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我早上躺在床上感觉不平突然心疼非常快,感觉要断气了,后脑勺血液上不去感觉,思维有一种念自己快点离开

后使用快捷导航没有帐号?
查看: 14414|回复: 20
最后登录在线时间453 小时寄托币39160 声望298 注册时间阅读权限100帖子精华50积分29640UID199804
声望298 寄托币39160 注册时间精华50帖子
作者: 王 朔
& & 陈南燕很早就进入了我的生活,早到记不清年代。当时我和她妹妹陈北燕床挨
床一起睡在新北京一所军队大院的保育院里。那间寝室一望无尽,睡着近百名昏昏
沉沉的婴儿,床上吃床上拉,啼哭声不绝于耳。很多人经过我的床边,对我做出种
种举动,都被我忘了,只认识并记住了陈南燕的脸。
& & 先是一双眼睛,像刚被弹进洞的黑芯玻璃球滴溜溜转个不停,一旦立定眸子中
央顷刻出现针尖大小的亮点,仔细看发现那是两只活灵活现微缩的日光灯管。这两
只灯管经常自上面下地向我逼近,直至眼前消失,与此同时我的脸蛋有时是嘴唇就
会感到湿润的一触。这两只灯管的倏忽出没使我十分困惑,每次都要抬头去找它们
的踪影。我会看到天花板上真有一只一模一样的灯管,只是巨大而且光芒四射,稍
一注视便照花了眼睛。很长时间我才明白那两只针尖大小的灯管是这只大灯管在她
眼睛里的一分为二。
& & 阳光明媚的早晨,这双眼睛就会变得毛茸茸的,半遮半掩。直射的晨光会把里
面照得一片透明,黑眼珠变成琥珀色,眼白则变得蔚蓝,两种颜色互相融合,再也
看不清那里面的想法。
& & 这双眼睛是这张脸上最清晰的部分,其余眉毛、鼻子、嘴都像用最硬的5H铅笔
在白纸上飞快画出的淡淡线条,一定要在深色的背景下才能托出来。光线稍一强,
肌肤就被打透了,连头发也仿佛褪了色。
& & 保育院对生活不能自理的幼儿采取的是比较文明的战俘营的办法:自我管理。
换句话说:大的管小的。书里记载那是连绵不断的战争结束后的10年间,人们还没
从心理上摆脱人口锐减的阴影。国家鼓励生育。每个家庭都有很多孩子,少的两三
个,多至一打,只生一个的被认为有病。我们这批孩子都有哥哥姐姐,也在这间保
育院里。他们人小志大,分担了父母任性的后果。
& & 每天早晚,这些孩子就从保育院其他班出来,汇聚到我们小班,各司其责,帮
助自己的弟弟妹妹完成一天当中最艰巨的任务:穿衣服和脱衣服。不知道他们最初
进保育院是怎么过的这一关。也许他们也有哥哥姐姐,这是一项伟大传统;也许头
胎孩子就是聪明,父母也更在意。据说伟人里老大比较多。
& & 据说我是个大头孩子。大到什么程度呢? 有照片为证,头和身子的比例:腿三
分之一;身体三分之一;头三分之一。脑袋大不见得脑容量大,医生说这是缺钙造
成的方颅症。证据是脑袋顶上用手摸能摸到两个尖儿,所谓头上长角。书里说那几
年有全国性灾荒,饿死一些人。官方也有记录,上头都不吃肉了。我赶上了,也就
别说什么了。脑袋大点就大点吧。还有一个脑袋大的原因是睡眠习惯。一年到头仰
面朝上望着天睡,呼吸很通畅后脑勺压扁了,该往前后长的都平摊到脸上。这大脑
袋给我带来很多不便。本来想着省去一些系扣子的麻烦,我爹妈给我备的行头都是
套头装,毛衣、内衣,穿脱都要经过头颅。经常卡在耳朵上。尤其是脱,十有八九
要被下巴勾住,颈椎都拉长了毛衣还在头上,搞得我蒙在鼓里伸手不见五指不知什
么时候才能重见光明。
& & 每天前来罚我的是二楼中班的一个马马乎乎的胖男孩。由于我父母是一口气生
的我们哥儿俩,这胖孩子也就比我大一岁,阅历不多,智力体力发展也不平衡,遇
到这种情况百思不得其解,想到的对策就是请我吃耳光。先打哭了我自己再退到一
旁搓着手干着急。每到这时,就会有十个人跳上我的床,双腿夹住我,拎起毛衣袖
子凭空那么一拔,我便两耳生风眼泪汪汪地大白于天下。
& & 这救星就是陈南燕。她弄完自己妹妹就来帮着我哥弄我。同样一份工作,态度
很不一样。我哥都快烦死了,有时烦得自己直哭。她却饶有兴趣,一边玩一边什么
事都干了。她比较爱干的还有捏别人脸蛋。看见躺在床上的胖孩子,伸手过去就掐
住人家两边脸蛋往下扯,好好一个人给她扯成大阿福,自己笑个不停,从中得到很
大乐趣。我们班营养好的男孩都叫她掐遍了。阿姨看见她干这种事就会骂她,说一
班孩子都让她掐得流口水不止。
& & 我倒不觉得她这种举动失礼。我的脸喜欢这些柔软的手指。她一用劲就能感到
肉下骨节的硬度。这手指接触我的皮肤时使用了一种委婉的语言,译成书面文字就
是:温存。
& & 假若没有家里相簿中的那些照片,我不会相信我的童年是在母亲身边度过的。
我的记忆中没有她。使劲想,她的身影也不真实,黑白的,一语不出,恍若隔世之
人。她是个医生,很忙,一星期要值好几次夜班的那种住院医。从记事起我们就不
住在一起。很多年我不知她的下落,后来才发现她只在夜间出现,天一亮又消失了。
她不是我生活中重要的人。我甚至从不知道她的名字。直到上学后,经常要填各种
履历表,每次问,才慢慢记住。记住了名字,也觉得这是个陌生人。至于“妈妈”
一词,知道是生自己的人,但感受上觉得是个人人都有的远房亲戚。“母亲”一词
就更不知所指了。看了太多回忆母亲的文章,以为凡是母亲都是死了很多年的老保
姆。至今,我听到有人高唱歌颂母亲的小调都会上半身一阵阵起鸡皮疙瘩。生拉硬
拽拍马屁的还好一点,谁也不会太当真。特别受不了的是唱的人声情并茂自以为很
投入恨不得当着大伙哭出来那种。查其行状总觉得迹近叫卖。因为我们身心枯竭,
所以迷信自娱,拿血缘关系说事儿。人际关系中真的有天然存在,任什么也改变不
了的情感吗?
& & 从照片上看,母亲是个时髦、漂亮、笑起来门牙闪闪发亮的年轻女人。见跟我
的合影也一副很有爱心的样子,总在抢着抱我。说“抢”是因为没一次我是乐意的。
每张照片上我都在挣扎,扭着身子不和她贴在一起,还用手推她,次次拥抱都没完
成,在充沛的动感中按下快门,好几张都虚掉了。这和我一个来自童年,萦绕已久
的不快印象倒是吻合:我不懂为什么每次照相总有一个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女人缠
着我非要跟我合影,还动手动脚的,怎么拒绝都不行。我不习惯成年女人热乎乎的
身体和散发出的香气。我认识的成年女人都是至少站在三步开外的阿姨,离她们近
了,我会感到很不安全。
& & 父亲是个军人,就在这所大院内服役。我常能意外地遇到他,所以他这个人还
比较真实。我曾经以为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但照片上的他和我记忆中的他仍然有极
大年龄差距。照片上的他很结实,记忆中的他已经发胖,这说明这之间有一些年我
们不常见面。我不了解他的工作性质,只知道他常出差,晒得很黑。院里很多军人
平日一副悠闲的样子,我曾幻想就他一人到处打打杀杀。在这个问题上他也不说实
话,只是自己去忙。那个年代所有大人都显得很忙,不知道他们都在忙些什么,即
没有给我们积累出物质财富也没留下多少文化遗产。
& & 我们保育院是座美观的两层楼房。院里小孩都叫它“飞机楼”。据说从空中鸟
瞰整幢楼像一架飞机的形状。我家离保育院很近,隔着两排平房。从我家的四层阳
台上看过去可以说一览无余。我看了它多年不得要领,不知翅膀在哪儿。也许是这
楼涂着白色水砂石的外墙和大面积使用的玻璃使它看上去十分轻巧,很像飞机那种
一使劲就能飞起来的东西。
& & 保育院的房间高大,门窗紧闭也能感到空气在自由流通,苍蝇飞起来就像滑翔。
寝室活动室向阳的一面整体都是落地窗。一年四季,白天黑夜不拉窗帘。人在里面
吃饭、睡觉、谈笑、走动如同置身舞台。视野相当开放,内心却紧张,明白意识随
时受到外来目光的观看,一举一动都含了演戏成分,生活场面不知不觉沾染了戏剧
性,成就感挫折感分外强烈,很多事情都像是特意为不在场的第三者发生的。
& & 保育院的孩子每天都住在那儿,两个星期接一次,有时两星期也不接。孩子们
刚进去时哭,慢慢也就不哭了,好像自己一出生就在那个环境。长期见不着父母的,
见到父母倒会哭,不跟他们走。有些孩子甚至以为自己是烈士子弟,要么就胡说自
己爸爸是毛主席、周总理什么的,净拣官大的说。保育院有一千条理由让一个孩子
哭,但没一条是想爸爸妈妈。
& & 与保育院相比我更喜欢幼儿园这个词。保育院——听上去有点像关坏孩子、病
孩子和无家可归的野孩子的地方。有一则关于列宁的小故事:十月革命后,莫斯科
有很多流浪儿,其中两个给列宁碰到了、伟大领袖很关爱他们,一声令下把他们送
进了保育院。
& & 我很习惯在公共场合生活,每件事都和很多人一起干,在集体中吃喝拉撒睡是
我熟悉的唯一生活方式。一天的多数时间里我都是和大家一起躺在床上,睡了又睡。
有时几觉醒来,还是白天,太阳仍在窗外。寝室里所有人在沉睡,阿姨也在自己床
上睡着了。我就瞪着天花板试图寻找一个可以停留视线的地方。巨大的天花板除了
垂下几盏灯别无装饰,素白的平面向四周极大延伸,连同素白的墙体也成了它的组
成部分,一眼存不住,目光会像子弹一样抛落到地。这时它就会轻轻拱起,像有生
命一样弯曲了那个平面,呈现出穹形。那上面常有人走动传来轻微脚步声和挪动椅
子的磨擦声。我不能分辨声音出自二楼其他孩子,以为是天花板的窃窃私语。久而
久之,天花板在我服中出现一些表情,像是一个伪装成石头的怪兽活了过来。这使
我顿时感到渺小。我怕那样一个沉重的意志高悬在我的头顶。无遮无拦的空间使我
格外体会出它的分量。我想它呆在那么高的位置,只有一个目的:有朝一日坍塌下
& & 它一般是在夜里悄悄下来。夜晚的到来首先是从一些黑色的暗影在天花板上聚
集起来开始的。我童年一直以为:夜晚不是光线的消失,而是大量有质量的黑颜色
的入侵,如同墨汁灌进瓶子。这些黑颜色有穿墙本领,尤其能够轻易穿透薄薄的玻
璃,当它们成群结队,越进越多,白天就失守了。满屋阳光被打碎了,随着室外的
光线一起逃得很远很远,但还能看到它们。它们都在天上,最大的一块残片有时镜
子大小,有时只剩下一牙西瓜那么丁点儿。
& & 从我睡的床上可以看到灿烂星河和皎洁月亮。这些发光的星球使黑夜显得不平
静。像在用力暗示我夜晚并不意味着一切都安息了,有一些东西反倒更活跃了。趁
着夜色这些形状不明的东西正悄悄接近我,攀着天花扳中步步下降。结满黑物质的
天花极不堪重负,像失事的轮船沉向海底,我都能听到它挤压墙壁,划过玻璃的咔
嚓声响。这一过程不可抗拒,也从不自动中止,它台一直落到我的鼻尖处,逼我举
手去撑它。它是不会让我碰到它的。这时它会显示出一定弹性。要是我没表示,它
就继续欺负我,只给我留出平躺身体的一线缝隙。
& & 完整平均的黑暗使我瘫软,连翻身的力气也没有。明知园室还睡着那么多人也
不能给我丝毫安慰,四周此伏彼起的鼾声、磨牙声、梦话声更突出了我的孤立。本
该大家一起害怕的东西全要我一个人面对,充满全室的压力也像漏斗一样向我汇聚
流来。集体入睡后一个人醒着感觉真可怕。我想逃离这个现实,回到我来的那个安
全的地方。我想象自己一睡过去就从这个世界消失,只要能不再见眼前的景象,什
么都愿意。
& & 那好像是一列火车,穿过纷乱的念头,总是在傍晚的时候到达。周围的景色十
分昏暗,视线像捆住翅膀的鸽子飞不出几步就掉了下来,什么也看不清。使劲睁眼
睁得眼眶都疼了。走出不远能看到一个城市,有街道和一此低矮的建筑。看到保育
院的两层楼才恍然大悟:原来保育院是在这条街上。保育院和白天所见大相径庭,
像大火之后的废墟。又像初次走入的废弃庄园,多出许多交叉小径和隐秘角落。阿
姨和熟悉的小朋友都在,只是神色大异,鬼鬼祟祟,各行其事,对我也爱搭不理,
视而不见。他们说的话我一句听不懂,好像他们全都会外语,只是平时不说。我逛
了一会儿,尿意盎然,沿着老路穿过活动室,拉开厕所门。白天常用的厕所不翼而
飞,整个不见了。外面是一大片开阔地,种着大白菜。我家的红砖楼方方正正立在
白菜地的另一端。白菜地有条小路通向那儿。我想我走错了方向,拉开了一扇平时
没人走的门。我又在活动室里找,再没有别的门了。这使我很郁闷,怀疑自己的记
性。肚子憋得更难受了,我想找一个僻静处。藏到树下,阿姨在树下说话;躲到花
丛中,那里已经有了见个孩子蹲着。顾不了那么多了,急急回到寝室,想中脆趁黑
尿在屋里。没想到大家都起床了,坐在床上穿衣服,走到哪里都有人扭头看我。我
在一处墙角还特意站了半天,寻找空当,想趁人不注意不动声色行了方便,都没人
看我了,惟独陈北燕还盯着我。眼睛一闪一闪,似乎猜出我的企图。我钻进床下,
跪在地上,头顶床屉,用一种极其难拿的姿势掏出小鸡鸡。心想这次成功了,正要
痛快,陈北燕头朝下,从她那侧床探出脸,抓鬏耷拉到地,一声不响看着我。再次
奔走,尿都滴到裤衩上。终于我在二楼楼梯拐角处发现了一个小厕所。我还生气,
厕所搬到这儿,也不告诉人家一声。反复侦察一遍,确是厕所无疑,才解除警惕,
站到尿池边,一边掏一边欣慰地批评自己:平时马虎,居然没发现这儿有个厕所。
这次要记住了,下次就不用这么着急了。想着想着就尿了出来。
& & 尿一出口儿,就回到自己被窝。心知坏事,人被快感支配,也无意挽回。静静
享受片刻,咧嘴哭起来。
& & 我在保育院多年享有“尿床大王”的名声。这称号人人皆知,搞的我很没面子,
始终树立不起威信。每天晚上例牌是床上一泡尿。有时性起还要多尿几次。浑身湿
透,衣服、褥子都拿走,赤身睡在钢丝网上。早晨起来,屁股、背后、半张脸都印
上小方格,像是早市刚割的肉,被谁装进网兜拎了一路。有次我把枕头都尿了,也
不知是怎么干的,可见水平之高。更令我悲愤的是,这些成果还要展览。尿湿的被
褥白天都要晾在外面院子的铁丝上,在太阳底下一字排开。孩子们管这叫“画地图”。
那些暗黄的尿溃印在白布面上也确实像极古代航海家凭印象绘制的错误百出的地图。
每日清晨,就有一些无聊的人,起床第一件事是跑出去参观,然后赶回来宣布名单,
形容新图案。被褥上都绣着作者的名字,想赖也赖不掉。我夜里睡不好,早晨总比
别人迟醒片刻,经常还没睁眼耳边便听到自己的大名在满室传育。等我糊里糊涂坐
起来,看到的是小朋友们一张张祝贺的笑脸。别人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有收工的
时候。我是夜夜出海,天天上榜,没一次落空儿的。好在我脸皮也厚了,只当在逆
境中锻炼自己,听到一些讽刺不吃心,讲出妙语,我也跟着大家一起笑。
& & 为了至少一次不当绘图员,我白天几乎不喝水,吃饭时的菜场倘不是鸡汤也一
口不沾。就这么克扣自己,还是比别人多尿。也不知道那些水分从何而来。尿量之
多,之清澈,换骆驼也脱水了。真让我猜到自己是一块冰制造的,晒太阳就淌水。
为此我还有段时间迁怒于自己的生殖器。我不了解内分泌,以为尿这些事都是小鸡
鸡一个人干的。假如它不是那么委琐,内存大些,或者干脆像女孩子一样没这东西,
& & 大概是要培养小孩定时排便的良好习惯,保育院的厕所像藏有珍品的博物馆定
点儿开放,倘屎尿不能如约而至,对不起只能自己保管在直肠或裤挡里。尿裤子于
我是家常便饭,并不以为耻。况且同好甚多。有时两个好朋友想单独聚聚,就同时
尿裤子,一起到寝室聊天边等着裤子干。比较令我痛心的是有两次忍无可忍把大便
活活拉在棉裤里。尽管是开裆裤,也弄得臭不可闻,一塌糊涂。一个多少有点自尊
心的人,干出这等事,你早浑身上下洗干净了,好几天过去了,谁见你第一个的反
应还是捂鼻子,心里实在不是滋味。
& & 每到这时候,我就在心里缩成一个零,对自己说:变。希望地上裂开一道缝;
周围的人被风刮走;当一棵树、一块砖头也比当人强。
& & 我对自己是这个被人叫做方枪枪的男孩十分不满,对他总是不能自我控制当众
出丑极其不耐烦。这就像带着一个傻子出门,他不懂事惹了麻烦,别人骂你。
& & 为什么我不能是别人? 我看到周围很多人不错,于是羡慕,从羡慕到神往:要
是我一生下来就六岁就好了;要是我当阿姨就好了;要是我不当方枪枪就好了。我
每天都挑一个出色的人想当。越是现了眼捅了漏子,打了碗尿了床摔了跤,越是想
象力发达。常常烂摊子还没收拾,人尚在险中就站在或趴在那儿痴痴想起来。无知
的人不知道我在思考,说我低智商,还张罗着带我去检查。那大夫也是庸医,给我
开了很多鱼肝油。
& & 每天上下午各有一个小时孩子们会被阿姨带到保育院楼前的院子里散步。小朋
友们男一行,女一行,互相拉着手,沿着围墙没头没脑地兜圈儿走圆。犯罪分子也
许会把这种活动称为“放风”。保育院都在统一时间“放风”。各班的队伍一队接
一队首尾相连,远远看去就像保育院出了事,全体人员在游行。遇到拐弯折返,所
有小朋友都会扭头去找自家亲人。我也跟着去找常见的那个叫方超的胖男孩,看见
了,心里就温暖一点,像是看见了一起被捕的上级。我哥人很矜持,在班里很注意
维护群众关系,一队人里就见他东拉西扯,跟前后左右谁都聊得挺欢。看见我只是
一个眼神,神秘一笑。我不懂他这眼神一笑的含义,以后一路就瞎琢磨。走上五六
里路,各班就地解散,阿姨们凑到一起聊天,孩子们一律爱谁谁。大孩子们往往会
来找小孩子认祖归宗。我哥也会带一帮同学趾商气扬来到我身边,指着我给大家看:
这是我弟。我想他这是认了我了,于是他跑到哪里也自动跟在后面,好像一伙儿的。
这方超是个小头目,手下一群男兵女兵,组织一场小规模枪战敌我双方都有司令军
长。仗一打起来他也顾不上我。除非他那方战败,全当了俘虏,被对方押着走,我
才有机会参加,跟在队尾瘟头瘟脑地走,不时受些押解者的打骂。就这,我也满足,
似乎离什么更近了。
& & 有时我在俘虏队里走着,注意力和视线会突然被陈南燕抓过去。她不是方超这
一伙的。她们有四五个妞儿,清一色长得干净,又瘦又高的。她们很安静地在一边
玩,手里有娃娃和听诊器。她们的妹妹也和她们一起玩,很受优待,处处被让在前
头。她们用很多时间小声商量事,非常认真,像大人在讨论问题。然后看到她们有
条不紊地换了一种新玩法。
& & 那几个女孩都好看,我还是更喜欢看陈南燕。看不腻。像光洁花纹精致的瓷盘
子,透明闪动光芒的水晶杯,刚喷过水透着新鲜的瓜果篮,怎么看怎么喜悦,看得
越久越舒服。我从没把她和她身边的女孩子做过比较,压根没这么想过,似乎没把
她划在人里,光当作养目的风景、美丽的器皿那类的眼中物。
& & 我想象我是陈南燕的弟弟——妹妹也可以。每天由她而不是由方枪枪那个胖哥
哥来帮我脱衣服,拍我入睡。星期六我们手拉手一起回家,星期一再手拉手一起回
来。我哭了,尿裤子了,她就急急忙忙跑来哄我,给我换裤子,一不怕脏二不怕骚。
做早操、散步时,不管何时,只要她看见我,我们俩的视线一相遇,她就会朝我一
笑。这一笑只对我才这样,是属于我们俩之间的,就像暗号、秘密。也只有我们俩
才会意。具体内容以后再想。有了这一笑,我觉得我在保育院的日子也就不那么难
挨了。我不是特别排斥陈北燕。她也挺可伶的,说是自己会穿衣服了,经常把两条
腿穿到一条裤腿里, 下床就摔跤。鞋带5分钟准散一次。就会哭。说话声音小得像
蚊子。吃饭比谁都慢,还爱掉饭粒。她要特别想加入到我们家来,就必须当我二姐,
也能多少照顾我一点。不许尿裤子!不许爱哭!睡觉时必须和我说话。手绢必须借我
擦鼻涕。那样我就许她星期六和我们一起手拉手回家,星期一手拉手回来;我就许
陈南燕朝她也那么笑。我考虑很久允不允许方超加入我们这个三人组,最后决定不
& & 我想象我就是陈南燕。我对方枪枪特别好。因为他非常不错,又会自己穿衣服,
又不爱尿床,身上总散发着新鲜香甜的奶味。我喜欢抱他,亲他干净瓷绷的脸蛋,
方枪枪不乐意,很傲,我还非上赶着往前凑。我们把保育院变成家,阿姨都是保姆。
方超领着他的军团挤在门口哭着想进来…
& & 这时我一路撞在树上。俘虏队拐弯了我光顾看陈南燕没拐。我哥他们站在一边
笑弯了腰。我脸贴在粗砺的树干上一动不动,眼泪使树皮的颜色变深,我用手去抠
那块湿了的硬木。
& & 那天夜里,小朋友和阿姨入睡后,我轻轻下了床,光脚跑进因所,打开灯,掂
脚去照洗手池上方的镜子。我想看到自己的形象。我在镜子前照了很长时间,看到
的只是愚昧的方枪枪。他的眼睛太黑,无论我怎样使劲凑近去看,睫毛折弯,脸蛋
冰凉,那里面仍是一片漆黑。镜面反映出周遭的现实却毫无穿透眼前区区黑幕的力
最后登录在线时间453 小时寄托币39160 声望298 注册时间阅读权限100帖子精华50积分29640UID199804
声望298 寄托币39160 注册时间精华50帖子
李阿姨的个头在男人里也算高的。假如女子排球运动早几十年兴起,她也许凭
这身高就能为国争了光。她有一对儿蒙古人种罕见的大双眼皮,可那美目中少见笑
容更不存一脉温柔。她是军官的妻子,小时没裹脚,总穿两只她丈夫的男式军用皮
鞋。这钉着铁掌走起路像马蹄子铿锵作响的沉重皮鞋,再配上一身外科大夫的白大
褂和几乎能画出箭头的锐利目光。使她活像个具有无上权威的生物学家。
& & 保育院的孩子中最近流传“闹鬼”的谣言。大孩子小孩子人人谈虎色变,绘影
绘形。起因是二楼中班一个平日从不尿床的女孩子突然夜夜尿床。这本是平常事,
很多孩子都会在成长过程出现反复,本已掌握的生活本领突然又一窍不通。可这叫
陈南燕的女孩子坚持说每天晚上这泡尿不是她尿的,总有一个鬼夜里上她的床,挨
着她睡,尿完尿就走了。开始阿姨们以为这是女孩子害羞,可中班很多孩子附会她
的说法,言之凿凿亲眼见过那个鬼经过自己床边,严刑拷问也不改口。据孩子们众
口一词反映,这鬼个不高,头很大,走路轻快。老院长召集各班阿姨开会,请她们
夜里睡觉睁着一只眼,留意一下自己班有无梦游的孩子。李阿姨在会上提出把这件
事当“流氓事件” 警惕, 她注意到很多孩子已经对异性的撤尿方式产生浓厚兴趣
“有男孩也有女孩”。这一完全出自责任心的提议,遭到老院长轻慢否决。尤令李
阿姨愤怒的是,其他阿姨看她的神气似乎她很色情。
& & 李阿姨背对阳光站在窗前,一眼东一眼西便将整个房间的活动人群尽收眼底。
活泼充沛的光线打亮了每一处角落,人人沐浴在光明中,只在她那里豁牙般留出一
条黑影。她的脸和头发像乌黑的皮革不吃光,更衬出牙和睫膜的雪白。明知道那是
中国的李阿姨,但每次看总以为是刚果来的外宾。
& & 李阿姨对方枪枪的目光总是和她相遇十分不快。这孩子在打量她。尽管她有科
学家的外表和高级特工的素质,可她实际工作最多只能算马戏团的驯兽师。不知真
正的驯兽师能否对团里的动物一视同仁,反正她是个爱憎分明的人,也不打算改,
无法不把个人好恶用于孩子。方枪枪是她不喜欢的一个。别的孩子都逐步学会了穿
衣服和定时排便,这孩子仍游手好闲随地大小便一身味儿像个骚烘烘的小猩猩。一
个班有这么一位,你就别想睡个踏实觉。李阿姨不认为这孩子先天笨,吃饭他就能
一个饭粒不掉,把自已的碗舔得干干净净。看这小坏蛋的眼神,你会发现那里不全
是懵懵无知,那里有思想活动,有非常清晰的念头一闪而过。李阿姨平生最恨的就
是有人成心跟她作。虽然常识阻赴她那么想,她仍不住去怀疑:小阉的是故意使坏,
早就能独立生活偏不那么做。
& & 李阿姨的目光足以击落一只正飞得起劲的苍蝇。方枪枪把积木一块块摞成歪塔,
看着塔倒下,欣慰地笑起来。他的兴趣是装的,李阿姨心里一声冷笑,这孩子一点
不像他看上去那么简单。
& & 3岁前的方枪枪像个牵线木偶任人摆布, 对人对已全无心肝,用人朝前,不用
人朝后,给一巴掌就哭,给块糖就喊大爷,情感稍纵即逝,记吃不记打,忙忙碌碌,
蹉跎岁月。他是个好孩子。安静地在保育院成长像菜种在土壤里默默发育。直到有
一个冬天中觉醒来,他发现体内还有个孩子和他一起睁开眼。那一刻是顺顺当当到
来的,没有一点唐突和陌生感,像早闻其名的表兄弟相见。再想一想,发现那孩子
早就存在,很多日子都是两个人一起度过的。似乎还有一个更久远的年代,那时他
住在家里,房间很小,总是没人。窗户上飞舞着无数绿树枝。牛奶开了,雪白的泡
沫从小锅的锅盖噗噗冒出,被火苗燎得焦黄。那孩子看见了这些。还有个中午,那
孩子独自呆在一大片白菜地里,被阳光晒得昏昏欲睡,不知自己是谁,身在何处。
另一个中午,那孩子隔着一扇纱门看到阳台上一群没有母鸡看护的黄茸茸小鸡在唧
唧我我地啄食。通过那孩子的来历,方枪枪朦胧记起了自己的史前时期。还有一些
重要的事情他忘记了。更多暖昧、有情节的场面他无法分辨意义,只留下支离破碎
的印象。也许那孩子替他记住了。那孩子在很多方面比他脆弱,局易感情,一点委
屈受不得。这使方枪枪有些为他担心,不禁喃喃自语:这儿可没人惯你,太娇气了
怎么能在保育院过得好。
& & 那个冬天的下午,方枪枪跨下活动室门外的台阶,那孩子也跟他来到院子里。
从暖和的室内一步进入寒风中,他们都感到生殖器一阵紧缩。方枪枪那班的孩子无
论男女都是开裆打扮,这是有“尿不湿”前我国儿童的传统服饰,公认这是一种可
爱的衣着。半裸的孩于们在苍白的冬日阳光下乱哄哄站好队,一对对认准伴儿拉起
手。当他们一开步走,冷风立刻像只老流氓的凉手伸进开放的裤裆,贴着腿一寸寸
往下摸,一直猥亵到补补袜子那儿。走到那排树林前,一个女孩冻尿了裤子。方枪
枪也很紧张,尽其所能夹着两股,估计自己还能坚持三四儿。这时陈北燕指着高处
嚷:方枪他爸。
& & 全班孩子纷纷抬头,四面八方找,接着一迭声喊:看见了。还他哥。
& & 方枪枪也始起头,只见自家那幢四层红砖楼赫然矗立在一枪射程内,顶层一间
阳台上有一大一小两个人在凭栏远眺。从他现在所站的位置到那高处恰似体育馆台
下到30几排座位,人有手指般大,眉眼模糊但体态身段活生生。方枪枪先认出自家
阳台那几盆花儿,接着认出只露一个脑袋的方超,旁边那个挺出半截儿身子的军人
与其是认不如说猜出是自己爸爸。这两个人有说有笑,指点江山,看上去好不高兴。
阳光在那上面也显得浓烈,照得红砖墙、红油漆门窗和阳台栏杆处处颜色饱和,人
脸也像画了油彩。
& & 第二圈回来,两个人还在阳台上。他们一点没有发现方枪枪就在眼皮底下随队
行进,视线高高越过一排排屋顶、一行行树冠投向围墙另一边的海军大院。有一次
方爸爸举起手,方枪枪以为他就要向自已招手了,可那手臂一下伸直,指向远方。
& & 半个班的小朋友一路的话题就是问方枪枪:你爸怎么没接你回家? 怎么光接你
& & 尤其是几个女孩子简直是包围住方枪枪,歪着头,倒着走,七嘴八舌鸟一样叫
个不停,得不到回答誓不罢休。方枪枪绷了半天,还给自己做思想工作:我懂事,
我好孩子不哭。今天小礼拜规定不能接孩子的。我哥在家是因为他出麻疹了。我出
麻疹也能在家。他们其实看见我了,怕老师说才装没看见。家有什么好呀,谁没家
呀。保育院有果酱包家有吗?
& & 又走了几步,我还是哭了。
& & 女孩们立刻争相报告:方枪他哭了。
& & 李阿姨回头看了一眼,一看就还没从自己的梦里醒呢。
& & 她低头继续走路,孩子们也跟着继续茫然前行。
& & 我边走边哭,两只手都被热心的女孩子紧紧搂着,拉扯着,一脸鼻涕眼泪没手
擦,结了嘎巴,整只脸蛋紧绷绷的,方枪枪他知道我十分生气。他管不了自己的情
绪,很怕我一时冲动干出什么,用很大毅力拖着双腿跟着队伍。我可怜这孩子这么
小还要自我约束,要不是怕他受罚,我定会拔腿往家跑。
& & 天色暗下来,保育院每个房间都开了灯,像一艘停在岸边的巨型客轮。散步回
来的孩子挤在几个水池子前洗手,然后举着一双双湿淋淋的小手让李阿姨检查像一
队投降的小人国士兵经过打败他们的巨无霸。他们在小桌拼凑的长餐桌两边就座,
等着自己的晚餐。李阿姨再三呵斥、禁止,他们仍把钢勺儿搪瓷碗敲得叮当作响。
有些缺乏自制力的孩子下巴挂着闪亮的口水连胸前的围嘴也湿了一大片。
& & 方枪枪在雪亮的灯光下吃完了他的晚饭。那是掺有碎苹果丁、胡萝卜丁和很少
一点鸡蛋的炒米饭,周末特餐。他很重视吃饭,再不愉快的时候吃的东西一端上来
立刻全身心投入,浑然忘我。这是他那代孩子的优长。
& & 睡前全体解手,方枪枪没尿。李阿姨还是命令他在小便池台儿上站了半天,眼
看着滴下几滴才作罢。
& & 进了寝室,最后一项睡前准备是洗屁股。李阿姨先端来一盆凉水泡着一块毛巾,
然后把一暖瓶开水倒进去,不时用手搅和试着水温。她觉得合适了,搓几把毛巾,
接着招呼坐在各人床上的孩子逐一过去受洗。那只盆灌了很多开水热气袅袅,李阿
姨大蹲在盆后像个卖金鱼的。一个个提着裤子的孩子男女老少走到盆前,大叉腿一
蹲,把屁股撅给她,由她从后面连汤带水囫囵一擦。人多水少,经常洗到一半水就
凉了也少了若许,李阿姨就往里添开水。这情形怎么说也有些淫秽。尚不知人间有
羞耻二字的孩子,虽说日夜混居,共用厕所,两性之间互无保留,但在众目睽睽之
下步向洗屁股盆时仍一个个面有羞色。说是去讲卫生。感觉上是去给人糟蹋。我想
方枪枪每在李阿姨面前,总有莫名恐惧,自惭形秽,怕是与这每晚的浣臀仪式有关。
那差不多和哺乳动物表示臣服的雌伏姿势一模一样。
& & 方枪枪洗时正赶上新添了热水,李阿姨也没测温度,肛门被烫了一下,回到床
上蒙在被窝里哭了一会儿,再探出脑袋寝室灯已经全熄了。月光把室内照得如同罩
下一顶大蚊账。冬天的星空像冰块一样明朗,躺在床上形同露营。孩子们都被这月
光和星空撩拔得难以入睡,满室钢丝床的吱呀声、伸展关节的噼啪声和孩子嘴巴发
出的唉乃声。有孩子甚至爬起来看月亮,黑暗里传来李阿姨的低沉断喝。虽看不见
她人,但这声音仍挟带着她全部权力和威风。方枪枪伸出一个指头捅陈北燕脸,陈
北燕闭眼用仅有的小牙咬住方枪枪的指头,方枪枪疼得一缩,陈北燕张口咬,他就
躲,逗得陈北燕口水流在枕头上。两个孩子玩了一会儿,陈北燕睡着了,方枪枪怎
么捅也没反应。方枪枪打了一个哈欠,翻身合掌垫着脸蛋静静地看月亮。他还不想
睡,想出去玩。他一个哈欠接一个哈欠打,极力睁着眼睛。他看见自己从床上下来,
鞋也不穿就往外走。他觉得自己真胆大,也不怕李阿姨骂。他经过一个个熟睡的小
朋友床边,看见巨蟒般躺在自己床上的李阿姨眼睛还闪着光。他在李阿姨床前蹲了
一会儿,确信她睡着了,才又站起身走。边走边想:明天一定告诉其他小朋友,李
阿姨睡觉睁着眼。
& & 方枪枪拉开活动室通往院子的门,来到外面。一点都不冷。他想,冬天只要有
月亮不穿衣服也冻不着。他以为自己发现了一条真理。院子里如同银砖砌地,树梢
楼顶也像金属制品反射着光辉。整个院子照得很亮,像灯光溜冰场。方枪枪试着滑
了一下。果然光滑。看来光是滑的,照在地上人就可以踩上去像踩西瓜皮一步三尺
地出溜。方枪枪一步榴出很远,出了光区。他看见自家的楼黑乎乎的一扇窗户也不
亮,一楼人都睡了。他转身想滑回去,又看见那片白菜地,一棵棵裁在地里的大白
菜在隆冬仍只只饱满边式,浓重的夜色也遮不住抹不黑翠青滋润的帮叶。为什么在
白天老忘了找这片白菜地呢?方枪枪念头一闪而过。
& & 何时院子里成了河? 那水波光粼影,浅浅覆盖在地表一层,踏进去就像浮尘一
样散开。停住不动又流到一起没到脚脖子,凉爽的感觉真像是水。方枪枪一步一个
脚印跺着水走。应该回屋多叫几个小朋友出来玩。我这么违反纪律一个人夜里在外
面玩是不是太自由散漫了?他想测测自己一步能迈多远,跨出有史以来最大一步,
停在弓步中,低头看脚下。这时,他看到自己的影子——被两脚扯开横在地当间大
出真人几倍的黢黢黑影。
& & 我在寝室里怀着锥心的惊悸醒来。天花板已降到危险的高度,与周围的黑颜色
融和成无边的黑暗。这黑暗无比巨大,却仍在膨胀,飞快地扩充,加重质量。它已
沉甸甸压在我身上。我身体四肢无不感到这重量的密实和弹力。它渗透进我的皮肤、
骨肉、血管,使我皮肤粥化,骨松肉酥,血液干涸。我想这就是老母鸡在锅里被文
火一点点炖的滋味了。我完全软化了,像一滩被践踏的泥行将稀烂。我命令自己起
来,却像植物人只有激烈的脑活动四肢麻痹哪怕一个脚趾头也动弹不得。我用念头
逐个按摩、刺激身体的每处末端,想在绝望中寻找到一寸属于自己的皮肤。几次在
想象中动了,都成泡影。有两次人都站了起来,只是在走动时感到身负重物,倏尔
之间人还在床上一动不动。我感到呼吸也困难了,空气变得稀薄,这时也不怕死了,
只求尽快失去知觉。就在这再也挺不过去的时刻,马上就要被捺死在床上,再次猛
醒。人一骨碌爬起来,几乎是手舞足蹈地跳下床便跑,边跑边对再获新生无比欣慰
深感侥幸。
& & 黑魇并没有消退。它只是像黑熊一样抬了抬屁股。现在就跟在我身后追赶。它
有气体和固体两种形态,在运动中是气体形态,静止时就像细菌一样繁殖。我只有
不停地跑,才是安全的,能够把这庞然大物扯开一道口子。我赤脚在寝室的每张床
上潜行,尽量不被它发现。我想活动室它们的数量会少点,就弯腰往那儿飞跑。我
在活动室一张张竖起来的小桌子后面东躲西藏,像躲避群众捉拿的小偷。每当我以
为安全了,想歇下来喘口气,它就像乌云在我眼前迅速聚集起来。我怕得哭了,再
也没劲跑了,走着唠叨:你干嘛呀,你老跟着我干吗呀。想同它讲和。它永远不声
不响,一步不拉跟着我。我边走边回头,想看清它的模样,到底是谁。可它的脸太
大了,走一路也看不全。我不敢叫阿姨。它太巨大了,一口能吞下百十号李阿姨那
么大的人。我不想连累她。全保育院只有一个人能和它抗衡,那张床是安全的。
& & 我沿楼梯一级级上了二楼,推开中班的门,径直走到陈南燕的床边,熟练地爬
上她的床,掀开被子钻进去。一碰到那具温润的身体,闻到熟悉的被窝味几,我就
感到放心,有了仰仗,就那么傍着她一头睡了。
& & 很多年后方枪枪都相信那天夜里李阿姨的眼睛像狼一样放出绿光。这两只绿荧
荧的亮点儿他上二楼时在楼梯拐角就看见了,只是让他更害怕,怎么也想不到那是
李阿姨。他的头也就刚沾枕头,人正要迷糊,就像动画猫汤姆被一双大手攥在半空
中,面对着老李一对儿炯炯巨眼。这一刻是如此突冗,迅雷不及掩耳,方枪枪还以
为是立刻又做的一个噩梦。从跟踪、隐蔽、伺机到扑上去、掀被子、抓人,这一连
串动作都做得老练、干净、一气呵成。丝毫没惊动周围睡觉的群众,连陈南燕也没
察觉、也只有专门从事密捕、解救人质的特警人员才有这身手。李阿姨有一个动作
令方枪枪大为不解。她制服方枪枪将他交给紧随其后的中班阿姨之后,自己俯下身
迅速检查了一遍仍在熟睡的陈南燕裤衩和两腿之间。
& & 接下来的事情方枪枪一直以为忘掉了,那只是他的一个愿望。他被抱到院长办
公室,安坐在值班床上。所有值夜班的阿姨都披着衣裳赶来看这个被擒住的小鬼儿。
办公室里挤满头发蓬松,衣冠不整的青年妇女。她们情绪高涨,大声说笑,好像这
儿是公安局,侦察员们又破了一个大案。妇女中唯一的男人就是孩子们叫他老院长
的瘦高者头。这老头儿论资历可以做将军,授的低起码也是大校。院里那些真的将
军对他都很尊敬。有谣传老头儿是儿童文学爱好者,整理改编过很多民间儿歌童谣,
还有人说他写过一本真正的童话,出版过,还译成过藏文。老院长上班主要内容就
是到各班串门找小孩玩,还像圣诞老人一样分发糖果。保育院本来严禁儿童吃零食,
家里带的也要没收,只有他可以无法无天,任意施为。阿姨们对他这条颇有意见,
但此举深得童心,也没见哪个孩子吃了老院长的小小不然的东西从此刁了嘴坏了肠
& & 老院长也和妇女们一起笑,同时对犯人笑。老人的眼睛注视孩子总是显得柔和。
他对我很好,好像还开玩笑,逗了我几句,使我觉得自己像个英雄,立了什么大功,
不由也快乐起来。一五一十说些不着边际的话。
& & 第二天早晨,方枪枪被自己的尿憋醒,发现全班小朋友都起了床,穿好衣服在
地下玩。阿姨没像往常急着把他哄出去做操,站着聊天。看到他醒了,新接班的—
—孩子们都叫她“糖包”的——年轻阿姨唐姑娘殷勤地赶来给他穿衣服。这唐姑娘
平日也是软硬不吃油盐不进的主儿,方枪枪不知道她今天怎么心情这么好,瞅着自
己一个劲儿抿嘴笑。检查被褥发现方枪枪没尿床,还夸他:真能干,真了不起,真
看不出你。方枪枪被夸得也有些飘飘然,主动自己系扣子,连献媚带点丑表功:以
后我还能不尿裤子。唐姑娘大笑,捂着氟化牙断句残章地说:…好,出息…。
& & 方枪枪跳下地,专宠一般牵着“糖包”的手蹦蹦跳跳往外走。出了门才发现今
天全班出操都晚了,大班中班的孩子已经排着队在院里做了半截儿操。太阳升到海
军的黄楼庙顶,一批光线扫过来,齐齐打在方枪枪这么高孩子的眼睛上。他在阳光
下卖力地晃头踢腿,扭动腰肢,他要让欣赏他的阿姨看看,他什么都有一手,保育
院这套雕虫小技没他拿不起来的。转体运动时,他还不忘顺便回头看看陈南燕。陈
南燕边做操边和旁边的男生说话,举手投足偷工减料,都只完成一半。在方枪枪眼
里陈南燕这种懒洋洋的操式分外流畅。跳跃运动时,她的抓鬏突然活了窜上窜下,
飞得比她人都高。方枪枪看得羡慕,只觉得自己头脑简单,少了很多优越性。
& & 各班阿姨分站在院中四处,都把目光投向方枪枪和陈南燕之间。看到方枪枪如
此充分表演,不堪人目,不免互相交换眼神,嘴里啧啧生叹。
& & 散了操,各班回房。小班的孩子在门口挤成一疙瘩,争先恐后往里拥。方枪枪
两手搭在陈北燕肩上,屁颠颠推着她往前走,嘴里还啊啊喊着无字歌。陈北燕边走
边甩肩膀,一步一个白眼一声讨厌。活动室里已经摆上早餐,小桌小椅拉开虚席以
待,一笸箩豆包个个娇小软软地挤在一起冒着蒸汽。方枪枪兴高采烈进了屋、刚迈
进门坎儿便像被施了定身法傻在原地:李阿姨在桌后弯腰侧脸,一只左眼乜视着他。
只这一眼,就把人群中的他单摘出来。方枪枪如同白日见鬼想往后缩,却被身后涌
进的孩子又推前了几步,仍在头排,眼睛粘在李阿姨身上怎么也摘不下钩儿。
& & 李阿姨拎着一只盛满玉米粥的抗旱浇地使的大号铁皮桶,一手执长柄铁勺,正
往桌上的小碗里分粥。她沿着长桌,走一步,舀起一勺黄澄澄颤巍巍凝成冻儿的玉
面粥,凭空一舞水流星一般摔进空碗,左眼闪一下光芒。走一步,舀一勺,左一眼。
她动作刚劲豪迈,眼光不卑不亢。她走到小桌尽头,折了回来,发这一边的粥。手
势不增不减,脚步不疾不徐,只是方便沟通换了右眼。她走过方枪枪身边,方枪枪
自动跟上,小尾巴一样她转身转身她停步停步。
& & 你老跟着我干吗。李阿姨发完粥,勺“(口当)”一声扔进空桶,走到一边窗
& & 方枪枪面对她低头,不言不语、两个嘴角使劲往下拉,撇成个八字像猫眯的两
撇胡须一耸一耸。
& & 李阿姨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看了两分钟,方枪枪终于被看哭了。他闭着嘴,
一声不出,两眼哀哀地看着李阿姨,眼泪一串串滚过脸蛋。
& & 哭啦。唐始娘在一边笑。
& & 这孩子心里明白着呐,什么都懂。李阿姨摸着脚下这孩子的脑袋对小唐说。
& & 走吧走吧,喝你的粥去。唐姑娘过来把方枪枪往小桌那儿推。
& & 方枪枪不走,含着泪眼仍旧死看李阿姨。
& & 去吧。李阿姨叹口气说,批准你了。
& & 方枪枪歪歪扭扭走到自己座位坐下,捧起碗挡住自己的脸很响地忒了粥。露出
一只眼还往这边瞅。小朋友们都用饭碗遮住每人的脸,专心吃粥,似乎此情此景惨
& & 李阿姨笼中兽王一般在窗前走了几个来回,抬后腿鞋底子蹬着暖气片,伸手进
白大褂兜内摸出一支烟叼在嘴上,并不点火儿,过了会儿干瘾又装回口袋。“糖包”
向她丢去嫣然一笑,她也支应一笑。
& & 窗外,尘土在坚硬的地面打着旋儿,像是两个淘气的孩子互相扯着衣角追来追
去。光秃多岔的杨树枝生硬地摇摆如同巨人张开的手指在空中戳戳点点。李阿姨背
倚窗台双臂抱肘独自呆在室外,一缕缕青烟从她脑前冒出飞快地扯散飘走,孩子们
挤挤挨接脸、手贴在室内玻璃上,左看右看猜不出李阿姨是怎么变魔术变出的烟来。
& & 老院长戴着口罩棉帽裹着围巾经过窗前,低头走得很急。李阿姨和他打招呼才
抬脸,站住交头接耳说话。孩子们在屋里认出他来,欢呼雀跃,隔着玻璃齐声问好。
老院长只见孩子们张嘴,不闻其声,还是摘下口罩露出一张陈永贵式的皱纹密布的
笑脸。李阿姨见老院长突然笑了,随之回首。一屋孩子惊见李阿姨也笑容可掬,一
& & 李卿姨带着一身寒气和烟味回到房间。沏了一缸子热茶,端着那个印有“最可
爱的人”字样的志愿军水缸慢慢镀过室内。踱步时她把屋里的情况观察了一遍:孩
子们在做一些她不屑一顾的游戏,为一些无聊的事情激动,该哭的哭,该笑的笑,
东倒西歪,叫苦连天。一路上都有孩子来向她喊冤告状,她一概置之不理,不打算
卷人孩子们的小是小非当中。又走了几步,她警觉起来,觉得哪儿有点不对,站下
细琢磨,一时也摸不着头脑,像刚被贼光顾过的事主儿,进门觉得家里被人动过,
面儿上看又一下看不出变在哪里。总之是不对。李阿姨下意识地开始数孩子人头儿,
正要恍然大悟,老院长进来分散了她的注意力。
& & 孩子们欢呼着奔向天安门一样奔向老院长,跃水海豚似地一头接一头扎进老院
长怀中。老院长踉踉跄跄,差点一屁蹲儿坐地上,李阿姨一手牢牢撑住了他。
& & 顷刻间,老院长已经像尊广场上落满鸽子的名人雕像,小半班孩子都猴在他身
上双脚离地嗷怪叫,一百多只爪子掏进中山装所有的四只口袋。雕像蹒跚地孔雀开
屏个般转动扇面。此人参加革命前一定是码头扛大包的。李阿姨想。老院长给孩子
们讲了个号称安徒生的大鱼吃小鱼的故事。李阿姨闻所末闻,认为纯粹是胡扯。
& & 老院长又去二楼破坏那里的正常教学秩序。头顶楼板一通犹如案板剁馅的杂沓
脚步响,可知那里一片大乱。但愿我老了也能像他那样保持一颗童心。老李乐呵呵
地坐在一张孩子的小椅子上,吹开漂在水面的茶叶末儿,痛饮一口。这口热茶还没
落肚,只见李阿姨脸一下沉下去,屁股硌了图钉似地猛一家伙站了个立正,马不停
蹄冲进寝室。从寝室出来又飞进厕所,好像不是用自己的腿走而是投出手的一支标
枪,看得小朋友仍眼花缭乱。李阿姨在厨所呆了很长时间,出来时像刚在里面挨了
黑棍,人不是很清醒,但还竭力保持着仪容。
& & 她慢吞吞,边说边想问满堂小朋友:方枪枪——
& & 后半句她失去控制,发自肺腑喊了一嗓子:在哪疙瘩?
最后登录在线时间453 小时寄托币39160 声望298 注册时间阅读权限100帖子精华50积分29640UID199804
声望298 寄托币39160 注册时间精华50帖子
& & 外面的风像浩浩荡荡的马队疾弛而来,席卷而去,所到之处片甲不留。方枪枪
很惊奇,厕所门外是一片方砖地,种着一行小松树,并没有他见过多次的白菜地。
家里的楼不在原地,隔着几排房子十分触目。他像头顶一堵大墙往前走,攥着小拳
头,天灵盖、双肩吃着很大劲儿。身上的棉花一点点薄下去,体温散发得很快。走
到他家楼口,那风突然发出啸声,像一步迈进海里眼前洪水滔天一个浪花头打来,
方枪枪立刻全身贯透,脸刷地红了,呛得连声咳嗽,肺管子冻成一根冰棍直杵到心
& & 拐过楼角,风登时小了,太阳光也有了热力。那景象是熟悉的:干干净净的大
操场空无一人;一座座楼房门窗紧闭,风刮去了一切人类活动的痕迹;只有四周环
绕的老柳树大祸临头般地狂舞不止,使这安静的画面充满动荡人。方枪枪的棉衣蹭
上—些红砖的颜色。他几乎是被疯狂开合的单元门一膀子扇进楼道。
& & 方枪枪每迈上一级楼梯都要把腿抬到眼那么高,他差不多是盯着自己的两个膝
盖用手扶着,帮助它们一弯一伸爬上四层楼的。
& & 他经过的每层楼都有三座单扇漆成庙门颜色的房门。这一单元楼道内有12扇同
样的门。方枪枪完全是凭直觉扑到一扇门上使劲敲。这扇门有多年不见老熟人那样
的表情,透过门缝、钥匙孔丝丝缕缕逸出的气味都是激动记忆的一种老香气。
& & 门开了,一个梳辫子的年轻始娘看着方枪枪带笑惊叫起来。方枪枪埋头往里屋
走,他看到盘腿端坐在大床上和方超玩的陌生的老太太向他转过同样惊讶的脸。方
超也像见了生人一下扑到老太太怀里,不认识似地看着自己弟弟。方枪枪爬上床,
老太太软绵绵的手一碰到方枪枪冻的硬梆梆的脸蛋被冰得微微一颤。
& & 这就是红阳台后面的那个大房间。阳光充斥房间直上天花板,漫空飞舞的尘埃
使这房间像在下雪,人的笑容影影绰绰每一根汗毛活灵活现猴脸一栏镶着毛边。房
间内暖气烧得很热,人只穿件薄毛衣。方枪枪这只挂着霜的冻柿子开始融化,滴滴
哒哒不停流鼻涕。老太太和姑娘用手绢捏住他的鼻子使劲擦那鼻涕仍左一道右一道
像画猫脸的胡须。
& & 方枪枪很活跃,一刻不停动来动去。他闻出枕巾上自己的头油味和被窝里自已
的脚丫味;认出五斗橱上叠得整整齐齐的一套罩衣罩裤是自己的另一身换洗衣服;
三屉桌上摆着他的照片;那盒彩色蜡笔是他的私有财产;那本黄皮图画本里每张乱
七八遭的涂鸦之作都是他的心血。他不用翻抽屉就说的出那里有他什么宝贝;桌子
底下掉了漆的刀、打不响的枪、丢了轱辘的汽车印满他的指纹,是他挥舞过、冲锋
过、驰骋过的才弄坏变旧的。年轻姑娘美滋滋抱来的那只金鸡牌饼干筒也是他熟悉
的,总被藏起来怎么找也找不到,每次出现都但奇迹。这饼干筒从来没让他失望过,
只要伸手进去准能掏出焦黄的鸡蛋糕和五花八门的动物饼干。最妙不可言的是饼干
筒底的那些点心渣,他和哥哥无数次伸直脖子扣举着饼干筒轮流往嘴里倒像两个小
填鸭自己喂自己。他还会开那架圆面包形状的收音机。转动指针在弧形刻度盘上找
唱歌的人。他知道靠墙那张单人床底下有两只大藤箱,身下这张大床下有三只皮箱。
这些箱子落满结成絮的灰尘,每次爬进去都有要蹭一岙。这是他的老窝。每一只小
免小狐狸都该有的巢穴。他像一只回到森林里的小熊那么快乐。他要呆在这儿而不
是保育院那间总有穿堂风,总有那么多人仰卧起坐川流不息,足够给一个小城市的
火车站当候车室的动物园大厅。
& & 方枪枪巴结着管老太太叫姥姥。他知道这是一种很近的亲属关系。那个年轻姑
娘他叫老姨,是他妈妈最小的妹妹。他理解妹妹这个称谓的意思。他和这两位女士
相洽甚欢。他有点耍赖,又有点撒欢儿,眼睛盯着方超和哥哥争夺每一样东西。方
超拿枪他也要枪,方超动刀他就抢刀,甚至哥哥吃药他也闹着要吃,少一片不行。
他仿佛刚经特赦回到社会的战犯,珍惜自已每一项恢复了的公民权。在他的小心眼
里早已认定哥哥不正当地享有了很多他也有份的东西,这使他相当嫉妒。
& & 在他的横行霸道下,方超只好躺下睡觉。他又一屁股骑在方超脖子上,刀横在
人家脸上,问人家招不招。方超一个翻身把他掀下来。姥姥在一边帮腔:你就让他
骑会儿。老姨拎着方枪枪耳朵把他揪到单人床上。
& & 姥姥喂他吃鸡蛋羹时他突然一手指着门哭起来。一屋人莫名其妙,不知他又怎
么了,问他也光哭不言声儿。过了片刻,有人敲门。李阿姨刚进楼道门脚步声方枪
枪就听到了。方枪枪背顶着门不让李阿姨进。姥姥怕闪着他也不敢使大劲拉,隔着
门缝和同来的保育院张副院长说话。张副院长句句在理,李阿姨振振有辞;只要李
阿姨说一句,方枪枪就在门后震耳欲聋尖叫一声。
& & 张副院长和李阿姨终于挤进口。
& & 方枪枪跪在靠背椅前双手捂跟大声武气地哭。这哭泣由于长时间不间歇并随着
大人的说话节奏一声比一声高带出了表演意识,削弱了悲痛气氛。从手指缝中我看
到李阿姨和张副院长脸上相同的表情:既沉着又无奈。姥姥是见过世面的,很有手
腕,和她们交谈时始终面带微笑声音温和但态度不屈不挠。她要留这孩子吃完晚饭
再交到阿姨们手上。
& & 那天晚上,方枪枪在家吃了晚饭。家里的饭莱并不比保育院的饭菜更丰盛,但
每一个米粒,每一根菜叶都那么入味,芳香满口。方枪枪像一位尊贵的酋长或说强
盗头儿不等他抢各种好吃的都自动堆在他碗里,第二筷子才轮到他哥。这位大他一
岁的男孩表现的很有风度,像王子一样谦让,还学着大人往弟弟碗里送了一勺菜,
赢得满桌夸奖。
& & 我让着弟弟。这男孩子添油加醋地说。
& & 方枪枪有说有笑,当之无愧,吃得高兴还在凳子上站原地踏步走。
& & 这时一个烫发的年轻女人用钥匙开门进来,看到正在一片欢声笑语中风头的方
枪枪不禁一愣。这女人立刻和老太太吵了起来。她像一个干部批评另一个比她低级
别的干部激烈指责老太太不该容留这孩子。她吐词飞快,情绪激动,鲜明的心理活
动全写在脸上:急而愤怒暴跳如雷;急而恐惧仿佛大难将至;忽面绝望怨天尤人牢
骚满腹。老太太分辨了几句,解释了几句,给了她几句。那女人气冲冲进了自己的
屋,临进门还回头喝道:
& & 让他下来像什么样子。
& & 大家这才发现方枪枪还站在凳子上垂头盯着自己脚尖活像罚站。
& & 我注意到这女人的房间是锁着的。当她隐于门帘之后可以听到咯哒一声开锁响,
然后那屋的灯就亮了,光线泼过来,使凳子腿和水泥地陡然多出一些反光点。
& & 方枪枪碗里的饭永远也吃不完。他像只蚂蚁一个米粒一个米粒搬运自己的食物。
他把米饭堆成小宝塔,肉和菜一片片一根根码放整齐,彼此隔开,泾渭分明。这个
工程完成后,他又开始新的花样:把肉埋在米饭里,边吃边观察肉是怎么从饭堆里
中点点露出头尾。只听木质拖鞋声像一阵急促的鼓点疾驰到身边,方枪枪腾空而起
被女人抱坐在大腿上,碗里那一小堆永不消失的饭莱几勺子就全塞在方枪枪嘴里。
女人抱着方枪枪下地换鞋,一转身整个饭桌都跟了过去,发出巨大刺耳的摩擦声—
—方枪枪两只小手使劲抓着桌沿。女人低头掰开了他的手,一转身他又抓住姥姥的
衣服,老太太被他带的也站了起来。女人用力掰他的手,刚掰开一只,另一只又飞
快地补上去。两只小手像对钩子见什么钩什么,打掉了墙上一幅攘着镜框的领袖像,
飞刀似地扔出一只筷子。一家人乱成一团,嚷成一片。在这一片喧嚣中我清楚听到
女人反复发狠小声念叨一句话:我就不信,治不了你我就不信…
& & 我往女人脸上重重打了一下,又打了一下,我吐出方枪枪满嘴塞得鼓鼓囊囊的
饭菜,大声哭嚎起来。我坐在地上,像刚从老虎凳上下来被打断腿的革命志士。几
只大人的手拎着我的脖领子,只要她们稍一松劲,我就往地上躺。方枪枪那时也有
个四、五十斤,我不配合,单个女同志别想把他扶正。他妈躲到卫生间哭去了,每
隔5分钟冲出来指着他没头没脑喊上一句:
& & 你今天不回保育院就不行……居然打起我来了。
& & 说到后半句,泪水涌出眼眶,转身又回卫生间拿毛巾擦。
& & 姥姥和我谈判:今天咱们先回去后天就是星期天了一定接你姥姥的话你还不信
& & 他姨也劝我还带着吓唬:瞧把你妈气的再不听话她不要你了你就得老呆在保育
& & 方超拿条毛巾走来,搬着方枪枪脸给他一处处擦泪。我指着方超控诉:他还不
去呢。他不去我就不去。
& & 方超理直气壮:我病了。
& & 我也病了。
& & 方超仔细看了一眼我,突然出手照我脸上就是一巴掌。
& & 方枪枪和方超都穿上棉猴,手扶着大人肩膀换棉鞋。
& & 老姨一手牵—个领着两个孩子下楼。楼道里很黑,方超一路都在啜泣。到了外
面有月光的地方,可以看到他脸上亮晶晶的泪珠。偶尔遇到走夜路的人也不禁闻声
& & 回到保育院。班里的孩子正在洗屁股。看见方枪枪回来既压抑又兴奋。很多脸
看见他笑。 方枪枪很得意,像悄悄干了好事的活雷锋不声不响上了自己床。活该!
他想,都得上保育院,不许没病装病赖在家里阿姨说的——下次还把你逮回来。
& & 他头埋在被窝里悉悉簌簌剥家里带的水果糖玻璃纸,糖含在嘴里探出头。陈北
燕张嘴跟他要,他把糖藏在舌底大张口假装没有。
& & 第二天做早操时,方枪枪利用每一个转身动作回头找方超,脖子都拧酸了也没
有看见。上午散步时他注意看阳台,一行行晾着的衣服和栏杆上摆放的常青花草湿
漉漉的不时有一滴亮晶晶的水珠儿附落高楼——早晨有人来过阳台,浇了花,把新
洗的衣服搭在绳子上。
& & 接着,他看到方超难以置信地扛枪出现在阳台够上,把枪架在栏杆上向他瞄准,
枪口随着他移动。方超举枪欢呼。虽然听不见声音;也猜得出他在嚷:打中了。整
整一小时,方超都在阳台上武装示威,进行军事表演:一会儿枪上肩阔步前进,鬼
子进村似地东张西望、一会儿紧握手中枪立正不动深沉地凝视远方。
& & 我知道中了计。
& & 李阿姨手心朝上小臂带大臂轻轻一抬,坐在数排人后的方枪枪像中邪站起来。
老李四指弯拢向内蜷了蜷,方枪枪身不由己,齐步甩臂径直走到黑板前。
& & 立——定!
& & 方枪枪尽力站直。
& & 挺胸抬头目视前方,两手放在裤线上。李阿姨纠正着方枪枪的姿势,把她的两
只小手打开,五指合拢按在裤线上。
& & 做得很好。可见没有东西是学不会的——现在转过去面对大家。
& & 李阿姨推着笔管溜直的方枪枪转了个身。全班小朋友瞪着大大小小的乌黑眼珠
盯着他。所有孩子都把手背在身后,像刚走一个入室抢劫的坏蛋把他们无一例外捆
绑在小椅子上。
& & 今天早晨是自己穿的衣跟吗?
& & 方枪枪摇头。
& & 说话!回答阿姨问话要出声你懂不懂?
& & 不是。
& & 谁帮你穿的?
& & 唐阿姨。
& & 大声点!
& & 唐阿姨!
& & 现在我要问全班小朋友了,每天早晨起床自己穿衣服不用阿姨帮忙的请举手。
& & 几十个孩子整体一斜,像人大表决一样右肘支桌齐刷刷举起小巴掌。有的孩子
离桌子远显得腰很长。
& & 手放——下!李阿姨口令拖碍过长,差点断气。她以手掩齿轻轻咳嗽,脸颊飞
起两片红晕。俄而,她复又生机勃勃地向担心地注视她的孩子们微笑,朗朗说道:
& & 为什么每个小朋友都要自己穿衣服?现在我请一个小朋友站起来回答我。
& & 李阿姨大眼珠子骨碌一转,骨碌又一转,凌空抓住一只贫病交加的隔年苍蝇。
& & 她指一个手举最高,露出肚脐的女孩子:于倩倩。
& & 因为每个小朋友都应该自己穿衣服因为不应该让别人帮忙因为别人都很忙…于
倩倩上气不接下气说了一串“因为”没词儿了,两条绿鼻涕跟瞅就要淌过嘴唇哧溜
一下又全缩回鼻腔内。
& & 说得很好,表扬你于倩倩。李阿姨笑望大家,摔死苍蝇,后背伸出一只手使劲
捅了下方枪枪:听见了吗——你!方枪枪肩窝一阵巨痛。
& & 现在全班就方枪枪一个人还不自己穿衣服,我们应该怎么办?
& & 帮一助一他。
& & 李阿姨看着一班品德高尚的孩子满心欢喜:谁愿意上来给方枪枪作个示范?
& & 她东张西望一番:还是你吧于倩倩。
& & 于倩倩—边走一边慌慌张张解扣子,没到方枪枪面前开始脱衣服,眨眼之间已
近赤膊,牙齿的的打着哆嗦手仍不停。
& & 李阿姨在一旁说:内衣就不要脱了。
& & 于倩倩又把摊了一地的衣裤一件件穿上身。边穿边分解动作,有时还特意停下
来,让方枪枪看仔细。唐阿姨打着毛衣走进来,在靠暖气的小椅子上坐下,进针退
针边对这场面饶有兴趣的看上—两眼。
& & 于倩倩穿完衣服,地上多出一条毛裤。李阿姨鼓着掌捡起来,搭在她肩上,对
她说:下去吧。
& & 李阿姨搬只小板凳下去坐在观众席,对孤零零留在表演区的方枪枪说:你做一
& & 方枪枪一动不动,偷眼看李阿姨。
& & 李阿姨柳眉倒竖,牛眼圆睁,第二番话正待出口,方枪枪连忙把手放在胸前衣
& & 他一粒粒解那排大塑料扣子,敞胸露怀再解背带裤扣子,扣子眼儿很紧,他手
指头都勒红了。
& & 唐阿姨在一旁低头数着针行:不行啊,太慢了。
& & 方枪枪露出肩膀胳膊在袖筒子打折,想把手从上袖窟窿里拿出。他披着袄像扎
着膀的雁儿竭力挣扎原地团团转。手终于伸了出来,裤背带像两条逃窜的蛇从他肩
上一滑而过,棉裤由于自重分两路掉下去,面口袋似地堆在脚背上。
& & 小朋友都笑了。
& & 李阿姨唐阿姨也前后脚笑了。
& & 毛衣果然卡在脖子上。棉裤绊着方枪枪的双脚使他寸步难行。他像一个哑铃站
在房间中央,一头是垛着的棉裤一头是翻上去的毛衣中间是他细细的身段。房间里
笑声不断,我在毛衣后面快憋死了。方枪枪用手撑大毛衣领子,推到鼻子底下,露
出嘴巴,我才喘出一口气。我在毛衣后面感到很安全,于是不动了,就那么没头没
脑地站着。
& & 过了一会儿。
& & 李阿姨开口说:你就耗吧,没人帮你。
& & 我也无所谓,就这么耗着。
& & 李阿姨走过来捅我,骂骂咧咧。她的手指像金箍棒一样硬,我忍着疼不吭声。
她看不见我,我就不怕她。她把我拖伤员一样拖到一旁,隔着毛衣敲着我脑门说:
& & 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继续,要不就在这儿站一天。
& & 我从毛线缝中看到老院长推门进来,他朝转身相迎的李阿姨使劲招手,意思不
要惊动。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指点李阿姨把扔在地上的棉袄给我拦腰扎上,免得
着凉,然后蹑手蹑脚走了。
& & 李阿姨的脱衣舞会结束了。尽管舞男差点意思,没能一脱到底,她仍然获得了
很大快乐。接下来她带领全班小朋友上图画课时声音无比耐心心胸无比宽阔。粉笔
在黑板上吱吱哑哑地响,她宣布自己画了一个红太阳,放着光的。又画了一朵向日
葵,有一只只花瓣、瓜子、枝叶。她给全班小朋友发了纸,让他们依葫芦画瓢。她
沉重的蹄子声从东响到西像一头大象在教室蹒跚漫步。她的身影能遮住天上的太阳,
当她经过时,已经一团漆黑的方枪枪眼前仍会为之一暗。
& & 蒙面大盗方枪枪靠着热乎乎的暖气睡了片刻。他有一些屎要拉还有一点尿要撒,
他既不声明也不盲动,像有信仰的人苦苦磨练自己的意志。一直坚持到全线失守,
肉体崩溃。
& & 这一刻真是舒服之极。好像特务当场引爆毒气弹,恶臭弥漫。
& & 一张女孩子的脸贴在窗玻璃上定着眼珠儿往寝室里瞅。她的两手张开巴掌撑在
脸旁,从后面看这女孩子似乎想在玻璃上扒出一个能探进脑袋的洞。
& & 这女孩子出现在寝室门口,每一个摆臀迈腿都放大减慢到极至,轻轻落下不出
一点声音,像皮影戏上的木偶走着一顺儿就进来了。她的谨慎其实是多余的,阿姨
们带着大队孩子正在外面的院子里活动,寝室内外并没有人防碍她。她只是遵循保
育院孩子的习惯做法。这是孩子们自我发明的一种独特舞步,当他们要背着阿姨干
点什么时都要如此行走。这女孩儿手舞足蹈的走了几步后,像踩住地雷一脚定格手
也一前一后分别停在半空,机警地左右一看,接着一阵风似地向我们刮来。她在奔
跑中恢复了自然,笑容也像把折叠扇一抖全开。
& & 陈南燕跑到妹妹床前一个急刹车,转体九十度:你怎么又尿裤子了?
& & 陈北燕听见姐姐问,抽抽搭搭哽咽,怨恨地看了眼并排坐在另一个被窝里一脸
无耻的方枪枪。
& & 她性格内本来就缺坚忍不拔这类品质。意志的培养需要环境,挨着方枪枪就好
比邻居住着位歌星,一天到晚唱,不想学耳濡目染很多歌也会哼了。这也如同过马
路,人家正思想斗争激烈决心遵守交通规则,旁边有人不管不顾抢先一步冲过去等
于就是开了禁不跟上都好像吃了亏。今天就是这样,北燕憋得好好的也就是画向日
葵有点分心,方枪枪在那边又拉又撒数他痛快,一秒钟之后北燕也就失控了。被方
枪枪传染的孩子不是陈北燕一个,还有两个女孩一个男孩也闯了红灯。现在都没精
打采光着屁股坐在被窝里,散布在寝室东一个西两个。
& & 讨厌。陈南燕白了方枪枪一眼,掀开被子看了眼妹妹赤裸的腿。问她:你的裤
& & 陈北燕伸出脖子往两边暖气上找,用手指了指:那儿呢。
& & 陈南燕跑过去,抱着烤得硬梆梆的一对假腿似的棉裤回来。
& & 我的棉毛裤袜子还在暖气上呢。北燕说。
& & 陈南燕又跑了一趟。
& & 床在暖气跟前的张燕生叫道:阿姨不让。
& & 另外两个女孩也掉头看陈南燕。
& & 陈南燕眼睛望天绕到他床前。张燕生无畏地瞪眼睛又嚷:阿姨不让自己下床。
& & 陈南燕一把掐住男孩的脖子,作凶恶状:再嚷我就掐死你。
& & 张燕生声音憋在喉咙里、可怜巴巴地看着陈南燕,脸和眼睛都红了。
& & 陈南燕得意地往回走。
& & 张燕生在后面哭咧咧地说:我告我哥打你。
& & 陈南燕头也不回:你哥打不过我。
& & 陈南燕扶妹妹站起来,手撑开裤腰让她瞅准了往里迈,一层层穿好,顿顿,露
出脚丫。然后又让她躺下跷起腿,手连胳膊一起伸进去把缩在里面的棉毛裤毛裤拽
出来,抿起棉毛裤腿把袜子套上。
& & 穿完袜子,她把妹妹头上松了的皮筋揪下来,重新给她梳头。只见她一手拢发、
一手绕皮筋里外三翻麻利儿就扎好一个抓鬏。两个抓鬏扎好后,她抬起妹妹的下额
笑眯眯端详。
& & 她把妹妹抱下床,一手牵着,晃着另一手小巴掌环顾四周讲:小孩,谁告阿姨,
五个手指头印儿。
& & 陈南燕威严地正要走。
& & 我告。方枪枪在一旁说,伸出脸蛋:你打我吧。
& & 陈南燕只是一笑,并不理他。
& & 阿姨! 方枪枪提高嗓门,光着屁股一下站在床上,朝窗外喊。笑嘻嘻地看陈南
& & 陈北燕气愤地瞪他一眼:别理他,贱招。
& & 陈南燕拉着妹妹,走到他床边。方枪枪捂头等待着。陈南燕没用手碰他,只是
盯着他的小鸡鸡好奇看了会儿。说:你下来。
& & 方枪枪咚一声跳下地:我下来了。
& & 陈南燕跑去把李阿姨的座椅吃力地搬到窗下:你敢到这儿来吗?
& & 方枪枪大摇大摆走过去:我来了,怎么啦?
& & 你敢上去吗?
& & 我上来了。
& & 方枪枪刚爬上椅子,还没转身,陈南燕也爬了上来,两人腿挨腿地站在椅子上。
& & 方枪枪看到满院子的小朋友和阿姨,刚想往回缩,不料身体一高,被陈南燕蹲
下一抱送上窗台。
& & 窗台很窄,半脚宽,方枪枪只能贴在玻璃上身子也转不开。你抱我下来——他
瓮声瓮气地嚷。
& & 陈南燕早跳下椅子,忙不迭地把椅子娜开拖回原处,姐妹俩站在一旁咯咯笑。
拍手叫:傻小子下不来喽。傻小子登高望远喽。
& & 姐妹俩笑了一会儿,一阵脚步响,没声了。
& & 哎—哎一,方枪枪喊屋别人。张燕生和那两个女孩走过来,仰脖儿看他,一声
不吭,聚精会神吃手指头。
& & 下不来了。方枪枪带着哭腔拆说。展开双臂更大面积拥抱玻璃,一个浓墨重彩
的“太”字深深印在夕阳中的窗上。
& & 我像一枚特大剪纸贴在窗户上,活生生的,逼真得令人作呕。窗外也聚起了一
堆儿吃着手指头看我的小朋友。我看到还有更多的孩子停下正玩的游戏从远处往这
儿跑。李阿姨背对着我和人说活。她也将跟快转过头来——站在她对面的中班阿姨
已经看见了我,惊奇地扬起眉毛,嘴唇加快了蠕动。我无能为力,只得眼睁睁看着
这一切发生:李阿姨脸都气歪了,大步向我冲来,狂乱地挥舞长臂,嘴张得能塞进
她自己的拳头。
& & 玻璃的隔音效果很好,妨碍了我们认真交流。她的怒吼像一只蚊子嗡嗡哼唧,
我觉得自己惹急了一个哑巴。看到一个残疾人那么生气,我十分内疚。我不懂也没
法向她解释我的处境,没有谁想当海族馆里那些露着肚白贴在水箱上爬来爬去的两
栖动物。我不好意思地朝她笑笑,她一定把这当作满不在乎和公然挑衅。有一阵儿,
我绝望地想往上爬,伸手去够上面的窗棂。她在外面猛拍玻璃,似乎想把我震下来。
我从来没那么近看一个人,玻璃还有某种程度的放大,李阿姨的舌苔很厚,少颗糟
牙,上唇有一排胡须——她不见了。
& & 至今我也不知道怎么在那样窄的窗台上转过的身。也许是对李阿姨的恐惧使我
克服了困难,超能发挥——我只想在她到前离开窗台。此举是个错误。圆滑一点的
做法应该是原汁原味儿留在原地,这样李阿姨驾到,也会一目了然:罪不在我—非
不为此实不能也。
& & 张燕生和那俩孩子也在一旁推波助澜。跳着脚齐声减:跳!跳!
& & 我简单目测了一下离我最近的床,纵身鱼跃,差点扑了个空。好在本人弹跳力
还成,也有股拼它个鱼死网破的冲劲儿,一个狗抢屎栽进床里,当场流下一摊涎液,
小腿迎面骨磕在床栏上一阵令人昏厥的巨痛。我哭了一声就意识到这不是时候。含
悲忍泪慌张下床,一瘸一拐往自己床上跑。一个拖着伤腿的小战士能跑多远。跟看
快到床了,一只大手把我按在半路上,惊恐回头——李阿姨。她也有点过,逮个孩
子嘛,还用擒贼似的撅起人家一只胳膊反扣人家双手。
& & 审问完全是胡乱逼供。审的和被审的都有点歇斯底里,证人做的也全是伪证。
我哭一阵,说一阵,激动得浑身颤抖,为自己极力辩解但只会说三个字:我没有。
我甚至没提陈南燕的名字,压根把她和本案当作两回事,一个是玩,一个是闯祸,
可见逻辑思维一点没有。张燕生等现场证人眼中看到的也是一件件孤立的事件,只
会描述给他们印象深刻的景象。那就是我如何像壁虎趴在窗户上。更糟糕的是,这
些伪证专家一旦记忆出现空白,就虚构。一个人起头,其他人添枝加叶,越说越乱。
最后整个事情变得荒诞不经。要相信他们的说辞,我就是——神仙。
& & 彻底的唯物主义者李阿姨此刻也感到世界观受到冲击。她伸开两臀恳切地求饶:
停一下停一下,都不要讲话,一分钟——让我整理一下思路。
& & 就是说,你从这把椅子起飞,一路飞,然后落在窗台上——下不来了? 唐阿姨
先恢复了理智。她从寝室门口老李的座椅量着步子向窗台走,边走边问。走到窗前
对李阿姨讲:整10步。
& & 是么?唐阿姨歪头问我。
& & 是么?唐阿姨大声问其他孩子。
& & 是么?唐、李两阿姨齐声问我们大家。
& & 是!我们的肯定并不是肯定起飞这件事,而是肯定阿姨念的那个字确实读“是”。
& & 唐阿姨走到椅子前,转向我:你再飞一遍。
& & 李阿姨从二楼提下陈南燕当面对质。陈南燕一进门还没开口先哭了。同时押到
的陈北燕也在一旁抽抽嗒嗒哭起来,泪已哭干身心交瘁的方枪枪又陪着掉下眼泪。
他们像一干共犯公堂相见,惺惺相惜,面面垂泣。方枪枪甚至有点喜欢这场面,共
同的遭遇使他和陈家姐妹挨得更近了。一时间他忘了自已的苦主儿身份,只想和人
家同样下场。
& & 阿姨们这次严禁孩于们主动招供,自己提问题。一个问题先问陈南燕,后问方
枪枪,再传唤证人,所有人只须回答“是”或“不是”。为什么“不是”不必多嘴。
& & 方枪枪不知不觉模仿陈南燕,从模仿她的姿势到成为她的应声虫。陈南燕说是,
他也说是,陈南燕说不是,他也不是。陈述客观环境时这么点难以令人察觉,只显
得事实清楚毫无争议。审到后来牵涉到较多个人行为,李阿姨发现方枪枪在人称关
系上的混乱,应该使用第三人称时方枪枪也使用第一人称。譬如:陈南燕说:“我
掐他脖子”“我搬了椅子”。方枪枪也说“我掐他脖子”“我搬了椅子”。
& & 他这么说并无意替陈南燕开脱,只是迷恋陈南燕说“我”时那个字的发音和由
此包含的身份感。似乎“我”字是个复数,像“党员”“同志”或“群众”可以容
纳两个人。
& & 阿姨若用陈南燕名字代替人称指谓问他:“是不是陈南燕搬的椅子? ”他就能
明白回答:“是”;但再借用人称强调:“到底是谁搬的椅子——她还是你? ”他
又湖涂: “我” 再后来,方枪枪这种人称颠倒发展到公开用第三人称指称自己:
“他是自己走过去的。”“他没穿裤子。”等等。
& & 唐阿姨先发现方枪枪这种不对和陈南燕之间的联系,方枪枪的一个纯粹女孩子
的拢发动作引起了她的注意。接着她发现方枪枪一直站着丁字步,姿态几乎和他对
面的陈南燕如出一辙。这两个孩子脸上挂的泪珠多少、下滴速度以及吸鼻涕的频率
乃至呼吸次数更是惊人一致,一个如同另一个的翻版。唐姑娘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
瘩。她一下同意了老李的判断:方枪枪这孩子思想很不健康。
& & 她插到两个孩子之间,挡住陈南燕,厉声对方枪枪说:
& & 方枪枪,你要端正态度。
& & 我用陈南燕的声音小声说:错了,下次改。
& & 这期间发生了一场混乱,用阿姨们的话说,一个误会。三堂会审还没完,到了
晚饭时间。李阿姨去给其他小朋友开饭,留下唐阿姨一人在寝室里结案。逐一批评
教育涉案小朋友,一个承认完错误走一个去吃饭。张燕生等几个孩子先得到解脱,
陈南燕、陈北燕也陆续放掉。最后留下方枪枪,唐阿姨准备跟他好谈谈,和风细雨
地,循循善诱地,摸清他的思想根源源。这么下去是不行的,这孩子快成班里的闯
祸大王了,任其发展天知道还拿出什么妖蛾子。谈之前唐阿姨急着去厕所换了遍月
经纸,回来路过活动室正巧张副院长叫李阿姨去办公家接她家里来的电话,老李让
她照看一下正吃饭的孩子们。她还想了一下把方枪枪的饭留下出来。正要找碗,于
倩倩把汤洒在胸前,她赶去收拾。汪若海咬了一口杨丹的肉包子,贪心太大连着咬
了人家的手指头,杨丹大哭,又得要她去摆平。忙来忙去,把个方枪枪忘了。自己
也饿了,挑了个馅最大的包子,舒舒服服在小椅子上坐下,翘着二郎腿,细细品起
小猪剁碎了加上白菜、虾米的滋味。
& & 这时,天已经黑了,谁也没注意窗外来了个人。这人悄无声息地站在夜色里观
察灯光明亮的窗内。他看了一圈吃饭的孩子,表情纳闷,似乎没找到他要找的人。
他拔腿往旁边走,从寝室的窗户往里看。寝室没开灯,很暗,他适应了光线后猛地
发现方枪枪就站在窗前,垂头丧气,脸上有泪,看见他十分恐惧。
& & 此人大怒,几乎是破门而入,活动室内正吃包子的所有人连大人带孩子全吓了
一跳。唐阿姨立刻就站了起来,随即被此人直逼到脸上喝问:
& & 为什么不给孩子饭吃?谁给你的权力不许孩子吃饭?你是法西斯啊还是国民党?
这是渣滓洞啊还是白公馆?
& & 唐阿姨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也弄懵了,满嘴的包子塞得她哑口无言,条件反射
地加快咀嚼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对方。对方认为她无耻彻底激怒,喊声震动全楼,看
那架势唐姑娘再不开口就要吃耳光了。
& & 这关头李阿姨张副院长赶到,劝住了方枪枪他爸。她们向方际成同志连声道歉。
她们和方参谋都是熟人。老李的爱人和方际成都是南京总高级步校来的,在南京就
是同一个教研室,现在又是同一个处。张副院长和方家住同二个单元门洞,方家在
四层,张家在三层;她爱人也是“二野”的,与方际成不同时期先后给同一个首长
当过秘书。此刻,她们一起批评小唐。张副院长亲自三步并作两步赶进寝室领方枪
枪出来,唐姑娘食不甘味咽下喉咙内最后一口包子,腾出这张嘴也没了说话机会,
委屈的泪水扑簌簌滚过红扑扑的脸蛋。比较可气的是老李,瞪着贼亮的大眼毗哒她,
好像这全是她责任。这人不可交。唐妨娘心里对自己说。
& & 方枪枪在寝室里独守先就很紧张。他根本没认出也没想到站在窗外那人是他打
完印度回来的爸爸。黑夜空院突然冒出一个很大的人,他先想到的就是保育院孩子
们传说的那个鬼。外屋陡然响起的咆哮和纷嚷也很符合他想象的鬼进门吃人的局面。
& & 张副院长领他出来后,他看到一个解放军大闹活动室的景象如同看到另一台可
怕稍逊的戏剧。唐阿姨脸上的泪水更是使他魂飞魄散。阿姨都给欺负成这个样子,
他还有命吗?无论大人怎么撺搭、号召他也不敢正视这个军人。头都快低到肚膀眼,
后脑勺上的短头发一排排鞋刷子似地立起来露出青皮。解放军摸了摸鞋刷子,一阵
痉挛掠过脖梗沿着脊核凉到尾巴骨那儿。他听到爸爸这个词,极度紧张使他理解力
短时瘫痪,像听外语一样既不懂这词的意思,也不明白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张副院
长塞到他手里一个包子,他才多少放松一点,还认得这是个吃的东西,一口咬了上
& & 吃完第二个包子,他突然想起爸爸,拿着第三个包子一下站起来。解放军已经
走了。小朋友们也陆续离开餐桌,进寝室做睡前准备。活动室像曲终人散的剧场走
得一空。诺大的房间只剩他和孤零零站在窗前默默擦泪的唐姑娘。他感到自己与这
个本来没有丝毫共同点的大人此刻很像,都在想同一件事。他还不懂这犹如迷路,
对自已顿生怜爱,不满足但又蛮舒服的心绪正确的说法叫:感伤。
最后登录在线时间453 小时寄托币39160 声望298 注册时间阅读权限100帖子精华50积分29640UID199804
声望298 寄托币39160 注册时间精华50帖子
& & 夏天到了。午后经常电闪雷鸣,骤然降下瓢泼大雨。下雨的时候在房间里睡午
觉十分享受,睡眠既深且沉,到了起床时间怎么叫也难以醒来。
& & 孩子们都只穿着一条小三角裤衩,整个夏天光着膀子和腿,脖子扑着痱子粉,
像刚消过毒的小树苗。他们都长了半头,也显得更知道和大人合作了。当你和他俩
谈话,会发现他们能说很多人话,除了日常用语还夹杂着一些革命单词“毛主席”
“天安门”“无产阶级”“万万岁”什么的。到秋天他们该升入中班了。
& & 方枪枪在生活自理和组织纪律性方面进步很大。虽然还是尿多,但也大都集中
在晚间,喝水多了和玩得过于疲劳的时候。他长大了一些,头和身的比例不那么接
近,五官也匀称多了,看上去可算清秀,颇得一些路遇的大人喜爱。他的头发偏黄,
长鬓垂耳,不知道的人常常把他当作小姑娘。阿姨跟他的家长讲了多次,让他们给
方枪枪头发剪短,夏天留这么长的头发容易生痱子。
& & 大礼拜回家,他爸爸带他们哥俩去逛对过的翠微路商场,用冰棍把他骗进理发
馆。一看见那些白衣白口罩细菌部队打扮的人,每人按着一颗人头奋力切削;一圈
陆海空官兵引颈受戮低下高贵的头任人宰割,方枪枪先心惊肉跳。闻了一会儿臭烘
烘热焖焖的头油、发渣儿、肥皂水的味儿他就晕了理发馆,跑出来吐,吐了一地小
豆干饭和黄瓜炒鸡蛋。再怎么拖也不肯进去了。方际成讲不通理,当街拍了他两下,
他就哭成个高音喇叭,惹来一些随军家属指责解放军不注意影响虐待幼女。气得方
际成拉着方超扬长而去,“幼女”一路哭一路跟,险些被另一些随军家属当走失儿
童送到交通岗。
& & 下次讲好条件,满足了方枪枪一切正当或不正当的要求,一走到理发馆门口他
又两脚生根不上台阶。没打就开始哭,谁见谁心软。
& & 方际成对阿姨讲,这孩子他没办法,每次进理发馆都像送他上法场。先让他头
发那么长着,实在不行扎小辫,等他妈妈有空儿了再收拾他。
& & 唐阿姨心说:打呀。你不是会张牙舞爪来老虎那套——还是分人。自己家孩子
是人,别人家孩子都是王八蛋。
& & 与他们家熟识的张副院长也在私下讲:不是理不了而是不想理。这家人没女孩,
在南京的时候就喜欢把方枪枪打扮成女孩子的模样,一两岁进保育院前还给方枪枪
梳过小辫儿。
& & 唐阿姨激愤地讲:就是惯孩子嘛。越是小户人家越是爱把孩子养得娇滴滴的。
小唐发现这是一条规律。保育院也有不少孩子父母是高级干部,也没见谁当个宝似
的。还不是交出来就不管了跟参军一样,随保育院怎么调教。这样风吹过雨打来的
孩子将来才能曲能伸,坐得金蛮殿,进得劳改队。
& & “糖包”要不是文化程度低,写自己姓还常缺笔划,真有心写一本中国版《教
育诗》与各位专家好好切磋切磋。当下她就立志,捐弃前嫌拜奉天女子国民高等学
校开除的李阿姨当文化教员,从人口刀手尺认起。
& & 方枪枪顶着一头德国钢盔式的齐耳发在夏日的阳光下跑来跑去,有风的日子长
发飘飘,谁见了都要说“这女孩儿长得有意思”。他也很美,受了抬举似的。没事
双手分开挡住眼睛的鬓发掠向耳后,歪嘴吹吹额头的刘海,东施效颦,女里女气。
好像木匠进了音乐学院拿锯的手也有机会拎弓子了——很得意自己胯入了另—个领
& & 保育院的女孩子普遍比男孩子发育早,身体灵活,头脑清晰,无论是认生字学
唱歌跳舞蹈都比男孩子领会快,记得牢。她们也更讲卫生,更礼貌,待人接物更有
规矩。男孩子还在冲冲杀杀,她们已经在玩复杂、更有情趣的游戏:过家家、看病、
喂饭什么的。其中一些发育尤其快的,更是落落大方,人在幼年便顾盼流眸,自有
一番成熟。这些早熟女童每日里梳妆打扮,花言巧语;表达能力、社会经验明显高
同龄男孩一截儿。阿姨喜欢她们,大量启用这一类女孩充当密探和小头目。在方枪
枪性别意识尚且朦胧时,只觉得这些女孩是集体中较为优秀的一群像官场上的红人
儿大学里名教授的得意门生,十分仰慕,一直在发愤盼着有朝一日鱼目混珠混迹其
& & 方枪枪深信自己是在追求上进,向好孩子看齐。他也想让阿姨待见,委以重任。
谁愿意总招人鄙视,姥姥不疼舅舅不爱——学好有罪呀?
& & 女孩子的身体在日常生活中随处可见,保育院的孩子都没特别当作一个秘密或
一种奇观。实际上她们过分简朴的线条在漫不经心的眼光中很容易遭到忽视。方枪
枪有时起心打量她们全在于什么也看不见,一说起女孩子怎么长的就茫然。自己在
明处,她们在暗处,平白无端就觉得吃了她们的亏。大家都是新中国的少年儿童,
团结友爱,何至于她们得天独厚,长得那么经济、轻盈、便于活动。尤其有时方枪
枪翻床栏硌了一下蛋,安然走在路上被大人出其不意掏一把挡,越发觉得自己这一
嘟噜肉多余、碍事、暴露身份。我们班男孩中高洋的阴茎异乎常人,豆荚般饱满鼓
胀,阿姨们也引为一奇,没事便指着说笑,搞得他成了保育院名人。经常一些无聊
的男大人走来参观,很多手摸来摸去,有一次摸发炎了,肿得红艳。方枪枪不留神
看了一眼,留下病态、畸形的印象,心中更是嫌恶。
& & 后来胡乱受了些进化论的影响,没搞清是怎么回事就瞎造句:女孩先进化没了。
男孩还没进化完。
& & 方枪枪时常把自己想象成一个好看的女孩子:一张洁白的瓜子脸——葵花子;
弯弯的黑眼睛,不一定很大,但务必双眼皮;鼻梁很直,薄若餐刀刃,可用来切豆
腐;鼻头是尖是圆,他犹豫很久,最后选择不尖也不圆,翘起来。嘴是樱桃小口,
不能窄于鼻翼,像哥哥那样——抢饭时很不方便。
& & 他还要一个香烟过滤嘴长短的人中;一瓶葡萄酒粗细的脖子;可盛一滴眼泪的
酒窝;像枚纽扣缝得熨贴的肚脐;十根面条一样的手指;两条吧凳般的长腿。
& & 他不要所谓身体曲线,只希望自己全身上下像根无缝钢管浑圆紧凑,白壁无瑕,
拎得起放得下,一丝不挂也不丢人,到那儿展览都是可造之材。
& & 最早他这些想法是照着陈南燕想的,后来几经修改,超出了原型。单纯拷贝陈
南燕,因为实物总在,一比样品,赝品就不像了。无论本人自我感觉多好,陈南燕
一到如同树起照妖镜,方枪枪自己也觉得原形毕露。
& & 方枪枪博采保育院所有女孩的特点。一些男孩长得不错,他也大胆取其局部为
其所用。还有一些无人具备,他又坚持要有的特点,譬如气质、风度,他就自作主
张,想当然了。
& & 他认为自己应该显得傲。
& & 我长得这么好,全保育院也找不出第二个,不能太平易近人了。咱们这些个小
孩,德智体都没开始发展,天真烂漫,比不了学识又谈不上什么思想品德,长得全
乎,不傻不黏,就是一个人全部优点了——谁也不能管我叫“花瓶”。
& & 老院长有一次看见方枪枪在花坛摘花儿,掐了朵月季凑在鼻前使劲嗅,眼睛瞟
来瞟去。见人注意便做出深为花香陶醉状,劲儿劲儿地掉头走开。那步态也特别,
像是经过设计,踩高跷似地平地走出一股蹬梯子的味儿。
& & 于是指着问:这个……男孩还是女孩,怎么这么恶心?
& & 还有一次,大家玩完回屋,都急着上厕所。李阿姨也急。她放进女孩子,把男
孩子挡在外面,自己也进去,还插上门。刚蹲不,发现方枪枪蹲在旁边,心头大怒,
又不便声张。方枪枪装模作样撤完尿走了,大敞着门。李阿姨吃了今苍蝇似的别提
心里多熬糟,一下午嘴里都在嘟嚷:真她她流氓真他她流氓。小唐听见问:流谁啦?
& & 李阿姨嘴一下闭得像刀片那么薄,倔强的模样仿佛告诉小唐:打死我也不说。
& & 方枪枪不三不四的样子和特立独行的架势在保育院遭到集体的孤立。男孩们当
他是个怪物、叛徒,给他起了个外号:假媳妇儿——我认为这是鹦鹉学的阿姨舌。
阿姨看不到,还把他堵在墙角揍,按在地上吃土。美丽整洁的方枪枪经常弄得蓬头
垢首,一副残花败柳的样子。心中愈发觉得男孩粗野,发狠不与他们为伍。他也做
得挺没意思的。也想给自己找几个宫女,眼睛一遍遍往女孩子高的那一堆儿里乜斜。
心细自己是冒牌货,还是抖着胆子往人家跟前凑,凑了几天插进去,恬着脸问人家:
你们玩什么呢?女孩们晃着怀里缺胳膊少腿的布娃娃不吭气,谁也不看他一眼。
& & 带我玩吧,我给你们当做饭的。
& & 杨丹先翻了他一个白眼,其他女孩一个挨一个接力朝他翻。陈北燕翻得比谁都
大,半天不见黑眼珠落回槽儿。
& & 中午午睡,他掐陈北燕胳膊上最嫩的肉:为什么不带我玩?
& & 陈北燕疼得嘤嘤哭。
& & 方枪枪咬牙切齿小声说:以后不许你跟别人玩,只许跟我玩。
& & 唐阿姨巡视过来,他连忙缩回手,盖好毛巾被装睡。他听到唐阿姨问陈北燕哭
什么,陈北燕不敢说,挨了“糖包”一通训斥。
& & 下午,方枪枪走到哪儿,陈北燕跟到哪儿。女孩子们叫她,她看着方枪枪脚下
不敢挪步。杨丹搂着脖子把她带走,没过多一会儿,她又自个乖乖回来了。
& & 方枪枪很高兴,尽量善待她,拔了一些草,做成一束花的样子,让她手里拿着。
& & 他让她坐上转椅,推得她飞转,自己退开一步,挥手向她告别:再见! 到了就
& & 方枪枪还把陈北燕搀进秋千筐坐下,自己当大力士送人家上半空。
& & 下来问人家跟我玩好玩吗? 陈北燕不点头也不摇头,方枪枪给了她一耳光,接
着手指她问:你哭?
& & 陈北燕也就没哭出来。
& & 方枪枪想自己还要耐心点,多给她一点参与感。于是拉起她手喜气洋洋地建议:
咱们玩打仗吧。
& & 方枪枪在前边假装八路军跑,陈北燕在后边假装中央军追,方枪枪边跑边射击,
还扔手榴弹,严格按照军事要领,爆炸时趴下,打枪时隐蔽。陈北燕简单,敢死队
一样往上冲,枪拿的也是无声手枪,光放不响。女兵就是不会打仗。方枪枪对她讲,
你这样不行,真在战斗中很快就会中弹。他教了她几种简单的步兵动作,怎么卧倒,
怎么匍匐前进,让她原地练了几遍。不标准,再来。陈北燕趴在地上哭了。方枪枪
不为其所动,冷酷地命令她继续。直到无可救药才叫她起来。再三呆嘱她:枪一定
要响,人一定要经常趴下,否则这仗没法打。然后雄赳赳跑开几步宣布重新开战。
这次他当美国兵,陈北燕当志愿军;他巡逻,陈北燕打他的埋伏。
& & 方枪枪战斗得累了,跑到一堆沙子上笔直倒下,对赶上来。不知再往下应该怎
么办的陈北燕说;假装我牺牲了,假装你把我埋起来。
& & 陈北燕跪在沙堆上,第一把沙子就扬在方枪枪脸上。
& & 方枪枪迷了眼,揉着眼睛坐起来,没发火,兴致勃勃换了个花样。假装我负伤
了,假装你抢救我,假装把我运医院去。向她告别:再见!到了就来信。
& & 方枪枪还把陈北燕搀进秋千筐坐下,自己当大力士送人家上半空。
& & 下来问人家跟我玩好玩吗? 陈北燕不点头也不摇头,方枪枪给了她一耳光,接
着手指她问:你哭?
& & 陈北燕也就没哭出来。
& & 方枪枪想自己还要耐心点,多给她一点参与感。于是拉起她手喜气洋洋地建议:
咱们玩打仗吧。
& & 方枪枪在前边假装八路军跑,陈北燕在后边假装中央军追,方枪枪边跑边射击,
还扔手榴弹,严格按照军事要领,爆炸时趴下,打枪时隐蔽。陈北燕简单,敢死队
一样往上冲,枪拿的也是无声手枪,光放不响。女兵就是不会打仗。方枪枪对她讲,
你这样不行,真在战斗中很快就会中弹。他教了她几种简单的步兵动作,怎么卧倒,
怎么匍匐前进,让她原地练了几遍。不标准,再来。陈北燕趴在地上哭了。方枪枪
不为其所动,冷酷地命令她继续。直到无可救药才叫她起来。再三呆嘱她:枪一定
要响,人一定要经常趴下,否则这仗没法打。然后雄赳赳跑开几步宣布重新开战。
这次他当美国兵,陈北燕当志愿军;他巡逻,陈北燕打他的埋伏。
& & 方枪枪战斗得累了,跑到一堆沙子上笔直倒下,对赶上来。不知再往下应该怎
么办的陈北燕说;假装我牺牲了,假装你把我埋起来。
& & 陈北燕跪在沙堆上,第一把沙子就扬在方枪枪脸上。
& & 方枪枪迷了眼,揉着眼睛坐起来,没发火,兴致勃勃换了个花样。假装我负伤
了,假装你抢救我,假装把我运医院去。
& & 陈北燕用尽全身力气才把方枪枪从地下架起来。方枪枪在她搀扶下非常得意地
一瘸一拐穿过院子,时而吊在她身上短暂昏迷片刻。张燕生一帮男孩大声给他们起
& & 方枪枪躺在树荫下让陈北燕治伤,太阳晒着一点就往荫里挪一点。陈北燕给他
吃药,抹药水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躺在床上感觉头很晕 的文章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