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姓沈,和身为开国元老的本朝丞相同姓,准确地说,他是我父亲。
众所周知,沈丞相有三个女儿,两个儿子。我是他最大的女儿,即俗称的大小姐。
出身书香门弟,父亲还是给我取了个名字,灿若。
沈灿若,听起来很像个男的,事实上也是留给长男的,只不过,我比二弟早出身半个时辰,长幼有序,沈家的家规最重这个。
我的母亲,是四夫人。沈家人丁稀薄,为了香火父亲就不断纳小,直到把我母亲迎进门,几位夫人都喜报迭传,父亲更是加官进爵。太夫人,也就是我的奶奶说,她有旺夫运。
这句话多次救了母亲的性命,侯门深似海,一个没有什么背景的弱女子,能在里面安安稳稳地活到三十二岁,也算一个奇迹。
至于我,能够在十六岁披红戴彩风风光光地嫁出门,嫁的还是皇亲国戚,当今世上炙手可热的永康世子,实在是件让天下女子都妒嫉到眼红的事情。
只可惜……我摸着袖中的匕首,寒光逼人。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今天就是我在这个世上活的最后一天了。
我杀了李鉴,也就是我未来的夫君,我难逃一死。
我不杀他,我也得死,只不过,会死得更惨。
听说永康王爷对于欺骗他的人,都是不吝惜手段的。
我不想骗他,可是我身不由已。
母亲是极力反对这门婚事的,可是她的话没有人会放在心上。
她保了我十六年,没想到还是救不了我的性命。
几房的人在门外虎视眈眈,接生婆在母亲哀求的眼神下说出两个字:“女孩”。
两个字决定了我在后来的日子里,必须用胭脂来妆出女儿的模样,必须背诵三从四德,必须缠着三寸金莲摇曳生姿,必须永远不能跨出那道高Α
我留得了性命,承欢母亲膝下,乖巧温顺,贤良淑德,名声好到连权倾朝野的永康王爷也不惜与众名门相斗求来一道圣旨,将我迎进王府当儿媳妇。
瑞气笼清晓。卷珠帘,次第笙歌,一时齐奏。无限神仙离蓬岛。凤驾鸾车初到。见拥个,仙娥窈窕。玉佩叮当风缥缈,娇姿一似垂杨。天上有,世间少。
刘郎正是当年少。更那堪,天教付与,最多才貌。玉树琼枝相映耀,谁与安排忒好?有多少,风流欢笑。直待来春成名了,马如龙,绿绶欺芳草。同富贵,又偕老。
──《贺新郎》辛稼轩
听到“重物”落地的声音,沈灿若轻吁了一口气。
当看到李鉴时,他以为此计是没办法行得通,那双眼睛好像在说,无论你做什麽也没办法逃脱。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没有让手发抖,毕竟已经调换了鸳鸯壶,而交杯酒也由陪嫁过来的寒烟斟好交到手中。
寒烟问:“小姐,让奴婢来吧。”
沈灿若摇头,从袖中抽出匕首,抵住了李鉴的胸口。
寒烟扭过头,血溅在脸上的话会觉得很脏。
她是沈府的丫头,有奴才侍候的那一种,自与旁人不同。
李鉴是小王爷,可是与她没干系,她眼中,只有一个小姐,小姐是她的天。
刀刺进衣服里,停下来。
沈灿若似有所想地盯著那张长得与难看一点边也沾不上的脸,说了一句话:“母亲……会哭吧……”
这个新房里,无论消失掉哪个生命,都会令两个家族掀起滔天巨浪。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突然,沈灿若的眼睛慢慢现出弧线的角度,终於弯成了月芽的形状。
算……是笑吧……寒烟抑住著心跳加速的感觉,痴迷地盯著主子。
目光落处,李鉴胸口的衣服已经被划开,露出来的肤色很深。
本朝建立不足二十载,铁蹄踏遍万里江山,天子手下的文武重臣没有没上过战场。李鉴随军南征此讨,战功亦是不小。
寒烟微怔,随即欠身退下,心里忐忑不安却不敢有逾越身份之举。
门甫关上,沈灿若即手如飞电,如点繁星封住李鉴周身大穴,硬是将他欲起的身体逼得跌回床上。
李鉴眨了一下眼,佳人又是仪态万千地立於床前,好似什麽也没有发生过。他甚至还语怀关切地问道:“夫君,你怎麽了?”
他当然一句话也不能回应她,而对方也显然并不要求他的配合就能将这场戏演得天衣无缝,至少,窗外的人听不出其中的玄机。
这只能怪他对亲事至始至终的不合作态度,逼得老父以命相威胁才不情不愿地将这个千金大小姐迎进门。事实证明,他错了,他不该把那老匹夫的性命看得如此之重。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沈灿若使出的点穴手法是“摘星诀”,武林天机门的失传的秘技。
沈灿若并没有留出更多的时间让他思考,手一挥,不远处的烛火瞬间熄灭。
微弱的夜光里,只能见模糊的影子。
沈灿若取下凤冠,长发一泻如华,紧接著,是衣物委地的暧昧声音。
李鉴躺在床上,隐约见著那麽个端庄的人儿在眼前宽衣解带,耳根不由微微发热,这股热气如何也不散,甚有扩大的趋势。
待解了衣,沈灿若在床边坐下,将两旁的帐幔放开,光愈加暗了。
在狭小的空间里,李鉴只觉得热由心底生起,腾腾地往上冒,他的气息不自觉地加重。
“我改变主意,不杀你了。”
李鉴反应慢了些许,过阵子才明白是沈灿若在用传音入密与他交谈。
“可是,如果不付出一点代价,你大概不会乖的。”
声音是温和而平缓的,可是那种口吻,却带著让人皮肤泛起恶寒的猥亵。
与此同时的还有动作,李鉴难以掩饰自己的吃惊,这个女人竟然的剥他的衣服!
李鉴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一个女子怎麽可能有这种气势与胆量──
“我们来谈一个交易如何?”
与这句话一起的,是潜进衣下的手,冰冷而纤细的手指,在皮肤上游移,并有一直向下的趋势。
李鉴有一种想尖叫的冲动,他甚至产生了错觉,自己好像是被非礼的女子……他几要冲动喉咙的惊声为穴道所制堵在胸口,没错,这个人──是男的!
“终於察觉了,我以为你不至於那麽蠢的。”
沈灿若并没有停手,他只是猛地用力,将他剩余的衣物扯了下来。然後语带歉意地说:“对不起,我对男子的衣服不熟,没有弄疼你吧。”
李鉴感觉到风是凉的,这样赤裸地暴露在一个同性眼里,本该是没什麽的事,但偏偏他就是知道一件事:危险!
沈灿若欺近他,仅著单衣的身体看上去如弱柳扶风,长发垂到他的胸前,搔动著好像在逗弄他一般。
他看到了那双眼睛,闪著幽蓝的光,或许是黑暗的原因。那里面,是他这个年纪绝对会懂的属於兽性的欲望。
不会吧……如果他没记错,沈灿若今年才十六岁,比他小五岁,难道他真的想……
沈灿若俯下身,贴著他的唇说了一句话:“记住今晚,是我要了你。”
谁也不会期望一个十六岁的处男有多麽熟练的技术,所以李鉴被贯穿的刹那,他是想一剑把这个还不停在自己身体里进出
的家夥杀了的。他流的血比以往在战场上流得怕要更多,而那种痛更不是被人砍一刀或是射几箭可以比拟。
在他神智快要陷入昏迷时,沈灿若用更大幅度的动作弄醒了他,然後发泄在他的身体里。
为什麽他的声音还是那样冷静得没一点温度……李鉴被敏感部位的冰冷逼得睁开惺忪的眼睛,一道寒光闪过,他清醒了。
沈灿若拿著一把匕首抵著他的分身,还不时左右比划著,看得他快要吓出一身冷汗。
你──你要干什麽?李鉴用眼神询问著。
“我不留一点纪念,用什麽和你谈条件?”
沈灿若举起了刀,李鉴心都要从胸口跳出来。
有东西飞起来,不过不是他最害怕的那个,因为并没有疼痛感。黑黑的……毛发……
如果沈灿若没有先见之明地先点了他周身大穴,全京城的人大概都要被这接近清晨的惨叫声惊醒。
“我的手艺还不错嘛。”沈灿若收起刀,一掀帐子走到屏风後的温汤里沐浴。
待他穿戴整齐走出来,李鉴已经慢慢恢复了神智。
不愧是永康世子,执掌天下一半兵马的人物。
沈灿若坐在镜前,慢慢梳理著湿漉漉的发丝,“你应该知道我要什麽。”
李鉴感觉哑穴已慢慢松动,稍一运气重冲开了穴道。他盯著那个柔弱的身影,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被那个人制住了一个晚上。但事实上他不仅毫无还手之力,就算放手一搏,以那人深不可测的内力,他也没把握胜算是多少。
“你要什麽?”他斟酌著问道。
沈灿若停住,静静地说:“我要活著。”
“什麽?”李鉴以为自己听错了。
沈灿若道:“我要活下去,不管用什麽办法。如果你要杀我,我就用昨晚的事威胁你。”
他说话的神态是如此认真,以至於李鉴不得不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沈灿若侧过脸,“李鉴,对不起。”
李鉴愣在了那里,沈灿若走过来,点开他的穴道。
“你……要不要我帮忙?”
见他半天没反应,沈灿若过来,扶起他的身体。
他低下的双眸,有层旁人无法察觉的忧伤。
李鉴,不管你愿不愿意,属於我们的轮盘,已经开始转动。
你我能逃得开这场命数吗?
被从小带大自己的奶娘用那样暧昧的眼神偷笑著,李鉴不知道,她若清楚昨晚在新房里发生的一切会作何反应。
侯门大户,繁文缛节少不了,即使他与那
位沈家“大小姐”都是一副精神不济的样子。奶娘还是准时敲开了房门,恭敬而不容拒绝地“通知”他们:“少爷,少夫人,时辰不早了。”
这个时候,他是趴在床上动弹不得的。
沈灿若问:“要不要推拿一下?”
听到那个声音,他的心情变得很复杂。按理说,他是要恨他的,涉及到男性的尊严和身份,还有……心情也的确很不爽。
可是,既然到了这个地步,再恨也无济於事。而且,沈灿若没有杀他,而是选择一条困难的路来保住双方的性命。如果他没有那样做,以自己的脾气,知道他的性别後一定是抑制不住的。
这些,是在他被点住穴道扔在望著床顶慢慢想通的。
虽然事有些离奇,但还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男人之间,有些默契是不言而喻的。
沈灿若没有等到他的回答,就自行动起手来。他的手法带著内力的暗劲,沐浴後的身体带著清雅的檀香,让李鉴紧绷了一晚的神经慢慢松懈下来。
他最後的结论是,他不会那麽容易的放过他,还有,不会给他下一次的机会。
与此同时,沈灿若想的是,原来男人的身体……也是很好的……
陷入睡眠的李鉴当然不会知道,沈灿若用怎样的眼神盯著他的身体。
永康王妃满意地点头,同样出身书香门弟,她对沈灿若是一百二十个的放心,温柔得体,恭顺贤良,真是越瞧越顺眼。
永康王爷并未像其它王公贵族一般三妻四妾,他与王妃是一对人人称羡的神仙眷侣。
因此,沈灿若少了向侧妃献茶的工序。搂著他的李鉴对王府中的人只向他介绍了两个。
一个是大管家白千鹤,他比李鉴小一岁,是老管家的独子。虽然年纪轻轻,却将王府治理得井井有条。他相貌儒雅清俊,上茶的丫头多拿眼悄悄瞟他。
另外一个是王爷的第一护卫,也是李鉴的师父流峰。李鉴说,他是永康王爷打战的时候在关外救回来的,至於他是怎麽受的伤,仇人是谁,他从来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而且这些年来也没见他有向谁报仇的打算。
看著小两口“亲亲密密”地咬耳朵,永康王爷与王妃自然是喜欢上眉梢,他们希望自己的儿子也像他们一样,在生命里有一个倾心相待的爱人。
白千鹤的进退有度,流峰的冷颜少语,沈灿若都留了心,但他更大的精力却放在身边的男子身上。
他配合了他,这正是他心中所想,可是当
事情如愿时,他却没办法松一口气。他知道,李鉴不是吃素的,他的阅历和心思,不是他短短十六年坐井观天的生活可以比拟。他会怎麽对付他,会饶了他吗?
当时说的肯定,事实上并没有底。如果李鉴动用兵马,就算他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逃得掉。
在走出新房时,李鉴说:“我答应你,可是你也要为我做一件事。”
“父王,母妃,我带灿若四处走走。”
李鉴的身形微晃,沈灿若欠身道:“灿若告退。”
他暗撑住李鉴的身体,眼带歉意,悄声问道:“还痛吗?”
李鉴闻言脸色愈加惨白,待到无人处一把推开他,故意大踏步地向前走。
他站定,望著那个背影,不解地自语:“生气了……为什麽?”
王府中的景致较之丞相府,愈显大气和富贵。
有词为证:楼台高峻,庭院清幽;山叠岷峨怪石,花栽阆苑奇葩。水阁遥通竹坞,风轩斜透松寮。回塘曲槛,层层碧浪漾流璃;叠嶂层峦,点点苍苔铺翡翠。
沈灿若走过雕栏玉砌的石桥,和蜿蜒曲折的十八回廊,叹道:“不愧是号称京城第一园。”
“那不过是些无聊人氏安的名号罢了。”李鉴漫不经心地说。
沈灿若道:“实在想不出还会有更好的样子,想那御花园也不过如此吧。”
“皇家的御花园可比天上瑶池,岂是这等俗景可以相提并论的。”
李鉴的语气,让沈灿若凝神一怔,心思转了一转,便明白了。
刚才的话,大概是触到了危险的权势之争。
沈氏所率的文官,与永康王爷为首的武官,本就有些暗地里相互扯後腿的动作。而同样的,他们又在皇家的地上如履薄冰。永康王,恐怕并不如表面的只手遮天。
这厢说得语留半分,景色也不由黯淡下去。就在此时,忽听阵阵萧声,幽幽由水榭间传来,哀怨缠绵。
沈灿若听著,缓缓念出一首词来:“流水落花轻缠,逝漫漫,踌躇晚亭鱼归秋雨拦。欲不泣,离人泪,几回难,又是花开花谢朱颜残。”
李鉴回头看他,眼含惊异。
“去看她吧。”沈灿若道,“女子一生所系,不过得一良人终老,你不该负她。”
沈灿若道:“永康世子为一名妓拒婚,此事京城之中人尽皆知。我虽孤陋寡闻但也略知一二。当时我以为你会成功,还庆幸了好一阵子……可惜。”
他的声音轻缓而柔和,明明该算讽刺的话,在他口中道
李鉴不知为何,面对此人竟有诉说的冲动,“父王囚禁了心怡,如果我不娶你,他就杀了她。我原本布置好救出她一起私奔,没有成功……我才知道,我的部下都是父王安插的人,没有一个值得信任。”
沈灿若低头想一想,问道:“你要我做的事就是救出她吧?”
李鉴凝神注视他:“你很聪明。”
现在王府中,唯一能胜利救出她的人就是沈灿若。谁也不会想到,这个刚进门的少奶奶会帮助“情敌”,即使事败,以他的背景,也不会受到牵连。
李鉴这才认认真真地打量沈灿若。
少年的身体并没有发育完全,他只到他肩膀的高度,一张瓜子脸,两弯柳叶眉,含蓄的气质由冷静而明亮的双瞳散发出来。再过一两年,他该会长得玉树临风,潇洒倜傥吧,可是以他现在这般身份,又如何自处呢。
沈灿若垂下眼睑,“我救出她之後,你就会带著她远走高飞吗?”
李鉴一怔,“是,我会走。”他略停顿又道,“到时你只要小心一点就可以平安度过,没有人会拆穿你。”
沈灿若没有回答他的话,却将身体一倾,软软倚靠过去。
李鉴顺势揽过他的身体,低声问道:“谁?”
这王府之中,处处是闲人,他们的眼睛好像是专门用来看别人不愿意开放的领域。
白千鹤初看安於本份,但事实如何谁也不知道。
侯门里,多此类事,见得多了也就不以为怪。只是觉得人生如戏,到哪都要走个过场,不知是骗人还是骗己。
李鉴带著他走入那柳烟深处,方才放开。
沈灿若看著他头也不回消失的身影,心里自问,情字一事,真能将人困得如此之深吗?
他仰望蓝天,这是在深宅中生活十数载养成的习惯。
天空中有鸟儿飞过,很随意,很恣情,矫健的身影在云端一闪就不见了。
回门的日子,沈灿若比往常早起了一个时辰。寒烟将他的长发盘成发髻,再簪上凤钗及一些素雅而不失身份的饰物。从八岁进沈府起,她就侍候小姐,主子的所有喜好她都知道,她决不会让小姐有一丝不舒服的感觉,这一点,是身为丫环的骄傲。
沈灿若含了唇红,轻轻抿起再松开,“去请世子吧。”
寒烟欠身退下,连呼吸都不敢大喘。在这个人身边数年,可说是心腹,偏偏就是无法在那种贵气天成的光芒下抑制自己的自惭形秽。
鉴没有在书房,也没有在练武场。
寒烟回命时,小心翼翼地等待主子的反应。
洞房之夜後,李鉴就没有回这个屋子。他只在王爷王妃来的前一刻及时出现,与沈灿若唱一出天衣无缝的双簧。
沈灿若站起,脸上没有什麽变化。
寒烟垂首跟在他身後,她想问主子要去哪,但她更知道下人的本份。
她不识字,主子曾要教她,夫人言道,女子无才便是德,一个下人,学那许多做什麽,学多了心就野了,嘴巴也不严实。
所以,站在园门前,她并不知道匾额上出自前朝名书法家的字有多麽精贵,在她看来,主子写得远比那有好看得多。
她悄悄打量主子,看到的是洁白无瑕的侧脸。
寒烟今年快满十八了,比服侍了十年的主人大二岁,但却没有那般如玉树一般修长的体态,不过沈家是从北地移居过来的,北方人的身高本就高一点吧。
园子种植了许多柳树,摇摇曳曳,好像是人在舞动一般。
沈灿若穿著浅红色的回门装,在这景致间现出了水乡的楚楚动人。
人声,似有似无地传来,是李鉴和一女子的说话声。
沈灿若站定,“你去向世子通报一声,就说时候不早了,母妃交待过要早去早回的。”
寒烟领了话,撩起柳条径自去了。
她是个进退有度的下人,侯门待久了,对许多事都练就了面不改色的本领。
即使是见到李鉴搂著一个女子依偎在水榭边笑闹著,她依旧将主子的话一个字不漏地传到了。
那个女子她自是早知道的,柳心怡,京城的公子哥没有一个不想一亲芳泽,可她偏偏只让李鉴做了入幕之宾。这本该是一段才子佳人的W史,可是,却偏偏发生在李沈两家订亲前後。後来闹得沸沸扬扬,两家都弄得灰头土脸,可就是没有打消两位老爷大人的联姻念头。最委屈的就是主子,可沈灿若依旧没事人一般,什麽话也不说。
李鉴的脸色在听完寒烟的话之後,变得有些难看。
寒烟没有回头,尽管她知道主子就站在不远的垂杨荫里。
李鉴扬起的眼神也定在那个方向,焦燥的气息慢慢平稳下来。
柳心怡意外地感受到这一点,她微微偏首,望见这一生中再也难以忘记的一幅画。
那样恬静华美的人,任何语言都不足以形容。
“她”,是新进门的少夫人吗?
那种气质,好像根本不是一个女子可以包含,就像暂憩的鹰,稍潜的龙。
,即使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那人都可以影响到李鉴。或者说,“她”已经影响了所有见到的人。
李鉴低头对身边的人说:“我先去一下,很快就回来陪你。”
柳心怡还未来得及说什麽,就看见李鉴离开她,朝那个身影走过去。
手,暗暗地在袖中攥成拳,连指甲嵌进肉里也没感觉到。
沈灿若静待李鉴走到面前,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音量道:“她很美,我懂你了。”
在离开“惜柳园”时,他再次回头,那个长发的女子还坐在水台旁边,她有一双哀伤的眼睛,一种有欲望的哀伤,很像娘。
“你打算什麽时候走?”
李鉴环著他的肩,经过後院各园,向前堂方向走。一路上无论是工作还是走过的仆人躬身请安,看著世子夫妻恩爱的样子都很高兴。比起出身青楼的柳心怡,大家闺秀的沈灿若更得他们的尊敬和爱戴。
李鉴道:“三天之後。”
沈灿若沈吟道:“王爷那边没有问题吗?”
“都安排妥当了,越早越好,拖久了父王就一点漏洞都不会留给我了。”
两人已走至门前,白千鹤与一众下人已候在马车前,仆人欲上前相扶被李鉴眼色一瞪退下。他横抱起沈灿若,身轻如雁地跃上坐骑。
沈灿若甫觉耳边一热,只听他沈声道:“把她偷出来。”
京城沈家是随帝南征而迁过来的元老,但使其名声在外的却是严谨的家风。两个儿子相继状元及第,为官清正,调任刑部与吏部,成为国之栋梁。
看到李鉴把沈灿若从马上抱下来时,沈重方的眉头皱了一下。但随著之後礼数的周全,他也就不再多说什麽。
在厅里坐的是扶正的二夫人,大夫人前年故去,没来得及享受母凭子贵的荣耀。沈灿若想起娘经常说的一句话:这就是命,谁都料不到……是你的逃不掉,不是你的怎麽争也没用。
行完礼,沈重方将李鉴留下,沈灿若请了安就退了出去。
他的脚步较之平常略快,寒烟跟得有些吃力。
站在熟悉的门前,他停了一下,再推开门:“娘!”
窗前的位置上,没有人。
他微怔,又喊了一声,“娘……”
“咳咳……”微弱的声音从床榻的方向传来。
寒烟只觉眼前一晃,沈灿若就坐在床边了。
他看到的是一张病容,无法形容的憔悴。他握起骨瘦嶙峋的手贴在脸颊上,看到母亲的眼睛里流出泪来。
沈灿若侧头,“寒烟,你先出去。”
屋内只留两个人,他双膝跪地,“儿不孝。”
她笑了,有这样一个儿子,是她这辈子最大的骄傲。她伸出手,被握住,“灿若,你要好好活下去。”
“是。”沈灿若咬紧下唇,重重地点头。
“不要想以前,生命是最重要的。至於你琴姨的事,我会到下面向她请罪的。”她突然提高了音调,回握的力量也增大,“灿若,娘会保护你,娘不会让任何人抢走你──”
她的眼望向空中,好像与不知名的存在表达。
沈灿若的唇边流出血来,他死死地握著娘的手,纵使已失去最後微弱的温度。
葬礼办得很简单,简单到连有事没事都会说几句风凉话的五夫人也懒得雪上加霜。
沈灿若作为唯一的女儿,破例在新婚头个月回到娘家守灵。
“唉,真是没福气,明明都有靠山可以享清福了。”
种种的议论传来,小小的灵堂根本遮盖不下漫漫传开的人言。
沈灿若跪在地上,往燃烧著的火盘中放下纸钱,缟素玄带,好似隔离在另一个世界里。
玄衣停在灵前,李鉴接过香烛,插在案上。
沈灿若俯下头去,李鉴扶住他,“娘子。”
他抬头,茫茫的眼神半天没有对准眼前的事物,李鉴又唤了一声。
“……夫君。”他行错礼了吧……
寒烟上前将他扶起来,身体单薄得好像风一吹就倒。
“世子,你劝一下少夫人吧,她已经三天没有吃东西了。”
李鉴的眉头拧起来,“我会的。这里交给我吧,你先把他扶下去。”
寒烟点头,侧头道:“少夫人,我们走吧。”
半天,她没有得到回应,仔细去看发现沈灿若眼睛定定地看著停放灵柩的地方,不知道为何会有那麽大的力气,根本没办法移动分毫。
李鉴没有预兆地走过来,“我来。”
他抬起手,伴随寒烟一声惊呼,一掌击在沈灿若的後颈。他随即横抱起那软倒的身体,“他的房间在哪里?”
寒烟还呆怔著,被他又喝了一声,连忙在前引路。
在光线不是很充足,散发著些许些阴湿气的房间里,李鉴犹豫了一下,这就是沈家大小姐住的地方吗?
寒烟将床铺好,“世子可以把少夫人放下了。”
李鉴俯下身时,察觉到床上有一股隐隐的香味,似花非花,很舒服。
,“世子请坐。我去给少夫人弄点吃的。”
李鉴挥手,寒烟欠身退下,悄悄抹掉眼角的泪。
斑驳的树影洒在窗前,小巧的镂空雕花瓷瓶里,半枝残花枯萎凋零了,掉下的花瓣被风拂起散在桌上与窗边的躺椅上。
李鉴撩起床帐,看到闭著双眼苍白了脸的人。
他伸出手,停在空中,终往下落在那张愈显瘦削的脸颊。
这个少年,有著与他这个年龄不相适应的沈静。他的感情都是内敛的,爆发的时候就会伤到人,也许是他人,也许是自己。
十六岁,自己在那个年纪在做什麽呢?是随著父王在江北征讨前朝余孽,还是与一帐将士商议下一步该如何行兵?那个时候,他热血满怀,一心想干出一番大事业。正所谓乱世出英雄,他生逢其时怎可荒废了好光阴?
“……嗯……”沈灿若睁开眼,接触到他的目光,没有一丝退却地迎上。
等李鉴再看,沈灿若已垂下眼。
寒烟将托盘放下,端起一碗道:“少夫人先喝这碗小米粥吧,厨房每隔半个时辰就做一次,各色点心也都为少夫人备下了。”
沈灿若伸手欲接,李鉴抢在前面,执起汤匙,舀起试一下温度递到他面前。沈灿若微怔,反射性地张开嘴。
寒烟轻轻笑了,她好高兴主子可以有一个好归宿。世人多势利,主子可以妻凭夫贵吧。
她默默地退出去,将一方天地留给主子。
沈灿若喝完了粥,在李鉴转身端别的时候,道:“对不起,耽搁了你的计划。”
李鉴递过一碟芙蓉馅的糕点,素净的颜色散著淡淡的香。
“没关系,等你好了再说。”
沈灿若拿起一块,放进嘴里咬碎了,一点一点地咽下去。
“我会帮你们逃出去。”
李鉴看他一眼,很平静。
“不过,我有一个请求。”沈灿若抬起头,“带我一起走。”
李鉴一动不动,他凝视著这个外表像个弱女子的少年,他的眼睛里面有一种渴望的情感。
“我不会打扰你们,出了京城我就会离开。”
一时间,李鉴有一种冲动,他希望以後还能再看见他,他说:“你可以不用离开。”
沈灿若摇头,他望向窗外,在与高墙的缝隙间有一片小小的蓝天。
“我想去寻找自己的生活,想当个真正的男子。”
“可以告诉我要做的事情吗?”
李鉴说:“你先吃饱再说。”
沈灿若神情有些无奈地拿起糕点,李鉴看不
过去,“你既然要作男子,就应该大口吃些。你这般秀气任谁也不信。”
他略停,“我已经习惯了。”他面对著李鉴,问道:“男子都该一个样子?我是不是男子,为何要他人判断?”
他放下东西,“我吃完了,你说吧。”
“计划定在後天,到时你就对母妃说要到静慈庵祈福,母妃一定会答应你。我会让心怡混在仆人里。静慈庵有一条秘道通到城外。你们出了城,就直奔郊外的杏花林,我会备好马车接应你们。”
沈灿若点头,“柳姑娘不会被认出来吗?”
李鉴道:“问题就在这里,车马是由白千鹤负责,要瞒过他那双眼睛还真是有点困难。”
沈灿若想了想,“如果把柳姑娘的样子变成别人的模样,白千鹤应该看不出来。”
“你是说易容术?”李鉴眼睛一亮。
沈灿若道:“没错,当初琴姨倒是教过我一些,但从来没有用过,不知道行不行得通。我先试试,如果没问题就告诉你。”他沈吟道:“还有一个问题,每次车马及仆人都是安排好的,你换人的话安不安全?会不会露出马脚?”
沈灿若继续道:“就算杀人灭口的话也难免留下蛛丝马迹,柳姑娘那种气质,就算混在人群中也无法掩饰……这样吧,要是易容的话就把她易容成寒烟,跟在我身边白千鹤也不会仔细检查了──”他抬头,撞上李鉴看他的目光,“怎麽了,我说错了吗?”
“没有。”李鉴偏过头,“谢谢你。”
沈灿若道:“我不也是帮自己吗?”他微侧著脸,“要谢的话,出城再谢我吧。”
李鉴发现自己差点无法移开目光,他有一种炫目的神采,当他说话的时候,那种冷静沈著,那种细致周密,会让人无法直视。
“那样的话,你不把寒烟一起带走吗?”
沈灿若叹息道:“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寒烟不适合跟著我到外面去颠沛流离,她留在这里会有很好的生活的。”他将目光转向他,“倒是你,还是快想想以後怎麽养活柳姑娘吧。”
“这你放心好了,我一定会让她幸福的。”李鉴心头有点闷闷的,他想挽留他一起走,他们应该会成为很好的朋友的。
沈灿若露出迄今为止的第一个微笑,“我相信你。”
静慈庵,迎来一位娇客。她身份显贵,连不问世事许久的庵主都出来迎接。
“贫尼有礼了。”静尘师太双手合什,道了佛号,将
从轿中走出的客人迎进最好的香房,一步也不敢懈怠。
寒烟扶著主子跟进去。身後白千鹤吩咐仆人将各种物件搬下马车,运进庵内。
他看一眼进去的少夫人,总觉得有什麽事情怪怪的,但就是说不上来。他叫过一个下人,“快赶回去看看‘惜柳园’的人还在不在。”
他刚要推门进去,里面传出声音:“佛门净地,都是些女流之辈,白总管就守在门外吧。”
“是。”他躬身喏喏而退,听得隐隐人声,心渐渐安下来。
眼看天色将晚,他不由著急起来,在门口踱来踱去,几次想上前又退回来。
终於,他再也坐不住了,上前道:“少夫人,该起程回府了。”
他暗道“不好”,运力於门,就听轰然一声,门碎成数块。
他冲进屋内,哪里有一个人影,他惊得脸色煞白,忽见人影在窗外一闪,他不假思索地追了上去。
侍卫们也冲进来,他一挥手,“追!”
看装扮是个女的,而且,她的轻功不在他之下。
他一气追了数里,却猛然失去人影。他脚下一滞,刚要四下搜寻,竟被人点中要穴无法动弹。
“你是何人,胆敢挟持永康王府的家眷?”
来人不语,幽幽之香顺风飘来,似有熟悉之感。
一封信仿佛被人手托著一般飘在地上,单凭这份内力就叫人汗颜。
等侍卫们赶到时,只看到像木桩一样定在那里的白管家,还有一封会让王爷的怒火烧了半个京城的信。
杏花林中,停著一辆马车。李鉴站在旁边,时不时地望著远处的方向,坐立不安。
“李郎,都过了这麽长时间了,沈姑娘不会出事吧?”柳心怡撩起布帘,颦眉问道。
“不会的。”李鉴斩钉截铁地说。
柳心怡的眉头锁得更紧了。是她的错觉吗?李鉴对这个名义上的夫人是否太在意了。
这时,李鉴喜呼一声,“他来了!”
但见一个紫色的身影,由远及近,施施然停在李鉴面前,赫然竟是“寒烟”。
不,他只有一张“寒烟”的脸罢了。
他的解释是,唯有装扮成自己,白千鹤才不至於仔细打量,而以寒烟的身份即使败露也可以尽量少地牵连他人。
李鉴激动地拉住他的手,“我正担心你呢。”
“我把白千鹤的人引到数里之外,短时间内他们不可能追过来。这下子我们就有足够的时间逃得更远。好了,不多说了,快走吧。”
李鉴看他坐上车门旁,“你也累了
“你这张脸让人看见还不一下子就认出来?”他微微一笑,“再说我也不方便和柳姑娘待在一起。”
李鉴笑道:“看你这一身打扮只怕谁都不会多想吧。”
“快了,我就快要脱离这种身份了。”他的眼睛充满光辉,简直让人不敢逼视。
等待许久的马儿终於找到用武之地,撒开蹄子向前奔去。
一路上果然无惊无险,他们一气奔了不知多少里,只见繁华渐少,到处是青山绿水,鸟语花香。
马车停在一间猎户休息的茅草屋前,李鉴扶柳心怡坐在屋前的草地上,看见沈灿若捧著一个包袱对著南面跪下来。
“娘,我出来了。”他磕了三个头,站起来看见李鉴不知何时在身後。“是时候不要让柳姑娘误会了。”
从茅屋里走出的人白色身影让柳心怡也不由自主地从瞪大眼。
长发放下,些许随意用玉簪束起。
一袭白衣如雪,手执长剑,更衬那脸如冠玉目如晨星,活脱脱一个少年侠客,端的是俊雅无双。
李鉴向前走一步,停住。
沈灿若向柳心怡一抱拳,“隐瞒至今实在情非得已,请柳姑娘见谅。”
柳心怡慌乱地欠了欠身,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眼前这个人有一种无法言喻的……压力,仿佛天生的贵气破茧而出,是自己的错觉吗?
李鉴这时候才真正意识到,他是一个与自己一般无二的男子。情绪有一丝怅然,奇怪得让心也烦躁起来。
“李鉴,此去前路漫漫,我就不打扰你与柳姑娘了。就此告别,後会有期。”
剑横在他面前,沈灿若侧头,“你?”
李鉴脸色不佳,“我们之间,还有一笔债没有算吧?”
沈灿若垂首,很快地他重新抬起头来,“那好,我自断一臂,算是对你的陪罪。”他举起剑,眼也不眨地向下划去。
李鉴惊吓之余急忙用剑格开,沈灿若望向他。
半晌,他扔下剑,“罢了,算我李鉴前世欠你的吧。”
沈灿若一笑,道:“以後若有所趋用,灿若绝不推辞。”
李鉴问:“你以後去哪里?”
沈灿若略一沈吟,念出一句诗,“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突然,他脸色一变,“你们快走!”眨眼之间,他已在数丈开外。数个人影由四周向中心掩过来,但见他祭起一方宝剑,弹跃如风,将一干人等拦住无法前进。
李鉴往地上一抓,搂起柳心怡奔向马车,一声“驾”,
“灿若!”他大喊一声,声震四野。
趁著众人怔忡之际,沈灿若跳上马车。李鉴手一扬,数颗石子飞出将追起的几个人打落。
就在那些人手忙脚乱地躲避之际,马车已跑得老远。
怎麽办?剩下的人面面相觑。
可是谁能告诉他们,那个武功高到离谱的男子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啊……
阴沈的声音让他们回头,慌忙跪下,“见过白总管。”
白千鹤紧锁眉头,凝神沈思著。
“爽,实在是太爽了!好久没这麽高兴了!”
李鉴哈哈大笑,豪放地挥著鞭子。
“你还真敢,居然就那样冲过来了。”
“我怎麽会丢下你一个人走掉?”
“难道我还能被那区区几个人困住?你也太小看我了。”
两人相视一笑,都被刚才无意的默契而得意。
柳心怡退回车内,这一刻那两个人之间,没有她的位置。男人间的友情,是这样吧。她这样想著。
老板娘在这条官道上经营客栈已经快二十年,但近来她也被来来往往的数路官兵闹得有些发怵。据说是搜寻一个江洋大盗,可是就算偷了皇帝老爷的国宝也不用这个阵势吧。而且出动的不类官府,更像军队里面的人。众所周知,天下兵马半数属永康王爷,这个偷儿一定得罪了李门中人才得引起如此大的风浪。
不过,她也只是往窗外多看两眼,生意人家,平安为上。
一声唤,将她的唤醒。她回头不及防地撞到一双眸子,当下愣在那里。
“老板娘。”来人又唤了一声。
好俊的少年郎!她猛地惊醒,“啊,客官,要住店吗?”
来人一笑,从怀中取出一碇银子,“两间客房。”
老板娘这注意到他身後跟著一男一女,男子看打扮像个下人,女子纱巾蒙面,但看身段与风情已是上等的可人儿。
她离开客房前一再叮嘱凡事吩咐即可,少年衣著不凡,但并没有架子,谦和有礼,实在是不可多见的年轻人。唉,若她年轻二十岁……
门关上,少年轻吁了一口气。被女性这样子盯著还真是不太习惯。
“李兄,柳姑娘,赶了一天的路,你们也早点歇著吧。我的房间就在隔壁,就不打扰你们了。”他轻揖一礼,作势欲退。
“灿若,”李鉴出声喊住他。
他侧过头,一双水漾眸子不解地回视他。
李鉴心里泛过一种异样的感觉
,但没等他抓住就消失了。
“谢谢你。”他真心真意地说。这一路上万幸有了沈灿若,他们才会三番两次躲过追兵,拿现在来说,沈灿若的易容术毫无破绽,让他们不会厮杀就能通过一道道关卡。毕竟都是父王的部下,也曾一同浴血疆场,真要打起来怎麽下得去手。
沈灿若闻言眉目弯成圆润的弧度,就像天上的月芽一般。“不是朋友吗?说这些作什麽。”
入夜。客栈响起一阵嘈杂的敲门声,间有兵器相撞。
“是谁啊?半夜三更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老板娘没好气地开门,被冲进来的兵士冲到一边吓得一下子消音。
“老板娘,有没有看过这个人?”为首的头领拿出一幅画像。
老板娘看两眼,“没有。”这个江洋大盗长得好不气派……
“你这店子里都住了些什麽人?”
“都……都是些行走江湖的商贩。”
头领瞧她一眼,一挥手:“搜!”
看到士兵要冲进那个俊俏少年的房间,老板娘连忙上前道:“这里的客官绝对不会是那个江洋大盗,这我可以保证。”
“你?”头领轻蔑地冷笑,“你算什麽能为人作保?走开!”他将老板娘一下子推开,大喊道:“把门撞开。”
“吱呀”门由内打开,沈灿若身著单衣,一言不发地看著门外的人,却让冲上前的兵士不由退回来。
头领终究是见过世面,心忖道:不知此人是何来历?看气质非寻常人物,还是小心为上。
他一拱手,“请问公子贵姓?”
沈……头领心中一咯!,“请问公子与当朝一品沈丞相……”
头领暗吁一口气,“在下只是执行公务,请公子行个方便。”
沈灿若道:“我自不与你为难,只是屋内有家眷,不便惊扰,请长官一人进去可否?”
头领略一思考便同意。沈灿若侧过身子,让他得以进去。
屋内仅点著一盏小油灯,晃得人影绰绰。
床帘微动,头领挑起一角,一双受惊依旧漂亮的眼睛怯怯地望向他。虽然面庞让面纱罩住,但只闻其香已知是个如花美人。
他慌慌张张地放下,走出门外,“走。”
听到客栈重新恢复安静,沈灿若轻声道:“你可以下来了。”
屋梁上跃下一个人,不是李鉴又是哪个。
他丢件外衣给沈灿若,“突然跑过来也不多穿点。”
“哪来得及穿啊。”沈灿若笑笑,打开窗子。
他挥挥手,“我总不能让人看到我把这麽一个大美人让给仆人,自己独守空房吧。”他一个纵身,消失在夜色里。
李鉴笑著摇头,半晌才想起柳心怡还在床上,急忙上前撩起纱帐。
“李郎!”柳心怡扑到了他怀里。
好好地睡了一觉,精神与体力都得到恢复。沈灿若从窗边出现时,正看到柳心怡侍候李鉴洗漱。他暗叹一声,不愧是世子,到哪都改不了被人服侍的习惯。
那厢李鉴正执起柳心怡的手,“辛苦你了。”
柳心怡偎入他怀里,“只要和李郎在一起,永远都不会辛苦。”
明明是一对璧人,却受著命运的捉弄。沈灿若将推窗的手收回去,让他们再多待一会吧。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装作刚来的样子进去,帮李鉴补妆。他曾想过做人皮面具,但做工繁琐,这一路奔波没有机会只好作罢了。
“心怡,你去和老板娘说一声,把饭菜端上来就好。”
柳心怡应了一声,走出去关上门。
“你真有福气。”沈灿若叹了一声,“不知我什麽时候才会有这样一个红颜知己……”
李鉴闻言心中一滞,强笑道:“以灿若的人品,一定会如愿以偿的。”
沈灿若一边往他脸上涂著自制的药物,一边道:“我哪有李兄这种好运气。柳姑娘天姿国色,还能不计辛劳与李兄患难与共,这种深情可遇而不可求。”
李鉴道:“你会有的。”
沈灿若一抬眼,撞到他的目光,一怔,很快地回神。他放下手中的东西,“好了。”
李鉴也醒过来,他刚才在想什麽?
房中的两人一下子相对无言,气氛变得有些沈滞。
就在这时,客栈里不知为何闹了起来,柳心怡的声音夹杂其中,似含惊怒。
李鉴率先摔门冲了出去,一下楼就看到几个无赖围著柳心怡调戏,人围了一堆,但没有一个伸出援手,更有一些还在跟著起哄。
他作势欲动,一双手强行将他按了下去。
“你不能去。”沈灿若沈声道。
李鉴怒问:“你要我忍?”
“你不能泄了行踪,那就前功尽弃了。”
“她不是你的女人你当然不在乎!”
沈灿若的脸色一变,他强压住情绪,下手如电点住李鉴的穴道。
沈灿若跳下楼,出现在几个混混中间。一晃眼的功夫,他就将人撂倒带著柳心怡回来。
怀里,“看好你的人。”
“沈灿若,你给我把穴道解开!”
李鉴赶著马车,与前方独御一骑的沈灿若相隔不远,但两人却没有说话。
柳心怡在车内也感受到沈闷的气息,不由心下难安。
马蹄车由远及近,再由近及远地从旁边经过。是错觉吗?过去的人马似乎太频繁了。
沈灿若勒马回头,李鉴跃下马车,侧耳帖向地面听了一会,沈声道:“人数不会少过八百骑,都是百里挑一的御林军。”
沈灿若皱起眉头,李鉴道:“前方有一片树林,我布置一下,你带心怡去里面避避。”
“恩。”沈灿若点头,来到马车前,“柳姑娘,情况紧急,灿若也顾不得那麽多,请!”
柳心怡伸出手,被他揽在胸前,从林中横掠过去,很快消失在丛丛绿荫里。
李鉴从路边搬了些石头缚在马背上和车上,将马与马车赶到不远的岔路口,拔出匕首往马的臀部上用力一刺,马儿嘶鸣一声,前身跃起,带著车飞也似地往前方奔跑不见。
他又折回原路,将痕迹完全消除,提气往沈灿若消失的方向追去。
“柳姑娘,李兄一会就过来,你不用担心。”
沈灿若放下柳心怡,行了如此长的一段路,他没有流一滴汗。柳心怡退开到一定距离之外,微微欠身,“谢谢沈公子相助,心怡永感大恩。”
“柳姑娘言重了。常言道路见不平亦当拔刀,更何况我亦受李兄帮助方有今日。灿若自当护送两位出关,算是略尽绵力吧。”
柳心怡略抬首,望著眼前的少年。洗尽铅华,他展现的是略带清涩气息的男儿气势。但依旧是那样令人只可仰视的尊贵,令她不敢太过接近。他这种气质,恐怕只有同是永康世子的李鉴方能与之一较长短吧。
两人同时回头,望向追上来的李鉴。
许多年之後,李鉴都忘不了那幅场景。
一个即使白衫素衣,依旧遮掩不住绝色风华;另一个千娇百媚,美丽得让人为之倾城也甘心。那样和谐的一幅画,并没有因为其中一个是自己私奔的情人而产生心情的阻碍。因为他的坦荡如风,沈静如水。
他走上前,道:“这里离关口不是太远,只要等到天黑守卫乏了,我们就可以拼力闯过去。关外我有一些朋友,都是以前打战时认识的,父王并不知晓。我想,待个三五年,等一切平息
了,我们就可以再回中原。”
沈灿若笑道:“是啊,等过个三五年,你与柳姑娘带著儿女一起回来,永康王爷就算不念父子之情也会顾忌李家血脉。你与柳姑娘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回王府了。”
柳心怡看一眼李鉴,道:“沈公子,你也随我们一起出关吧。这一路上车马奔波,也让我们好好款待一下你啊。”
“柳姑娘的心意灿若心领了,只是灿若有非待在中原不可的理由,请柳姑娘原谅。”
李鉴闻得此言,脸色阴下来,刚要说话忽听林中响起沙沙的声音。
他拔出剑,挡在两人身前。
但见林中人影绰绰,不知其数。首先出现的是手持兵刃的御林军,他们一步步逼近,在李鉴前方十米处停住。然後向两边散开一条路,从里面走出了负著双手一脸严肃表情的白千鹤。他先向李鉴深鞠一礼,“属下参见世子。”
“白千鹤,你很能干。”李鉴沈声道。
白千鹤毫无得意之态,不卑不亢道:“属下只会用笨办法,王爷给了属下一千人,另有各部兵马等候调用,每逢岔路留下数人,一有信息即飞鸽传信。世子,请随属下回去,王爷在府中已等候多时。”
李鉴道:“白千鹤,你要与本世子动手?”
“属下不敢,但王爷交待过,只要能将世子带回去,可以不计一切代价。世子武艺高超,属下自问不是对手。但若要伤他人──”
“你敢!”李鉴眉目一瞪。
白千鹤道:“请世子见谅。”
李鉴怒气冲天,但是身後的人让他无法像战场上那样全力以赴,他输不起。
“白总管,未知王爷对世子的安危有何交待?”
白千鹤一直注意著李鉴身後的白色身影,听此言便有熟悉之感。因为李鉴所挡,他只能瞧见一个模糊的影子。
李鉴略一沈思,但知沈灿若心中所想。他将手中之剑握紧,横在颈边。柳心怡一见大惊,唤声“李郎”就要上前夺剑,被身旁的沈灿若拉住。
“柳姑娘,这只是权宜之计,你不必担心。”沈灿若低语,“请借柳姑娘丝帕一用。”
柳心怡芳心大乱,拿出方巾交给他。
沈灿若将之系在脑後,然後走上前道:“白总管,不知王爷是要一个生的儿子,还是死的世子?”
白千鹤微怔,李鉴的认真不容怀疑,但王爷的命令也同样不容许违背。
“白总管,不如我们按江湖人的规矩,手底下见真章,谁胜了便听谁的,不知白总管意下如何?”沈灿若说完,
微微一笑,向林中推出一掌,但听“轰隆”一声,树木尽倒,石尘乱飞。
挡在前方的御林军见此情景,个个脸上露出惊异之色。
沈灿若道:“列位都是永康王爷的部下,也都随世子征战沙场。世子不愿与列位兵戎相见,以免让亲者痛仇者快。白总管,你考虑好了吗?”
白千鹤咬牙道:“好,但我有个条件。”
“请讲。”沈灿若一展手。
“若白某侥幸得胜,请少侠不要再插手此事,而世子也要随我回府,不可再生枝节。”
沈灿若与李鉴对视一眼,道:“我答应你。”
御林军退开数丈,白千鹤走到场中。
沈灿若对李鉴悄声道:“待会我牵制住他,你带柳姑娘快走。”
沈灿若微怔,李鉴将剑放在他手中,“快去吧,我相信你。”
他重重地点头,一挽剑花跃到白千鹤面前。
他反问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白千鹤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我终於找到你了!”
两人同著白衫,在绿林之中剑光灼灼,耀人眼目。
白千鹤剑气纵横,但又飘逸出尘,隐隐有道家风范。
沈灿若年纪虽轻,剑招却是大开大阖,端是一副名家风范。
这边富有经验,处处逢源,那厢光芒毕露,步步不让。
一时之间,竟无法瞧出谁更胜一筹。
李鉴越看越心惊,柳心怡轻声问道:“李郎,沈公子会赢吗?”
“白千鹤从小在武当学艺,师从掌门仕廉道长,功夫在俗家弟子中排第一。至於灿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的师门是──”
“尊师是天机门的哪位前辈?”白千鹤朗声问道。
沈灿若笑了一声,“白总管好眼力。”
说话的功夫,两人又攻了数十招。
李鉴对柳心怡解释道:“昔日天机门称雄北武林,天机老人为嫁祸杏花林主而不惜杀害本门弟子,被武当派前掌门仕阳道长一语道破,无颜江湖。据说後来天机老人死於杏花林主之手,天机门也一夕覆灭。灿若是从何学得如此精纯的天机门武功?”
这时,忽听兵器相撞的金属声,李鉴抬眼望去,看到剑在空中相撞而断,但两人谁也未有退却之势。白千鹤竟弃剑在地,直接推掌於前。
好个沈灿若,见此情景亦是毫不慌张,同样出掌迎去。
两人落到地面,上身纹丝未动,绵绵内力如汹涌波涛朝对方扑去。
拳头,担心之情溢於脸上。
柳心怡道:“拼内力的话,折敌一万自损三千,沈公子能闯得过去吗?”
李鉴眼光一闪,瞟了眼身旁的人。
柳心怡看著场中的两人,眉头紧锁。
李鉴忖道:心怡也懂武学吗?怎麽从未听她讲过。
那厢两人身上渐渐因内力而冒出白气,白千鹤额头开始冒出汗珠。而沈灿若却连脸色也未变一下。
“哎呀!”柳心怡低呼一声,几乎悄不可闻。
李鉴听得了,其实他也一样心急如焚。沈灿若临敌经验不足,不懂得适时地散力有利於积累功夫为後面作准备。这一场,只怕他要吃亏。
“啊啊啊──!”白千鹤突然暴出一阵喊声,他的发丝都像被什麽力量拉直。
只听“轰”的一声,一个人影飞了出去。
“灿若!”李鉴看得真切,立有一种天崩地裂之感。灿若,你千万不要有事!
沈灿若重重地跌在地上,被冲过来的李鉴一把抱起。
李鉴连声音都在发抖,“灿若,灿若。”
沈灿若虽然脸色煞白,但还是挣扎著站起来。
御林军里有人要上前,被白千鹤一个手势阻挡住。
血从他的嘴角溢出,滴在衣服上,染成朵朵鲜W的颜色。
沈灿若一拱手,“多谢白总管成全。”
他挺直腰,迈著步子向前走去。
李鉴与柳心怡跟著他,从御林军的重重包围间,一步步地走了出去。
白千鹤盯著那个身影,一口血喷出来,身体就那样倒了下去。
“白总管,白总管……”
直到看不见那些人,柳心怡才轻吁一口气,“真是千钧一发──沈公子!”
沈灿若的身体一软就往下倒,但见眼前一花,李鉴将之双手抱住。
“呕──”沈灿若吐出暗色的血,柳心怡拿起他的手腕,“他的经脉受了很重的内伤,刚才又用内力压制住……”
李鉴看看怀里的人,猛地站起,“心怡,你先回客栈。”
“什麽也别多说,我要给去给他找大夫!”
“我管不了那许多了,现在灿若最重要!”
柳心怡伸出手,喊不回已消失在前方的人。
李鉴抱著沈灿若,在小镇中奔跑。他用力地敲著店门:“有没有大夫,快点出来!”
店里传出妇女不耐烦的声音:“敲什麽敲,大夫出诊去了!”
李鉴一咬牙,又往下一个地方跑。
不断流出血,脸色也更加惨白。
“灿若,你再坚持一下,大夫马上就找到了。”
李鉴直接将门踢开,老大夫慢悠悠地抬起头,“大夫不在。”
老大夫作恍然状,“你也知道啊,那怎麽不会敲门?”他又重新低下头去。
李鉴压抑住想捏死对方的冲动,重新退到门外,曲起指节敲了几下,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请问大夫在吗?”
老大夫站起来,“先把他放下来。”
把了脉之後,老大夫摇著头不停地叹气,李鉴心都提到嗓子眼里,他一把抓住老大夫:“大夫,你一定要救他,你要什麽我都答应你。”
老大夫默然地站起来,提起笔来,在纸上写下一片龙飞凤舞的字。“三碗煎成一碗,一天三次。”
老大夫叹口气,望了他一会,突然笑出声来,“他没事。你抱著他一路狂奔,正好把他血脉打通。以後十天里,每天用内力帮他疏通穴道,再辅以药石就没有问题了。”
“谢谢大夫!”李鉴惊喜万分。
看著李鉴小心地抱著沈灿若离开时,老大夫叹息道:“孽缘啊孽缘……”
一个身穿浅绿衣裳的青年掀起布帘,从後堂走出来。他脸上挂著纯真而自然的笑容,让见到他的人都忍不住心生怜惜之情。
“不认识。”老大夫收拾著桌上的东西,他的声音与那副容颜竟是毫不相符的年轻。
“不认识?”青年惊讶地睁著琉璃般的双瞳,“那公子为何把那麽珍贵的丹药给那人服下,还不让人家知道?”
“笨蛋,泄露行踪的话你想再让一江湖的人追在後面怎麽甩也甩不掉吗?”老大夫又叹了一口气,“看来这里也不能待了。”
“好耶!终於要离开这个鬼地方了!”青年雀跃地跳起来,他拉住老大夫的手轻轻摇著,“公子可不可以答应绿衣一个要求啊?”
“你是不想再对著这张老脸吧。”老大夫笑道。
“公子答应绿衣嘛!”绿衣坚持不懈地撒著娇。
老大夫微笑著,他的眼睛是淡淡的琥珀色。
柳心怡站在门外,手里端著一碗刚煎好的药。李鉴在里面照顾昏迷不醒的沈灿若已经三天没有合眼了。无论她怎样劝,李鉴都不听。她幽幽叹口气,抬手轻叩木门,然後推开走了进去。
李鉴双手抵在沈灿若背上,开始每天一次的输功疗伤。柳心怡知不能打扰,只好将药放下,坐在桌边静
他的眼神很专注,虽然布著血丝但丝毫没有懈怠。额头上渗出微小的汗珠,慢慢变大,顺著脸部刚毅的线条滑下来。
沈灿若的头顶冒出热气,脸上也有了一丝红润的光彩。
李鉴收回掌,扶著他的肩膀小心地放平,又折好被子,才开始调整气息。
柳心怡走上前,拿出手帕替他擦汗。
柳心怡端过来,李鉴去接,“我来吧。”
柳心怡将碗拿开,“你也歇歇吧,都累了好几天了。”
李鉴望一眼躺在床上的人,“我只愿灿若能快一点醒过来。”
“我是怕他醒过来你又倒下去。”柳心怡摇头叹了口气,“别忘了後面还有追兵,你总不希望沈公子白为我们忙活一场吧。”
李鉴刚要说话,忽听一细微的呻吟声,他连忙冲到床边,但见沈灿若的眼睫毛微微颤动了两下,唇边发出虚弱的字,“水……”
李鉴冲柳心怡喊道:“快拿水来!”
柳心怡吓一跳,慌忙从桌上拎起茶壶就往杯中倒,洒了大半个桌子。
李鉴接过水,放在他唇边。他凑上去,吮了几口。
“灿若……”李鉴试著呼唤他。
他没有应,喝完水眼睛也没睁开,将头歪到李鉴怀里,再没有动静。
柳心怡轻声唤道:“沈公子……”
“别吵他,”李鉴看著呼吸渐趋和缓的人,“让他睡吧。”
“我没关系。你把药再去温著,等他醒了我再叫你端过来。”
柳心怡提不出反驳的理由,只好离开。
关上门的时候,她回头,看到李鉴环著沈灿若靠坐在床头,阳光从窗子外泻进来,柔和得好像渡上了一层温暖的颜色。她站在门边,突然觉得,那两个人与自己好像被隔开。她晃晃脑袋,想把这些莫名其妙的想法驱逐出去。
老板娘惊讶地发现,官兵好像一样子全部消失了。从北地来的商贩传得沸沸扬扬,京城封得死死的,好像有什麽大变。
她叹口气,“又要变,这才过了几天安生日子。”
她抬头,惊喜道:“沈公子,你醒了!”
脸色虽还有些苍白,但精神却好了很多。沈灿若扶著楼梯的护栏,慢慢走下来。
老板娘连忙赶上前,“沈公子有什麽事吩咐一下就成了,何必自己亲自来?”
沈灿若笑笑,“都睡了好些天,骨头都睡懒了,再不活动一下只怕就会真的起不来。”
“呸呸呸,公子说哪里话来,我看公子福大命
大,过了这个坎以後就会一帆风顺了。”
“那承老板娘吉言了。”
“灿若!”李鉴愣在门口,手里的东西掉在地上。他才出去一下,回来竟发生昏迷了好几天的沈灿若笑语吟吟地站在那里,怎不叫他惊喜万分。
他冲过来,一把将沈灿若抱在怀里。
沈灿若一怔,但很快露出笑容。
“对不起,让李兄担心了。”
“是,你让我担心得快要发疯了!”
好一会,李鉴松开他,仔仔细细地打量,“你怎麽就下床了?你的伤还没好……”
沈灿若捂住耳边,“你别念了好不好,刚被老板娘说一通呢。”
“好好好,我不说,那你跟我回房去歇著。”
沈灿若露出无奈的表情,老板娘出来解围道:“沈公子出来透透气也好,这样也有利於身体恢复。”
沈灿若侧著头看他,好像在说:看吧,老板娘都说了。
李鉴望著那一抹略带调皮的笑,心跳一滞。
这个时候,沈灿若看到柳心怡从後堂出来,上前一揖道:“灿若昏迷这些天,多亏柳姑娘的药水,大恩没齿难忘。”
柳心怡欠身回礼道:“沈公子这样说就见外了。你不顾生命危险相救,心怡只不过煎个药倒个水。再说要论此地第一要谢之人,应该是李郎才对。”
沈灿若笑道:“谢,自然要谢。灿若一定竭尽所能,护送两位恩人逃出关去。到时再在李兄与柳姑娘的婚宴上畅饮三百坛,看谁先倒下。”
柳心怡脸微微一红,“沈公子休要取笑则个。”
“这怎是取笑,你去问李兄。”沈灿若偏首面对李鉴,“李兄,你说是也不是?”
李鉴微怔,然後道:“灿若要喝酒,我自然相陪。”
听及此话,柳心怡心中不由有些失落,他并没有正面回答啊。
李鉴也不知自己是怎麽了,明明是早就下定决心娶心怡了,为何现在这样的不确定。他怎麽了。
他抬眼,撞上沈灿若坦荡的目光,呼吸一滞。
他好像有点明白自己是如何了。
“你们是怎麽回事?一句话不说就往里面闯?”老板娘尖锐的声音响起。
李鉴转身,与沈灿若并肩而立。
在前面的是白千鹤,後面跟著数名御林军的将领,他们衣衫破碎,一看就知经过几场硬仗才到此地。
李鉴沈著脸面对著跪了一地的人,“告诉王爷,我不会回去的。”
白千鹤抬起头来,惨然一笑,“王爷再也不可能逼世子回去了。”
震,上前一把提起他的前襟:“你是什麽意思?”
“王爷……王爷他被皇上打入死牢,三天後就要被凌迟处死了!”
李鉴如遭雷击,愣在那里。
沈灿若上前道:“到底发生了什麽事,你们快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
白千鹤道:“王爷为了寻找世子,把所有的人都派了出来地毯式地搜寻。皇上利用这个时机,夺了王爷的兵符,用莫须有的罪名把王爷打入死牢,连审都没审就决定三日後行刑。朝庭中为王爷求情的也被皇上罢官的罢官,杀头的杀头,无人再敢出面。皇上还封了永康王府,我拼了命才从里面逃出来。路上遇到这些将军,他们被皇上埋伏的人马打散,伤亡惨重。”
沈灿若道:“看来皇上早已布好局,要将永康王爷的势力一网打尽。”
白千鹤对李鉴道:“世子,王爷临走时交待,要您一定要走,走得越远越好,再也不要回京城。”
李鉴大叫一声,就往外冲。
沈灿若惊道:“不好,快拦住他!”
将领们也不知怎的,听他的话就冲上去。
沈灿若一跺脚,众人但见眼前一花,人影掠过,一把将李鉴骑上的马的缰绳勒住。
白千鹤紧随其後,挡在前面。
“世子,你要王爷死不瞑目吗?”
李鉴的神情近乎疯狂,他大叫道:“让开!”
“李鉴,就算救也要好好想办法,你这样冒然冲进京城,只能白白送死!”
李鉴瞪著双眼,“你放开!谁也不能阻止我!”
“我不放!眼睁睁看你去送死,我怎麽也做不到。”
李鉴气得极了,狠狠地抽了一鞭子,马惊得跃起。
“谁敢拦我,我遇神杀神,遇鬼杀鬼!”
沈灿若被鞭尾所扫,一不留神几乎被马蹄踩中。这时,背後似有一股力量相支持,他侧头看去,竟是白千鹤。
再望著跑远的李鉴,沈灿若懊恼地重重叹了口气。
“世子就是这样,情绪一来什麽也顾不得。少夫人请多担待。”
沈灿若抬头望他:“白总管,你认错人了,我可不是什麽少夫人。”
白千鹤微躬身,“少夫人请放心,属下不会说出去的。”他放低了声音,“少夫人要扮男装,只怕还要先把耳洞遮掩一二。”
沈灿若一触耳垂,他应该有做掩饰啊。
白千鹤面露得意之色。沈灿若见了,不由也佩服其心计。
沈灿若道:“白总管,现在最紧要的不是讨论在下,而是如何营救王爷。”
白千鹤道:“一切听凭少……沈公子调遣。”
沈灿若问道:“现在还有多少人马可以调动?”
“逃出来的再加上隐蔽在城里的人,总共是一百人左右。”
沈灿若皱起眉头,白千鹤又加上一句,“而且他们大多受了伤,硬战的话不能支持很久。”
“王爷被关在天牢,有重兵把守,王府的家眷则围禁在府中,亦是滴水不漏。”
沈灿若蹲下来,用枝条在地上画著。白千鹤一眼看出他在画京城的布局。最後,枝条在天牢与王府两处画了个圈。
“沈公子直呼属下的名字就可以了。”
“那好,千鹤,你老实说,救出王爷与王妃的机率有多大?”
白千鹤沈吟一会,“如果救王妃的话,我与公子联手或许有一线希望;但若是王爷,恕属下直言,只怕会……全军覆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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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局势凌乱,烽烟四起,人群纷纷逃亡,正处于战乱之中,死伤不计其数。
一个士兵跨步越进了营里,“陛下,皇后诞下公主,”呛着气报告说,“但是一命换一命。”
查理安鲁凝视着营帛,眼眶呆着泪光,叹了一声,转过身,右手挥了一下金黄色的斗篷,?;“快一年没有见过皇后了,而现在连最后一面也见不到,”安鲁伤心地说,“我的皇儿在这个时期,也只能做平民。”说完长倒于地。
“快,叫军医,”士兵急着喊,“陛下昏倒了。”
“陛下醒了,”军医很放心地说。
安鲁用力撑开眼皮,发出一阵微弱地声音,“快,我要见路易。”他又昏过去了。一滴泪水从他的眼缝露了出来(他十分痛爱皇后,失去痛爱以致精神上难以承受)。
安鲁的心情恢复以前那样(他需要保卫他的国家),他知道这次取胜的机会很微(尝试过发出议和信,但对方加强进攻),现在他一心想保留亲嫡。
传来了路易将军(他十分忠于陛下)。
安鲁与他商讨一番,“我要你现在把我的皇儿查理丝妮婷亚(是她未出生前,皇后改的名)安全地送出这烽火之中,记住是安全送出,?;”安鲁焦急地说,“不过,我想见她一面。”
翌日,他领着他全家――他和他两岁的儿子路易斯猎卡斯,还有丝妮婷亚公主,来到安鲁面前。?;
其实路易也失去痛爱,而两岁的小路易并非他的亲儿子,是在大暑之日烈日之下捡的,说真的,小路易与路易长得一个模样。
“来,让我抱一抱我的皇儿。”
路易小心翼翼地将公主交移给安鲁,小公主睡得很香。
“丝妮婷亚,这是我和你得第一次见面,希望不是最后一次,”安鲁在笑中带着悲伤地说。伤心地时间使他沉呆了数十秒,紧抱着丝妮婷亚,“我已经失去了我的皇后和皇子――信勒斯。真的,我真的不想再失去你了,丝妮婷亚(她依然睡得很香),但是这不是开玩笑的,我必需送你走。”
路易好像想起些什么似的,搜索式地在身上拿出一封信,双手奉上。
“对了,陛下,这封信是昨天收到的,说是给陛下的。”
“快,给我,”安鲁接得很急,一接到手就把信拆了:
陛下请放心,皇子现时安好,是三年前皇后托奴婢把皇子送出宫的,隐姓
埋名。至于皇子病死的谣言是假的。不过现在奴婢听到皇后她相信皇子将来能回到陛下身边的。
“皇子没死,太好了,”安鲁高兴地说,“快,路易,快送公主离开这里,还有这块玉石,是我昨亲手作的。”说完连公主一憬桓寺芬住
“是的,陛下,时间也不早了,我该走了。”
“好,”安鲁沉寂地说。
路易领着斯猎卡斯和丝妮婷亚,骑上马奔去了。安鲁一直凝视他们地背影,直到消失在视线中。
“陛下,战况有变,请速回营中,”一个士兵前来报告。安鲁转过身,声也不响,直奔主营。
“请问皇兄觉得国家重要,还是家庭重要,我相信军中没有一个士兵的家庭不是支离破碎的,”查理埃比说。?;
查理埃比是安鲁的亲弟弟。安鲁无话可说,更不想回驳他,况且他想他已经失去了另一半,觉得做这个皇帝太辛苦了。?;
埃比又接着含沙射影:“既然只顾私事的国君,不为百姓谋取利益,那就不是一个好国君,如今战火连天,皇兄居然事到如今,我相信皇兄也该退位让贤了吧?”
营中将领们一呼百应,埃比早有计划谋反,只是总找不到借口,现在就是良机(可能是吧)。
“你居然这样,你枉为我的亲弟弟。既然如此,那你就来坐这皇位吧,”安鲁极无心情地说,“反正我已经累了,鼻子不想再闻到血腥的空气了。幸好,我并非怕死,因为只剩下我一人了。”
“来人,”埃比大喝,“把他关起来,明日斩掉他,宣告天下,安鲁皇兄因失去痛亲,极度的伤心致死。”
安鲁也没有再出声,他也感到安慰,因为皇子信勒斯没有死,将来要等他复业。或者说对他的一个解脱。
安鲁被关在一个阴湿的牢房里,等待时间的流逝。或许无情的漆夜将他沉寂致死。夜深了,铁门突然一咣,一个士兵进来了(他是忠于安鲁的)。
“陛下,我是来救您的。”
“你走吧,我不想连累你。如果你能帮我一件事的话还是算了吧,你快走。”
“陛下,我为您效劳不知时日,就算没了这条命,算什么呢?请说吧。”
“皇子未死,请帮我找他,助他复业,”安鲁带着希望地说,“快去吧,要不然来不及离开这里。”
安鲁说完,那个士兵毫不犹豫地像箭一样,奔出去了,骑上快马直离军营。
黎明的叫声响起了,时决三分,安鲁被送上了断头
“我可以完成你的遗愿,因为你是我的亲哥哥,”埃比假慈悲地说。
“我深感抱歉,因为你的阴谋难以实现,我替你担心,埃比,”安鲁乐观地说,“如果你能醒悟过来的话,也可以继续做回兄弟,否则别怪日后你会有什么三长两短的,可别怪我喔。”
“哈哈!别傻说了,我刚认回了我的亲侄儿,是信勒斯。当然啦,他会继承我的皇位,”埃比奸笑,“把皇子带出来,哥,我可仁至义尽了,安心吧,让你见他最后一面。”
信勒斯哭着出来,那哭得可笑的样子,让安鲁心痛。
“天啊,”安鲁大声说道,“难道你不再蓝了吗(他骂天)?”
“可别担心,我会照顾他的,”埃比看着信勒斯说,“因为他是我的儿子。”
埃比疯了,的确他的精神确定有问题的。
信勒斯哭累了,居然安然地睡了起来。
日上三竿,把安鲁乱蓬的头发烘热了,可见它的毒是多么的厉害。
“再这样,我可心软的,”埃比说,“还是趁早永别吧,快动手,刽子手。”
刽子手说了一声,便举起大刀,向安鲁的脖子砍下去。噢!幸亏不是现场。一滩血溅了出来,砍中了吗?是的,是砍中了刽子手的手。
“是谁?”埃比害怕地惊问。
“想不到,营中居然有这样差劲的刽子手,还砍会自己呢!”是路易将军背挨靠着门口说,“我是来接陛下的。”
“那恐怕有点困难吧,不是吗?”埃比说,“因为我不走,来人给我把他捉起来,要生擒留活口。”
路易伸出长剑冲向冲他而来的士兵,不好意思的是,路易在他们身上留下了一个洞作为纪念,来者有份,用不着争先恐后。路易来到安鲁面前,砍下他的手镣、脚镣。多惨啊,他看到了安鲁那失落的样子。
“陛下,您安好,”路易不禁说了一声,“我顶着,您先走,外面有匹马,快走。”
安鲁没有动,他根本不想走,还在犹豫着。
“要不然就来不及,相信陛下要复国。”路易又说。
这次说得不太清楚,不过安鲁听到“复国”两个字,便留下一串脚印,跨上马背离去了。埃比想追也追不到,因为强敌路易堵在门口等待士兵的前来。
埃比都快急死了,一福音便到了,一个前卒报营,路易回头一看。
糟了,不留神的路易被捕了。
“你这个王八蛋,该死的你,我不会放过你的,鄙卑小人。”
路易被拉进牢房里,沉寂了。
“干得好,”埃比称赞地说,“那个小孩呢?”
士兵双手捧着一个两岁的小孩交给埃比(对,那士兵就是昨晚的那个士兵,那小孩便不言而喻了)。
埃比对着着两个小孩开心得有点害怕,总感到斯猎卡斯有着不平凡的气质,而信勒斯就是便将皇子信勒斯改名为查理析亮,才安心点。?;
“快,快追到了,”一个领头的士兵,食指指着前面说,“他在那里。”
当然啦,埃比怎么会这么容易放过安鲁呢,通常在这关键时刻,都是前无去路,后有追兵。当然这是不会改变的规律。不过,前面不是万丈深渊,也不是你所想的巨岩大海。只是一条一米多深三米多宽的小河罢了,不过,它具有神秘的历史,所到的人有去无返,所以别人称那是“不归河”,不敢去。
安鲁不顾一切,跃身而进河,居然连水花也没有溅起,那些士兵望而生畏,不敢再前一步,只好回营报告,埃比去了一根忧刺。
优养生息是增强国力的最好方法。当然,非常时期,非常手段。冬末了,埃比以皇帝的身份跟吐斯卑帝国议和,条件年岁进贡
皇后(其实皇后的死也是假的)是法尔丁帝国的公主,今天她带着斯妮婷亚回国,悄悄地、轻轻地、秘秘地到了。她联络了她的父皇莎尔拜斯托康,将斯妮婷亚托给他抚养。刚出生的小女孩,可怜啊!皇后还是走了,不过留下一份礼物,是从日本运来的护送来的是一个武士,好像叫村野湘哉,还有陪伴他的是一个小女孩,是他的女儿村野内杞子,还打算在这里度过一辈子。?;
斯妮婷亚在斯托康的爱护下成长,虽然他已年过七十岁,但精力还是很旺盛的,应付一个小女孩,还绰绰有余呢。
“你现在是公主,”斯托康说,“什么事都要体统起来,况且你已经十八岁了,不要再像一个小孩稚气,知道吗?”
对,不知什么时候过了十七年了,可能是作者疯了。还有的是,金鲁王国与吐斯卑帝国又开战。
斯妮婷亚说得很甜,她的模样嘛,就是双眼皮、大眼睛、垂肩金发是个可人儿,她具有独异的不凡气质,这很难形容,怎么说呢,总之很难形容。
她出宫去见那日本护使,是村野湘哉,与他的女儿是同年人,又是好姐妹。
玩什么呀?”斯妮婷亚问。
“今天嘛,”内杞子想着说,“不如到后山放风筝,采花好吗?”
“好,”斯妮婷亚回答,“快去吧。”
她们直奔后山。介绍一下村野的家如何,是一间日本式的朴实的木房子,背山面水,门前有条小河(就是不归河),小草青青岸上长,溪水细细滴滴清,多美的景色啊,前一点是平原,接着便是国界,相邻金鲁王国。
徐念念一进门便发现入眼的全都是红色的物件,淡红色被褥,深红色屏风,还有大红色纱帘。她记得岫红说徐念念最爱红色,一时间心里满是暖暖的温情。 “姐姐,你觉得这个怎么样?” 徐雨戒谄媚的拿起放在茶盘里的一套茶具,全部都是通透的红玉质地,他眼睛闪闪发亮,讨好的望着徐念念。 徐念念看着眼前一大一小的人儿都极力想逗她开心的模样,不由得失笑,说:“你们用心备的,我怎会不喜欢?” 徐雨戒咧嘴傻笑,道:“三姐姐,自从你嫁人后,四姐姐比以前更闷了,我快无趣死了。” 徐念念尚未开口,徐雨诚已经先一步摆出大哥的姿态,道:“既然无趣,还不多读些书?” 徐雨戒欣欣然的耸了耸肩膀,闷闷不乐道:“姐姐,我们学堂有人说你闲话,我生气至极,还跟几个同学反目,要不然你干脆回家算了,凭什么受那些人的气。” 徐雨诚踹了徐雨戒一脚,道:“你在窜等三娘什么,小心我去告诉爹不让父子答应你请假了。” “哦哦哦,我错了还不成嘛,好大哥了,你就让我陪三姐姐待几日吧。” 徐雨诚撇开头,冲着徐念念:“三娘,母亲进宫见过隋皇后了,隋皇后承诺,待时局稳定后便同意三娘和侯爷和离,你再忍耐些时日吧。” 徐念念一怔,没想到父亲倒是个急茬,不过仔细一想,就琢磨通了。 隋孜谦那么讨厌她,隋皇后也想干劲处理掉她这个麻烦吧。如今她爹主动开口,能不痛快么? 隋皇后选择徐家做结亲,是相中徐相爷在内阁的位置,一旦太子登基,父亲至少可以帮助新皇稳住内阁,至于她这个襄阳侯夫人…… 如果她主动退让,隋皇后还可以给襄阳侯找一门更好的婚事。 父亲那般聪慧的人,必然是趁如今他位置巩固,尚有拿乔余地的时候降低身位,主动屈从于隋氏,隋皇后就算惦念今日这点旧情,日后对待徐家会有所怜悯。况且二姐姐如今是恭亲王妃,同王爷恩爱有加,又给太后娘娘生了嫡亲的孙儿,隋皇后不好天拿捏徐家,若是一切由她爹主动请求,隋皇后万没有拒绝承诺的道理。 思及此,徐念念心情大好。 徐雨戒不开心的撇了撇嘴角,道:“好事都让隋家人占了。” 徐雨诚瞪了他一眼,道:“父亲常说,吃亏是福,过日子冷暖自知,你管别人说什么。” 徐雨戒不甘心的说:“我就是觉得三姐姐为隋孜谦吃了那么多苦,我看着心疼,待日后有机会,一定要好好教训隋家人。”他眼珠一转,带着几分稚气。 “别胡闹了……”徐念念笑道,甚是喜欢这个弟弟。 徐雨戒不再谈论这扰人心烦的话题,一下子趴进了三娘怀里,道:“紫欢姐姐让我跟三姐姐问好,她如今怀了身孕,娘不许她出门,否则她也会来陪你的。” “紫欢?”徐念念迷茫的看着他们,徐雨诚像是想起什么,说:“看我这记性,忘了三娘你脑子坏了,蓝紫欢是我的妻子,当初她的及笄礼上还是三娘给上的头。” 徐雨戒又跟徐念念撒娇的玩了一会,便被徐雨诚打发出去,让他去马圈给徐念念挑匹小马,明日大家去外面疯一疯,徐雨戒一听说可以和姐姐出去玩,立刻急忙去执行命令。 徐雨诚倒了杯茶水,墨黑色的瞳孔带着几分睿智的光滑,他看着徐念念,道:“三娘,爹给我找了个候缺,是凉州城附属的一个小县城。” 徐念念一怔,她听岫红提过,徐雨诚是今年科举的探花郎。他常说徐家几个姑娘里面,徐三娘是最有决断和眼力的,可惜是个女子,所以往常有什么事情他都爱和徐念念商量。 “其实我本是奔着状元的名头去的,可是爹说现在政局紊乱,不是入仕的时机,以徐家背景,若是我成绩太好便必然会被留京,甚至入翰林编修,日后虽然更容易进入内阁拜相却也更容易一不小心扯进几位皇子的党派纷争。” 徐念念见他自信满满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说:“所以你一不小心的得了个探花?” “嘿嘿……”徐雨诚白皙的脸颊染上一抹羞涩,道:“哪里能控制的那么好,是主考官们都想找个英俊点的探花郎,然后爹就拍板了,说其他两人都不及我模样……” 徐念念差点将茶水喷出来,这个爹当的:“所以呢,你不打算留翰林院吗?” “嗯,我想和当年的爹一样,先去地方当官,积累点经验,当然也可以算是积累政绩,而且我也怕我留京的话会有人拿我的事情套住爹,爹都这把年纪了,碍于姐姐和侯爷的事情,太子待徐家有些轻视……与其留下来早晚被人找个茬抹下来再换上自己人,还不如识相退出呢。” 徐念念脸上一热,说:“我给你和爹都添麻烦了。” “三妹,你这话说的我不爱听呢。”徐雨诚腼腆的笑着,眼底流露出难以言喻的亲近。 徐念念点点头,符合道:“我觉得哥哥的想法挺好。” 徐雨诚似乎就是在等这句话,眼睛一闪一闪的放着愉悦的光芒,道:“爹也这么说!” 徐念念暗想,大哥再老成也不过没到二十岁的孩子嘛,希望得到更多的认可和鼓励的…… 翌日清晨,徐雨戒一早把徐念念给叫了起来,嚷嚷道:“姐姐快起,我带你出去溜达溜达。” 徐念念迷迷糊糊的被兄弟二人拉了起来,换上了一身男式的裤装,耳后的头发按照徐雨诚的模样束了起来。她准备完毕,才想起来,她忘记如何骑马了…… 徐雨诚和徐雨戒率先上马,在门口等着徐念念,却见远方走来了个清秀的白衣少年,两只手拽着马缰绳,使劲拉着向前走。 “怎么,三娘……你连骑马都不会了?”徐雨诚诧异的问道。 徐念念狠狠的点了下头。徐雨戒看她那怂样,笑了起来,说:“三姐姐,亏你曾经自喻巾帼英雄,现在怎么被欺负的快成漏了陷的包子了。” 徐念念脸色一红,生气道:“你个小东西,还敢编排起我了不成。” 徐雨戒忍着笑意,说:“那先让小六牵着你……” 徐念念对骑马有几分兴趣,踩在小厮的背上上了马。 徐六牵住了她的缰绳,赔笑道:“主子坐稳了,你只要使劲夹住马的肚子,这马就跑不起来。” 徐雨戒回头看着战战兢兢的徐念念傻笑,道:“姐姐你别天害怕,这头可是我千挑万选的被驯服了的小母马……” 徐念念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李家村良田不多,却背靠东华山,是许多勋贵喜欢狩猎的场所,所以庄子上的房屋多被达官贵人所买,成了度假的好地方。 大黎的皇室在仲冬时间有狩猎活动,猎杀对象大多为野兔、鹿、山鸡、狍子等。不过今年因为皇帝的身子欠安,尚未举行大规模狩猎活动。 徐雨戒仰望天空,眉眼中有几分对回忆的向往之情,道:“姐,我第一次狩猎还是跟着你进的东华山呢。” 徐念念也深吸了口气,冬日里凉凉的空气拂过她的脸颊,吹起了墨黑色的长发。那些积郁了几日的坏心情好像全部烟消云散了。 “咦,三少,你看那不是徐家小子嘛……”不知道是谁突然扬声道,远处一**骑着马的少年立刻顺着声音望了过去:“可不是徐雨戒那小子,他跟夫子请假生病的事情看来是假的。” 为首的少年身穿一身棕色锦袍,他面白如玉,皮肤光滑,乌黑的长发束在脑后,一双狭长的凤眼闪过一丝戏耍的淡笑,道:“这回算他倒霉,被我逮到了……” 徐念念努力的夹着马肚子,她在兄弟二人的教导下渐渐掌握了节奏,可以上下颠簸的起来了,徐雨诚和徐雨戒在旁边鼓励的叫好。 “徐雨戒,你小子也敢开始逃课了?”一声调笑的言语从耳边传来,徐念念看过去大概有五六个少年,旁边还跟着七八个仆役似的人物。 徐雨戒一愣,圆圆的眼睛眯了起来,神色暗淡无光,不耐烦道:“我当是谁呢……” 几个少年将徐雨戒围在中间,说:“你少张狂,上次是谁被打的下不了床。” 徐雨戒不服气的看着他们,冲着其中一个矮个道:“我倒是记得李公子歇了大半个月呢。” 李公子脸色一红,看向了似乎是领头的棕色锦袍少年一眼,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棕色锦袍的少年总算走到了最前方,说:“徐雨戒,你是还想干一架吗?” 徐念念微微一怔,看向了徐雨诚,徐雨诚也满脸迷茫,他也不知道徐雨戒和人家打架的事情。 徐念念猛的想起,徐雨戒似乎提过因为她的事情和人干架,莫非是这**人吗? 徐雨诚急忙上前,淡淡道:“这位公子可是宁家三少爷?” 那棕袍少年很是夸张的抬了一眼,说:“哦,怎么徐家探花郎也在呀,这事儿和你无关。” 徐念念瞪着眼睛,真是百闻不如一见,这个张扬的小子就是九门步军巡捕统领宁大人家的三少爷? 她常听岫红念叨,京城有两个奇葩,徐三娘和宁三少……都挺“盛名”在外。 仲冬时间的京郊北风呼啸,徐念念眯着眼睛,仔细打量眼前五六个跋扈飞扬的少年,有些感慨,年轻真好……她年岁也不大,却已经是侯门妇,还是不被人待见的那种…… 这位面白如玉的宁三少,他爹宁不屈是当朝九门步军巡捕统领,掌管着京城最具规模的一支驻军,堂姐是近来受宠的宁贵人,并且在半年前为皇上诞下麟儿。 宁不屈出身漠北军营,老师是徐皇后的大伯,在宁贵人生下子嗣前是绝对的太子一派。 宁贵人可以在入宫三年里夹在徐皇后和千贵妃中间接连为皇上生了两个孩子,这其中必然有徐皇后的助力。当今圣上不到四十一岁,若是就此去了宁氏依旧是坚定的太子/党,但是要是身体安康,活个十年八年的,京城格局怕会有所改变。 目前来看,宁家和徐家关系不错,这个臭小子应该和隋孜谦也是熟识的朋友,在徐念念算计隋孜谦以后,难免用有色眼光看待徐家人,再加上徐雨诚和徐雨戒都属于老夫子最喜欢的那种学生,本就和宁三少那**人关系不好…… 徐雨戒自小和徐念念交好,徐念念又是男孩子的性子,小时候竟带着弟弟出去玩耍,如今有人拿徐念念当做笑料来议论,徐雨戒自然是不依的…… 徐念念没想到这事儿弄了半天,还是和自己有关,一时间心里有些发酸。 宁三少极其不屑的盯着徐雨戒,淡淡道:“怎么,你是不是打算告到夫子哪里呢?” 徐雨诚护弟心切,拉起缰绳打算冲进这些少年围起的圈子。徐雨戒心知大哥是刚刚中榜的探花郎,若是此时闹出京郊斗殴的丑事,不管原因是什么都难免会传到皇上那里,容易影响大哥补缺的官职,便急忙道:“大哥,你别管,这是我们之间的事情。” 徐雨诚一怔,怒道:“胡说什么!” 徐念念眼睛一沉,暗道这事儿绝对不能让徐雨诚参与进来,宁三少那几个小混蛋不在乎名声,可是大哥却是要外放的官员。 徐念念双腿夹了下马肚子,来到了徐雨诚旁边,小声道:“大哥你先别慌,看看这些混小子想做什么。” 徐雨诚一愣,似乎对于徐念念口出碎语有些惊讶,徐念念脸色一红,说:“大哥冷静,这事儿你参与与否都是人家人数多,索性别管了,一切由我和弟弟应对。” 徐雨诚皱着眉头,盯着徐念念看了片刻,莫名的在那双晶莹剔透得像是黑水晶似的眼眸深处,感觉到了一阵踏实的心安。 徐念念其实心里也没底,但是俗话说君子动口不动手,只要对方还自持身份,别上手她便有几分稳住局面的底气。 宁三少这才突然看到徐念念,薄红色的嘴唇微微一扬,指着徐念念,笑道:“这人是谁,怎么,探花郎何时换了口味,趁着你家娘子怀孕的时候搭上了这种戏子似的男子?” 徐雨诚身子一僵,顿时就要动手,却一把被徐念念按住了,小声说:“忍住,他就是招你先动手,到时候就算闹到了宫里他也可以反咬一口……” 徐雨诚满脸通红,耳根子在阳光的照射下变成了紫红色。徐家是书香门第,本就和武将出身的子弟们不曾来往。 徐念念抿了下嘴角,佯装无知的笑着说:“在下徐莫言,乃是徐雨诚的远方亲戚,承蒙这位面白如玉,容貌俊秀,貌比潘安,生得比女子还要漂亮三分的仁兄夸奖……在下曾自以为容貌上佳,但是和少爷您那精致的模样比起来真是自愧不如。” 宁三少面色一沉,他平日里最烦人家说他像个女人,所以才爱到处捣乱,体现他的男人气魄,不想眼前这个不知道哪个村冒出来的乡下人居然敢提起他的忌讳…… 顿时,原本喧闹的人**立刻安静了下来,大家都看向了黑了脸的宁三少,徐念念仿佛没感觉似的一个劲的微笑,徐雨戒见状,立刻不给面子的笑了出声,说:“莫言兄不说我倒是没仔细看过,宁三少你这模样跟京城第一楼的若云姑娘都有一拼……” 宁三少闻言,锐利的视线好像一把利刃似的狠狠的瞪向了徐雨戒。徐雨诚见状,心里甚感挂心,但是他们已然被堵在此地,要想全身而退不太容易,只好放手一搏。 徐雨诚转头看向了徐念念,徐念念依旧是一派闲庭雅士的劲头,仿佛真的不知道自己已经触到了某些人的麟角,还不知死活的道:“宁三少,你们将雨戒围起来可有何意?” “废话!”宁三少不快的骂了一句,眼珠一转,冲着徐雨戒道:“你不是平日里总是不服,既然今个遇到了,大家比一比如何,若是我赢了,你以后见了我必须绕着道走,我在的时候你不能出现,徐雨戒,你可敢玩一玩。” 徐雨戒二话不说的应了,道:“我还怕你不成?” “且慢!”徐念念心想这个冲动的傻弟弟,对方那么多人,不管玩什么他们都未必赢得了。 “哼!”宁三少扬起马鞭使劲往地上一摔,土黄色的尘土漫天飞扬,他将鞭子指着徐念念,说:“你算个什么东西,我说话也敢插嘴。” 这混小子,徐念念咬牙切齿的告诉自己要忍耐…… 徐念念心想反正你不知道我是谁,到时候就算骂死了徐莫言又能如何? 况且她一介女流,宁三少再不济还敢抓她不放不成?何况襄阳侯哪怕是为面子,也不会不管她! 想到此处,徐念念突然觉得自己出面最好!不如她彻底将此事搅混,拖侯爷下水算了,反正闹开了丢脸的也是襄阳侯府。宁家还敢追责到隋家那去不成? 宁三少眯着眼睛,盯着眼前太过轻松的男子徐莫言,心里将对方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一遍,这家伙是从哪蹦出来的?他突然觉得,这男人的笑意太过碍眼…… 徐念念咳凑的两声,淡定道:“宁三少,你说要和雨戒比试,不知道想比试什么呢?”她不等宁三少回话便继续道:“其实,在下觉得,我们现在才三个人,不管三少和雨戒比什么,就算赢了,又能如何?说出去也只会觉得三少您以多欺少,以强凌弱……” 宁三少皱着眉头,抿着嘴角,淡淡道:“那我不让他们参加便可。” 徐念念一怔,又仿佛很是为难的说:“这么说来,三少想单挑徐雨戒喽?” 宁三少点了点头,一脸不耐烦的说:“你这人怎么这般磨叽……” 徐念念垂下眼眸,故意不回话,直到感觉到了宁三少似乎被磨到了个人底线时急忙转口,说:“三少今年有十五了吧。” 宁三少一愣,便领会了徐念念的意思。 “戒哥儿还不到十二……” “宁少爷,就算您今个赢了戒哥儿又有什么意思呢,到了外面不过是一句以大欺小。” 宁三少被徐念念堵的哑口无言,向身边的幕僚看去。 宁三少身边的幕僚姓崔,是宁大人军队退下的谋士,他本就不希望三少和徐家孩子起冲突,如今见徐念念一点点将此事了了,甚感安慰,便出言道:“三少爷,这位莫言小兄弟说的甚是。” 崔管家见宁三少一脸不甘心的模样,小声附耳道:“少爷,夫人近来正在忙活少爷议亲,您就别再做让夫人伤心的事情了吧。” 宁三少恶名在外,京中好一点的人家都不乐意将闺女嫁过来,那些门第低的宁夫人又看不上。 宁三少上面有两个哥哥,因为武将出身,当时宁大人尚未来到京城任职,许配的媳妇都不是门第特别高的,到了宁三少这里,宁大人正值仕途最为春风得意之时,宁夫人自然想踅摸个好的给亲儿子。 宁三少不甚高兴的看着徐念念,都是这个人闹腾的,他抬着下巴,闷闷道:“怎么我觉得我倒是好像真被你说的有点成了那以大欺小,以多欺少,以强凌弱之辈了。” 徐念念急忙摇头,安抚道:“哪里,三少心胸宽广,怎么会计较这些呢,对吧。” 宁三少冷笑三声,淡淡道:“既然如此,我们在此相遇也是缘分,一会兄弟们打算在林子烤些猎物当下酒菜,几位徐公子也一起参加吧。” 徐雨诚微微一怔,看向了徐念念的方向,他知道徐念念是个大姑娘,如果答应了宁三少的要求和一**大男人在一起,万一被人看出来的话名节岂不是不保?更何况这宁三少从来就不是个好相处的,如今留下他们,八成没打着什么好主意。 宁三少根本不给徐念念回绝的余地,道:“徐雨戒,我跟你也算是不打不相识,既然现在大家想把事情了了,不如一起喝几杯?” 徐家两兄弟抿着嘴角,谁都没有应声,宁三少挑眉,脸上仿佛冬日的冰窖,越来越冷,道:“我退后一步,你却是不肯赏这个脸了?” 徐念念见刚刚压下去的箭弩拔张之势再次紧张起来,攥着拳头应了声:“好!” 宁三少闻言咧嘴一笑,英俊的脸颊仿佛一朵盛开的罂粟花,艳丽无双却意味不明暗藏一抹算计,散发着慑人的光芒。 北风呼啸,一**少年驰骋在仲冬的空旷早地上,踏风而行。 为首的少年卓尔不**,乌黑的发丝随风扬起,露出了仿若冠玉的英俊相貌,尖尖的下巴高扬起来,脸上满是放荡不羁的豪爽笑容。 徐念念淡笑的望着远处策马疾行的人**,不由得感叹青春啊……或许因为她曾经马术高超,所以肢体十分灵活,半个时辰后便可以骑着小马跑了起来。 宁三时不时的回头,目光停留在动作笨拙的徐莫言身上,忍不住笑话她一番。旁边的几位小少爷在他耳边嘀嘀咕咕,貌似在出什么骚主意呢,只见宁三那淡红色的薄唇微微上扬,嘴角间是一抹浓重慵懒的笑意。 徐念念蹙着眉头,这**臭小子,做坏事都不知道遮掩?他们来到一座别致的庄子面前,这是宁家在李家村买的宅院。 大门口有一片被木栏圈起来的草地,此时野草早已枯黄,露出了光秃秃的泥土。 几个人下马将马匹栓在了木栏上,挑衅道:“徐雨戒,我们打马球,你一起来一局怎么样?” 徐雨戒二话没说的应了,宁三满脸笑意的瞄了一眼徐念念,挥了挥手中马鞭,扯高气昂的指着她,问道:“这位伶牙切齿的徐莫言徐兄弟呢?” 徐念念尴尬的笑了两下,两手局促的抓着缰绳,使劲揉按,良久,坦诚道:“在下不会。” “哦……”宁三眼睛一亮,墨黑色的瞳孔泛着一丝淡淡的傲娇情绪,冲着两旁的人大声道:“这书呆子连马球都不会……” 一阵哄堂大笑的声音徘徊在空阔的天空中,徐念念咬牙切齿的瞪了他一眼,心道这日子没法过了,小孩子都跟人精似的欺负大人…… 宁三挽起袖子,摆了摆手,不屑道:“我看你那娘们样也不指望你能指做什么,干脆就在旁边生火吧,好方便我们打完球吃酒!” 徐雨诚挑眉,这小子竟然让他妹妹当烧火丫头…… 他琢磨了片刻,为了避免宁三那小子使出什么折磨人的法子对付落单的徐念念,客气道:“既然如此,那么我便陪着莫言弄吃食吧,他一个人不成……” 徐念念感激的望着他,还好徐雨诚没有丢下他,否则她连怎么生火都不会…… 宁三鄙夷的望了他们一眼,真搞不懂这种书生气质的男人为什么会特别讨女孩子喜欢?他们家那几个小丫头总是叽叽喳喳议论所谓的才子们。比如今年的状元郎秦家嫡子和眼前这位相门子弟,好看的探花郎,徐雨诚,都是女孩子偷偷爱慕的对象呢。 哼!想他宁三一个好好的英俊儿郎说亲却屡次碰壁,京城的女人们是不是都眼睛瞎了? 徐雨诚让小厮堆起了火堆,帮着烧柴,徐念念像个好奇宝宝似的一会关注于马球场内的形势,一会去看小厮们将猎物穿在一个棍子上,架起来烧烤,十分专注。 “念……哦,莫言,你不会连这些都忘记了吧?” 徐念念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深沉的目光飘向了远处,幽幽道:“脑海里有时候是一片空白,有时候会想起一些难以忘却的往事,呵呵……人生真是个很奇怪的东西。” 徐雨诚见她面露悲伤,以为徐念念是记起了被襄阳侯厌弃的事情,略带怜悯的捏了捏妹妹的手心,一本正经道:“若是觉得往事不堪回首,不如全部忘记也好,你还有我,有爹娘,有兄弟姐妹,不管你发生什么,变成什么模样,你都是徐家的三姑娘,徐念念!” 徐念念望着徐雨诚分外认真而执着的面孔,轻轻的低下了头……一丝愧疚染上心头。 “喂,你们两个男人磨叽什么呢。” 宁三调侃的声音从耳边响起,徐念念抬眼望去,一个爽朗的少年甩了甩被汗水浸湿的发丝,背衬着夕阳西下的淡粉色余辉,抬着下巴高昂着头大摇大摆的走了过来。 徐雨戒被他们一**人整的够呛,浑身是泥,脸蛋上好几块黑了吧唧的东西,徐念念皱着眉头,暗道这**臭小子还是把弟弟欺负了,不过宁三似乎变得不再记徐雨戒的仇了,又或者他就是不打不相识的性子,双手拍了拍徐雨戒的后背,大声道:“你比你大哥招人喜欢多了。” 徐雨诚一怔,淡漠的扫了他一眼,宁三不认输的瞪了回去,小声道:“不就是多读了些书……” 小厮们将摆好的酒杯斟满,淡黄色跳跃着的火苗越来越旺,映衬的宁三那张妖孽的容颜分外明媚张扬,他的鬓角满是汗水,湿漉漉的水滴顺着耳边抵达在了结实的臂膀上,带着几分性感随意。 他豪迈的拿起酒壶咕咚咕咚灌下去,然后又抓起一壶,伸长胳臂越过众人递到徐念念的面前。 徐念念微微一怔,抬眼看着宁三少,并未伸手去接,周边突然安静了下来,宁三的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笑容,半空中的手根本没有离开的意思。 “怎么,徐兄弟这么不给面子?” 徐雨诚皱着眉头,启口道:“莫言是文人,我来替他吧。” 宁三将手抬高,不高兴的瞥了他一眼又凝重的望着徐念念,道:“嗯?” 徐念念咬着下唇,忽然笑了,她何必和一个毛头小子置气,二话不说的接过酒壶诚恳道:“指望我像三少那般豪爽在下怕是不成,不过刚才三少说的不错,这是给您的面子,那么我先斟满三杯干了,如何?” 她没等他应声,便将酒杯倒满,一口气连喝了三杯,嗓子辣的不得了,急忙喝了几杯水。 宁三见她着实咽了,眉眼上挑,墨黑色的眸子闪过几分讶异的情绪,道:“好!” 他转身拿起酒壶再次倒满了徐念念身前的酒杯…… 徐雨诚和徐雨戒担心的望着徐念念,徐念念给了他们一个放心的眼神…… 宁三本来想杀杀这书生的气焰,却没想到徐念念看着柔弱,却不甘示弱,不由得有些好感。 大家喝着喝着吆喝了起来,宁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爬到了徐雨戒和徐念念的中间,右手拍着徐雨戒的肩膀,左边靠着徐念念的胳臂,感慨道:“戒哥儿,若没有你姐姐的那档子事情,我们也未必不能成为朋友。” 徐念念端着酒杯的手停留在半空中,徐雨戒姐姐的那档子事情岂不是在说自己呢? 徐雨戒皱着眉头,小心翼翼的偷瞄了一眼徐念念,道:“我姐姐怎么了?又没杀人放火做那丧尽天良之事,怎么是个人就敢到处非议她,襄阳侯若觉得委屈,和离了便是!” 就是,真受不下去就把她送回家啊,徐念念撇了撇唇角,难得觉得戒哥儿说到重点。 宁三诧异于徐雨戒口气里的不屑,挑眉道:“和离?这事儿本就够恶心徐大哥的了,还闹出和离的戏码,怎么什么都成了你们徐家说了算了。” 徐念念脸色尴尬,忍不住嗑凑两声插话道:“其实徐念念执着嫁给侯爷不过因为太过喜欢,你们这些秃小子,干嘛和一个女人过不去呢。” 宁三撇了撇嘴角,叹道:“本来徐皇后是属于和我们家联姻的,我堂姐和徐大哥青梅竹马,只是徐大哥自己选了徐家四姑娘的,没想到却娶回来了徐三娘那个母夜叉,你说能不生气?” 徐念念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温柔似水的小女孩容貌,心头莫名一疼。她甩甩头,心里感慨道,如今隋孜谦悔的肠子都清了吧,早知如此,还不如选了宁姑娘,至少家宅安和,彼此相熟,更是把宁大人死死的拴在了太子/党的战车上。 徐念念抿了口酒水,轻巧的躲过了宁三依靠过来的身子,说:“其实在下倒觉得徐三娘挺勇敢的,要是一名顶天立地的男儿为了爱情违背父母之约对某女子穷追猛打,世人便说他是真性情之人,可是同样的事情放在徐三娘身上,怎么生出这么多的非议呢?” 宁三歪着脑袋,衣服松松垮垮,慵懒的身体斜斜的靠在背后的垫子上,嘴角含着笑意,一双细长的凤眼明媚光华,薄唇微启:“听你一说,这等伤风败俗的事情倒成为爱牺牲的佳话……” 徐念念怔忡的望着她,两个人对视了许久,喃喃道:“也不尽然。她还是有过,错在太自以为是,把自己的爱情强加在别人身上。对方明明对她无意,她却一厢情愿的强人所愿……如今徐念念落得此等结局也算是咎由自取,可是终归很可怜了一些,宁三你自喻堂堂正正男子汉,少说两句如何?” 她还没宽容到喜欢看别人当众辱骂自个! 徐念念闭上了眼睛,仿佛说的不是自己的事情般云淡风轻,只是那喃喃细语中难掩几分沉重的伤感之情,曾经的徐念念,不管是否胆大妄为,却是个为爱可以奋不顾身很真实的女人。 这世界真实最是可贵,现在的她自己,不是整日里带着假面具示人。 宁三似乎还要说什么反驳的言辞却被一阵马蹄声的喧嚣吸引了过去。 那**人马见到这头的光亮停下了脚步,待看清楚宁三的脸庞时立刻调转马头,往回跑了…… “千家的几位小主子,其中有千家四姐儿……” 宁三一听,脸上爬上了一抹讽刺的笑容,不屑的哼了一声,说:“难怪跑得那么快……” 他似乎沉默了起来,转头盯了徐念念片刻,又突然讨好的趴在徐雨戒耳边,道:“你们家和千家是邻居的,对吧?” 徐雨戒蹙着眉头,警戒的躲远,徐雨诚的表情也严肃起来,略微踌躇不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