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前段时间 日语转工地工作去了,回来抱怨说工地很吵,都有点影响他的听觉了,请问有没有什么好的办法解决这

就是我爸爸今年已经正好50岁,眼睛受伤的时候已经有一年时间了。我爸爸是在我叔叔的公司里受伤的,2016年父亲节前几个星期,我爸爸替我叔叔去工地勘察,我叔叔是弄拆迁的,那天让我爸去帮忙也是给我爸赚钱7000元一个月工资,在工作中眼睛被飞来的铁片划伤了,也做了3次左右的大型手术(钱是我叔叔付的),眼睛是恢复不了了,由于我爸爸眼睛受伤,基本都没有工作了,都是在家里休息,我和弟弟的生活费还有什么的都是我妈妈赚的,在我爸爸眼睛治疗的期间我妈妈要去照顾我爸爸所以店都是关门的等于没有赚钱大概有3个月左右,叔叔只是给了我爸爸眼睛治疗的钱其他什么都没有给,给钱也是过年的时候给了我爸爸2万,最近我叔叔想赔给我爸爸40万,原本只想给36万,40万也是一个舅公帮忙去说才愿意赔钱40万,还说给我爸爸弄一个保险(律师我只是想知道我爸爸眼睛这种情况通常是赔多少钱,眼睛是没用了,我只是想知道在我叔叔眼里我爸爸眼睛值多少,是兄弟还是一个可怜的累赘),我是不希望赔钱的,毕竟是兄弟,但是现实就是现实,没有钱,我爸爸眼睛一只没用,我还没能力,不知道该怎么弄,有经验的律师帮帮我,出出主意。
你好,具体眼睛失明可以做伤残鉴定的,根据鉴定等级结论赔偿的
可以继续咨询喔!请点采纳心意喔!感谢对我们律师工作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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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级三级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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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赔钱还有没有其它的方法,好一点的方法
你好,其实只有赔钱才可以抚慰你们了
要不对你们也不公平
时间比较晚了,请点采纳喔,有问题明天可以再咨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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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大律师我爸爸耳朵有点隆,在外面工地上上班老板不怎么好说话。他不想干了,可是又没别的去处,怎么办啊。还有什_百度知道
我爸爸耳朵有点隆,在外面工地上上班老板不怎么好说话。他不想干了,可是又没别的去处,怎么办啊。还有什
我爸爸耳朵有点隆,在外面工地上上班老板不怎么好说话。他不想干了,可是又没别的去处,怎么办啊。还有什么工作适合他的吗?
我有更好的答案
耳朵不好在工地上确实不安全,建议戴助听器。无论干什么工作都需要沟通,所以我认为应该先给你爸爸配个助听器。只要耳朵好使,做什么工作都可以。做生意时间自由,打工也可以,如果没有一技之长又找不到合适的生意做,可以试试换个工地干。
助听器带早了不好。
工作也不好找
如果耳朵影响到生活了当然可以戴啊?人到中年确实工作难找,很多人都去小区或学校当门卫了,建议你们去问问。倒卖土特产,批发零售也行。实在不行,选个项目搞个养殖似乎也不错。
好像都不会。
可以跟老乡先学着做,摸清了门道再小规模的做,慢慢扩大规模。自己做生意确实难而且有风险。
采纳率:73%
来自团队:
先配个西门子的助听器,那样他能正常沟通,不被歧视,工作慢慢找。不行在家附近找个工作。
大声点说话他能听到的。现在还不想带助听器
是啊,那也是跟别人沟通不便。你带父亲去医院检查一下,看看耳朵内是什么情况。需不需要戴助听器。
最好还是别干了,工地上砖瓦片很容易从高处掉落,加上叔叔耳朵不好使,为叔叔着想别干了,去找个看大门的活吧
现在工作不好找,适合的更不好找,
买个助听器用
锅炉房。或者做点小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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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老家穷,是在山沟沟的地方,我妈家算是村子里最穷的一户,所以她总想着怎么脱离穷困,于是在老家里,只要有人能给她些钱啊物品什么的,她都愿意跟别人睡。
  我爸那年在外面打工在厂里面偷带了几个好看的围巾发夹头花这些回来,我妈想要,所以他们就睡了,当时我爸打工也有点钱,于是我妈一直纠缠着我爸,便怀上了我。
  我妈怀着我去我爸家里闹,我爸家里人觉得他也是老光棍了,反正始终都得找个女人,于是干脆让我爸妈结婚。所以从我出生后,村子里的人便说我是个野种,因为我妈名声不好。
  后来我爸钱花光了出去打工,没多久有人在外面回来说我爸被车碾死了,我妈并没有伤心,反正我爸不在我也经常看到很多叔叔来我家,晚上还跟她睡一块。
  我妈很快就跟别的男人在一起了。
  这天,我妈笑着给我介绍一位叔叔,那叔叔长得一脸猥琐的冲着我笑。
  “月月,快来叫叔叔,以后咱们就要跟叔叔一起生活了啊。”
  我不想叫,一直低着头紧握着衣角,我妈推了推我,我直往后缩。
发表于16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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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男的笑眯眯的走向我,蹲着我逗我玩,说:“没事,小孩子慢慢就熟了。”
  我妈笑着去做饭,那男人马上便板起脸说:“赔本货,野种,过来!”
  我摇了摇头,他猛的把我抓了过去,将我按在他跟前,他坐在竹椅上,拉过我的小手往他裤裆摸去,可把我给吓了一跳,我摸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赶紧手往后一缩。
  “月月乖,跟叔叔进屋里玩捉迷藏好不好?”男人笑望我问。
  这时我妈在厨房里探头出来说:“月月你要乖啊,听叔叔的,不然妈妈把你卖了。”
  我马上就吓得眼泪都掉了,我说:“妈妈我会听话的。”
  男人很满意的把我拉进房间里,让我坐在他的大腿根上,一边摸着我的背说:“月月,你要不要长得像妈妈那么大啊?”
  我想也不想就点了点头:“嗯。”我只想快快长大,长大后我就可以离开家了,我想快快长大,不想整天在家里小心翼翼的过了。
  “只要你肯乖乖听我的,我保证你能快乐的长大。”他笑得很猥琐,还把我的手拉到他裤裆里。
  我不要他就说要揍我,他每次拉我的手抓那个东西我都哭,可他却更加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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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后的日子,只要我妈不在,他就要我这样我很恶心可也怕妈妈把我卖给别人。我的一个小伙伴才刚卖给隔壁村当人家的童养媳。
  我们村子里很多女孩子都被卖去当童养媳了,村里穷很多人连自己都养不起,有的就拿女儿去跟别人换个小童养媳,没有女儿的干脆买个回来。
  我一直胆战心惊的过着,直到我6岁多时,刚刚上学前班,我放学回家妈妈没在,只有叔叔在,他看到我进屋便拉着我又要我摸那根东西,我说我要写字,于是拒绝了他。
  那男的发怒了,骂着要把我拖进屋,我当时刚刚上学,对老师布置的作业可是恭敬的很,一心想在老师跟前好好表现,于是哭着拒绝他,乞求他放开我。
  可我力气没他大,他把我扔到床上去,还一边淫秽地看着我说:“看老子今天不好好教训你真当老子是摆设?”
  他用力的扯着我的衣服,我妈进屋时他刚刚准备把我的裤子脱下来,我哭着求饶,我妈一进来就打在我身上,直扯着我的头发把我拽开,一边去拿扁担抡向那男人骂:“你个死男人睡我也就算了,我女儿那么小都不放过,看今天我就打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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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我便看到他们俩打了起来,那男人反手抢过扁担抡在我妈头上,我妈头破血流当场便没了气,男人见惹事了赶紧跑。
  最后我便被村子里的人送去了我姨妈家,这个姨妈我们平常不怎么来往,可大人们说姨妈是我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我刚到第三天就被姨妈关在一间破旧不堪的小黑屋,屋内有一阵难闻的气味,我蹲坐在角落里。
  早上起来我姨妈怀疑我偷了她的钱,把我的手全都给掐红了,我蹲在墙角哭,姨妈说一会过来再找我算帐的。
  这小黑屋的破门被用力踹开,姨妈和姨夫走进来,卷起他们的衣袖,一副恶巴巴的望着我,很是嫌弃的样子。
  我姨妈上前来就扯起我耳朵,嫌恶狠狠的盯着我说:“你个死丫头,杂种,让你偷我钱!再不把钱交出来我就把你腿给打断!”
  我的耳朵被扯得好痛,姨妈就像是恨不得把我的耳朵给扯掉一样,我望着她恶狠狠的双眼哭着小心嗫嚅:“姨妈,钱不是我偷的,我真的拿不出来啊,呜我不知道谁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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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哭着求她放开我,再这样拎下去我耳朵要掉了。
  姨妈松开手,一巴掌煸我脸上怒骂:“不是你是谁?敢偷还不敢承认?看我不打死你这个贱丫头。”
  力气大得我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了,我抚着发烫的脸望着她,心里直害怕得慌。
  姨夫笑眯眯地推开姨妈,轻轻地走过来抚着我的肩膀说:“好了你个傻婆娘,把她打坏了你就卖不好价钱了。来乖宝贝,告诉姨夫,这钱你藏在哪里了?你把钱拿出来姨妈就不会打你了。”
  他的笑我很不喜欢,而姨妈也走过来叉着腰指着他骂:“你这该死的男人,居然连这小丫头都想搞?你搞试试,看老娘不把你那根东西给剪了!”
  姨妈骂的是姨夫,可一双手却直掐着我的背部,掐得我很疼。
  “呜,呜……”我一边闪躲一边哭着。
  “气什么气,你都说要准备把她卖给隔壁镇子的周大发的儿子当童养媳了,周大发儿子是个弱智,你把月月卖给他们前便宜下我怎么啦?”姨夫有些不正经地说。
  我恐慌地退到一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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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大发怎么啦!人家周大发答应给我一万块钱,一万块啊!你这臭男人得赚多久才能赚到一万块啊!咱们家那么多田地一年种到晚也只有两千多块钱,靠你这没用的家伙赚钱给我花我得到什么时候?你要是敢动她完了周大发家不要我看你怎么赔我这个钱!”姨妈直骂着。
  “好吧,卖给周大发给一万块钱是不亏,不过他哪知道是不是啊!她还那么小周大发也不会验啊!就这样便宜真可惜,你还不如……”姨夫还继续说着。
  姨妈抄起扫把就追着姨夫来打,一边打一边骂着:“我打死你!每晚连我都搞不定还想搞别人,看我不打死你!”
  “嘿嘿嘿,老婆你想打死我啊,我这只是提议一下嘛,别打了——”姨夫被打痛了扎扎跳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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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天就想着这些事不好好给老娘去赚钱,打死你活该!”见姨夫求饶姨妈打得更用力的,我赶紧趁机的闪到门口去,见他们不注意我溜了出门口,小脚飞快地跑着。
  太阳好大,而且这里我又不熟悉,我拼了小命的跑,我不要卖给别人当童养媳!
  可我才来这里三天,根本不熟悉这里的路,我在村子的小路跑了三圈都跑不出去,很快就听到姨妈骂的声音:“这死丫头,居然敢跑?要是被老娘抓到我不定打断她双腿!”
  姨妈追来了……
  我更加没命的逃,感觉自己双腿都快跑不动了,这时却突然被人捂住了我的小嘴,把我拖到一条小巷子里,我用力的挣扎着。
  “闭嘴,别说话,姨夫会好好疼爱你让你快乐的。”
  是姨夫!
  他捂着我的嘴巴把我拖向巷子里头,一只手伸进我的胸口,还在我衣服里乱摸。
  我吓得哭了,泪水不断的往下滴落,我拼命的摇头,姨夫去想要把我的衣服扯下来,我对准他的手用力就咬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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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个婊子!”姨夫叫地大叫着,像杀猪一样。
  “你等着!看老子今天不收拾你!”姨夫凶狠狠地扑向我,我被吓得倒坐在地上,他扑向我时我用力踢了他一脚,就冲到巷口。
  我必须要离开这里!可找不到路,只好一直躲在村子里的一处草垛后,饿得一直打着牙颤,我又不敢出去找吃的,害怕姨妈会找到我,我不想回她家了。
  我躲了一天一夜,饿得肚子直叫,渴得嘴唇都快开裂了,第二天下午时听到全村人都在打锣喊我的名字,我以为是姨妈找我要把我卖给那个周大发家,更是缩成一团不敢出来。
  可后来我居然听到我爸也喊我,我偷偷望了眼,居然真看到我爸,他没死!他跟在姨妈身后喊着:“月月,爸来接你了,快出来吧。”
  “月月,你在哪里?”
  “月月,快回来啊——”
  我听到他喊我我很高兴,直飞奔的投向他,扑向他,我爸没死!
  原来我爸在外面只是被车蹭了住了院,当时包工头看到我爸伤太重了干脆不给我爸医治,于是便把他扔在医院门口,同村的人便回来说我爸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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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看到我时我就只剩下皮包骨了,他把我抱起来,说要带我回家。我姨妈姨夫很不好意思的看着我。
  我爸拿出面包给我吃,然后带我走了,去了他打工的地方。
  他住的地方很简陋,就是工地里的工棚,他的工棚里到处都是酒瓶子。
  刚到的那天他还给我做了好吃的面,面里有青菜荷包蛋还有肉丝,我大口大口地吃得很香。
  他笑着问我想不想以后每天都能吃上肉,我想都没想就点头。
  他摸着我脑袋直笑,说:“那就好,爸爸现在出去一下,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我嗯了一声,看着他拿着一个酒瓶子走出去了。
  我吃完面坐在屋子里等我爸回来,他回来时真给我带好吃的了,是炸的鸡腿,我高兴得咬着鸡腿抱着他直欢呼。可当我发现他身后的另外一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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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男的看着我笑,把一个大饼递给我说:“你叫月月是吗?长得真好看,来这个是送给你吃的。”
  我眨巴着眼睛望着他,可他很快就把一沓钱掏出来,递给我爸,我爸笑眯眯的接过钱。
  我望着男人,我爸摸着我的头说:“月月,这叔叔是爸爸的朋友,你跟他去住几天,爸过几天就去看望你。”
  我不敢违抗,于是点了点头。那晚我便跟这男的走了。
  那男人跟我说以后可以叫他莫叔,他说他跟我爸是同一个工地的工友。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原来当初我爸是莫叔救了的,莫叔救了他,还送去自己老乡那里把我爸的伤给治好了,治好后还把我爸带去工地里干活赚钱,听说莫叔家没有孩子,需要买个等郎妹回去带娣,所以便回家把我带出来了。
  等郎妹是我们那里的说法,童养媳是那家已经有男孩子了的,买回来就一定是给男孩当媳妇的。但等郎妹则不然,等郎妹是那户人家还没有孩子,他们家的婆娘还生不出孩子,所以得买一个女孩回来带娣,到时婆娘生出来的第一个男孩,便是等郎妹的老公。如果那婆娘一直都生不出男孩,等郎妹就是养女,以后得要给二老养老送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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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莫叔把我带回他家时,我才知道爸爸骗了我,我爸不会来接我了,我哭着要去找我爸,她横眉冷眼的说我要是再哭就把我扔出去让狼狗吃掉。
  莫叔让我叫他婆娘阿婶,让我以后好好帮阿婶干活,不然就没饭吃。
  莫叔家住在比我家还山沟沟的地方,但房子比我们家的要好,他们家是二屋的小洋房,莫叔这些年来在外面做泥水活赚了点钱回家盖的。
  当晚莫叔的哥哥就过来,他一进来就说:“老二啊,?这丫头长得真不错啊。”
  莫叔让我叫来人为大伯,说是他大哥。
  大伯望着我上下打量着,莫叔递了根烟给大伯说:“没办法啊。”
  “给她上学校吗?”大伯接过烟问。
  莫叔给大伯把烟点燃,说:“上啊,不上以后这家怎么管?怎么也得上到小学毕业吧,以后拿些山货去卖都认识钱才行。”
  于是大伯便把他儿子喊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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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伯家与莫叔家同一个院子,屋子更是是挨着的,一个跟我差不多大的男孩子走过来,莫叔便指着男孩对我说:“月月,明天你就跟哥哥上学去。”
  我胆怯的望着大哥哥,又转脸望向莫叔说:“我真的可以上学?”
  “可以啊。”莫叔说着,望向男孩说:“莫伟,明天你带上妹妹到学校去,好好照顾妹妹别欺负她。”
  莫伟比较瘦,但脸上棱角很分明,脸部表情有些冷冷的,他看不惯地说:“嘿二叔,我们老师说了买卖小孩是犯法的!你买了个女孩回家就不怕警察找上门!”
  莫叔脸色十分难看,训斥道:“去去去,哪哪都有你!她妈死了她爸身体不好养不活她,所以才把她托付给我了,你小伢子屁都不懂瞎说啥呢!”
  莫伟轻蔑地一笑,嘲讽地说:“哟荷,二叔居然那么好心呢?连带回来的乞丐都给上学了啊!早那么好心你家就生出孩子来了啊,怎么到现在要买等郎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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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哥,这是你们大人教她的吧?咱们可是亲兄弟你家这样埋汰我们夫妇对得起咱爸妈吗?我买这个等郎妹是为什么你不知道呢?”莫叔的脸色很差,望着大伯质问。
  大伯一脸挂不住了,呵斥莫伟道:“你这说啥呢?这是你妹妹懂吗?还不赶紧走开?再胡说小心我抽你!”
  骂完莫伟,大伯转过头说:“老二别跟这些人计较,我让莫伟明天过来带月月去学校。”
  莫叔的脸色这才好了些。
  第二天莫叔真让莫伟带我去学校,我背着阿婶给我连夜缝的小布包,跟在莫伟身后,有些胆战心惊的走着。
  他不屑地望着我,还不给我靠那么近,可我走路没他那么快,经常是走一段跑一段,还一边喊着:“莫伟哥哥你等等我。”
  “走快点,不然不带你!”莫伟威胁我说。
  我们走到学校,那也是山村里面比较破烂的学校,才进门口便有几个小女孩迎上来了,她们拉着莫伟的手说:“莫伟你今天怎么来得那么晚?人家都等着你帮我擦黑板呢。”
  “莫伟我给你带饼子回来了你可不能跟林欣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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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伟……”
  莫伟好像很受欢迎的,我两眼直直的望着这几个缠着他的小姐姐,怯怯地躲到莫伟身后。
  这时几个小姐姐才发现了我,有些不悦地望着莫伟问:“莫伟她是谁?你为什么会带着她上学?”
  莫伟一手把我拉开,低斥:“赶紧有多远滚多远,别说认识我,滚!不然我揍你。”
  可我只认识他!听他这么凶我,我有些委屈地说:“莫叔让我跟着你。”
  “莫伟,你怎么连乞丐都带来咱学校啊?”一个小姑娘取笑着。
  我望了我身上的衣服,是有些破烂,还脏脏的。莫叔家没有孩子的衣服,所以我只有穿我这身穿好几天的衣服回来。
  说得莫伟脸上更挂不住了,他嫌恶地说:“赶紧滚边去,别说认识我,再跟着我我打你。”
  这时,有几个小男孩走过这边来,我很害怕的更是紧紧跟着莫伟。
  走过来的几个小男孩指着我取笑:“呵呵莫伟,这该不会是你家的童养媳吧?听说莫家昨晚带了个童养媳回来,不会是给你买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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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呵呵瞅她那穷酸样,衣服破破烂烂的,人家当你的童养媳莫伟你居然连衣服都舍不得买给人家?”另一个小男孩又取笑。
  他们越取笑我越害怕,越害怕便越往莫伟身边靠,可莫伟却更加讨厌地拽开我。
  那几个跟莫伟玩的女生不开心了,问道:“莫伟,你说你已经有童养媳了?”
  “莫伟,你不是跟我们说你最讨厌这样的吗?”
  “哼,莫伟,你有童养媳,我不跟你玩了。”
  看得出莫伟平时在学校里蛮受女孩们的欢迎的。
  “莫伟有童养媳!莫伟有童养媳!”
  “莫伟有童养媳!莫伟有童养媳!”
  “莫伟有童养媳!莫伟有童养媳!”
  围上来的男孩子们齐声地喊着,指着我和莫伟喊着取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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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闭嘴!再说我揍你们!”莫伟大吼一声,说:“谁说她是我的童养媳,她是我二叔家的等郎妹!”
  “哗!”的一声,大家都笑开来,说:“原来是等郎妹!”
  一个长得肥头大耳的男孩拽着我的书包,笑嘿嘿地说:“让我看下等郎妹怎么穿得那么破烂。”
  我眼眶里含着泪,可我不敢哭也不敢反抗,我强忍着,害怕被这些男生揍,更害怕我不乖惹麻烦了到时候莫叔不给我上学了。
  “哈哈哈,我看到了,这丫头不但穿得很破烂,还没穿底裤……啊!”刚刚那个肥头大耳的小胖子大声笑着,可乐极生悲的最后变成了哀吼,不知什么时候莫伟冲过去把他扑倒并对着小胖子狠狠的拳头揍下去。
  刚刚跟小胖子一伙的几个男生看到莫伟动了拳头,个个都躲得远远的了。
  这时,跑远了的几个男生居然带了个长得比莫伟还高大的男生过来,那男孩子一过来朝着莫伟就是狠狠的一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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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伟刚还骑着小胖子打的这下一个趔趄整个人摔到一边去,他摸了摸嘴边的血,呸的吐了一口带着血丝的口丝,就骂:“你特么敢打老子?”
  高大的男生扑过来又继续揍莫伟:“你特么敢打我程东南的表弟老子不打死你!”
  拳脚如雨点落在莫伟身上,莫伟手忙脚乱的还着手可身材上丝毫不占优势的他乱抓几下之后也只有挨打的份。我看着莫伟身上新添的几处伤口再也坐不住了扑过去就抓起那程东南的手就咬。
  “啊哟,你竟然敢咬老子!”程东南一阵怪叫,使劲的摔开我。他力气很大,我被甩出一米远,重重的摔在地上。
  砰的一声,我感觉脑袋都嗡嗡作响,浑身上下的骨头被拆了一般的疼。我支撑着想要爬起来却怎么也爬不起来,混乱中我听到莫伟变调的叫骂,“你放开她,别动她,你敢动她老子弄死你!”
  话音一落,我被人粗暴的拖了起来,是莫伟。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嘴角还淌着血,他狠狠的啐了一口,扬着下巴朝程东南吼道,“程东南,你欺负一个女生算什么,该不会被老子打怂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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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再嚣张一个试试,老子拆了你骨头!”程东南一双眼睛涨得通红,又一个飞身将莫伟扑倒在地。
  我被摔得晕乎乎的站直都难,更别说去帮莫伟了,好在这时候几名女生领着一个成年男人来了。
  “陈主任,就是他在打架!”
  “陈主任,莫伟动手打人!”
  那个精瘦严肃的陈主任皱着眉头看着莫伟,“莫伟,又是你,怎么每次打架都有你?”
  “主任,是他们先欺负人的!”莫伟捂着脸很不服气的说。
  陈主任扫了一周,目光落在那胖子身上时忽然就定住了,看到小胖子受伤他脸色立刻变了,紧张的走过去。
  只听见一声杀猪似的哀嚎划破人群,下一刻便传来那胖子惊天动地的控诉。“呜呜,陈主任,莫伟他打我,呜呜你看我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全是伤!”
  莫伟只是打了那胖子几拳,他身上也没有明显的伤处,那胖子愣是睁着眼睛将瞎话说得煞有其事。
  可偏偏那陈主任还信了那胖子这一套,温言安慰着,“好了好了林文彬同学不要哭了,老师先带你去医务室验伤,他的事情学校一定会重重处理的。”
  我以为陈主任只是随口一说,却不知道他原来是当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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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主任一走,空地上的同学也陆陆续续的散开,谁都不想给自己惹麻烦。
  程东南临走时狠狠的瞪了我一眼,指着我的鼻子道,“小叫花子,敢咬老子,老子记住你了!”
  我本能的浑身一抖,没出息的缩了缩脖子,这一细微的动作却遭到了身侧的莫伟无情的嘲笑。“怕死就滚回去,好好做你的等郎妹,还读什么书!”
  我愣愣的看着他,没有想到他也是这样看我的。莫伟并不觉得自己失言,鄙夷的看了我一眼自顾自的朝教学楼跑去。
  “小乞丐,你爸妈呢?”问我话的是空地上唯一的女生——刚刚拉着莫伟的女生用脚尖踢了踢我问。
  我真的那么像乞丐吗?我低头看了自己的穿着。原本就破烂的衣服经过这一番撕扯后更加破烂了,我埋下头去悲伤的低语。“我爸妈在很远的地方,他们让莫叔好好照顾我。”
  “那你跟着莫伟是什么意思?要不要脸呢,莫伟是我的,你以后还要跟着莫伟身后给我小心点,我可不会对你客气!”
  巴掌一下一下的拍在我脸上,脸上火辣辣的痛着,我不由皱起了眉头。嘴里却不争气的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那晚我的叔叔把手伸进了我的被窝里,我流了好多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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装修预算:甜蜜点--新作品--中国作家网
来源:《当代》&2018年2期 | 须一瓜  日09:57
——所谓甜蜜点,指的是在击球的瞬间,球与杆面发生接触的最佳区域。如果击球的部位正好在甜蜜点,我们可以认为能量没有损失,打出的球会又直又远。反之,离 “甜蜜点”越远,能量损失就越大。
这是五月的、一个春风沉醉的晚上,初升不久的、红黄色的巨大月亮,透过佛光寺的十一层的舍利塔八角飞檐,照耀着山下的湿地公园。湿地公园占地两百多公顷,狭长如日本地图。靠海的那一段,为湿地公园前区;靠天枢山的佛光寺一带为后区。忽然被重视的湿地公园,前区开发得比较早,那里水域更充沛,有几个人文主题园区,黑天鹅湖、芦苇雕塑群、陶然美食长廊、书画休闲岛、古琴竹韵苑等等,节假日尤其人声鼎沸;后区则野气荒芜,沼泽与山石交错,山枯水瘦,游客稀疏,一派天然的原生态荒凉感。所以,在那个年度最大月亮之夜,前区游客灯火喧腾,后区依然是清幽月色统领江山寂静。
但还是有一些与众不同的赏月人选择那里。
一个女人把车子停在后区的一小片木麻黄林沙坡边。已经是汽车断头路了,但有一条石板小路,可以通往天枢山门。她下了车,轻车熟路地走向右侧的一条野草匍匐的草径,草径则通往海边的一条废旧短石坝,仿佛被弃小码头。石坝的两边,乱石交错红树林稀疏。她一直走到石坝的盲端,远方,能听到海潮哗哗,有点单调。她在一方废弃的石料堆边,铺下了一块旅行毯,悠然斜倚在旅行地毯上,不知怎么她手里就有一个苹果。咬苹果的沙沙声,呼应着前方海水的哗哗声。奇异的和谐感,让她笑起来。她打了一个电话:到哪了呀?——快点啊!月亮刚好被佛光宝塔的飞檐挂住了,你再不到,它就离开宝塔啦。
巨大的月亮,由砖红转为粉黄。砖红色的
时候,让女人觉得用一根别针,刺破它一下,它就会像没有煎熟的荷包蛋那样,流出浓稠的蛋黄般的月汁。她背靠石料堆,看着它由红转粉黄再转白,并在渐渐瓷白的过程中,又升高了宝塔两层。女人等候的人还没有到。这时,几个提着烧烤架、吉他和啤酒箱的青年男女,沿着废旧石坝,嘻嘻哈哈地也走到了石坝盲端。他们显然也看中了这个海天一色的最佳赏月点,看到已经有人捷足先登,显得集体懊丧。女人看出了他们想挤掉她的企图,说,我朋友马上就到。
三男两女互相张望着,收起烧烤架,怏怏离去。
走下短石坝,他们往西而去。这五个年轻男女,其中一个人,因为食堂饭卡不慎落地,低头寻找的时候,他看到有辆车开进后区,远光灯雪亮开道,车子停在了木麻黄林边。找到食堂卡的小伙子,赶到伙伴们身边还叨了一句:那女人的同伴来了。这些绝了念想的年轻人,把赏月地点改在了两方莲花塘中间的莲香拱桥。莲香拱桥的百年石缝里,青草劲生。拱桥前方,整个天枢山沐浴在月亮的光辉中。沿山形蜿蜒的寺庙黄泥外墙,在近乎白昼的月色下,新美如画。莲香拱桥的护栏两边,都是基本干涸的池塘,不过,等改造工程推进到这里,这些池塘会恢复水波荡漾,“曲曲折折的荷塘上面,弥望的是田田的叶子”,一个女孩很文艺地来了一句。一个小伙子马上接口,语调是苍茫压抑的鬼腔:沿着荷塘,是一条曲折的小煤屑路。这是一条幽僻的路;白天也少人走,夜晚更加寂寞。荷塘四面,长着许多树,蓊蓊郁郁的。没有月光的晚上,这路上阴森森的,有些怕人。今晚却很好,虽然是超级月亮,却一派鬼气蒸腾……
女孩子尖叫,夸张踢打用鬼腔变造《荷塘月色》的小伙子。
——月光响亮的白夜啊。另一个小伙子在用别的方式吸引女孩们关注。
这帮有情调的小文青,没有想到两天后,他们看到了全市爆炸性新闻,就是那个时间,那个地点,一对情人在那个石坝盲端被杀。啊,我们看到过那个女人!我们看到了那个男人的车!凶杀就发生在我们身边——就在荷塘那一边!我们可能看到了凶手!年轻人兴奋大于惊恐,他们浮夸地讨论说,其实我们已经提前感受到煞气。那个晚上,那个时刻,绝对是不吉祥的。连女孩都发表意见,一个说,我就说那天晚上的月亮,像个血月亮;另一个女孩说,在西方,在中世纪,人们都相信满月使人精神错乱。疯子的英文单词Lunatic 就来源于拉丁文中的月亮Lunar呀。
当警察辗转找到他们取证的时候,他们说话就挤掉了水分和文艺腔。捡工厂食堂饭卡的人说,当时弯腰寻找中,感到身后,远远地有一辆SUV车停到木麻黄林边,雪亮的灯柱还晃到过他,但他没有注意有没有人下来,就追伙伴们走远了;而那个自称看到凶手的小伙子说,他下了莲花桥在僻静处撒尿的时候,看到一个穿自行车骑行服的青年,大步穿过木麻黄林。虽然月亮很亮,但是那人戴着骑行帽、围着骑行面巾,面巾上是黄色夜视镜,看不清脸。个子不高,动作敏捷。不过,他马上承认,湿地公园这条路上,骑行者一向比较多。也许他也是停车撒尿的。他补充说,他身形矫健,绝对是户外运动者。他不再吹牛说那个男人是凶手。
他的谨慎措辞,后来被小伙伴们认为是恰当的。果然,又过了三周多,五月下旬吧,媒体的长篇报道出来了《超级月亮下的超级嫉恨——一警察对出轨妻子及情人的残暴虐杀》,文章说,女人的丈夫,一个打黑警察,因为嫉恨,用角钢劈烂了幽会中的情敌脑袋,劈掉了妻子半张脸。两具尸体是在次日下午,被一个湿地施工队发现的。凶手对自己的犯罪行为及过程,已经供认不讳。
“那天的月亮,比平时亮百分之四十,也比平时的满月大百分之十五,但显然,那个年度最亮的月亮,照耀着人间的超级嫉恨”——文章的结束语这样说。
彭景甚至不知道那天晚上的月亮是年度最大的月亮。早在几天前,是有媒体在叨叨,年度最大最亮月亮来了。就像过去说的流星雨一样,他没有去注意是具体哪一天,这样自然也就模糊了好时光。妻子小鹿也没评说过一次超级
月亮,不然,他想,他会有印象的。午休前,小鹿打来电话,那也就是她的最后一个电话,她说,今晚要给一个孩子上课,在安延区哦,太远了,我干脆下班后,在外面随便吃点,直接去上课吧。彭景说,好,我也加班。小鹿说,那我叫我爸妈也不做你的饭了。彭景说,嗯,好。
但最终彭景也没有加班。本来约好要见面举报辛口村村长恶行的卖水暖夫妇,临了说有事不来了。举报人曾致电打黑办控诉,说辛口村两百亩盐场改造招投标是假的。他们去参投,被人莫名其妙打得耳骨爆裂、小便失禁,赶快逃离。后来村长中标,转包他人获得暴利,他们才知道村长是当地黑老大。线索转到了司阳公安分局。彭景所在的司阳扫黑大队,准备接待这对义愤夫妇。但是,他们临阵变卦了。举报人放警察鸽子,或证人反悔逃避,也是经常遇见的,更有甚者举报后又畏惧黑恶势力,出卖暗访查证的警察,害得调查便衣被揍得半死。这也是扫黑除恶工作推进艰难的原因之一。据报载,去年,本市“打黑办”受理举报电话近两千人次,接到举报信、接待举报一千多单,从中发现涉黑恶线索一百多条。对受害人而言,“黑恶”是他们生活的高度痛点。当然,也有情绪化的危言耸听。很多人一怒之下,举报信第一句赫然就是:某某某是黑社会!信马上就转到打黑除恶这一口了。一查,夸大其词、虚张声势,不过普通纠纷,无非是气愤不过,就来这么一句泄恨。所以,一激动,就说某某是黑社会,一冷静,就放警察鸽子,反正什么情况的发生,在彭景看来,都很自然。所以,卖水暖的夫妻爽约,他无所谓。既然妻子跟岳父母说了,不做他的饭,他便在分局食堂吃了晚餐,然后,换了便衣和跑步鞋,乘公交车到了云山路口,开始跑步。
云山路,沿着云山山脉,一直通往郊外,单程七八公里长,还有专用的红色塑胶跑道,沿途夹竹桃、三角梅绚烂,有一个地段则是茉莉香气馥郁。所以,时间充裕时,彭景就会在那里跑一个来回。十几公里跑下来,两小时不到。浑身湿透,精疲力竭而身心欣快。彭景是在跑步时蓦然发现今天的跑道特别明亮,进而发现超级月亮。整条云山路,能见度高得简直可以看书。回家后,估计岳父母没有去遛豆包,他就把院子里的豆包直接牵了出来。岳父母不喜欢狗,尤其是土狗。对女儿女婿度蜜月捡回的土狗豆包,非常不满。豆包还居然是空运回来的,在岳父母眼里,这简直是败家子所为。所以,岳父母退休到南方客居,对小鹿夫妇的第一个要求就是,豆包不能进屋!只能拴在院子里。这令彭景不快,但孝顺的小鹿给豆包买了一个尖顶木屋,说,我爸我妈在我们这的时候,豆包就暂住院子里吧。没想到,狗木屋那么贵,让老人又很生气。更没想到的是,小鹿父母退休后的第一二年,还是经常返回北方,天天念叨,北方这好那好,可是,渐渐地,他们回去的时间越来越少,不止冬天秋天在南方,甚至夏天春天也不太回去了。他们适应了潮乎乎、黏糊糊的南方。最后,稳定的南方生活开始了。对此,彭景几乎掩饰不住焦躁。岳母个性天真或喜欢天真,总是不敲门就直闯小夫妻卧室,少女一样嬉笑而入,仿佛不知天下有隐私,而且,她用这种纯真举动,告诉对方,你们肯定也没有见不得人的东西。如此数次,彭景性意阑珊。此外,两人世界被彻底拉扯变形。本来居家过日子,观点看法不一致难免,但是,现在,小夫妻只要有分歧,立刻就变成三打一。彭景在背后厌恶地说,让你爹妈早点滚吧。小鹿说,如果你让我爸妈知道了你的卑鄙心思,你就别想我再跟你回东北看你爹妈!
让小夫妻一致生气的是小鹿父母对豆包的忽视与冷漠。这倒让他们夫妻同心。但彭景一旦表达,小鹿又会不顾原则地维护老人意见。这样下来,老人觉得豆包就是女婿执意不放手,十分可恶。
因为家不再如过去那么单纯宽松,也因为忙,彭景经常加班,早出晚归。他经常在单位吃饭,尽量避过日益主政的老人。如果避不了,在家,他几乎不跟他们说话。岳父母也不是迟钝的人,背后就跟女儿告状说,一天到晚不吭气,跟他说话,都是回答你一两个字:嗯。知道。好。行。不要。我们就是保姆,也要一点尊重吧。岳父说,不就是个中队长?这么骄傲要不得!老人家敢于生气,关键是他们明白,回燕小区,是他们女儿单位分的房子。这等于还是住在自己家,反过来,彭景倒有点像外人了。
当然,最凄惨的就是豆包。用小鹿的话说,
自己父母过来常住以后,豆包再也没有回屋住了。豆包并没有像小鹿预计的那样感化老人,相反,老人越来越明显地驱赶豆包,说,赶紧生个孩子!把不该养的送掉!遛狗也是问题。如果女儿女婿忙,请求老人带豆包走动一下,放掉狗屎狗尿——不能说遛,只能从卫生角度出发,不然院子里很臭。他们倒也愿意了。但一般是,豆包一拉掉屎尿,马上就被牵拽回院子。说起来,小区后的电台山走走,风景很不错的。但后来老人听本地人说电台山上1949年以前是个杀人刑场,老人家就坚决反对上山遛狗了,怕阴气重。所以,最多带豆包往农贸市场方向走走。自己不进电台山,女儿也不许去,尤其是晚上,女婿去了,最好在外面撒泡尿回来,必须把山上的邪气什么的祛掉,才能进屋。
在那个月亮又大又亮的白夜,彭景跑步完,没进屋,就到院子里解开豆包绳子。一人一狗,直接往小区后的电台山路走去。电台山下燕回小区的房子,是市青少年宫分的房改房,就在电台山脚下。电台山说是山,其实不高,只是一座曲折幽深的平顶山岗。上山的路,曲折如“乡”字,在仅可两车交会的小山道上,沿途绿荫错落,茂密高大的老芒果树,两边枝叶相拥成穹顶。沿着“乡”字形曲折至极的绿色隧道,一人一狗就在到了豁然山顶。山顶开阔寂静,一栋电信旧楼里,几盏加班的灯光昏然欲睡。该单位已经搬迁到新区办公大厦,剩下零星扫尾人员。这栋八十年代的平顶旧大楼,前面是一棵巨大的橡皮树,树下是一排停车场。大楼侧面是荷花鱼池和紫藤深覆的假山,一座仿木水泥亭子。沿着观风亭子边的小径,就通往大楼后面大片葳蕤的杂树林子,盆架子树、李子树、苦练子、小叶榕、石榴、不怎么结果的老芒果树、棕榈、旅人蕉、大叶榕树、印度紫檀。树林间血管似的幽微小径边,散落着一些永远有落叶和鸟粪的石桌石椅。看上去它们都很干净,坐下去,肯定满屁股灰。
月光如淡金色的天水,濯洗着明亮寂静的山岗。因为四下无人,被解开牵引绳的土狗豆包,在如水的月光中奔跑跳跃,反复冲锋到树木深处,追野猫惊山鼠不亦乐乎。彭景坐在仿木亭子前的小鱼池边,蛙鸣如鼓。池边半浸着几块石头,一块最平整的大石边,是一大蓬斜倚探水的三角梅,另一边是半人高的杜鹃花丛。遮挡性很强,每次彭景都喜欢坐在这里,或两脚踩地,仰躺在石头上,抽着烟,看着天,看着观风亭顶上厚厚的落叶,等着豆包在山岗疯跑几圈,再一起回家。
小池塘里,鱼儿不时在月光中跃出水面。
一瓣白色的杜鹃花瓣,无声地落下,飘入水面。
这个时候,妻子小鹿已经在超级月亮下,命归黄泉。
这是彭景在电台山最后一次遛狗。
彭景进门的时候,老家人已经睡了。他知道,老人生活很有规律,一般九点半就上床、早上四五点就起来了。一听到彭景进门的声音,岳母迎出来了,一直看着他的身后,说,你们没一起?
小鹿没回?
岳母说,打她电话,都没人接呢。
小鹿平时私授课,最晚十点就回来了。现在已经十一点多了。彭景掏出电话。电话响一声就转短信了。他说,可能没电了,你先去睡。彭景洗澡前后,分别又打了四五个电话,都没有人接。他隐约不安了。可是没有寻找方向,不知道她今晚给哪个孩子上课。偷偷做家教,给孩子上长笛课,是工作之余的私活,同事不一定可问。彭景也不知道她现在手上还带着几个孩子,只知道,今晚上课的孩子,家在安延区,离回燕小区十多公里。夫妻俩只有一辆车,平时都是小鹿在开。没有车,又没有方向,而且夜已深,不便惊动她朋友同事,彭景只能在家干着急。大约凌晨一点四十,他打了110电话,询问安延区一带有没有车祸。对方说有两起车祸,但都不是小鹿开的那种红色海马。
也一直没有收到小鹿回电。结婚这七八年,这是从来没有过的。即使他们闹小别扭了,她懒得打电话,也会短信留言,告知去向什么的。彭景越来越不安,电视节目实在看不下去,电话在手里翻来翻去。有一次听到院子里豆包忽然叫起来,以为小鹿回来了,连忙开门出去,却什么人也没有。
早上七点一过,他开始给小鹿的朋友、同
学、同事联系。这些都是走动比较多的人,但是,无一例外,他们都不知道小鹿在哪里。到了单位,他找到市局情报资料部门,询问昨晚是否有出现不明尸体的情况,也没有。彭景给青少年宫小鹿办公室打了第三个电话,接电话的人说,小鹿还没有来上班,也没有请假。
彭景感到绝对出事了。 他借了车,直接到了青少年宫。办公室的人也热情地帮打了好几个找人电话,但都没有任何消息。自然也打听不到安延区上课孩子的家,但彭景还是模拟着小鹿下班去安延的线路,开了过去。毫无收获。这期间,他不断打她的电话,不通不通不通。家里的老人已经慌乱了,他们不断打彭景电话,因为没有结果,因为烦躁,彭景总是一句话,没找到!或者,别打了!找到我自然会说!就挂了电话。后来,岳母一打通,话未出,哭声就传来了。彭景直接扣了电话。他根本不愿意和他们说自己的焦虑,自己的苦寻,自己的担忧。甚至,老人家越着急,他就越讨厌。这个尚未做父亲的人,似乎还没有能力理解做父母的心。
这一夜比前一夜更加煎熬。彭景半夜十二点才到家,他没有去遛豆包,直接进了自己房间。岳父母也没有睡,一看到他,他们就急着要听他的想法。彭景把他们关在了自己卧室外,然后他听到了岳母嚎啕大哭的声音。彭景在里面使劲堵住耳朵,岳母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相反,他听到哭声的空隙,两老人在公开地谴责:没心没肺啊,出这么大的事,还照吃照睡,一点都不担心老婆死活,只顾自己睡个死啊!我们人生地不熟,不然我们早就去到处找人了……
彭景猛地打开门,门开得过于用力,打到墙又反弹欲关,他狠狠踢了一脚门:吵什么?!都去睡觉!
岳父呆怔了一下,岳母大声擤了一把鼻涕,直接甩在了地上,说,你倒好,你当然睡得着,我们可是一分钟都睡不着,小鹿到底在哪里?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岳父一把捂住了她的嘴:说什么鬼话你!
——够了!都回屋!你们明天可以睡到自然醒,我还要上班!
岳父母互相看了一眼,公开交换眼神里的仇恨火焰。但是,他们也是第一次看到女婿这么放肆、这么恶狠狠地对他们说话,一时没有应对经验。女儿不在,这个家似乎马上就不像他们自己的家了。老人又焦急又愤怒,但还是交换着眼色,互相暗示着,回了自己房间。
日久见人心!
变死了这个人!
他们在屋子里也同样恶狠狠地咒骂着。
第二天,他们的女婿并没有按他自己说的那么正常上班,大约是下午三点多,他的领导、司阳分局有组织犯罪侦察大队长老谢过来问他吃中饭没有,他说没有。谢大说,走吧,我陪你到外面吃点面。彭景就和他一起离开办公室下楼,一到楼下,突然地,几个人扑上来就把他按住了。彭景莫名其妙,这不还在分局院子里吗,他挣扎着大喊:怎么回事?!要干什么?!他冲着谢大的身影喊,——谢大!妈的怎么回事啊?!
谢大已经上了车。按住彭景的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搜了他的身,然后把他推进了车里。彭景开始还怒吼了几声,发现大家死一样的沉默。他也不再吼叫了。他知道没用。同时他想,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有什么误会解释不清呢。这个时候,他还没有想象力把自己和小鹿失踪联系起来。他很困惑恼火,但并不害怕。彭景到底还是判断错了,车子直接开进了市局刑侦支队大门。他看到重案组的老丁走过来,笑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又泄气了,连带着脸上的笑容都很别扭。所有的人都不看彭景,熟悉的、不太熟悉的。一拨人没有表情地把彭景带进重案大队三楼的一个空办公室。两个小时都无人进来,彭景独自枯坐着,心里惦记着小鹿的情况。但手机已经被没收,他不知道是不是有好的消息已经传回来了。大约是暮色渐起的时间,门轻声一响,他扭头看见一个曾经和他工作配合过的支队重案队洪彦,吹了一声口哨,一瓶矿泉水就抛了进来。彭景接过的那一瞬间,门已掩上。洪彦青春帅气的脸,消失了。
早知道接下来会二十多天日夜不能睡觉,那么他在空办公室枯坐的时候,一定会设法让自己眯一会。作为一个训练有素的人,他知道
越艰难的情况,越要照顾好自己。后来那些生不如死的炼狱日子,让他痛悔独自在那空办公室的发呆枯坐,实在是天大的浪费。
大约是晚上七点多,彭景所在司阳分局局长老孟和市刑警支队副支队长何大头和重案大队的大队长老丁几个走了进来。洪彦也进来了,夹着讯问笔录本。两个年轻警察给他戴上了手铐。彭景觉得太过荒唐,就像看别人被铐上一样,迟钝地看着自己的手。老孟看了一眼自己的部下,不知道是对谁点头,他点着头,环顾着这间办公室,说,嗯,好好想,慢慢说。政策、流程、工作方式,你比谁都熟。这么熟了,彼此不要浪费时间。
我妻子回来没有?!
似乎有个年轻的警察发出轻笑。但因为无人同步反应,那鼻息似的笑声便戛然而止。屋子里却因为这个无人共鸣的笑,氛围古怪。老孟说,我还有个会。何大头没有表情地看着老孟出去,然后把眼光平移到彭景身上。彭景盯着他。彭景和他不算熟,但是,新入职的时候,听过他的两场培训课。何大头个性暴烈,语速极快,自负乐观,雷厉风行,都给新人留下不好惹的印象。
老丁看了一眼做笔录的洪彦说,开始吧。你先说说5月6日这一整天的经过。彭景说,有我妻子消息吗?依然是无人回应。彭景感觉到了什么,沉默了一会,他把自己从早上起床开始,直到晚上遛完狗回去,说了一遍。他说,我现在急着知道我妻子的情况。先把手机还我一下!
何大头拍了一下巴掌,赞许地吁了一口气:这表情到位。好。你把当日下班后的情况,再仔细说一遍。彭景皱着眉头,又说了一遍。
你妻子说晚上给人上课,你就说,你也要加班?
为什么又不加班了?
反映情况的群众不约了。
你妻子几点打电话,说晚上不回?
中午,大概一点左右。
群众爽约,是几点联系你的?
那是短信。我是午休起来看到的。
那短信时间,是比你妻子来电早,还是晚?
我没注意。我反正是午休起来看到的。
那短信比你妻子的电话早到。
你什么意思?
从时间上,你可以告诉妻子正常回家的。即使午休起来看到取消短信,你还是可以回家的。因为你不需要加班。但是,你没有回去。
不想回去。这很正常。我去跑步了。
有人看到你跑步吗,在你说的云山路?
也许有人看到我。
跑了多久?
来回十七点六公里,跑了两小时零四分。
记得很准哪。
春节后一直忙着加班,很久没跑长路段了。所以,特别看了时间。
几点到家的?
十一点左右。
你在分局食堂吃完晚饭是几点?
七点十分。
然后,你就去乘公交去了云山路口?
对——不,我还到办公室换了衣服,跑步鞋。还充了点电。手机快没电了。
充了多久?
二十多分钟吧。
那就是说,你七点半离开单位。
差不多吧。
好。何大头指了指手腕,听说你有个运动手环?能记录你的运动路程,时速,时间?
手环丢了。
这个能够证明你跑步时间与路程的手环——丢了?
难得有闲跑十几公里,居然手环丢了,没得记录了?——怎么丢的?
等想起来时,发现已经不在手腕上了。我妻子知道我丢了大半个月了。
嘿,你妻子!没错。她当然知道。
从司阳分局打车到湿地公园,半小时够了。是吧?
彭景盯着何大头,又转而瞪着老丁。凭职
业的本能,他确定小鹿出事了,而且他被何大头盯上了。湿地公园?但湿地公园不在安延区。彭景的迟钝、空洞、思虑、丝毫的表情变化,老刑警何大头都尽收眼底。
老丁把一个小塑料袋装的一颗银白色警服扣扔在桌上。
你警裤的后兜扣呢?怎么少了一颗?何大头问。
彭景说,我不知道。但谁都清楚,警裤纽扣质量差,很容易掉。
是啊,就你的掉现场了。
怎么就认定是我的?!
那好,根据现场的“嗅源”,警犬在七八件衣服里挑出了你的衣服。这又怎么解释?
是什么“嗅源”?
老丁把一个带有球形小陶器挂件的钥匙串放在桌上。隔着小塑封袋,彭景也认出,是他的家用钥匙。钥匙串上的球形小陶器,是小鹿外出旅行买的。彭景一眼就反应过来,小鹿又拿错钥匙串了。因为家里有老人,他经常不带家门钥匙。办公室的钥匙,都在包里。而小鹿每天带,是要在下班时去信报箱拿报纸信件。而拿错钥匙的错误,她经常犯。因为他俩进门都喜欢把钥匙串顺手放在鞋柜上,每串都是四把钥匙,又都有同款小陶器挂件,区别是,小鹿的小陶器上的绳子是暗红色的,陶器上写的是“惜福”“感恩”;彭景挂件绳子是暗蓝色的,陶器上面的字是:“知足”“常乐”。彭景知道麻烦大了。这是难以解释清楚的。
是啊,拿错了,是啊是啊,她拿错了。拿错了,还在现场掏包秀出来给情人看……
应该是作案人搜找钱财倒出来的……
当然,当然……何大头突然一脚把办公室转椅蹬到柜门边,椅子猛烈撞到柜门,又反弹回来。——够了!混蛋!都他妈的圈里人,自己人,玩虚的,太他妈无聊恶心!实话告诉你,谁摊上这个事,未必做得比你好。够了!给我痛快点!——下班以后的经过!
我说的是实话。
何大头一把揪起彭景的胸襟:这样有意思吗,小子?!
我想知道我妻子的死活!
何大头一把将彭景搡在椅子上。
湿地公园月圆夜杀人案,震惊全城。
人心惶惶,警方压力极大,专案组配置了精兵强将。所以,本地新闻第一次报道时,警方就同步透露了嫌疑人已经被控制,及时松弛了社会神经。三周后,关于案件侦破的长篇披露,就算是给了公众一个明确的交代。可以说,警方是不乐意后续报道再度惊扰社会公众的。但是,如果不说清楚,也就是媒体不发声,各种关于该案的信息也一直在沸沸扬扬地流传。有些个不负责任的外地媒体,道听途说,用外围材料,拼凑报道了一篇《都是月亮惹的祸》,以博人眼球的小报写法,尽情渲染警察杀人。真是警方哪里痛,它就在哪里下刀子。它突出强调的是,凶手是警察!也就是超级月亮下出轨女子的丈夫,是打黑警察。警察杀人,心狠手辣,读者也觉得理所当然了。
这种被动局面下,警方加大审讯力度,最后被迫召开了新闻发布会,邀请本地几家严肃媒体采访。案组负责人详细介绍了案件侦破经过,低调承认凶案嫌疑人是同道。一时,媒体沸腾。也许那天晚上的月亮,实在太大太亮了;也许,那对情人在死前太过浪漫, 而死法又太过惨烈;而嫌凶警察冲动杀人后,内疚不安,全面认罪伏法显得良心醒目。总之,各路记者的报道都显得很有激情。多家记者采写到,“嫌凶”出身科班、综合素质强、能力出众,在多起疑难案件中立下赫赫战功,曾获省优秀警察殊荣,不料一时冲动,自毁大好前程。总之,不论报纸、电视、电台的后续报道,都多角度地切入湿地公园杀人案,令人唏嘘感叹。
冲击波一直在持续。
市青少年宫每一间办公室的报纸,都被大家抢阅。教职员工们被小鹿老师家的报道惊骇到了,尤其是两名接待过上门寻找妻子的杀人犯的老师,她们后来再度回忆都非常后怕,说,当时,她们就感到这个男人像个杀过人的人。有一个老师说,她闻到了他身上的血腥气;也有老师对杀人的冲动表示同情和理解,毕竟是妻子有错在先啊。
类似的激烈议论,在政府最重要的隆启开发区管委会一间办公室里,也有这样的强烈效
应。靠里屋的第一办公桌上,位置空了。它的主人,就是湿地公园被杀案里的男主角。这个在大办公室里排名第一的主人,一头白发,却是个青年才俊,做事灵活,尤其善于协调各种力量,偏偏为人谦逊。大学出来,很快就成为市里重要领导秘书,领导意外猝死后,很快也有喜欢他的贵人接棒,把他送到了新开发区的重要岗位,管委会主任助理,一人之下,仕途依然稳当,显然,这是要接主任的班的,但小李很低调,虽然手眼通天,贵人如云,做事却非常勤勉,而且,坚决让大家叫他小李。隆启开发区里许多有仕途追求的同僚,对于他的不良暴死,虽心有戚戚,却也个个满腹复杂猜测。
小李暴死,感到天塌地陷的是龙庭村村委主任李天禄一家。
正要午休的李天禄,接到儿子李海狮打来的丧讯,一声惊吼,吓得客厅里卧着纳凉的两只德牧,站起来就避窜而去。但很快,它们听到了李天禄呛咳似的哭声。他不断地咳嗽,不断地呛咳,这个噩耗像一团乱麻,捅进了他的心窝。他不再有哭腔,可是,泪水直淌。他想问儿子一个究竟,可是,他发不出声音,一动声腔就呛咳。
儿子海狮吁了一口浊气,骂了一句粗话。很明显,如果今天是他被人劈死,父亲一定不会这么伤心。李海山是大伯李天福的小儿子,比李海狮小两岁,从小就聪慧过人,腿勤嘴甜人乖巧,哄得李氏宗亲男女老少都喜欢他,而且书读得特别好。当年李天福被村民打死,李天禄就把他当亲儿子抚养。李海山也最听天禄叔叔的话,不仅如此,这个侄儿,竟然比他自己的三个儿子(小儿子被火车撞死)都像他。李天禄现有四个子女,李宝秧(已嫁人)、李海狮、李海龙、李宝船,两男两女,全部遗传了他老婆的溜肩、牛眼、菜罩鼻子。反观侄儿李海山,和李天禄一样魁梧壮实,连一头麻灰头发,发旋、发量、前后发际线,都和李天禄相近。李氏少白头在龙庭村远近有名,儿子女儿尽管也是少年白发生,却都不如侄儿李海山,袭承了李天禄的白发威武。李海山就是顶着一头麻灰白发,意气风发地考进了西安交通大学少年班。学成归来的李海山没有辜负天禄叔叔期望,不过七八年功夫,不论白道黑道,似乎都知道有这么个不可小觑的白发才俊,而他的根,就在龙庭村。李天禄引以为傲,对外人常称我儿子。比如,就在月亮最大最圆的那个晚上,本来李天禄打球后是赴鸡肠岛打牌的,那是一个土豪们的私密赌场。海山一个电话,说,刚调来不久的副市长老林,想招待一个大台商,你要不要来陪一下?当然要,什么叫陪一下,不是去买单那么简单,是一个合理勾连,赏赐你一个亲近权力圈的微妙机会。这是信任。多少人做梦都没有这个机会,海山才有,他会不动声色地安置一切,非常隐秘自然,宾主尽欢,个个自在。人人有收获。
果然,新领导老林对李天禄感了兴趣,愿意多聊聊农村经济发展情况及周边多个配套项目开发情况。海山看起来和老林有很自在的兄弟情谊,还有三个菜没上,海山就直率说自己早有约,得先走一步了。李天禄那天,因为打球,没有带保镖司机。他把车子给了侄儿,海山还谦让了一下。李天禄说,等客人尽兴后,他会让司机开别的车来接他。
这就是李天禄和海山的最后一面。这个晚上,接触到亲切市领导的李天禄一夜难眠。李海山被人一记打烂后脑勺的时候,李天禄在床上辗转反侧浮想联翩,满脑子都是李氏家族金光耀眼的未来。这个开局,实在太诱人遐想了,过去,海山也有制造机会,让李天禄和职能部门的权势者相识,但是,层次相对较低。海山也一再告诉自己叔叔、堂兄弟们,资本原始积累已经完成了,要告别打打杀杀的低级模式,可以尝试正经大业了。是李海山引导叔叔,一边捐助老人院,一边不惜重金进了区政协;也是海山引导,让叔叔接触高尔夫球,开阔眼界,扩大平台。打炮与打高尔夫,毕竟是云泥之别的人生;海山还带叔叔堂哥们去佛光寺拜见过法师,给寺庙送好茶油米;也是他坚决请求叔叔,把手臂上年轻时的粗劣文身去掉,这点和从日本学艺归来的李宝船意见一致,但海山照样反对堂妹要给父亲在胸口新文“艺术龙”图案。宝船妹妹说这是她设计的家族标志、艺术家徽,是图腾。李海山根本不辩,一笑否决。李天禄就不文。宝船便给海狮、海龙手下的李氏青年们大文特文,倒也很有团队精神。李天禄知道,随着李海山关系的拓展纵深,他们家族会进入全新天
地。他还多么年轻啊。
没想到,这小子居然在阴沟里翻船!
那个中午,李天禄把桌面上能摔出响声的物件,统统摔在地上,李宝船刚从日本带回来的一套昂贵的江户杯子,被他用来砸烂了墙上的超大液晶电视屏。李天禄满腔悲愤,他愿意拿任何一个儿子跟李海山换命。这个念头,他一点也不觉得羞愧。他对李海山的陕西老婆更加怨恨。这个西北女子,嘴尖又霸道,一副克夫的狐狸脸。李天禄对侄儿,唯有这一点不满意,现在,李天禄相信,不娶这个西安狐狸脸,海山肯定不会在外面搞这些名堂。那么,海山就不会死。李天禄对海山老婆及十岁女儿,全部恨上了。
龙庭村很多村民却在窃喜难掩中。不是因为李海山的死,而是因为李天禄的悲伤。据说有十来个被村主任打过的村民,憋不住偷偷串门小联欢了。这个近千户人家的大村,上访告过李氏家族状的至少有两百多户,不安分的坏人刁民很多,不过,他们都没有赢。而李家马上就知道谁谁到哪个部门告了他什么,谁谁向哪个部门反映了他的情况,然后,村里连线所有人家的大喇叭,就会传来村主任警告与怒骂这些“鸡巴屌蛋”们:
喜欢告状是不是?去!尽管去告!中纪委、市纪委、茂田区纪委都来查过,国土局的人也来查过,能拿我怎么样?我不也没事?老子有的是钱,谁来查我我他妈轻松打发!钱怎么花,都比给你们这些鸡巴屌蛋强!多告几次,我还能多结识几个能人!——去告!赶紧去告!
有几个告状上瘾的刁民,被打断胳膊、腿之后,也慢慢老实安分下来。现在,有毅力告状的人越来越少了,妄议村主任家族的声音,也越来越隐蔽了。村委会的大喇叭里,强调安定团结,严禁拉帮结派,不许交头接耳、议论村是。甚至在结婚喜宴上,谁和谁在一起低声讲话多了,就可能被举报,自己也会紧张;几个喜欢闲嚼舌头的妇女,被大喇叭点名后,以“搬弄是非寻衅滋事”被村委严重警告,扣罚了三八节的礼物:一套浴巾和沐浴露;龙庭村还禁止没事胡乱串门。据说这是村里选举期间实行的新文明习俗,后来,慢慢就强制沿用下来。躲不起、打不过、告不赢、说不得,所以,龙庭村的村民,有点憋得慌。一听李天禄悲伤了,就有刁民忍不住开怀了。
当然,对全市更多的市民来说,这个冲击波,不过是饭后茶余一过性的刺激物。几天之后,他们就慢慢淡漠起这件白夜杀人案了。有人拿那张旧报纸包了单位新分的菠萝,有人拿它垫在屁股底下,坐在马路牙子上等人;在地下通道里,有个戴着棒球帽的女孩看到一个流浪汉,把那份报纸铺开,然后睡在上面。戴黑色棒球帽的女孩,一眼就认出那张报纸。她读过那份报道《超级月亮下的超级嫉恨》,里面有超级月亮挂在佛光寺舍利塔边的配图,看起来,塔和月亮,仿佛是一座巨大的表盘,固定下了那个凶杀时刻。棒球帽女孩身形俊逸,但脸色苍青,似乎不高兴。她大步流星地走过地下通道里的嘈杂人流,走过躺在那份报纸上的流浪汉。突然,她收了脚步,驻足谛听了一会,开始转身往回走。走回地下通道深处。她再度走过了睡在旧闻报纸上的流浪汉,停在他斜对面的一对老艺人跟前。
男的老艺人在弹吉他,音响震颤。他的个子很矮小,穿着敞怀的格子衬衫,里面是白色T恤,弹琴之势有超越年龄的青春洒脱,让他看起来很高大;女的老艺人起码有一米七五,她坐在一张酒吧转椅上,一头浓密灰发,扎着一根麻花辫。她的膝上是一个六角形的旧皮质手风琴。几个月前,也就是今年春节,大年初一的上午,女孩在城南庙门大街下的人行隧道里第一次见过他们。大年初一的清晨,呵气成雾,地下通道行人寥寥。男的老艺人似乎在修理他们的音箱,边修边用口哨在和女老艺人的琴声。打麻花辫的老太婆在拉琴,她闭着眼睛,坐在柱状麦克风前人琴合一,海浪拍崖、恍若无人地演奏着,莫名动人。是《贝加尔湖畔》。整个几乎无人的通道,构成了琴声极为美妙的回旋。深情感伤的旋律,统摄了通道所有空间。这对七十多岁的老人,怎么演奏这样的曲子呢。女孩感动而茫然地看着通道的两头,似乎希望有人和她分享这动人的琴声,但仅有几个穿着春节新衣、脸上是熬夜后赶路的匆忙过客。女孩在老艺人的小花钵里,放下了一百元钱。他们似乎没有注意到她,老人似乎都不睁开眼睛,不知道女老艺人是怎么知道男
老艺人调好了音箱,并拿起了吉他。他们默契地又开始了合奏,依然是《贝加尔湖畔》。
一曲终了,女孩默然离去。几步之后,女孩转身回喊:
嘿——新年快乐!
小个子的男老艺人睁开了眼睛,用吉他模拟人音,回她新年如意。女老艺人没有睁开眼睛,她谛听着女孩远去的脚步声。
之后,女孩再没看到这一对流浪老艺人。没想到,几个月后,在远离庙门大街人行道的中山公园西门,在市府大道的地下通道里,再次邂逅老人。刚才走得太急,行人视线遮挡,正好又是他们的演奏间隙,所以,她差点就错过了。女孩返回,是再度听到了让她熟悉的旋律。女孩重回老艺人跟前。男老艺人记忆惊人,一眼就认出了几个月前向他们问新年好的陌生女孩,所以,曲终他立刻用琴声再度问候新年如意。虽然,新年已经用旧了一半。女孩不由笑了。女孩往他们的小花钵里放了五十元钱,发现里面都是硬币。女孩语气有点抱不平,说,哈,这么少?
男老艺人非常得意:嘘——藏起来了。
女孩说,你们也喜欢这首歌?言下之意是:你们都这么老了呀。
你经常听我们演奏吗?女老艺人下巴指着她问。
嗯,是呀。每次都是它。女孩在夸大其词,但是老人并不揭穿她。女老艺人说,我们能演奏的歌曲太多了,不断地变换。也许,你来正好都赶上它了。
我喜欢赶上它。女孩的脸色比刚才好看多了,开始有了光。但她小声地嘀咕了一句:原来你们并不是特别喜欢它才演奏的。
不不,老人异口同声地指着对方,他(她)喜欢。
女老艺人说,姑娘你过来。男老艺人对着女孩,指了一下自己闭目的眼睛。女孩确定了自己的猜疑,女老艺人是个瞎子。女孩走到她的跟前,老太太拿掉她的棒球帽,摸索着女孩的头、脸,胸和腰臀,最后是手。
往北走吧,姑娘,女老艺人说,不要再回头。南方配不上你的美。
女孩离去的时候,听到身后再度响起了《贝加尔湖畔》。
何大头厌恶彭景。在他看来,彭景的耍赖很低级,很丢警察的脸。何大头私下认为,这事带来的羞辱感,每个男人都能理解。但是,这种事,要么不做,要么你做得无懈可击。都已经被逮住了,身为警察,再这么死不认账,很无聊也很窝囊。何大头越来越恼火,但审讯的前十天,何大头都克制了自己的脾气,一直没有对彭景动粗,只是轮着审。直到押送彭景到法院,完成了CPS心理测试,也就是测谎测试。彭景没有通过。测试结论为:知情或参与了作案。也就是说,彭景撒谎。虽说测谎结论,不能作为刑案证据使用,但是,何大头对彭景的鄙视,由此到了极点。专案组的耐心也全部用完。
事实上,彭景的骨头,也不是专案组想象的那么硬,继续审讯一周后,彭景全部招供认罪。就是在彭景磕磕绊绊全面认罪的次日的下午,警方召开了媒体通气会。应对公众舆论,一切都顺理成章了。
作为警察,彭景知道审讯手段的厉害,更清楚自己的认罪是在饮鸩止渴,因为他并没有把握自己在庭审的时候,有翻案成功的机会。
一开始,他以为自己肯定扛得住。但是,他对自己太自信了,想得也太简单乐观了。一度,他再次向何大头索要留置他的法律手续。何大头无比蔑视:你他妈不看过传唤证了?彭景说,传唤证最多只能留置我十二小时,你们却关我十二个昼夜,又拿不出其他法律手续,凭什么还要扣押我?
何大头笑:自己人,要什么法律手续?!
彭景知道自己完了。十来天的审讯,捕捉着东鳞西爪的信息碎片,彭景已经拼出了小鹿被杀案件的大致。他理解同事对他作案的推断方向,他自己都接不住这个球。只有他明白,他从未想过小鹿会给他戴绿帽子。婚姻跨过七年之痒,夫妻关系早已过了风吹草动的敏感期,甜的,不那么甜了,酸的,也不那么酸了。家庭已经进入平稳的、惯性运行的轨道,甚至可以无人机一样行进。猛然地,妻子出轨了,她翻车的动静如此之大,听上去,他们就是在野合中被杀。即使真凶被捕,妻子以这种方式昭告众人,践踏
婚姻,作为丈夫都是难以接受的,是的,这种羞辱感令人窒息,而他还摊到了最残酷的结局:他成了谋杀者。CPS尚未进行的时候,彭景就在心里对自己说,我通过不了。
5月6日,你是否跟踪了你妻子?
——没有。可他心里想的是,我当然要看看。
你是否杀了你妻子和那个男人?
——没有。可他心里想的是,我必须杀了他。
是不是你用角钢劈死了他们?
——不是。他心里闪过的念头是,角钢真他妈带劲啊。
你恨你妻子?
——不。可他心里想的是,她竟然如此欺骗我。
时间是弹性的,从业多年,彭景第一次感到审讯时间一刻长于百年。那是秒针都缓慢挪动的煎熬时光。彭景像死狗一样,瘫在办公室地上。
彭景说,给我一杯水吧。
老丁示意手下递过一杯水,但被何大头劈手抓过。何大头踢了踢彭景,示意他看水。说吧,说了喝水。
彭景绝望地垂下脑袋,不再看水。
既然……你们说,我妻子的现金、首饰,那男的劳力士表都不见了,会不会……只是偶发性的谋财害命?彭景声音虚弱。
这不就是你想引诱我们的侦破歪路吗?你以为我和你一样蠢吗?劫财?劫财有必要下手这么狠?你是用劫财小伎俩迷惑办案人员,我告诉你,这恰恰证明你急着掩饰你的泄恨动机!
彭景看到老丁手上又有一杯水。他觉得极度的渴快要摧毁他了,这一杯水恐怕要收了他。他咬紧牙关。
我问你,老丁说,妻子跟人私通,你恨不恨?
彭景闭眼,算是点头。
用这种方式,被你看见,你恨不恨?!
彭景闭眼点头。
这就对了。你恨,你刻骨仇恨。只有满腔仇恨的人,才会这样出手,把情敌脑子打烂,把妻子打掉半个脸。
彭景猛地睁开眼睛。小鹿被打掉半个脸?!这个信息,刺激到了彭景。原来说的角钢劈死他们的说法,比较抽象。这么具体地说,被劈掉半个脸,彭景很惊异。这个爱美的女人,没了半个脸怎么走啊。忽然地,彭景心里泛起了轻微复杂的怜悯与痛惜。
浪费我们的时间,对一般人来说,是求生策略,而你这么干,面对兄弟们,就是不地道了!测谎你通不过,不在场证明你搞不出,耍赖你又编不圆。所以,还是痛快了断吧。老丁似乎再要给彭景水杯,但又担心何大头的阻挡而叹息不前。他说,兄弟,何大头说得对,你的自尊心、你的感情、你的举动,其实所有男人也都能理解。
彭景叹气:我是恨,我的确愤怒。我也许真会杀了他们!但是,我确实不知情。我根本来不及生气杀人,他们已经没了……
何大头一拍桌子:你他妈是不是警察?老婆这样了,你会一无所知?
我很忙,也信任她。
屁话!一个有私情的女人,居然能瞒过警察丈夫。你还他妈的是个不赖的刑警——你到底还想玩我们多久?!
彭景没有声音。
两个月前,你为什么和妻子吵架?
不记得了,我们不太吵架啊。也没时间吵架。
你摔了茶杯的那次!你岳父手还被割伤了。
哦,那次,只是有点分歧。关于孩子,她想流产,我想要。
你们也不是一次不要小孩了。
彭景点头。
那为什么这次火气那么大?!
老了,我现在想要孩子了。
恐怕真相是——你知道你的婚姻危险了。你想用孩子控制她,而她不干。
扯什么?!我要知道她出轨了,只会坚决不要孩子——我怎么知道是不是替别人养孩子?
——手铐紧点!找地方给他挂上!我看
这样你的脑子比较清醒。
有一个地方,没有受到这个超级月夜恐怖案件的惊吓。那里,看起来依然是世外桃源。尽管它的一个西南之角,曾经就是龙庭村的一个部分,纤细的牵连,使它就像是龙庭村吹出去的一个美丽大气球,气球里,四千亩的绿草茵茵,阳光明媚,氧气清新,绒毯般的绿地上有凝风的古木、白金色的沙坑、潋滟清澈的湖光,还有灌木缠绕奇石,果岭青葱。这个国际标准的27洞高尔夫球场,就像这个城市的美丽胸针,域外所有的一切噩耗,都染指不上它,它们抵不上美丽草地上的一个白色球影,果岭上的一阵风过,甚至不如球道上水池里的一圈涟漪。
尽管,死者的叔叔李天禄,那天下午就在这里打过球。是球童汪李婳接待他们的。但这样的交错信息,并非凶讯本身,所以,绿地阳光氧气的球场,丝毫没有受到不吉的干扰。
在高尔夫球场,客人们对球童,只重技术不重脸,但阳光高尔夫,还是被国内外客人们公认为球童最美的球场。球童们统一着装,女孩藕色上衣,卡其色长裤,白球鞋。上衣规定下摆扎在裤腰里,白色的皮带,让球童们显得干净又利索。阳光男球童约三分之一,大都又帅又礼貌;女球童占了大部分,个个眉清目秀,举止温柔。阳光球童入职的第一要求就是微笑。永远地微笑。再大的委屈,也要保持微笑。所以,冲着这一点,球童汪李婳就是个例外。汪李婳是总教练举荐过来的。她基本不笑。但她的嘴角天生上扬,面颊美丽,这会让人误会她在微笑。而她真正笑起来的时候,就像高速摄影下的昙花开放,那个粲然绽放的冲击力,令人脑子停摆。所以,当客人打出好球的时候,她未必按规定喊 “nice shot”,她只是一挥手臂,粲然一笑,客人就莫名感动,备受鼓舞。但汪李婳并非靠天生容颜征服球场的。她能保持A级顶尖球童,不断地被熟客点场预约,和她卓越的球场技能有关。无论是码数计算、球道的熟稔、风向草势判断、摆抓果岭线,她都准确果断。而她天赋的深度知觉感,使她在极远处照样能盯准落球,找球迅速。正如总教练说评,一个好球童和差球童,可以有五杆的差距。
传说有一次,几个邻省的大佬在本地交易会的休闲期过来赌球。一个老板,因为输球,不断责骂跟随球童,从三洞一直骂到六洞,最后不让她上果岭,要她立刻滚回去换人。女球童哭着回去了,汪李婳替代出场。没想到,汪李婳迅速扭转颓势,最终还让客人抓了老鹰(比标准杆少了两杆)。这个脾气恶劣的老板反败为胜,赢了几万。最后给了汪李婳两千元小费。这是十倍于平时小费的价格。
即使在A级球童里,汪李婳也是最有钱的那一个。出场费高,点场费多,小费高。和她同宿舍的球童,再好的性子,最后都难免嫉妒。因为,对比太刺激人了。毕业于北方科班的汪李婳,又总是独来独往。球童们聚在一起,评议汪李婳,也是一个排毒的休闲方式。但汪李婳似乎领会不到球童们微妙的排斥,她看起来始终心不在焉,或者根本跟不上趟,她定睛看人的时候,眼神总在迟钝傲慢与淡漠天真的混杂中,令人困惑。她似乎也知道自己频道不对,但是,她切换不进来。
球童们议论她最神奇的是一个未经考证的例子。说有个台湾老板,经常独自或与朋友们过来打球。有一次,他把球打到六号洞边丘陵地的一个空墓穴里了。汪李婳去捡球。因为比较久,台湾老板就跟了过去 ,看到汪李婳在对空墓穴跪拜低语。听到台湾人走近,她才跳起来。这当然是违规了,球童就是必须在第一时间为客人捡回球,哪有时间让你这么玩。迷信的台湾人也匆匆拜了拜。两人一起往回走。汪李婳无语,台湾人安慰球童说,我们在别的地方打球,这样打扰到墓地主人,也会请求原谅的。汪李婳说,那是我奶奶。台湾人吓得差点跌倒。也不敢再多问。他相信球童的话。开发球场后,周边被征地的失地农民,会获得球场优先用工权。球童来自征地村,也很正常,奶奶墓穴在球场,也很正常。台湾人想也许是建设时挖坏了。打完十八洞,台湾人给了汪李婳一个大红包。球童们说,汪李婳不知道用这个方法,骗了多少客人的赎罪红包。议论得多了,领导专门问过汪李婳,说,你爸爸不是外省人吗?汪李婳含混点头,说,都一样。领导疲惫于与这个眼神游移的人较真。大家也都知道,汪李婳的格格不入,汪李婳的扑克
脸,一直得到总教练和球场总监的庇护。当年,总教练在东北职业学院任教时,来自南方海边的汪李婳,是班上最小的孩子。老师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就是在冰天雪地的拂晓,校园练习场,一个小小的孤独的身影,在苦练发球。当阳光国际高尔夫球场练习场把老师聘过来做总教头时,临行,老师曾问她要不要毕业后回南方老家,学生摇头,说她喜欢会下雪的地方。但是两年前,她突然要求回来。在老师的帮助下,到阳光直接做了球童。球场也认为这个女孩是天生的球手。正如教练评价:在发球台上,她能爆发野兽般的力量,在果岭周围又充满想象力。她可以很快转做教练,也完全具备走球童到职业球手的星光大道的过人禀赋,但是,参加过两次业余高尔夫球赛,她都表现平平,而且对成绩也心不在焉。
汪李婳的无知任性,就这样一直得到主管们的默契性庇护。人的心理很奇怪,那些终日温存如天使的微笑球童,并没有获得相应的回应,而汪李婳,一个扑克脸,因为难得一笑,反而使大家充满受虐后的欢愉。这当然是不公平的。
比如说去年春天的事。本来,来打球的客人就是上帝,得罪客人就是得罪自己的饭碗。客人语言轻薄,伸咸猪手、吃豆腐,一般球童都选择忍耐。但是汪李婳复仇心切,至少反击过三个客人,这是有目击者的情况下。如果一对一的战争,汪李婳自己是从来不说的。有个韩国人,愚蠢地把事情闹大了。一场球下来,客人都要填一张随行球童的服务评价表。分为非常满意、一般、差。按规定,球童一个月内有一个“差评”,直接降级,且半年内不得参加A级球童考试;一个月累计三个“一般”,也降级。被差评者除工资奖金大受损之外,还要向球童长递交书面检讨。
那天是周一,春雨连绵,没有客人。但是,那位韩国人独自来了。阿尼啊瑟哟,值班球童们问候他。但他点名要汪李婳做球童。雨中行,韩国人几乎每一个洞都在伺机吃汪李婳的豆腐。他能说一些简单的中国话,但还是借助手机翻译软件,给汪李婳看他的话:我身上带了几百万,你要不要跟我出去?汪李婳掏出手机,把他连手机内容都拍下。韩国人笑眯眯的。在18洞果岭最后终结,他假装庆祝似的抱着球童狂吻。汪李婳一把推开他,韩国人老练地晃动服务评价卡,威胁可能给的差评。汪李婳一笑。她是突然挥杆的,一杆打得韩国人踉踉跄跄了好几步,摔在地上。球童头都不回,开着电瓶球车就走了。
等韩国人浑身湿透地冲进球会服务站,咆哮着告状恶劣球童时,汪李婳已经洗过澡,耳朵里塞着耳机在听音乐。球童暴打客人?服务台人员都惊慌了。主管领导们纷至,最后,汪李婳掏出了韩国人的手机照。韩国人被拍手机屏幕上,还有细小雨水珠。汪李婳说,她只是轻轻教训了一下。韩国客人愤怒地出示了他的屁股,那肿得像嫁接了一个球形茄子。球童长、主管都差点笑出来。最后,是一个男球童护送韩国客人回酒店的,因为他开不了车了。很多女球童感到很解气,都在快乐地猜测那个韩国屁股最终烂掉没有。可惜,韩国客人再也不来了。
球童们、球童长、主管们全部站在汪李婳这一边。所以,说起来,这个风景如画、美如胸针的地方,一般俗事,是侵扰不到这个地方的。
彭景挣扎抗拒到第七天,终于垮了。
招供是个技术活。想说得合理正确,就要有一颗进取的心。比如,凶器。专案组判断出是角钢,那么在使用的时候,就要给个好说法。一开始,彭景说,我一下子劈下去,他以为是竖劈,大家说不对,要有一个角度。最后,他知道自己受制于现场,是站在一个特殊的角度,斜劈过去的。还有,跟踪线路什么的。最难完成的是凶器与赃物去处。彭景开始说,角钢扔在湿地公园垃圾桶,专案组人员翻遍了湿地公园后区的垃圾桶,一无所获;彭景改口说扔在现场红树林淤泥地,专案组又组织人力,在他说的地方翻了个底朝天,证明他又是胡说八道。彭景强迫自己进入角色思考,凶器和赃物扔在哪里是最符合他意志的。终于,他想到了一个地方。去年春天,小鹿和他带她父母去踏青,在二十公里外的竹井镇的竹林农场里有口青龙潭,很合适。因为当地人说,那里是深不见底的。彭景挺懊恼自己这么久才想到这么个好地方,这样,他们无法打捞到凶器与赃
物,又无法指责他胡扯了。许多因为办案人员气急败坏而带来的痛苦也免了。
那天准备出发的时候,来了一阵大雨,彭景以为去不了了。没想到,雨一停,洪彦过来带他,说走,去竹井镇取凶器赃物。老丁亲自开车,何大头坐副驾座。洪彦把自己和彭景铐在一起,坐后座。一行人有点沉默,有点近午的疲惫,也可能跟何大头一看到彭景进来,就狠狠骂了一句有关,调子就定下来了。何大头说,小子,这次你再胡编乱扯,我剥你的皮!
一车人寂寞沉闷地跑了好一阵,穿越市区。临出北门旧城墙,忽然洪彦说:老大,谁坐过这位置啊,一排瑞士巧克力啊!洪彦从何大头座椅后背袋中抽出巧克力。何大头说,想吃你就吃,管它谁坐过。洪彦掰了一块,连声说,好吃。有榛果!说着,给老丁、何大头各掰了一块。何大头拒绝,说讨厌甜食。洪彦把它给了彭景。彭景也摇头,努嘴指矿泉水瓶。洪彦给他拧开盖子。彭景不知道何大头是否反对,那只没有铐上的黑肿手,悄悄地拿起水瓶静静地喝了。
车祸是三十多分钟后发生的,车子右前胎突然爆胎,老丁本能纠偏,猛打左方向盘,何大头怒喝保持方向!已经来不及了,车辆猛力冲上对向车道,对向车道一辆惊恐躲闪的货车,剐着他们的侧面,喀喀喀摩擦而过,在更多车刺耳的急刹声中,他们的车子猛力撞向路边箱型石头护栏,轰咚地翻了个身,又侧立后晃倒了。车头基本烂平了。一扇右边车门散在地上,一扇车门像纸张一样皱起,满地杂碎,没系安全带的彭景和洪彦被甩在车外,老丁被压在变形的方向盘间,头脸都是血; 何大头的脸上也全是血;彭景第一反应是自己左腿剧痛,但似乎能动。洪彦正困惑地看着自己的未戴手铐的手臂,彭景才发现,他灰色的衬衫袖子上都是血,再定眼一看,没有小臂了。彭景去摸洪彦的手铐钥匙,虽然手肿不利索,他还是把手铐打开了。他用牙咬,把洪彦已经剐出一个口子的衬衫,撕了一条下来,扎住他的断臂端,把他扶到安全的路边;彭景再到副驾座,踢开皱了一半的门,何大头似乎痛得有点神情迷离,一脸死白,彭景问他手腿有没有知觉,他含糊点头。把何大头抱拖出来,也拖放到路边,拖得一路鲜血淋漓。彭景再去洪彦的衬衫上,撕了一个布条,把何大头汩汩冒血的大腿扎住,然后,把它架高;彭景用何大头的手机打了110、120报警急救电话。随后,他把何大头、洪彦电话丢在他们够不着的沟边。
洪彦突然尖锐地嚎叫起来:我手在哪啊?彭哥——
彭景不睬他。彭景到老丁那,老丁已经昏迷,他也确认了老丁和他猜测的一样,卡在变形的驾驶座里。彭景到后备厢找出警告三角牌,一瘸一瘸地走了二十来米,放置在地上。这是为了防止老丁被二次撞击。何大头在痛楚中看着彭景走远,他当时的脑子里是想,这小子不会回来了。但是,彭景放置好三角牌,还是回头了,手上居然拿着洪彦的断小臂。他把断臂放洪彦和何大头之间,又在何大头口袋摸出钱夹子,拿走了几百元。何大头闭着眼睛,就当自己昏迷,彭景抽了他一巴掌:挺住!睡过去你就完了!何大头睁开眼睛。洪彦泪流满面,目光充满恐惧。彭景说,也许能接上——记着!止血带!半小时松绑一次!还有,别让他睡过去!
这一次,何大头眯缝着眼睛,看着彭景一瘸一瘸走远。他当然不会再回头了,何大头想了想,还是匍匐着爬过去,拿起电话,他要下面的站点堵截彭景。但是,洪彦用残余的、同样血淋淋的手,夺过何大头的电话,扔到他们更够不着的地方。
何大头瞪眼看洪彦。
洪彦不断摇头:……不,不是他。
戴着棒球帽的女孩,今天晚了。平时她穿过地下人行通道,到农贸市场,一般下班族的购菜人流还没有出现,整个市场人气还弱,水泥台子后面的各色菜贩子、肉贩子、鱼贩子都还在缺少睡眠的恹恹无力中,寡言少语。那些现杀家禽摊子的褪毛脏锅子,也还没有什么大热气。
但是,今天晚了,戴棒球帽的女孩一踏进农贸市场口,就感到里面吆喝声嘈杂、人头攒动。熟食摊红灯竞亮。女孩照例在日杂铺买了一包鸡肉火腿肠,一瓶矿泉水。然后她穿过市场西出口,往回燕小区而去。她两三天来一次,已经造访这个小区多次了。小区是老式小
区,比较开放,保安就像稻草人,总是表情淡漠地任人进出。几栋砖混结构的多层建筑,就在水泥小路的两边,面对面排开,中间隔着两排桄榔树,小区后门一直通往一个部队医院后院。女孩是看了那份报纸,溜达着到回燕小区来的。那份报纸,也就是那份被地下通道流浪汉当褥子铺地上的报纸,写到月夜凶杀案主的居住地,写到了夫妻因琐事的争吵,一个和美家庭的毁灭,还写到了祸根之一的土狗豆包——报纸上,记者没有写土狗的名字,也许记者不屑于写,或者压根不知道。
棒球帽女孩第一次见到孤独地趴在院子里的豆沙色土狗时,就觉得喜欢。豆包的毛色和眼睛,太像她小时候的狗狗万岁。一人一狗只是一对眼,豆包就扶栏冲她猛摇尾巴。当时,天色向晚,但一楼的屋内没有灯光,也似乎没有人声,而院子里的芫荽、小葱、茉莉花等花盆或泡沫箱子,明显是无人浇水多时而奄奄一息。狗盆里有干饭,白色的一大坨,就是白色米饭,什么菜汁汤汁都没有。狗似乎不爱吃,风把米饭吹得干硬,水碗里也是干的,都是草屑。但今天,食盆里连干饭都没有了,水碗全部都是空的,而且,院子里还有好几坨狗屎。看来,已经没有人想起来照顾这只土狗了。
女孩轻轻吹了一声口哨,小狗一跃而起。女孩悄悄拨开院子门用筷子替代的院子门闩,把小狗牵了,直接往电台山而去。
她自己给豆包起了名字,小河。表示跟她姓,因为她的乳名叫河豚,这是小时候,哥哥起的。哥哥们觉得她肚子大大的,眼睛圆圆的,就像一只生气的河豚。他们在乡下就这么叫了,一叫她就响亮应答。因为她喜欢河豚。但是,回到城里,父母一听就尴尬了,反对说,那是毒死人的鱼。女孩说,是气球鱼!
城里,没人叫她河豚。
一人一狗步行到山岗顶。山岗黑沉,路灯被无人修剪的浓荫遮蔽。因为有小河,女孩也不害怕。吃了两根火腿肠后,小河一直想挣脱绳子,表示自己认路,有时走到“乡”字路的第三个弯,她真的就把它放掉,小河就像小马匹一样,站起来然后一甩尾巴,欢腾而去。很快,它又会俯冲下坡来接应女孩,然后,再度狂驰远去,眨眼又呼啸而归。
今天山顶的旧办公楼,只剩下一楼门卫处有暗沉的灯光。一人一狗走到停车场的高大橡皮树下,女孩又开始给小河喂火腿肠。也许还是饥肠辘辘,小河等不及女孩撕火腿肠皮,不断地拱起前爪拜拜,催促女孩。连续吃了三根后,女孩收起了火腿肠。她把矿泉水倒在卷起的橡皮树叶上,让它喝水。
他们再往办公楼后山杂树林而去。随后,小河又带领女孩走向大楼侧面的仿木亭子和假山鱼池。女孩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它都要这么走,她当然想不到这是前主人的习惯。小河把她安置在这,然后将获得自由疯跑的时间。未到亭子前,小河停步,它仿佛听到了什么,鼻子在空中转动,雷达一样探寻着,忽然它一跃而起冲向亭子水塘。反应不及的女孩,还在纳闷迟疑中,被它挣脱了牵引绳。马上她就听到什么东西摔进水塘的动静,一开始她以为是小河扑进了水塘,她听到了小河呜咽般的咻咻呜呜的声音。女孩冲过去的时候,看到一个人影正努力从水塘中站起,估计太滑,他再次摔倒,摔在水中。小河急得冲下去,拼命拉拖他。女孩把落水人一把拉起,落水人顺势瘫坐在三角梅和杜鹃花丛掩映的大石块上。他刚才就是仰躺在石块上,被突如其来扑过来的小河吓得跌进水里。夜色昏暗,女孩看不清落水人的脸。他浑身湿透,低垂着脑袋。小河猛烈摇尾巴,再次扑向那人,冲劲之猛,那人难以招架。他似乎非常疲惫虚弱,闪避小河的时候,差点再次被亢奋的小河扑进水里。他倒在了石块上。
这狗认识你。女孩说。
落水人没有回答。他剧烈地咳嗽着。
是不是呛到了?
落水人摇头。
女孩想了想,把矿泉水给他,说,狗喝剩的。
落水人接过矿泉水,一口气把水喝光了。但他再次猛烈咳嗽。
你要紧吗,女孩说,我山下有车,我开上来?
落水人摇头,站起来准备走,他示意女孩走开,也像是再见道别的手势。女孩呆望着,紧紧抓着小河的牵引绳。落水人一瘸一瘸地
走向树林茂盛的后山。而小河看到落水人一步步走远,呻吟着,跳冲奔突,最后还是大力挣脱绳子,冲向黑暗中的那人,几乎是同时,棒球帽女孩看到前面的落水人再次倒了下去。
三天后,落水人才在女孩的住处醒来。他睡了整整三天两夜。土狗小河始终守候着他,不时舔他的脸、手。他终于彻底醒来时,是白天与晚上的交界时光。屋外大雨如注,屋子里没有人,光线昏暗。他头重脚轻地起床,到窗边一看,四周仿佛都是芭蕉树,破败的大叶子在大雨里凄苦摇撞。放眼看,四周雨雾茫茫。他不知道这是哪里,不知道这是石廊村的芭蕉屋,它的西面,天晴的时候,可以看到龙庭村李氏宗祠的燕尾式屋脊高飞檐。
龙庭村是个大村,分龙头前社和龙尾后社两个部分。一走进龙庭村,不论龙头龙尾前社后社,外人都能看到满村半人高醒目的橙色垃圾桶,尤其是惠民新农村房,家家户户门前的鲜艳垃圾大桶,整齐得跟仪仗队似的,有点滑稽。和橙色垃圾桶相映成趣的,是龙庭村许多年轻人的银白色头发。在村里,只要你看到白头发的男子,哪怕是银发西瓜皮头的青春少年,最好也礼让三分。他们不是护村队员,就是李氏金龙公司的向上员工,俗称李家干部或积极分子。李天禄家族的少白头,已经被年轻人视为财富、成功和威慑力的标志。
李海山的死亡,让龙庭村披上重孝。全村村民都上李家灵堂吊丧,没有人敢不去,没有人不露出难过与悲伤的样子,也没有人敢笑话李海山的狐狸脸遗孀的不悲伤。当然,也有一些村民心里还真的对李海山有好评,他们认为,在横行龙庭村的李氏家族中,只有李海山最和气,待村民最有礼貌。所以,还是有人真心为他的夭寿难过。但是,做头七的那个晚上,村里活动中心地,青石条围圈的百年古榕树下,居然鞭炮骤响,有人偷偷燃放了两串一千响的喜庆鞭炮。银发队员立刻冲往现场,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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