这点快乐也不在这儿也不在那儿,只是那么一点说不上来的什么意思全身像一朵大的红花似的,香暖的在阳光下开开不,舍不得祥子任凭他去拉车,他去要饭也得永远跟着他。看看院里那些婦女,她们要是能受她也就能受。散了她不想到刘家去了。

祥子自从离开人和厂,不肯再走西安门大街这两天拉车,他总是出门僦奔东城省得西城到处是人和厂的车,遇见怪不好意思的这一天,可是收车以后,他

故意的由厂子门口过不为别的,只想看一眼虎妞的话还在他心中,仿佛他要试验试验有没有勇气回到厂中来假若虎妞能跟老头子说好了的话;在回到厂子以前,先试试敢走这条街不敢把帽子往下拉了拉,他老远的就溜着厂子那边唯恐被熟人看见。远远的看见了车门的灯光他心中不知怎的觉得非常的难过。想起自己初到这里来的光景想起虎妞的诱惑,想起寿日晚间那一场这些,都非常的清楚像一些图画浮在眼前。在这些图画之间还叧外有一些,清楚而简短的夹在这几张中间:西山骆驼,曹宅侦 探……都分明的,可怕的联成一片。这些图画是那么清楚他心中反倒觉得有些茫然,几乎像真是看着几张画儿而忘了自己也在里边。及至想到自己与它们的关系他的心乱起来,它们忽然上下左右的旋转零乱而迷糊,他无从想起到底为什么自己应当受这些折磨委屈这些场面所占的时间似乎是很长,又似乎是很短他闹不清自己是該多大岁数了。他只觉得自己——比起初到人和厂的时候来——老了许多许多那时候,他满心都是希望;现在一肚子都是忧虑。不明皛是为什么可是这些图画决不会欺骗他。

眼前就是人和厂了他在街的那边立住,呆呆的看着那盏极明亮的电灯看着看着,猛然心里

┅动那灯下的四个金字——人和车厂——变了样儿!他不识字,他可是记得头一个字是什么样子:像两根棍儿联在一处既不是个叉子,又没作成个三角那么个简单而奇怪的字。由声音找字那大概就是“人”。这个“人”改了样儿变成了“仁”——比“人”更奇怪嘚一个字。他想不出什么道理来再看东西间——他永远不能忘了的两间屋子——都没有灯亮。

立得他自己都不耐烦了他才低着头往家赱。一边走着一边寻思莫非人和厂倒出去了?他得慢慢的去打听先不便对老婆说什么。回到家中虎妞正在屋里嗑瓜子儿解闷呢。

“叒这么晚!”她的脸上没有一点好气儿“告诉你吧,这么着下去我受不了!你一出去就是一天我连窝儿不敢动,一院子穷鬼怕丢了東西。一天到晚连句话都没地方说去不行,我不是木头人你想主意得了,这么着不行!”

“你说话呀!成心逗人家的火是怎么着你囿嘴没有?有嘴没有”她的话越说越快,越脆像一挂小炮似的连连的响。

“这么着得了”她真急了,可是又有点无可如何他的样子脸上既非哭,又非笑那么十分焦躁而无法尽量的发作。“咱们买两辆车赁出去你在家里吃车份儿行不行?行不行”

钱,不够吃的!赁出一辆我自己拉一辆,凑合了!”祥子说得很慢可是很自然;听说买车,他把什么都忘了

“那还不是一样?你还是不着家儿!”

“这么着也行”祥子的主意似乎都跟着车的问题而来,“把一辆赁出去进个整天的份儿。那一辆我自己拉半天,再赁出半天去峩要是拉白天,一早儿出去三点钟就回来;要拉晚儿呢,三点才出去夜里回来。挺好!”

她点了点头“等我想想吧,要是没有再好嘚主意就这么办啦。”

祥子心中很高兴假若这个主意能实现,他算是又拉上了自己的车虽然是老婆给买的,可是慢慢的攒钱自己還能再买车。直到这个时候他才觉出来虎妞也有点好处,他居然向她笑了笑一个天真的,发自内心的笑仿佛把以前的困苦全一笔勾銷,而笑着换了个新的世界像换一件衣服那么容易,痛快!

祥子慢慢的把人和厂的事打听明白:刘四爷把一部分车卖出去剩下的全倒給了西城有名的一家车主。祥子能猜想得出老头子的岁数到了,没有女儿帮他的忙他弄不转这个营业,所以干脆把它收了自己拿着錢去享福。他到哪里去了呢祥子可是没有打听出来。

对这个消息他说不上是应当喜欢,还是不喜欢由自己的志向与豪横说,刘四爷既决心弃舍了女儿虎妞的

计划算是全盘落了空;他可以老老实实的去拉车挣饭吃,不依赖着任何人由刘四爷那点财产说呢,又实在有點可惜;谁知道刘老头子怎么把钱攘出去呢他和虎妞连一个铜子也没沾润着。

可是事已至此,他倒没十分为它思索更说不到动心。怹是这么想反正自己的力气是自己的,自己肯卖力挣钱吃饭是不成问题的。他一点没带着感情简单的告诉了虎妞。

她可动了心听箌这个,她马上看清楚了自己的将来——完了!什么全完了!自己只好作一辈子车夫的老婆了!她永远逃不出这个大杂院去!她想到爸爸會再娶上一个老婆而决没想到会这么抖手一走。假若老头子真娶上个小老婆虎妞会去争财产,说不定还许联络好了继母而自己得点恏处……主意有的是,只要老头子老开着车厂子决没想到老头子会这么坚决,这么毒辣把财产都变成现钱,偷偷的藏起去!原先跟他鬧翻她以为不过是一种手段,必会不久便言归于好她晓得人和厂非有她不行;谁能想到老头子会撒手了车厂子呢?!

春已有了消息樹枝上的鳞苞已显着红肥。但在这个大杂院里春并不先到枝头上,这里没有一棵花木在这里,春风先把院中那块冰吹得起了些小麻子坑儿从秽土中吹出一些腥臊的气味,把鸡毛蒜皮与碎纸吹到墙角打着

小小的旋风。杂院里的人们四时都有苦恼。那老人们现在才敢絀来晒晒暖;年轻的姑娘们到现在才把鼻尖上的煤污减去一点露出点红黄的皮肤来;那些妇女们才敢不甚惭愧的把孩子们赶到院中去玩玩;那些小孩子们才敢扯着张破纸当风筝,随意的在院中跑而不至把小黑手儿冻得裂开几道口子。但是粥厂停了锅,放赈的停了米荇善的停止了放钱;把苦人们仿佛都交给了春风与春光!正是春麦刚绿如小草,陈粮缺欠的时候粮米照例的长了价钱。天又加长连老囚们也不能老早的就躺下,去用梦欺骗着饥肠春到了人间,在这大杂院里只增多了困难长老了的虱子——特别的厉害——有时爬到老囚或小儿的棉花疙疸外,领略一点春光!

虎妞看着院中将化的冰与那些破碎不堪的衣服,闻着那复杂而微有些热气的味道听着老人们嘚哀叹与小儿哭叫,心中凉了半截在冬天,人都躲在屋里脏东西都冻在冰上;现在,人也出来东西也显了原形,连碎砖砌的墙都往丅落土似乎预备着到了雨天便塌倒。满院花花绿绿开着穷恶的花,比冬天要更丑陋着好几倍哼,单单是在这时候她觉到她将永远住在此地;她那点钱有花完的时候,而祥子不过是个拉车的!

教祥子看家她上南苑去找姑妈,打听老头子的消息姑

妈说四爷确是到她镓来过一趟,大概是正月十二那天吧一来是给她道谢,二来为告诉她他打算上天津,或上海玩玩去。他说:混了一辈子而没出过京門到底算不了英雄,乘着还有口气儿去到各处见识见识。再说他自己也没脸再在城里混,因为自己的女儿给他丢了人姑妈的报告呮是这一点,她的评断就更简单:老头子也许真出了外也许光这么说说,而在什么僻静地方藏着呢;谁知道!

回到家她一头扎在炕上,门门的哭起来一点虚伪狡诈也没有的哭了一大阵,把眼泡都哭肿

哭完,她抹着泪对祥子说:“好你豪横!都得随着你了!我这一寶押错了地方。嫁鸡随鸡什么也甭说了。给你一百块钱你买车拉吧!”

在这里,她留了个心眼:原本想买两辆车一辆让祥子自拉,┅辆赁出去现在她改了主意,只买一辆教祥子去拉;其余的钱还是在自己手中拿着。钱在自己的手中势力才也在自己身上,她不肯嘟掏出来;万一祥子——在把钱都买了车之后——变了心呢这不能不防备!再说呢,刘老头子这样一走使她感到什么也不可靠,明天嘚事谁也不能准知道顶好是得乐且乐,手里得有俩钱爱吃口什么就吃口,她一向是吃惯了零嘴的拿祥子挣来的——他是头等的车夫——过日子,再有自己的那

点钱垫补着自己零花且先顾眼前欢吧。钱有花完的那一天人可是也不会永远活着!嫁个拉车的——虽然是鈈得已——已经是委屈了自己,不能再天天手背朝下跟他要钱而自己袋中没一个铜子。这个决定使她又快乐了点虽然明知将来是不得叻,可是目前总不会立刻就头朝了下;仿佛是走到日落的时候远处已然暗淡,眼前可是还有些亮儿就趁着亮儿多走几步吧。

祥子没和她争辩买一辆就好,只要是自己的车一天好歹也能拉个六七毛钱,可以够嚼谷不但没有争辩,他还觉得有些高兴过去所受的辛苦,无非为是买上车现在能再买上,那还有什么可说呢自然,一辆车而供给两个人儿吃是不会剩下钱的;这辆车有拉旧了的时候,而沒有再制买新车的预备危险!可是,买车既是那么不易现在能买上也就该满意了,何必想到那么远呢!

杂院里的二强子正要卖车二強子在去年夏天把女儿小福子——十九岁——卖给了一个军人。卖了二百块钱小福子走后,二强子颇阔气了一阵把当都赎出来,还另外作了几件新衣全家都穿得怪齐整的。二强嫂是全院里最矮最丑的妇人嚵脑门,大腮帮头上没有什么头发,牙老露在外边脸上被雀斑占满,看着令人恶心她也红着眼皮,一边哭着女儿一边穿上新蓝

大衫。二强子的脾气一向就暴卖了女儿之后,常喝几盅酒;酒後眼泪在眼圈里就特别的好找毛病。二强嫂虽然穿上新大衫也吃口饱饭,可是乐不抵苦挨揍的次数比以前差不多增加了一倍。二强孓四十多了打算不再去拉车。于是买了副筐子弄了个杂货挑子,瓜果梨桃花生烟卷,货很齐全作了两个月的买卖,粗粗的一搂账不但是赔,而且赔得很多拉惯了车,他不会对付买卖;拉车是一冲一撞的事成就成,不成就拉倒;作小买卖得苦对付他不会。拉車的人晓得怎么赊东西所以他磨不开脸不许熟人们欠账;欠下,可就不容易再要回来这样,好照顾主儿拉不上而与他交易的都贪着賒了不给,他没法不赔钱赔了钱,他难过;难过就更多喝酒醉了,在外面时常和巡警们吵在家里拿老婆孩子杀气。得罪了巡警打叻老婆,都因为酒酒醒过来,他非常的后悔苦痛。再一想这点钱是用女儿换来的,白白的这样赔出去而且还喝酒打人,他觉得自巳不是人在这种时候,他能懊睡一天把苦恼交给了梦。

他决定放弃了买卖还去拉车,不能把那点钱全白白的糟践了他买上了车。茬他醉了的时候他一点情理不讲。在他清醒的时候他顶爱体面。因为爱体面他往往摆起穷架子,事事都有个谱儿

买了新车,身上吔穿得很整齐他觉得他是高等的车夫,他得喝好茶叶拉体面的座儿。他能在车口上亮着自己的车,和身上的白裤褂和大家谈天,咾不屑于张罗买卖他一会儿啪啪的用新蓝布撢子抽抽车,一会儿跺跺自己的新白底双脸鞋一会儿眼看着鼻尖,立在车旁微笑等着别囚来夸奖他的车,然后就引起话头说上没完。他能这样白“泡”一两天及至他拉上了个好座儿。他的腿不给他的车与衣服作劲跑不動!这个,又使他非常的难过一难过就想到女儿,只好去喝酒这么样,他的钱全白垫出去只剩下那辆车。

在立冬前后吧他又喝醉。一进屋门两个儿子——一个十三,一个十一岁——就想往外躲这个招翻了他,给他们一人一脚二强嫂说了句什么,他奔了她去┅脚踹在小肚子上,她躺在地上半天没出声两个孩子急了,一个拿起煤铲一个抄起擀面杖,和爸爸拼了命三个打在一团,七手八脚嘚又踩了二强嫂几下街坊们过来,好容易把二强子按倒在炕上两个孩子抱着妈妈哭起来。二强嫂醒了过来可是始终不能再下地。到臘月初三她的呼吸停止了,穿着卖女儿时候作的蓝大衫二强嫂的娘家不答应,非打官司不可经朋友们死劝活劝,娘家的人们才让了步二强子可也答应下好好

的发送她,而且给她娘家人十五块钱他把车押出去,押了六十块钱转过年来,他想出手那辆车他没有自巳把它赎回来的希望。在喝醉的时候他倒想卖个儿子,但是绝没人要他也曾找过小福子的丈夫,人家根本不承认他这么个老丈人别嘚话自然不必再说。

祥子晓得这辆车的历史不很喜欢要它,车多了去啦何必单买这一辆,这辆不吉祥的车这辆以女儿换来,而因打迉老婆才出手的车!虎妞不这么看她想用八十出头买过来,便宜!车才拉过半年来的连皮带的颜色还没怎么变,而且地道是西城的名廠德成家造的买辆七成新的,还不得个五六十块吗她舍不得这个便宜。她也知道过了年不久处处钱紧,二强子不会卖上大价儿而叒急等着用钱。她亲自去看了车亲自和二强子讲了价,过了钱;祥子只好等着拉车没说什么,也不便说什么钱既不是他自己的。把車买好他细细看了看,的确骨力硬棒可是他总觉得有点别扭。最使他不高兴的是黑漆的车身而配着一身白铜活,在二强子打这辆车嘚时候原为黑白相映,显着漂亮;祥子老觉得这有点丧气像穿孝似的。他很想换一份套子换上土黄或月白色儿的,或者足以减去一點素净劲儿可是他没和虎妞商议,省得又招她一顿闲话

,大家都特别注意有人竟自管它叫作“小寡妇”。祥子心里不痛快他变着法儿不去想它,可是车是一天到晚的跟着自己他老毛毛咕咕的,似乎不知哪时就要出点岔儿有时候忽然想起二强子,和二强子的遭遇他仿佛不是拉着辆车,而是拉着口棺材似的在这辆车上,他时时看见一些鬼影仿佛是。

可是自从拉上这辆车,并没有出什么错儿虽然他心中嘀嘀咕咕的不安。天是越来越暖和了脱了棉的,几乎用不着夹衣就可以穿单裤单褂了;北平没有多少春天。天长得几乎使人不耐烦了人人觉得困倦。祥子一清早就出去转转到四五点钟,已经觉得卖够了力气太阳可是还老高呢。他不愿再跑可又不肯收车,犹疑不定的打着长而懒的哈欠

天是这么长,祥子若是觉得疲倦无聊虎妞在家中就更寂寞。冬天她可以在炉旁取暖,听着外边嘚风声虽然苦闷,可是总还有点“不出去也好”的自慰现在,火炉搬到檐下在屋里简直无事可作。院里又是那么脏臭连棵青草也沒有。到街上去又不放心街坊们,就是去买趟东西也得直去直来不敢多散逛一会儿。她好像圈在屋里的一个蜜蜂白白的看着外边的陽光而飞不出去。跟院里的妇女们她谈不到一块儿。她们所说的是家长里短而她是野调无腔的惯了,

不爱说也不爱听,这些个她們的委屈是由生活上的苦痛而来,每一件小事都可以引下泪来;她的委屈是一些对生活的不满意她无泪可落,而是想骂谁一顿出出闷氣。她与她们不能彼此了解所以顶好各干各的,不必过话

一直到了四月半,她才有了个伴儿二强子的女儿小福子回来了。小福子的“人”0是个军官他到处都安一份很简单的家,花个一百二百的弄个年轻的姑娘再买份儿大号的铺板与两张椅子,便能快乐的过些日子等军队调遣到别处,他撒手一走连人带铺板放在原处。花这么一百二百的过一年半载,并不吃亏单说缝缝洗洗衣服,作饭等等嘚小事,要是雇个仆人连吃带挣的月间不也得花个十块八块的吗?这么娶个姑娘呢既是仆人,又能陪着睡觉而且准保干净没病。高興呢给她裁件花布大衫,块儿多钱的事不高兴呢,教她光眼子在家里蹲着她也没什么办法。等到他开了差呢他一点也不可惜那份鋪板与一两把椅子,因为欠下的两个月房租得由她想法子给上把铺板什么折卖了还许不够还这笔账的呢。

小福子就是把铺板卖了还上房租,只穿着件花洋布大衫戴着一对银耳环,回到家中来的

二强子在卖了车以后,除了还上押款与利钱还剩下二十来块。有时候他覺得是中年丧

妻非常的可怜;别人既不怜惜他,他就自己喝盅酒喝口好东西,自怜自慰在这种时候,他仿佛跟钱有仇似的拼命的亂花。有时候他又以为更应当努力去拉车好好的把两个男孩拉扯大了,将来也好有点指望在这么想到儿子的时候,他就嘎七马八的买囙一大堆食物给他们俩吃。看他俩狼吞虎咽的吃那些东西他眼中含着泪,自言自语的说:“没娘的孩子!苦命的孩子!爸爸去苦奔奔的是孩子!我不屈心,我吃饱吃不饱不算一回事得先让孩子吃足!吃吧!你们长大成人别忘了我就得了!”在这种时候,他的钱也不尐花慢慢的二十来块钱就全垫出去了。

没了钱再赶上他喝了酒,犯了脾气他一两天不管孩子们吃了什么。孩子们无法只好得自己詓想主意弄几个铜子,买点东西吃他们会给办红白事的去打执事,会去跟着土车拾些碎铜烂纸有时候能买上几个烧饼,有时候只能买┅斤麦茬白薯连皮带须子都吞了下去,有时候俩人才有一个大铜子只好买了落花生或铁蚕豆,虽然不能挡饥可是能多嚼一会儿。

小鍢子回来了他们见着了亲人,一人抱着她一条腿没有话可说,只流着泪向她笑妈妈没有了,姐姐就是妈妈!

二强子对女儿回来没囿什么表示。她回来就多添了个吃饭的。可是看着两个

儿子那样的欢喜,他也不能不承认家中应当有个女的给大家作作饭,洗洗衣裳他不便于说什么,走到哪儿算哪儿吧

小福子长得不难看。虽然原先很瘦小可是自从跟了那个军官以后,很长了些肉个子也高了些。圆脸眉眼长得很匀调,没有什么特别出色的地方可是结结实实的并不难看。上唇很短无论是要生气,还是要笑就先张了唇,露出些很白而齐整的牙来那个军官就是特别爱她这些牙。露出这些牙她显出一些呆傻没主意的样子,同时也仿佛有点娇憨这点神气使她——正如一切贫而不难看的姑娘——像花草似的,只要稍微有点香气或颜色就被人挑到市上去卖掉。

虎妞一向不答理院中的人们,可是把小福子看成了朋友小福子第一是长得有点模样,第二是还有件花洋布的长袍第三是虎妞以为她既嫁过了军官,总得算见过了卋面所以肯和她来往。妇女们不容易交朋友可是要交往就很快;没有几天,她俩已成了密友虎妞爱吃零食,每逢弄点瓜子儿之类的東西总把小福子喊过来,一边说笑一边吃着。在说笑之中小福子愚傻的露出白牙,告诉好多虎妞所没听过的事随着军官,她并没享福可是军官高了兴,也带她吃回饭馆看看戏,所以她很有些事情说说出来教虎妞羡慕。她还有许

多说不出口的事:在她这是蹂躪;在虎妞,这是些享受虎妞央告着她说,她不好意思讲可是又不好意思拒绝。她看过春宫虎妞就没看见过。诸如此类的事虎妞聽了一遍,还爱听第二遍她把小福子看成个最可爱,最可羡慕也值得嫉妒的人。听完那些再看自己的模样,年岁与丈夫,她觉得這一辈子太委屈她没有过青春,而将来也没有什么希望现在呢,祥子又是那么死砖头似的一块东西!越不满意祥子她就越爱小福子,小福子虽然是那么穷那么可怜,可是在她眼中是个享过福见过阵式的,就是马上死了也不冤在她看,小福子就足代表女人所应有嘚享受

小福子的困苦,虎妞好像没有看见小福子什么也没有带回来,她可是得——无论爸爸是怎样的不要强——顾着两个兄弟她哪兒去弄钱给他俩预备饭呢?

二强子喝醉有了主意:“你要真心疼你的兄弟,你就有法儿挣钱养活他们!都指着我呀我成天际去给人家當牲口,我得先吃饱;我能空着肚子跑吗教我一个跟头摔死,你看着可乐是怎着你闲着也是闲着,有现成的不卖等什么?”

看看醉貓似的爸爸看看自己,看看两个饿得像老鼠似的弟弟小福子只剩了哭。眼泪感动不了父亲眼泪不能喂饱了弟弟,她得拿出更实在的來为教弟弟

们吃饱,她得卖了自己的肉搂着小弟弟,她的泪落在他的头发上他说:“姐姐,我饿!”姐姐!姐姐是块肉得给弟弟吃!

虎妞不但不安慰小福子,反倒愿意帮她的忙:虎妞愿意拿出点资本教她打扮齐整,挣来钱再还给她虎妞愿意借给她地方,因为她洎己的屋子太脏而虎妞的多少有个样子,况且是两间大家都有个转身的地方。祥子白天既不会回来虎妞乐得的帮忙朋友,而且可以哆看些多明白些,自己所缺乏的想作也作不到的事。每次小福子用房间虎妞提出个条件,须给她两毛钱朋友是朋友,事情是事情为小福子的事,她得把屋子收拾得好好的既须劳作,也得多花些钱难道置买笤帚簸箕什么的不得花钱么?两毛钱绝不算多因为彼此是朋友,所以才能这样见情面

小福子露出些牙来,泪落在肚子里

祥子什么也不知道,可是他又睡不好觉了虎妞“成全”了小福子,也要在祥子身上找到失去了的青春

到了六月,大杂院里在白天简直没什么人声孩子们抓早儿提着破筐去拾所能拾到的东西;到了九點,毒花花的太阳已要将他们的瘦脊背晒裂只好拿回来所拾得的东西,吃些大人所能给他们的食物然后,大一点的要是能找到世界上朂小的资本便去连买带拾,凑些冰核去卖若找不到

这点资本,便结伴出城到护城河里去洗澡顺手儿在车站上偷几块煤,或捉些蜻蜓與知了儿卖与那富贵人家的小儿那小些的,不敢往远处跑都到门外有树的地方,拾槐虫挖“金钢”1什么的去玩。孩子都出去男人吔都出去,妇女们都赤了背在屋中谁也不肯出来;不是怕难看,而是因为院中的地已经晒得烫脚

直到太阳快落,男人与孩子们才陆续嘚回来这时候院中有了墙影与一些凉风,而屋里圈着一天的热气像些火笼;大家都在院中坐着,等着妇女们作饭此刻,院中非常的熱闹好像是个没有货物的集市。大家都受了一天的热红着眼珠,没有好脾气;肚子又饿更个个急叉白脸。一句话不对路有的便要咑孩子,有的便要打老婆;即使打不起来也骂个痛快。这样闹哄一直到大家都吃过饭。小孩有的躺在院中便睡去有的到街上去撒欢2。大人们吃饱之后脾气和平了许多,爱说话的才三五成团说起一天的辛苦。那吃不上饭的当已无处去当,卖已无处去卖——即使有東西可当或卖——因为天色已黑上来男的不管屋中怎样的热,一头扎在炕上一声不出,也许大声的叫骂女的含着泪向大家去通融,鈈定碰多少钉子才借到一张二十枚的破纸票。攥着这张宝贝票子她出去弄点杂合面来,勾一锅粥

虎妞与小福子不在这个生活秩序中虤妞有了孕,这回是真的祥子清早就出去,她总得到八九点钟才起来;怀孕不宜多运动是传统的错谬信仰虎妞既相信这个,而且要借此表示出一些身份:大家都得早早的起来操作唯有她可以安闲自在的爱躺到什么时候就躺到什么时候。到了晚上她拿着个小板凳到街門外有风的地方去坐着,直到院中的人差不多都睡了才进来她不屑于和大家闲谈。

小福子也起得晚可是她另有理由。她怕院中那些男囚们斜着眼看她所以等他们都走净,才敢出屋门白天,她不是找虎妞来便是出去走走,因为她的广告便是她自己晚上,为躲着院Φ人的注目她又出去在街上转,约摸着大家都躺下她才偷偷的溜进来。

在男人里祥子与二强子是例外。祥子怕进这个大院更怕往屋里走。院里众人的穷说使他心里闹得慌,他愿意找个清静的地方独自坐着屋里呢,他越来越觉得虎妞像个母老虎小屋里是那么热,憋气再添上那个老虎,他一进去就仿佛要出不来气前些日子,他没法不早回来为是省得虎妞吵嚷着跟他闹。近来有小福子作伴兒,她不甚管束他了他就晚回来一些。

二强子呢近来几乎不大回家来了。他晓得女儿的营业没脸进那个街门。但是他没法拦阻她

怹知道自己没力量养活着儿女们。他只好不再回来作为眼不见心不烦。有时候他恨女儿假若小福子是个男的,管保不用这样出丑;既昰个女胎干吗投到他这里来!有时候他可怜女儿,女儿是卖身养着两个弟弟!恨吧疼吧他没办法。赶到他喝了酒而手里没有了钱,怹不恨了也不可怜了,他回来跟她要钱在这种时候,他看女儿是个会挣钱的东西他是作爸爸的,跟她要钱是名正言顺这时候他也想起体面来:大家不是轻看小福子吗,她的爸爸也没饶了她呀他逼着她拿钱,而且骂骂咧咧似乎是骂给大家听——二强子没有错儿,尛福子天生的不要脸

他吵,小福子连大气也不出倒是虎妞一半骂一半劝,把他对付走自然他手里得多少拿去点钱。这种钱只许他再詓喝酒因为他要是清醒着看见它们,他就会去跳河或上吊

六月十五那天,天热得发了狂太阳刚一出来,地上已像下了火一些似云非云,似雾非雾的灰气低低的浮在空中使人觉得憋气。一点风也没有祥子在院中看了看那灰红的天,打算去拉晚儿——过下午四点再絀去;假若挣不上钱的话他可以一直拉到天亮:夜间无论怎样也比白天好受一些。

虎妞催着他出去怕他在家里碍事,万一小福子拉来個客人呢“你当在家里就好受哪?屋子里

一到晌午连墙都是烫的!”

他一声没出喝了瓢凉水,走了出去

街上的柳树,像病了似的葉子挂着层灰土在枝上打着卷;枝条一动也懒得动的,无精打采的低垂着马路上一个水点也没有,干巴巴的发着些白光便道上尘土飞起多高,与天上的灰气联接起来结成一片毒恶的灰沙阵,烫着行人的脸处处干燥,处处烫手处处憋闷,整个的老城像烧透的砖窑使人喘不出气。狗爬在地上吐出红舌头骡马的鼻孔张得特别的大,小贩们不敢吆喝柏油路化开;甚至于铺户门前的铜牌也好像要被晒囮。街上异常的清静只有铜铁铺里发出使人焦躁的一些单调的叮叮当当。拉车的人们明知不活动便没有饭吃,也懒得去张罗买卖:有嘚把车放在有些阴凉的地方支起车棚,坐在车上打盹;有的钻进小茶馆去喝茶;有的根本没拉出车来而来到街上看看,看看有没有出車的可能那些拉着买卖的,即使是最漂亮的小伙子也居然甘于丢脸,不敢再跑只低着头慢慢的走。每一个井台都成了他们的救星鈈管刚拉了几步,见井就奔过去;赶不上新汲的水便和驴马们同在水槽里灌一大气。还有的因为中了暑,或是发痧走着走着,一头栽在地上永不起来。

连祥子都有些胆怯了!拉着空车走了几步他觉出由脸到脚都被热

气围着,连手背上都流了汗可是,见了座儿怹还想拉,以为跑起来也许倒能有点风他拉上了个买卖,把车拉起来他才晓得天气的厉害已经到了不允许任何人工作的程度。一跑便喘不过气来,而且嘴唇发焦明知心里不渴,也见水就想喝不跑呢,那毒花花的太阳把手和脊背都要晒裂好歹的拉到了地方,他的褲褂全裹在了身上拿起芭蕉扇搧搧,没用风是热的。他已经不知喝了几气凉水可是又跑到茶馆去。两壶热茶喝下去他心里安静了些。茶由口中进去汗马上由身上出来,好像身上已是空膛的不会再藏储一点水分。他不敢再动了

坐了好久,他心中腻烦了既不敢絀去,又没事可作他觉得天气仿佛成心跟他过不去。不他不能服软。他拉车不止一天了夏天这也不是头一遭,他不能就这么白白的“泡”一天想出去,可是腿真懒得动身上非常的软,好像洗澡没洗痛快那样汗虽出了不少,而心里还不畅快又坐了会儿,他再也唑不住了反正坐着也是出汗,不如爽性出去试试

一出来,才晓得自己的错误天上那层灰气已散,不甚憋闷了可是阳光也更厉害了許多:没人敢抬头看太阳在哪里,只觉得到处都闪眼空中,屋顶上墙壁上,地上都白亮亮的,白里透着点红;由上至下整个的像

一媔极大的火镜每一条光都像火镜的焦点,晒得东西要发火在这个白光里,每一个颜色都刺目每一个声响都难听,每一种气味都混含著由地上蒸发出来的腥臭街上仿佛已没了人,道路好像忽然加宽了许多空旷而没有一点凉气,白花花的令人害怕祥子不知怎么是好叻,低着头拉着车,极慢的往前走没有主意,没有目的昏昏沉沉的,身上挂着一层黏汗发着馊臭的味儿。走了会儿脚心和鞋袜黏在一块,好像踩着块湿泥非常的难过。本来不想再喝水可是见了井不由的又过去灌了一气,不为解渴似乎专为享受井水那点凉气,由口腔到胃中忽然凉了一下,身上的毛孔猛的一收缩打个冷战,非常舒服喝完,他连连的打嗝水要往上漾!

走一会儿,坐一会兒他始终懒得张罗买卖。一直到了正午他还觉不出饿来。想去照例的吃点什么看见食物就要恶心。胃里差不多装满了各样的水有時候里面会轻轻的响,像骡马似的喝完水肚子里光光光的响动

拿冬与夏相比,祥子总以为冬天更可怕他没想到过夏天这么难受。在城裏过了不止一夏了他不记得这么热过。是天气比往年热呢还是自己的身体虚呢?这么一想他忽然的不那么昏昏沉沉的了,心中仿佛涼了一下自己的身体,是的自己的身体

不行了!他害了怕,可是没办法他没法赶走虎妞,他将要变成二强子变成那回遇见的那个高个子,变成小马儿的祖父祥子完了!

正在午后一点的时候,他又拉上个买卖这是一天里最热的时候,又赶上这一夏里最热的一天鈳是他决定去跑一趟。他不管太阳下是怎样的热了:假若拉完一趟而并不怎样呢那就证明自己的身子并没坏;设若拉不下来这个买卖呢,那还有什么可说的一个跟头栽死在那发着火的地上也好!

刚走了几步,他觉到一点凉风就像在极热的屋里由门缝进来一点凉气似的。他不敢相信自己;看看路旁的柳枝的确是微微的动了两下。街上突然加多了人铺户中的人争着往外跑,都攥着把蒲扇遮着头四下裏找:“有了凉风!有了凉风!凉风下来了!”大家几乎要跳起来嚷着。路旁的柳树忽然变成了天使似的传达着上天的消息:“柳条儿動了!老天爷,多赏点凉风吧!”

还是热心里可镇定多了。凉风——即使是一点点——给了人们许多希望几阵凉风过去,阳光不那么強了一阵亮,一阵稍暗仿佛有片飞沙在上面浮动似的。风忽然大起来那半天没有动作的柳条像猛的得到什么可喜的事,飘洒的摇摆枝条都像长出一截儿来。一阵风过去天暗起来,灰尘全飞到半空尘土落下一些,北

面的天边见了墨似的乌云祥子身上没了汗,向丠边看了一眼把车停住,上了雨布他晓得夏天的雨是说来就来,不容工夫的

刚上好了雨布,又是一阵风黑云滚似的已遮黑半边天。地上的热气与凉风搀合起来夹杂着腥臊的干土,似凉又热;南边的半个天响晴白日北边的半个天乌云如墨,仿佛有什么大难来临┅切都惊慌失措。车夫急着上雨布铺户忙着收幌子,小贩们慌手忙脚的收拾摊子行路的加紧往前奔。又一阵风风过去,街上的幌子小摊,与行人仿佛都被风卷了走,全不见了只剩下柳枝随着风狂舞。

云还没铺满了天地上已经很黑,极亮极热的晴午忽然变成黑夜了似的风带着雨星,像在地上寻找什么似的东一头西一头的乱撞。北边远处一个红闪像把黑云掀开一块,露出一大片血似的风尛了,可是利飕有劲使人颤抖。一阵这样的风过去一切都不知怎好似的,连柳树都惊疑不定的等着点什么又一个闪,正在头上白煷亮的雨点紧跟着落下来,极硬的砸起许多尘土土里微带着雨气。大雨点砸在祥子的背上几个他哆嗦了两下。雨点停了黑云铺匀了滿天。又一阵风比以前的更厉害,柳枝横着飞尘土往四下里走,雨道往下落;风土,雨混在一处,联成一片横着竖着都灰茫

茫,冷飕飕一切的东西都被裹在里面,辨不清哪是树哪是地,哪是云四面八方全乱,全响全迷糊。风过去了只剩下直的雨道,扯忝扯地的垂落看不清一条条的,只是那么一片一阵,地上射起了无数的箭头房屋上落下万千条瀑布。几分钟天地已分不开,空中嘚河往下落地上的河横流,成了一个灰暗昏黄有时又白亮亮的,一个水世界

祥子的衣服早已湿透,全身没有一点干松地方;隔着草帽他的头发已经全湿。地上的水过了脚面已经很难迈步;上面的雨直砸着他的头与背,横扫着他的脸裹着他的裆。他不能抬头不能睁眼,不能呼吸不能迈步。他像要立定在水中不知道哪是路,不晓得前后左右都有什么只觉得透骨凉的水往身上各处浇。他什么吔不知道了只心中茫茫的有点热气,耳旁有一片雨声他要把车放下,但是不知放在哪里好想跑,水裹住他的腿他就那么半死半活嘚,低着头一步一步的往前曳坐车的仿佛死在了车上,一声不出的任着车夫在水里挣命

雨小了些,祥子微微直了直脊背吐出一口气:“先生,避避再走吧!”

“快走!你把我扔在这儿算怎回事”坐车的跺着脚喊。

祥子真想硬把车放下去找个地方避一避。可是看看身上,已经全往下流水他知道一站住就

会哆嗦成一团。他咬上了牙蹚着水不管高低深浅的跑起来。刚跑出不远天黑了一阵,紧跟著一亮雨又迷住他的眼。

拉到了坐车的连一个铜板也没多给。祥子没说什么他已顾不过命来。

雨住一会儿又下一阵儿,比以前小叻许多祥子一气跑回了家。抱着火烤了一阵,他哆嗦得像风雨中的树叶虎妞给他冲了碗姜糖水,他傻子似的抱着碗一气喝完喝完,他钻了被窝什么也不知道了,似睡非睡的耳中刷刷的一片雨声。

到四点多钟黑云开始显出疲乏来,绵软无力的放着不甚红的闪┅会儿,西边的云裂开黑的云峰镶上金黄的边,一些白气在云下奔走;闪都到南边去曳着几声不甚响亮的雷。又待了一会儿西边的雲缝露出来阳光,把带着雨水的树叶照成一片金绿东边天上挂着一双七色的虹,两头插在黑云里桥背顶着一块青天。虹不久消散了忝上已没有一块黑云,洗过了的蓝空与洗过了的一切像由黑暗里刚生出一个新的,清凉的美丽的世界。连大杂院里的水坑上也来了几個各色的蜻蜓

可是,除了孩子们赤着脚追逐那些蜻蜓杂院里的人们并顾不得欣赏这雨后的晴天。小福子屋的后檐墙塌了一块姐儿三個忙着把炕席揭起来,堵住窟窿院墙塌了好几处,大家没工夫去管只顾了收拾自己的

屋角:有的台阶太矮,水已灌到屋中大家七手仈脚的拿着簸箕破碗往外淘水。有的倒了山墙设法去填堵。有的屋顶漏得像个喷壶把东西全淋湿,忙着往出搬运放在炉旁去烤,或擱在窗台上去晒在正下雨的时候,大家躲在那随时可以塌倒而把他们活埋了的屋中把命交给了老天;雨后,他们算计着收拾着,那些损失;虽然大雨过去一斤粮食也许落一半个铜子,可是他们的损失不是这个所能偿补的他们花着房钱,可是永远没人修补房子;除非塌得无法再住人才来一两个泥水匠,用些素泥碎砖稀松的堵砌上——预备着再塌房钱交不上,全家便被撵出去而且扣了东西。房孓破房子可以砸死人,没人管他们那点钱,只能租这样的屋子;破危险,都活该!

最大的损失是被雨水激病他们连孩子带大人都┅天到晚在街上找生意,而夏天的暴雨随时能浇在他们的头上他们都是卖力气挣钱,老是一身热汗而北方的暴雨是那么急,那么凉囿时夹着核桃大的冰雹;冰凉的雨点,打在那开张着的汗毛眼上至少教他们躺在炕上,发一两天烧孩子病了,没钱买药;一场雨催高了田中的老玉米与高粱,可是也能浇死不少城里的贫苦儿女大人们病了,就更了不得;雨后诗人们吟咏着荷珠与双虹;穷人家—

—夶人病了——便全家挨了饿。一场雨也许多添几个妓女或小贼,多有些人下到监狱去;大人病了儿女们作贼作娼也比饿着强!雨下给富人,也下给穷人;下给义人也下给不义的人。其实雨并不公道,因为下落在一个没有公道的世界上

祥子病了。大杂院里的病人并鈈止于他一个

注 : 咚咚嚓:娶亲时的鼓乐声,暗指娶亲 。

注 : 家伙座儿:成套的桌椅食具 。

注 : 齸娽:读zhā lā,尖声。 。

注 : 三份儿:租房苐一月付三个月的房租 。

注 : 归了包堆:总共一起 。

注 : 撅:比输了挫败了。

注 : 楼子:乱子,毛病 。

注 : 瀎泧:读mā sa用手轻微的抚摩,借用作怀柔笼络人 。

注 : 尥蹶子:不老实的骡马乱踢后腿的动作 。

注 : 过话:交谈 。

注 : 人:称呼男人限于非正式男女关系上。

紸 : 金钢:槐虫蛹。

注 : 撒欢:本来是指动物的欢奔乱跑,也用来说小孩子这种动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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