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精神分裂,感觉会预计到将来发生的事情然后到了那个时候真的跟预计到一样,感觉不受自己掌控,很难受

“《海洋之星>怎样?”莫伊拉问。
“不,”埃拉说,“那种……”她想不出那个合适的词,只是高高地扬起双手,好像在空中抛撒五彩的纸屑,“向上的!”
“激动人心的。”莫伊拉说。
“对,激动人心的,激动人心,激动人心。”
莫伊拉不确定,“但是你父亲很喜欢。”
埃拉点点头,“激动人心。”
“好吧。”莫伊拉把它写下来,“然后呢,我们应该举办葬礼晚宴吗?”
“通常情况下人们都这么做吗?”
托马斯不知道,他从未参加过任何葬礼,所以他只是在一旁听着。
“嗯,我们可以请一些酒席承办人,但是会有人来吗?这就像外交上的不确定性一样。爸爸现在不在了,没人再怕他……”
远处的楼梯下面传来轻柔的电话铃声,托马斯快步朝门口走去,“我去接。”
“不用。”莫伊拉侧向床头柜,举起无线电话。
“你好?”她听着,脸色从兴奋变成困惑。托马斯的心收紧成一团,他瞥了一眼床头钟,现在才6点半,他1点钟离开特丽萨,到现在不过五个半小时。分手后他的脑子里几乎没有想过别的事,也许她也一样,也许她在以同样的方式想着他。这意味着他们可以克服挡在两人之间盼那种障碍,就像拉尔斯曾克服已有家室的障碍一样。
莫伊拉用明亮而冰冷的眼睛看着托马斯,“稍等一会儿,”她笑着把电话递给他,“找你的。”
托马斯接过,撤退到房间的另一边后才把听筒举到耳边。
听筒中传来沉重的呼吸声,一个男人的呼吸,不是特丽萨的。“托马斯,是你吗?”声音缓慢而疲惫,一个颓丧的男人的声音,是拉尔斯,他的声音因为上吊而嘶哑了,他从停尸房打来了电话,“是你吗?”
托马斯走到楼梯平台,小心地关上身后卧室的门,“你是谁?”。
“托马斯,我是肖尔萨姆神父。”
托马斯屏住了呼吸,这个名字仿佛来自于100万年前。肖尔萨姆神父是学校的牧师,有传言说他曾是个酒鬼,献身神职前在海军服役,做过拳击手,还杀过人。他是个有超凡个人魅力的人,根本不把多伊尔或任何人看在眼里:托马斯曾经看见他在家长大会的讲台上把手伸进裤子口袋,公然地挠下身。
“嗯,是的,神父,是我。”肖尔萨姆神父竟然打电话给他,他有些受宠若惊了;电话另一端停顿了片刻,托马斯赶紧追问,“你一一你怎么会有我家的电话号码,神父?”
“托马斯……我不知道是怎么……”句尾变成了沉重的呼吸,神父吸了吸鼻子,听起来湿漉漉的,好像他哭了,遇到了大麻烦。
托马斯不想在走廊的楼梯上说话,他要专心地和神父说说,不用注意卧室的门,“神父,你能先别挂电话,等我一会儿好吗?”
托马斯举起电话,跑下楼,他知道声音在走廊里能传得很远:他曾经在客厅里听到拉尔斯和莫伊拉的争吵。他匆匆跑到厨房,沿着楼梯下到冷冻室,把灯关掉,坐在黑暗中最低的一级台阶上。
肖尔萨姆神父现在真的哭了,哭得像个孩子,“汤姆,汤米?你能和我说话吗?”
“神父,你为什么哭了?”
托马斯把电话从耳边拿开,突然意识到是怎么回事了:牧师喝醉了。这是可悲的,令人失望的。
“托马斯,”肖尔萨姆神父低声说,。我知道你做的事。”
托马斯惊呆了,“对不起,神父,你说什么?”
“对她,那个女人,”他抽噎着说,“上帝在天上。”
他对这个问题感到很生气,“不在哪里!不要以为……我不想让你以为……”
他真的很醉了,他很容易糊涂。
“你有点醉了,神父,不是吗?”
“是的,醉了,”很大的吸鼻声,“是的。”
“神父,你不应该谈论那件事,不是吗?”
“托马斯,有罪恶……”
“如果你是在某种情形下听说的,你可能因为谈论这件事被逐出教会……”
“我已经迷失了,托马斯,我宁愿迷失也不想让你一一”
“好吧,你看,我认为,无论你是醉了还是没醉,你需要一些帮助,我想对于这件事你需要寻求精神上的帮助,神父,你需要立刻得到神的帮助。”
牧师屏住了呼吸,“对,你说得对。”
“到目前为止还没有造成伤害,神父,我要忘记这场谈话一一”
“没有伤害?”他语无伦次,“没有造成伤害?”
“我的意思是这件事,”托马斯非常坚定地说,“关于这件事,关于你谈论这件事的事实,你需要去见见谁,很快。”
“我是要去的,我在等待一一”
“直到你停止喝酒吗?好吧,也许在你那么做之前,你永远也不会停止喝酒的。”
托马斯蜷缩着身子,把双膝紧紧地抱在怀里,挤压着自己的呼吸,双眼紧闭。
“我担心你不会忏悔。”
这是很可笑的。“现在我怎么可能这么做?你觉得呢?”
肖尔萨姆神父对此无话可说。
“你是什么时候听说的?”
“我需要知道。”神父似乎不为所动,他只是哼了一声,所以托马斯又加了一句,“我会忏悔的,如果你告诉我。”
“因为托马斯,光忏悔是不够的,你必须真正地悔过一一”
“神父,我怎么可能不是真的悔过?”
他们现在的声音很低,几乎是在耳语了。
“我不能在电话中接受忏悔,托马斯。”
“我知道,我会在这里忏悔的,我会在这里找到一个人。你什么时候听说这件事的,你能告诉我吗?”
“午餐时间,唱诗班开会那天。”
“那是星期二,对吗?”
“12点,是的,为什么?”
“上帝原谅我,是的。你会忏悔吗,托马斯?”
“如果你去忏悔,我会去的。”
听到这里神父又哭了,哭了很长一段时间,时不时诵读出牧师词库中一些常备的短语:祝福你,上帝宽恕你。
托马斯答应去忏悔,还发了誓。
挂断电话后他并没有动,而是抱着双膝坐在冷冻室里,呆若木鸡。他太震惊了。
他们在那个满是鹅卵石的河滩会面之前,斯奎克就已经告诉了肖尔萨姆神父。发现肖尔萨姆喝醉了,斯奎克就向神父忏悔了。他说是托马斯杀了莎拉。斯奎克一直都在计划如何逃脱惩罚。
托马斯不想被抓住,现在还不行,特丽萨会打电话过来。如果她知道这件事她会怎么想?她会很怕他,会认为他是一个怪物,他将永远也无法解释清楚在那个大厅里发生了什么。
如果他们把你打倒,任何人都可能那么对你,但是斯奎克比大多数人都更有可能。
当洗衣机转完最后一圈时,布赖恩正凝视着后院的树篱,寻思着该怎么伺弄一下。他没有把洗衣机调整好,洗衣机最后一次旋转的噪声很大,衣服的重量使机器偏离了中心位置,强烈的震动使厨房的大窗户咔嗒咔嗒直响。后院树篱的叶子正在变黄,很显然它们需要施肥了,要知道,它们可是常绿植物。他转身回到桌旁,找到铅笔,在清单的最后一行写上“料理树篱”。他停下来,把已经做过的事情勾掉:洗衣,整理家庭日用品橱柜,吃午饭。他不会再忘记吃饭了,但他还是把午餐列在了清单里面,因为这使他多了一个可画钩的项目,增加了他完成任务后的成就感。心理辅导员说在白天完成一天的事情很重要,并建议他在前晚就把所有要做的事情列出清单来,一个适度的任务列表,然后努力去完成,这会给他一种使命感和成就感。他现在并不真的需要清单了,但他很享受这个过程。
洗衣机旋转的噪音渐渐减弱,在咔嗒咔嗒的噪音中,布赖恩听到了门铃的响声。他把清单放在桌子上,走出去,来到门厅。玻璃门后有个人影。一个男人,一个很粗壮的男人,没有背着背包,不是快递员或者推销员。
这个人高高的个子,有点胖,穿着黑色的运动裤和运动衫。“需要我帮忙吗?”
来人点点头,布赖恩突然在对方脸上看见了妻子的脸,酒窝和下巴都是那么相像。是丹尼·麦格拉思。“我一一”
“我知道。”布赖恩把门稍微关上一点,让其明白他是不受欢迎的。丹尼是特地趁莫罗上班时过来的,这样就不会吃闭门羹了。他知道布赖恩在家。而布赖恩知道丹尼曾经精神崩溃过,很容易受伤。
“我听说亚历克丝怀孕了,”丹尼说,“所以给你们带来一样东西。”
丹尼后退一步,在身后的台阶上有一只巨大的纸箱,贴了一圈印有“爸爸和妈妈”字样的胶带,顶部用透明胶带粘贴着一张收据。这是一辆双胞胎婴儿车。他们曾在网上搜索过婴儿车,布赖恩知道这是最昂贵的那一款。
“噢。”但是他把门又关上一点点。
莫罗不想让布赖恩和丹尼见面,如果知道丹尼来过这里,她一定会很生气。
丹尼又朝前迈了一步,越过布赖恩的头朝门厅里看,“我可以进来和你聊聊吗?”
“不,亚历克丝会不高兴的。”
“是吗?她不想让我到这里来?”丹尼恼怒地看向一边。
布赖恩越过丹尼的肩看着街头,“当你不在家时,你愿意让她去你家吗?”
“你也一样会不高兴的。当她明知道你不在却跑到你家里去,你会怀疑她的动机。”
丹尼低头看着布赖恩,双唇紧闭,好像觉得眼前这个人很令人厌恶似的。他转过头,看着远处的街道,“小家伙在幼儿园吗?”
“我没有威胁你,”丹尼向前靠了靠,“我只是在问你儿子怎么样。”
布赖恩点点头,“我儿子?”
“是的,他叫什么名字?杰拉尔德,是吗?”
布赖恩久久地盯着丹尼的嘴巴,他很害怕,但为了杰拉尔德,他做好了战斗的准备。他指着装婴儿车的箱子说:“把那个东西拿走!”
丹尼惊讶地看了看箱子,又看了看布赖恩,等待一个解释。
布赖恩的眼睛一直注视着箱子,“杰拉尔德死了,两年前。”
箱子是深蓝色和灰色两种颜色,上面有两个一模一样的婴儿在微笑。“脑膜炎,突发性的。”
丹尼咳嗽了一声,用一只手捂着半边脸。
“是的,”布赖恩已经习惯了,“所以,你可以想象这次怀孕我们有多么紧张,又是双胞胎,我不想让亚历克丝难过。我们不需要婴儿车。”
“是的,”丹尼看着箱子,“好吧,嗯,有些人是不喜欢在孩子出生之前在家里看到婴儿车。”
“不仅是因为这个,”布赖恩说,“你,到这里来,你的目的是什么?不要再打扰我们了,走吧。”
但是丹尼摇摇头,“我不能走,”他沉重地说,“我需要你们的帮助。”
他们坐在厨房里喝着速溶咖啡,吃着麦芽牛奶饼干。丹尼在颤抖,布赖恩不忍心把他关在门外。似乎并不是因为杰拉尔德的死一一丹尼从来没有见过这孩子一一他有自己的悲痛。
丹尼抿了一口咖啡,很清淡,因为他放了三勺糖。在厨房里他的块头似乎小多了,没有威胁性,只是很可怜,好像没有人曾经告诉他如何穿戴得体。他看上去要比莫罗大得多,不是在相貌特征上,而是他的皮肤看上去疲惫而干燥,像一个烟鬼的皮肤。
布赖恩环视着自家的厨房。这是一套很普通的房子,20世纪30年代的半独立式住宅,门厅有一扇圆形窗户,前后的窗户都很长很宽。
“我一直梦想自己出生在这样的房子里。”
布赖恩就出生在这样的房子里,这也是为什么当初看房时,他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一套。莫罗喜欢它是因为光线好一一花园是朝南的,而他们在山上,所以与房子的后面连成了一体一一而且这里很安静。
他们搬进来后什么也没有做,很高兴接受它原来的样子;80年代的厨房,简洁的浴室,大厅里橙色的墙壁。
“这里很安静。”丹尼说。
布赖恩把饼干盘子推到他面前,里面只剩下一块了。丹尼拿起饼干咬了一口。这是小孩子吃的饼干,是为莫罗买的,她有点消化不良,这种饼干有助于消化。
“她不想让你到这里来。”
丹尼又咬了一口,“我并不想到这里来。”
丹尼咀嚼着饼干,喝着咖啡,“为了我的儿子。”
布赖恩点点头,“小约翰?”
“是的,”丹尼说,“我需要亚历克丝和那个女人说说,她需要知道这个孩子正在经历什么,我需要你转告亚历克丝一一”
“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布赖恩打断他道。
丹尼把饼干咽下去,点了点头,“好吧,”他把咖啡喝完,把杯子小心地放在桌上,“她正在调查一起案件,有人来找我,想让我给她施压,不要再调查下去了。”
布赖恩不明白,“你叫她停止调查?”
“不,”丹尼真诚地说,“我是来提醒她,想让她知道她已经受到了警告,她需要远离默里家的孩子。”
“是你在警告她远离默里家的孩子吗?”布赖恩用猜测的语气问。
“我不笨,我知道我的警告没用。”
他们相视而笑。丹尼又说道:“只是告诉她:有些她不了解的背景情况。默里家的孩子都是好孩子,但有人很绝望。”
布赖恩站在窗前看着奥迪从家门前驶离,那是一辆四驱汽车,窗户颜色很深:一辆歹徒的车。他看着车慢慢从死胡同退出来,停下来,打信号灯,驶上回城的路。
莫罗避开班纳曼,独自呆在安静的办公室里,追踪那些松散的调查线索。她拨了一个号码,半是期望电话会被转接到自动应答录音系统,但一个声音轻柔的女孩接起了电话。
“你好?”背景中传出古典音乐电台的声音。
“喂,你好,嗯,我叫亚历克丝·莫罗,斯特拉思克莱德警察局的,我打电话来是有关一一”
“啊,上帝,莎拉!我差点忘了,莎拉,上帝……”
“是的,我能和你谈一会儿吗?你有时间吗?”
“是的……”莫罗能听到对方坐下来,把收音机音量调小了,“是的,当然。”
“嗯,我其实只是想问问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没有人和你谈到过她吗?你一定问过许多认识她的人了吧?”
“嗯。”莫罗也不确定自己想从对方那里了解什么,“对不起,让我们从头开始吧。我可以记下你的名字和地址吗?只是为了存档。我现在的问题是:你是麦琪的妹妹吗?”
“半个妹妹,同父异母的妹妹。”
“我名字叫诺拉,我姓凯特林,她姓莫伊尔,不同的父亲。”
她似乎很热衷于强调这一点,所以莫罗重复着她的名字,又记下她的地址,交换了电子邮件,以防后面还有什么情况。“你们是同学吗?”
“是的,我和她是同届的,我们在学校时属于不同的群体,并不是很熟,但离开学校后反倒走得近了,在伦敦时我们经常一起玩,琢磨该做点什么事,诸如此类的事情,我们在学校好像只受到如何做妻子的训练,没有学到什么真正的学问……”
“莎拉是个什么样的人?”
莫罗放下铅笔,“诺拉,”她揉揉眼睛,“我问到的所有人都这么说一一很好,她真的性情那么温和吗?”
诺拉有些吞吞吐吐起来,“不……她……不,也不能说温和,莎拉……”
她们都稍顿片刻,倾听着对方的呼吸。
“你看,”诺拉向前坐了坐,声音很低,紧挨着话筒,“你必须知道的是莎拉来自什么样的家庭:一个非常传统而古老的家庭,是一个好家庭,矜持保守,讲究礼貌。”
“你知道她在做妓女吗?”
“她没有告诉我。一次我用她的手机上网,偶然打开了她的电子邮件,我们还为此争论了一番。”
“她说她需要钱,她没有一技之长,也不够聪明,但是她不会嫁给伦敦金融城的卑鄙商人,没完没了地要钱花。她说她可以随时从良。如果是为了钱而嫁人,她将不得不在婚姻中挣扎,最后因为闹离婚而两败俱伤。干这一行,钱就是她自己的钱。她需要钱支付母亲的护理费一一”
“她挣的钱是她所需要的三倍多,你知道吗?”
“我知道,到她不再做这个时,她已经为下辈子攒了许多钱。她打算搬到纽约去,在那里重塑自己。别误会我的意思,她不是一个殉道士,她有漂亮的衣服,总是坐头等舱旅行。”
听到这句话,莫罗笑了,“她听起来很有胆识。”
“不,”诺拉说,“也不能这么说,我们只能说莎拉是个很诚实的人,她说这一点遗传自她母亲。她母亲是个直肠子,有一说一。”
“她崇拜母亲,母亲仿佛是莎拉在这个世界上的唯一,除了……”诺拉把后半句咽了下去,“是的,她们真的很亲密。”
“嗯,”诺拉欲言又止,“嗯,她一一”
诺拉咂了咂嘴,不愿意说。
“你答应过莎拉不告诉别人?”
“承诺不要说出这件事?”
“但你知道拉尔斯也死了。”
“你认为他们的死有关联吗?”
“拉尔斯是一坨屎,”诺拉吐出那个她用得并不熟练的脏词,“除了自己,他根本不在乎任何人,坦率地讲,我认为他根本不关心莎拉的死活。”
“真的很爱他。这也是他卑鄙的一面一一他甜言蜜语,迷惑女人。我当时警告过,‘他就是一坨屎,莎拉,又肥又老的烂人一个。’但她不听我的。我想她只是需要有人爱,然后选择了他。”
“莎拉拿拉尔斯的钱吗?”
“不,她连珠宝首饰都不接受,她想让拉尔斯知道她真的爱他,不是他的钱。他很明白这一点,他把自己的黑色收入给她,让她帮忙藏起来,他知道她永远也不会破坏自己的原则去碰这笔钱。她想把自己与其他人区别开来。”
“所有人,其他的女人,拉尔斯的家人,他有两个家庭,报纸上没说,但每个人都知道,一个被他冷落在塞文欧克斯,另_个在伦敦。”
“是的,我知道有四个。”
“可能吧,我知道有一个在苏格兰他以前上过的一所老学校。”
“嗯,珀斯,我想是的。”
莫罗穿过走廊朝班纳曼的办公室走去时,看到哈里斯正从专案室看着她。她敲了敲班纳曼的门,向后扭转身子与哈里斯的目光相遇,朝他笑了笑。他并没有报以微笑。
班纳曼叫她进去。他正在阅读一份案情报告。
“督察,”她语气坚定地说,“记得在珀斯的神父吗?”
他叹了口气,不愿意再讨论珀斯了。
“是这样的,”她继续说,“拉尔斯·安德森,苹果手机照片中的那个男人?他有两个儿子,其中一个在珀斯的寄宿学校。”
她向后站了站,对班纳曼微笑着,等着他。她看见他目光呆滞,仿佛有心事。他收回目光,看着面前的那张纸。 “我想让你打电话给重大欺诈调查局,弄到安德森的一些背景材料。”
采集背景资料是警探的工作,属于令人讨厌的琐事。
“你己下定决心要忽略这个事实。”
“莫罗,你是不是要问每个人是否去过珀斯。我们给珀斯警方打过电话,莎拉·埃罗尔从来没有去过珀斯,对于有关珀斯的那点可怜线索,你已经做了大量笔记。放弃吧。”
莫罗退了出去,砰的一声关上门。转过身时,她发现哈里斯正站在专案室门口,看着她。
伦敦警察厅一个多疑的警官记下了莫罗的名字,他说将通过警察局的电话交换机给她回电话,以证实她确实是斯特拉思克莱德警察局的人。他明确表示愿意与她分享的信息非常珍贵,她很幸运能够得到这些信息。
当她清楚地表示她不想知道那家公司的具体情况时,他放心了。当她说有可能从莎拉的财产中收回数十万英镑的资金时,他甚至更加高兴。
“那么,有什么书面的证明文件?”
“嗯,你这是什么意思?”
“收据,交易记录,诸如此类的东西。你有什么?”
“什么,就像收银机中打出来的小票吗?”
“嗯,几乎可以肯定没有。是不是很糟?”
他嘲笑道:“是的,是这样的,如果没有任何证据,钱就还不回去了。”
“我明白了,这可能就是它为什么会在那里的原因,是吗?”
“嗯,有目击者见过他们一起出现在纽约的一家酒店里。”
“这个根本没用,你可以传真过来一张她的照片吗?”
“是的,你有什么可以回报给我的吗?”
“嗯,流失资金的记录怎么样?”
“好一一具体来说,从纽约流失了一笔数额巨大的欧元?”
他犹豫了一下,她能听见键盘上打字的声音,“好吧,我马上就要回家了,长话短说吧,我可以告诉你,我有数笔从曼哈顿分行的大额欧元取现记录。”
“为什么他要那么做?为什么不从这里取钱?”
“在那里的痕迹更小,他知道我们在监视他。”
“那么纽约是最好的选择?”
“可能是最安全的,但他不得不偷运到英国。”他在阅读什么东西,莫罗可以听见他低声对自己说“让我们看看”。
“是,这是私人账户,一个开支经费储备账户。”
“贿赂?这么多钱用作贿赂?”
“你很难想象这些人消耗着多大一笔资金。”
“这只是很少的一部分现金吗?”
“我知道,现在商人们正在全世界范围清空这些账户,没有人密切关注他们了。这些数字通常对于他们来说只是很微不足道的一笔小钱,所以几乎没有什么安全检查,只是时不时总计一下,确保银行内部没有人挪用罢了。只要他一贯地提取并承认他的行为,就根本不会有什么安全检查。”
“那么,没有收据,我们怎么办?”
“嗯,不管怎样,我们无法调查了,虽然我们跟你一样想知道莎拉·埃罗尔的事,他们在哪儿见面,会面的频率等等。”
莫罗挂断电话,呼叫珀斯刑事案件调查局,询问酒鬼牧师的事。她像皮球一样被一个部门踢到另一个部门,她太熟悉这种相互推诿的声音了:没有人去见过牧师。她坚持不懈地握住电话不放,愤怒地听着里面传出的古典音乐声,正在这时哈里斯轻快地敲了敲门,溜进来,关上门。
他以为她正在和什么人通话,夸张地发出一个信号,意思是他什么都不会说,等她打完电话再说。一“我在听维瓦尔的音乐。”
哈里斯看着关闭的门,“探长,班纳曼想知道你在做什么。”
哈里斯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她。班纳曼在弗兰克和乔那里丢了丑,使自己看起来像个笨蛋,他现在正在警员中飞扬跋扈,发泄私愤,挑中她也是为了使事情看起来很公平。他不断烦扰好员工,质疑他们所做的每件事。这种不公正让人如此恼怒。他似乎没有想过作为警察,比一般的办公室职员或保险推销员或任何其他行业的人而言,对某些事,可能更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公正感。
哈里斯扬起眉毛,小声咕哝道:“探长,你不是唯一一个有这种感觉的人,大家伙一一”
莫罗突然举起一只手,“打住!”把他人之间的战争引到自己身上,这种事情她以前做过,她再不想蹚这种浑水了。
“对不起,你好像有点恼火。”
“我总是有点恼火,”莫罗站起来,“对于我来说,这一切和班纳曼无关,我讨厌过我的每一个上司。”她把笔和笔记本从桌上收起来,把手提包放进最底层的抽屉,关上,锁好。
当她再次抬起头,哈里斯还在点头,“我不是这样的。”
托马斯在冷冻室里呆了一段时间,想着肖尔萨姆神父打来的电话。他说不出有多久,但感觉像是很久很久。
斯奎克是一个祭坛侍者,但他并不信教,只是喜欢跑腿而已。托马斯像拉尔斯一样虔诚。对拉尔斯而言,信仰天主教就得到了来世乡村俱乐部的会员资格:他鄙视不是天主教徒的人,并且真的相信他们会下地狱,他说谢天谢地总算是摆脱他们了。托马斯与自己习惯性的祷告冲动抗争着,现在不是祷告的时候,尤其是现在,当一切都这样混乱不堪时。
也许斯奎克也正经历着同样的挣扎,也许那个早上他真的真诚地向醉酒的牧师祷告了。斯奎克在绝望的时候找到了自己的信仰,这是可能的。托马斯摇摇头。斯奎克只是在搞阴谋诡计,他甚至在河滩会面之前就开始秘密计划了。斯奎克不想被抓住,他已把托马斯远远地甩在了后面,托马斯在战斗开始之前就被打败了。
托马斯站起来,拖着沉重的脚步爬上楼梯,走进明亮的厨房。
特丽萨还没有打来电话。托马斯瞥了一眼墙上的钟,7点10分。她可能还会打过来,只是不着急而已。如果取决于他,他会在几个小时前就打给她了。上午城里的那种明亮已离他而去,现在的一切似乎都很暗淡。
他从冰箱里取出一瓶可乐,倒了一杯喝下,然后向二楼走去,边爬楼梯边强打精神,想着给莫伊拉编个什么故事。他会说,电话是城里女朋友的父亲打来的,想问托马斯和女儿见面的事情,因为她很晚才回到学校,她父亲不得不写一封信向老师解释她为什么没有回去上体育课。托马斯认为在走读学校就是这样的,你必须写信告诉他们一切事情。他认为体育课这个细节让谎言更可信,这个谎言一定可行,因为莫伊拉是如此习惯于被谎言蒙蔽。
他走进卧室,立即知道他已走进了一场灾难中。莫伊拉和埃拉完全分开了,好像在两个不同的房间。
莫伊拉坐在床沿上,背对着埃拉,脸色苍白,吓坏了的样子,好像有什么可怕的、与性有关的事发生了。托马斯想起了在阿姆斯特丹那个令人痛苦的房间里,那个来自基辅的抑郁女孩。
埃拉站在窗边,床的后面,看着外面的草坪。
莫伊拉看着托马斯,面色惨白,她提议说,为什么不把埃拉带到楼下的客厅里,也许他们可以一起去看一场电影?托马斯困惑地挨着母亲坐下来,把手放在她背上,试着读懂她的恐惧,“妈妈?”
莫伊拉勉强露出笑容,“埃拉是……”但她不知道埃拉是什么。
托马斯站起来,看着妹妹印在窗户上的身影,正随着落日成形。她在哭,张着嘴,像一只希腊戏剧的面具一样惨然。
埃拉轻轻摆动右手,仿佛在吃什么热东西,幅度越来越大,她开始用手背拍打窗玻璃,声音越来越大。是阻止这种胡闹的时候了。
她不听,口中念念有词,但在拍打玻璃的声音中,托马斯无法听清她在说什么。
托马斯走到她身边,猛地扳过她的肩膀,大喊道:别闹了!”但她继续哭,手还在摇摆,令人心烦意乱。所以托马斯又喊起来,声音更大了,“埃拉!他妈的快住手!我们都很伤心,看在基督的分上,你不能只顾自己的感受!”
托马斯很高兴自己完整地说出了这句话,因为这就是问题之所在。但埃拉还在摇摆,现在她的全身都在发抖,像着了魔一样。托马斯举起手,用力打了她一记耳光。
托马斯抬起头,在侧窗上看见了自己。他很高大,胸部宽阔,手臂上肌肉紧绷,威胁着妹妹,他的脸因为恼怒而扭曲着,他看起来就像拉尔斯。
埃拉像一面垮塌的墙,瘫倒在地上,双臂耷拉在前。托马斯低头看着妹妹,她的手腕上有伤痕,一道道长长的疤痕刻满了手碗。
他试着拉起妹妹,但埃拉再次扑通一声倒在地上,蜷缩在托马斯的脚踝边,啜泣着,泪水顺着太阳穴旁的黄色头发滚落下来,脸上的巴掌印清晰可见。
托马斯弯腰蹲下,等着,直到她累了,停止扭动,直到她盯着他的脚踝,目光呆滞,仿佛什么也看不见。他知道这才是真正的埃拉。
突然,他理解了过去一年来那些来自学校的忧心忡忡的电话,这就是为什么拉尔斯和莫伊拉会经常去学校看她,比去看他要频繁得多。这就是为什么当他们提到她时,总是放低声音。这就是为什么他们把兄妹俩分开。她已经病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她疯了,令人手足无措,令人惊慌害怕。他看着莫伊拉,明白了为什么她要确保他先回家。
他们应该告诉他的。他不知道,以为妹妹只是高傲自大,只是被宠坏了而已。他不知道她是个疯子。他们应该告诉他的。
他摸了摸埃拉的肩膀,就像多伊尔曾试图触摸他的样子。他对妹妹说:“我很抱歉,埃拉,我以为你是假装的。”然后什么也说不下去了。
埃拉一直等到莫伊拉走进浴室,关上门,才慢慢站起来,无力地站着,眼泪时不时从鼻尖滴落下来,在厚厚的地毯上留下深深的凹痕。
“来吧。”托马斯说着牵起埃拉的手,领她走出卧室,她看到自己卧室的门,停下来,一个脚趾偏过去,指向门框的底部,托马斯说,“你要进去吗?”
但是她没有回答,托马斯不敢把她一个人留下,所以带她下楼,帮她迈上台阶,走在她前面,拉着她的手,仿佛她是个耄耋老人。他看见她手腕上山脊般隆起的疤痕,看到一些旧伤已经愈合成白色,一些伤口则非常新,结下的硬痂还没有脱落。
他们刚到达楼梯的底部时,莫伊拉叫住了他们,她说,她累了,准备睡觉了,明天再解决这个问题。好吗?托马斯?亲爱的?
“好的,妈妈。”托马斯听见母亲紧紧地关上门,想象她在里面反锁它,想到其实自己并不知道那扇门上是不是有锁。
在家庭活动室,托马斯和埃拉紧挨在一起,坐在冰冷的白色沙发上,看《谍中谍2》。埃拉双手掌心向上,露出伤疤,托马斯不禁唏嘘感叹。
“你不太舒服。”当电影结束的字幕出现在屏幕上时,托马斯说。
埃拉把头垂在胸前,仿佛已经很累了。托马斯觉得从来没有见过比她更悲伤的人。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现在我来照顾你。”
埃拉没有回答,但托马斯看得出她听见了,理解了,他说的这句话对她而言很重要。他可以照顾她,他可以做她的特丽萨,一个合格的父亲或母亲,那种永远陪在身边的保护者,确保她不做任何伤害自己的事情。
托马斯陪埃拉走上楼,朝她的房间走去,他的手臂挽着妹妹的手臂,用胳膊肘指示着前面的路。他们穿过埃拉粉红色的起居室,走到床前。她在床沿坐下来,托马斯抬起她的小脚,让她躺下。他坐在另一间屋子里,把门开着,看着她的胸部上下起伏着,直到她睡着了。
托马斯把灯关掉,但留着起居室的侧灯,半掩着门。他在门口驻足片刻。主卧室那边传来电视节目上的说笑声,他过去敲了敲门,但莫伊拉没有应答。
特丽萨还没有打来电话。
莫罗将本田车停在陡峭的车道上,把手刹拉在一挡。在这样的斜坡上,她不能大意。
客厅的窗帘拉着,边缘散发着橙色光芒,在这样的夜晚显得明亮而温暖,门厅里的灯也开着,这是她一天中第二喜欢的时刻。她朝房子走去,知道布赖恩在家。她第一喜欢的时刻是爬上床,在上面打滚。
她打开车门,下来,锁好车,环顾安静的街区,一切都很美好,非常适合一个家庭的成长,她对自己笑了,走到门口,把钥匙插进去,打开它,边把钥匙放回口袋边喊“嘿”,把外套挂在柜子里。
“嘿!”布赖恩出来迎接她,“伦敦怎么样?”
“很阴冷,班纳曼不让我带哈里斯去,因为他看到到处都在闹革命……”
“那个酒吧是什么样子的?”
“漂亮的女人,丑陋的男人。不过今天我又见到凯了,还有她的儿子们。”
“是啊,他们表现得非常好。”
他一半身子在门厅,一半在厨房,抓着门框。这对他来说是一个奇怪的姿势,他看起来鬼头鬼脑的,很忸怩,仿佛是要挡住她的去路,仿佛厨房里满满当当的,他准备要突然给她揭开一个派对的惊喜。
她向他点点头,“搞什么鬼?”
布赖恩犹豫着,避免和她起冲突。莫罗很喜欢打架,但不是在家里。布赖恩不喜欢任何形式的对立,他做了个深呼吸,“进来吧。”
她跟着他进了厨房,期待一旦走进去就会是个惊喜。厨房看上去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同样的桌子,同样简洁的配置,还是像从前那对老夫妇留给他们的样子。常用的厨房布搭在水龙头上晾着,晚餐在微波炉中等着她。
她笑了笑,“发生了什么事?”
布赖恩似乎忧心忡忡,“你先坐下来。”
她拉过一把椅子。他坐在她旁边,咬着下嘴唇,“丹尼今天来过这里。”
她环顾四周,突然感觉丹尼可能还在这里,当她开口说话时她发现自己在耳语,“这里?”
“喝下午茶的时候,大约5点半左右。”
“你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
布赖恩没有受伤,甚至看起来也没有受到惊吓。莫罗抚摸着他的脸颊。看到妻子这样保护自己,布赖恩笑了。两人坐得很近,疑虑重重。
“我不喜欢他来这里。”
“我不想让他知道你。?
他握着她的手,“我没事。”
她紧紧捏着他的手指,“对不起。”
他也紧紧捏着她的,“不要这样说。”
“是关于JJ的事吗?”
“是的,还有凯·默里。”
“有人去找他,让他捎给你一个警告:放过默里家的男孩。”
“不,他说有人想给你警告。”
莫罗哼了一声,“他不能跑到我家来告诉我该怎么做。”
“他就是做这个的吗?”
莫罗耸耸肩。他以前从未做过这样的事。她靠在椅背上,思考着各种可能性。丹尼可能说的是真话,但那不是他的性格。如果他在撒谎,她想知道他为什么会撒那样的谎。他要她放过默里家的男孩,但不愿直接说出来。然后她突然想起来了:乔16岁。莫罗已经与他们两个失去联系很久,但是丹尼和凯可能在那时还在来往。她思考着丹尼是乔的父亲的可能性,但是乔长得不太像丹尼,他的言谈举止也一点不像丹尼。她又想起那个公寓,凯多么清贫,在好市多买回四双一模一样的鞋子,只因为是防水的,能穿一个冬天,她干着清洁和护理的工作,养活着自己和孩子们。她没有从丹尼那里得到过任何东西,但是凯很骄傲,她不会接受丹尼的任何东西。
这可能是真的,丹尼可能是在警告她,别人,不是他,知道他们有关系,想让她放过默里家的孩子。这个人可能是凯自己。
“她不信任我们。”莫罗说。
“凯·默里。她不相信警察。”莫罗对着桌子摇了摇头,“丹尼可能是乔的父亲吗?乔很可爱。”
“听起来好像不认识。”
“为什么,他说了什么?”
布赖恩耸了耸肩,“默里家的男孩,他一直把他们称为默里家的男孩,有人要你远离他们。”
莫罗一时间陷入沉思,直到布赖恩说:“我做了美味的炖羊肉,现在热吗?”
布赖恩站起来,关上微波炉的门,设定三分钟,手持勺子等着。莫罗则思绪飞扬起来,想到乔可能是自己的侄子,她笑了。
微波炉叮的一声停止转动,布赖恩打开它,搅拌了一下食物,然后关上门,让它再转几分钟。
他坐下来,冲莫罗笑道:“丹尼和你长得很像。”
“是的,”他抚摸着莫罗的嘴唇,“下巴一样。”
“他不能警告我任何事情一一”
“亚历克丝,”布赖恩俯身向前,把手放在她的肚子上,“他不是在警告你,他只是在呼吁停战。”
“是的,我不了解,但我可以看出,他需要你的帮助,而你在说不行。”
托马斯坐在家庭活动室里,握着电话听筒,告诉自己,他妈的,100年前像他这么大的人开始移居国外了。他们谎报出生日期,跑去当兵,在他这个年龄参加第一次世界大战,那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在学校他们总是在谈论适应力,发展的韧性,爱丁堡公爵以及所有诸如此类的废话,这里有一个爱丁堡公爵,他应该为此得到爱丁堡公爵的头衔。
他在制订计划,决定早上和医生打电话,说说埃拉的情况,至少现在他知道无论埃拉在不在用药,莫伊拉是个不负责任的废物。他拿着听筒,这样能抢在莫伊拉之前接过电话。他一直这样握着,很久很久,现在冰冷的金属听筒与他的体温一样热了。
特丽萨不想跟他说话,如果想的话,她早该打来电话了。他仍然非常想接到她的电话,但是他想让她和莫伊拉说话,想让她向莫伊拉透露一个消息:你没有那么特别!你没有权利无视一个只有12岁的精神分裂的孩子,把她打发去学校或去看电影!
他站起来,走进门厅,找到今天早上穿的夹克,在里衬的口袋里有一本印有浮雕图案的备忘录,对折着,是他在拉尔斯的办公桌上找到的,上面有特丽萨的地址和号码。他在楼梯口停下来,听了听,埃拉的房间里没有什么动静,莫伊拉房间的电视还开着,声音依然很大。
他无端地踮着脚尖走,溜到冷冻室,把灯打开,坐在呼呼作响的暖风中,拨通了那个电话号码。
他静静地听着铃声,心咚咚狂跳,仿佛跳到了嗓子眼。
一个男孩接的电话,“喂?”
托马斯张开嘴,但是过了一会儿才组成一句话,“你是菲尔斯?”
他们沉默着,聆听着彼此的呼吸声,同父异母的兄弟,两人都在等待对方说点什么。菲尔斯把电话从嘴边拿开,用清脆的嗓音拉长语调说:“妈妈,是那个男孩一一那个儿子。”
特丽萨接过电话,声音短促而清晰,“你怎么会有这个号码?”
他看着卡片说:“我通过查号台查到的。”
他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她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他的本意是和她聊天,问她今天过得怎么样,然后逐步发展到礼貌地问她为什么没打电话给莫伊拉。他本想给她一个借口,也许她觉得太累了,不想打电话?别担心,她可能明天还会打过来。
“目的是什么?托马斯,你想做什么?”
“其实没有什么,你说过你会给我妈妈打电话……”
“她?为什么我要打电话给她?”
“我不知道,你说过你会打一一”
“一个女人,”她听起来很愤怒,“一个把自己包裹得紧紧的、与人串通一气、对自己的孩子进行性虐待的女人?”
有一片刻托马斯以为菲尔斯被虐待了,被拉/斯虐待了,但是讲不通,“你说什么一一”
“你到底有没有与你的保姆乱搞?”
听起来似乎她是在和别人说话,但是她在等待他回答。
“你到底认不认识玛丽·莫里森?”
“她在和你睡觉,是不是?她说是拉尔斯命令她那么做的?如果她不干就会受到威胁。你是一种什么样的人?永远不要再打电话过来!”她挂了。
托马斯盯着地板,听筒仍然举在耳边,听着嗡嗡的忙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回想分手的时候一一他做过什么得罪她的事吗?他说到过关于自己的什么事吗?关于拉尔斯令人震惊的事吗?她说过拉尔斯有点混蛋,他只是表示同意,而其实并不同意,但他没有为父亲站出来。也许就是因为这个?也许她希望他不同意,也许她因此很失望。他想到了她可爱的凌乱的大厅,她漂亮的圆圆乳房,不管自己做过什么,他感觉很难过。
她提到了保姆玛丽。保姆玛丽一定去过她家,告诉了她那些事,希望得到报酬,但那完全是胡说。拉尔斯有可能付钱让她去和他睡觉,但拉尔斯不会威胁她的。何况他已经15岁了,不再是一个孩子。
他站起来,关掉灯,刚刚爬到厨房,电话又响了。
特丽萨,声音仍然清晰而冷漠。“听着,”她说,“我一直在想,我们得把事情做个了断。”
“你是一个孩子,托马斯。”
“你仍然只是个孩子。”
“是的,”他想起白天的她,放下手中的棒球棒,当他们一起在路上走时和他挽着手臂,乳头摩擦他的身体,“但是今天上午你不是一样朝我摇摆你的大乳房,不是吗?”
她顿了顿,像是承认了这个事实,然后压低了声音,“玛丽说的那些事,使你的妈妈听起来真的很糟,到目前为止她给别人的印象是一个受害者,但如果有人知道……”
“还有,在认出我之前,你准备用棒球棒打我,所以怎么能说我是一个可怜的孩子呢?”
她听到他声音中的那种坚硬的力量,大声叫喊道:“菲尔斯和贝萨妮是不会从学校被拉出来的,你可以打赌。”
“我从来没有说过他们会一一”
“卖房子的收益我要得一份。”
“你现在正站在里面。”
托马斯曾告诉过她,他们要把房子卖掉,他突然意识到整个上午她都在从他那里套取信息。她说一切都变了,这是多么好笑,他们会去哪里度假?孩子们去哪里上学?等他上大学时,他会出国留学吗?当他说他们只剩下一架派珀时,她甚至表示了同情。也许她以前就认识保姆玛丽,知道所有的事情,从一开始,她就是在利用他。
“告诉你妈妈,她很快就会收到我的律师函。”
“你他妈的自己告诉她吧,特丽萨。”托马斯说完挂掉电话。
他把话筒扔在厨房的操作台上,走开几步,盯着它。婊子。一个该死的婊子。莎拉·埃罗尔替她死了,这全是她的错,一切都是她的错。
他还告诉过她什么?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不能照顾埃拉,或者为斯奎克担心,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抬头望着高高的天花板,觉得失败感像寒气一样在身体里爬行,他只是个孩子,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现在他的失败还只是私密的,但很快,当她找到律师,报纸听说这件事,一切都会公之于众。多么耻辱。
他感到恐慌,上楼去找母亲。当他踮着脚尖经过莫伊拉的门前时,里面的电视仍然开着,他敲了敲门,电视突然没了声音,从门缝透出的光也突然灭了。托马斯摸了摸门把手,发现是开着的,他没有朝里看,害怕她是裸体或什么的。
“莫伊拉?”他低声喊道。
过了好久她才用一种假装出来的正在睡觉的声音说:“嗯?”
莫伊拉执意要把假睡进行下去,“啥……?你说什么,亲爱的?”
特丽萨整整一上午都微笑着面对他,骗取他的信息,他真的以为她喜欢自己,而莫伊拉却连假装睡觉的谎都撒不好。
他气愤地推开了门,把灯打开。
莫伊拉的衣服穿得好好的,坐在床上,膝盖上放着一只烟灰缸,一缕青烟徐徐飘上来。他很惊讶,他不知道她会在抽烟,有一片刻他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她无力地笑了笑,“我一定是打瞌睡了……”
她努力微笑,但是她的笑容看起来真的很苦涩,“你也应该睡了。”
“埃拉得的是什么病?”
莫伊拉似乎很惊讶,好像她还没有真正注意到这一点。
“她疯疯傻傻的,”托马斯认真地说,“到底得的是什么病?”
“埃拉……只是紧张。”
“她的情况真的很不好。”
莫伊拉咧嘴笑了,眼神迷离地滑过他的眼睛,又收回来,笑容比以前更加悲伤。她在努力尝试,托马斯能看出来她在努力,她曾经很长一段时间都在服用大剂量的药物。
托马斯想告诉莫伊拉一切。苏格兰的一个女人死了。埃拉完全疯了。特丽萨是父亲的另一个妻子。这个妻子是一个贪婪狡猾的人。她不愚蠢。她有圆圆的乳房,漂亮的孩子。她会活吃了你,而我们只能看着,我不能救你,因为我是一个孩子。
但他没有说这些,相反,他说出了莫伊拉想要和需要听到的话:“晚安,妈妈。”
她脸上露出感激的微笑,“晚安,亲爱的。”
托马斯小心地把门关上,站在黑暗的走廊上。
莫罗心事重重地走出家门,走进这个清新的早晨,走到汽车旁,打开车门,慢慢地、笨拙地钻进车里,把外套塞了进去,关上车门,感到一种不可名状的沉重。她发动引擎,只通过反光镜把车倒到街上,因为现在要转动腰身向后看已经让她很不舒服了。
她在山脚下停了下来,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想知道出了什么问题。她感到很不适,但并不是通常的那种不适,这一次性质似乎不同。她再次出发了,驶上大路,比平时慢些,收音机里嗡嗡地报道着交通拥堵的新闻,小孩子的生日,以及M8号公路上一起事故的传言。她关掉收音机,向城里开去,路上很安静,因为时间还早。
她觉得自己好像在和一个刚刚吵过架的人一起驾驶。但她是独自一人。真愚蠢。
她任思绪游离,听任道路的指引,红灯停,让路,当有人莽撞地横穿马路时,或者当其他司机愚蠢地转弯时,她机械地踩下刹车。
到达警察局时,她知道了,她是在生自己的气,但却不知道为什么。并不是因为丹尼去过她家或者见到了布赖恩,她感觉不是在生这件事的气。是珀斯,与珀斯有关。
她把车停在院子里,从匝道走上去,通过预约前台,向所有值夜班的人问好,尽量不让自己的思绪流露出来。
穿过大厅,走进刑事调查部,她发现班纳曼的门开着,里面亮着灯,他一个人正在里面读报。
“莫罗?你来得真早……”
他等着她说话,但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想要什么,“嗯,珀斯,珀斯的事困扰着我。”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拍了拍报纸,“好,打电话,查清楚。”
“是的,”她说,不知道为什么感觉不对劲,“我会的,是的……”
“你能让我单独呆一会儿吗?”
她退回去,关上门,怔了一会儿。
“探长?”她转过身,看到哈里斯向专案室走去。
“你来得好早,气色真不错。”
“是的,大儿子要去上学,我不得不早早地把他送到公交车上。”
她看着他消失在专案室,仍然感觉心烦意乱,神思恍惚。她走进办公室,打开电脑,寻找珀斯的联络资料。收件箱里有一封来自诺拉·凯特林的空白邮件,有一个用编号做标题的附件。她把附件下载下来,点开。
这是一个时长24秒的视频,莎拉·埃罗尔,鲜活的莎拉·埃罗尔,坐在花园里的一张桌子旁,一只肥胖的灰猫懒洋洋地躺在桌上,尾巴绕着她的手腕蜷曲着。莎拉的脸很难辨认出来,因为阳光明媚,阴影很深,但她在微笑,,静静地向灰猫唱着歌,猫咪咕噜咕噜地叫着,打了个滚,她揉着猫的肚子唱道:你是我的阳光,我唯一的阳光。
莎拉看起来像个孩子,行为动作也像个孩子,带着一种腼腆的优雅,像一朵没有完全绽放的花儿。桌上放着一包黄色薯片,还有一部苹果手机。
她唱完歌,俯身向前,仍然不知道自己正在被偷拍。她吻了吻猫咪毛茸茸的肚皮,然后坐回身子,发现诺拉正在拍她。,她惊恐地垂下肩膀,大声叫喊道:“诺拉!把你该死的手机拿开!”
诺拉咯咯大笑起来,莎拉直盯着镜头,也笑了,画面定格在这里。
莫罗用手捂着嘴,感觉一股怒气在胸中升腾。她正在放手,听任事态发展,为了与丹尼的和平,为了与班纳曼的和平,她牺牲了莎拉,让时间慢慢流逝。她盯着天花板。
她深吸一口气,站起来,拉开门,尖声叫喊哈里斯的名字,让他过来。
哈里斯来到门口,吓了一跳,好像莫罗在地板上临盆了。
“穿上衣服,哈里斯。我们去珀斯。”
大门的蜂鸣器响起时托马斯正站在厨房里,他匆匆跑到前门的视频对讲机旁,看到一个金发男人从奔驰车窗探出头,对着门禁的话筒大喊。
托马斯放低声音,使自己听起来年龄更大点,“是谁啊?”
“我是霍利斯医生。”他长得像斯堪的纳维亚人,身材高大,“我今天早上与安德森先生有约。”
托马斯摁下按钮,看着大门徐徐敞开。
医生把车开出了镜头之外。
托马斯利用操纵杆使摄像头对准入口处移动。那里没有其他人。他本来预计会看到一伙愤怒的抗议者聚集在那里,虽然现在拉尔斯自杀的消息已不再是报纸的头版新闻,但是他们一定有另外的人可恨。门口没有任何新的涂鸦,他们没有回来过。
他站在那里,听到了汽车的制动声,听到车门打开、关闭,皮鞋踏上台阶的声音。他打开门。
“安德森先生?”霍利斯医生虽然很年轻,但是头发中已有不少白发。他也有胡子,是很酷的小胡子。他穿着很随意,一件灰色的粗呢大衣,粉红色的内衬隐隐若现,一件漂亮的白衬衫。他看起来干净、友好。
托马斯打开门,“谢谢你这么早过来。”
“不用客气。”霍利斯的脚在门垫上蹭了蹭,走进大厅,“你今天感觉怎么样?”
“很好。”托马斯说,有些担心这个精神病医生会看到他的过去或未来或什么的。
霍利斯医生并没有想看穿他,只是放下提包,脱掉大衣。
“嗯,我妹妹在楼上。”他在前面带路,一步两个台阶地朝楼上走去。
霍利斯医生匆匆跟在后面,“你今天早上看到她了吗?”
托马斯点点头,“是的。”
托马斯在楼梯口停下,回头看着跟过来的医生,“没有。”
霍利斯爬完最后一步,“你在电话里说这种情况是不间断的,为什么这样说?”托马斯不想说为什么。他对埃拉的讨厌就是为什么:他的父母经常去学校看她,她在学期中间会回家,家庭假日他没有受到邀请。他不确定自己说出这些话时听起来却不像在吐酸水,所以他改口说:“嗯,她有伤疤。”他轻轻指了指手腕。
托马斯耸耸肩,“她很奇怪?”
霍利斯点点头,好像他并不了解但是正在努力了解一样,“你父亲最近……”
托马斯靠在栏杆上,喃喃地说:“……不是那么好讲……”
霍利斯直言道:“自杀了吗?”
“是的,”托马斯意识到自己的嘴巴几乎没动,“星期一,”他看着地毯,对于这件事,他想不出别的可说的话,“所以……”
霍利斯等了一会儿,然后点点头,没有把这当成什么大不了的事。他咕哝一声,朝走廊那边歪歪头,示意托马斯带路。
他们来到埃拉的卧室门前,门是开着的,他们可以看见大床上她娇小的身体。托马斯敲敲门,等着,回头解释道:“也许,她决定谈谈……”
但她没有,托马斯把门推得更开一点。
埃拉躺在床上,侧着身子,脸转向一边,不清楚她是不是醒着。
霍利斯环顾了一下房间,看看大窗户和室内的家具,嘴角露出赞赏的微笑。
可爱的地方。托马斯不得不示意他注意埃拉,提醒他来这里的任务。
霍利斯绕过床头,拉过一把椅子。
“你好,埃拉,我叫杰根,是精神病医生。”他改变了语气,音调下降,让人感觉到一种特殊的品质,十分温和仁慈。托马斯觉得难以置信的感动,眼中竟涌出了泪。他不得不努力控制住,从门边挪到窗户附近,这样霍利斯看不见他,除非抬起头。
“现在,埃拉,我们以前从来没有见过面,对吗?”
埃拉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但是她一定是发出了某种信号,因为他就当她说了“没有”一样,继续说:“你以前看过医生吗?”
这一次托马斯同样没有看到任何回应。
她嘟囔着什么,霍利斯写下来,递给她看,他纠正,再递给她看。“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安排那个医生再来看你。”他停顿片刻,等待她的眨眼或敲击之类的动作,“或者我可以看看我是否能帮你,你愿意让谁给你看?”
他久久地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微妙地变换着,好像在和她无声地对话。然后他俯过身,轻声地说了些什么,站起来,朝托马斯那边看了看,绕过床头向外走去。
在走廊里,霍利斯告诉托马斯,埃拉的情况的确不妙,他希望获准联系她以前看过的医生,了解一些背景情况。
“我还说不准,你知道她在用什么药吗?”
“不知道。她在这个地方到处乱跑,经常大笑,我听到她对着空气说话,情绪波动很大……”
“是的,她也有一点疯狂。”
“不,我的意思是,她在哪里?”
“哦,她叫了一辆出租车到塞文欧克斯去了。”
霍利斯点点头,“知道了,我需要她同意我查看埃拉的医疗记录。她什么时候回来?”
“她正在安排葬礼,所以,我不知道。”托马斯不想让霍利斯认为他已被抛弃了,他当然不想得到医生的怜悯,“爸爸的葬礼在三天后……”
但霍利斯的脸上并没有一丝同情。
“我们每个人都有各自的需要,”他严肃地说,“现在对于你而言,对于你们所有人而言,一定是个非常困难的时期。”虽然他强调所有人,但托马斯知道他是为了不让自己感觉到被单挑出来,特意加进来的。他听起来有点像特丽萨,总是在正确的时间说正确的话,这让托马斯不安,他突然想到霍利斯可能是个暗访记者,正在窥探这里的一切,秘密拍照。这似乎是不太可能的,但是这种可能性使他想把医生赶出家门。
这一次霍利斯带路,走过长长的走廊,走下楼梯,步履匆匆,仿佛是在医院的走廊上,需要紧急赶到什么地方。在底部台阶,他等着托马斯,转着头,寻找方向。托马斯举起手指向前门,但是霍利斯说:“我想和你谈谈。”
托马斯把医生带到了一间蓝色的大休息室,他们坐在一张白色大餐桌的一角。
“托马斯,”霍利斯说,“你的妹妹病得不轻,她手腕上的那些伤疤,你了解多少?”
“我需要马上跟你妈妈谈谈,你有她的号码吗?”
“那么,是哪一家殡葬承办人?”
“我不知道,‘兄弟’,好像叫什么‘兄弟’。”
霍利斯医生用手机搜索关键词“殡葬承办人”、“兄弟”和“塞文欧克斯”,拨通一个电话,要求和莫伊拉说话,找到了她。
“安德森夫人,我是霍利斯医生,我和你儿子在一起,恐怕你现在必须要回来了。”
当她回答时,霍利斯的眉毛缓缓地扬起来。
“我需要你的同意,了解病史一一我明白……是的……是一一我明白。你有可能一一我明白,是的。”他看了看手表,“5点?但现在托马斯一个人呆着一一有其他人可以一一”他转过身背开托马斯,面对着墙,“他太年轻,不能做这样的事。不一一是的,是这样的,他太年轻了,在这种情况下不能把他独自留在家里……不。”他突然很坚定地说,“在看到她的病历之前,我什么也不能做一一我真的不在乎,安德森夫人,我不在乎你丈夫的葬礼!你必须马上回到孩子们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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