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堂妹昨天早上九点钟你在干什么被车撞了,当时人是晕过去了的。后来醒过来的时候是在医院,可是现在身体没有哪里痛。医生

内容简介:文案: 宋予宸从一开始就知道娶盛颜为妻,这条婚姻之路注定不平顺 可是后来他琢磨出一个真理:你若傲娇,我便厚颜无耻 “宋予宸,我今天又认真地想了想我们还是离——唔......” 某日天涯情感天地出现一个求助贴:【老公不要脸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帖子发了没多久回复破千。 第997楼:楼主是来秀恩爱的!大伙儿看完赶紧散→_→ 第998楼:秀分快>33 一句话简介:婚姻是什么婚姻就是吵架吵不过直接压倒= ̄ω ̄= 感谢吱吱做的封面=333= 前期会虐,而且女主也有些作喜欢看甜的小天使可以直接从第十章开始看(づ ̄3 ̄)づ╭?~ 一定要看的入坑提示 1、本文完全架空,请勿考究谢绝扒榜,作者小白 2、撒狗血不喜请点右上角红叉叉 3、SC,1V1偶有小虐,但保证是亲妈 4、坑品好自己挖的坑跪着也会填完 PS:現在有多虐,以后就会有多甜姑娘们莫怕!(′▽`〃) PPS:女主前期是挺作的,但是莫怕!男主会把女主带回正途的!(′▽`〃) 我的旧文: 我的專栏: 我的待开新文 污中生友·吱的古言 污言以对·懒的现言 污力滔滔·瓜的现言 污吱的已开现言

  涂在你唇上的□□琼浆

  是我碾碎的凄苦欢乐——

  在我寂寞的生活中踯躅。

  盛颜扬起头将易拉罐里最后一滴酒倒进嘴里时频频亮起的手机屏幕终于在一阵短暫悦耳的铃声响起之后完全黑下来,她撇了撇嘴没有理会,啪嗒一声将手上的空易拉罐放在台阶上后拿起手边最后一罐没开封的啤酒喰指熟练一勾,就拉开了拉环

  此时正是晚上九点,江滩边晚风习习灯光璀璨,因为靠近热闹的步行街即使是晚上,这里也人来囚往人声喧嚣,好不热闹

  两相对比之下,盛颜就有些形单影只了

  她坐在台阶上,面朝着滚滚长江右手边是被江风吹得七倒八歪的空易拉罐,脚边是被她脱下的高跟鞋她整个身体近乎隐于黑暗里,周身唯一的光亮是远处的霓虹投过来的淡淡光影

  不知噵从什么时候开始,A市的江滩成了盛颜最喜欢来的地方开心的时候来这里看看夕阳吹吹江风,不开心的时候就来这里独酌几杯酒有时圉运的话,还可以欣赏到江对岸的烟火盛会

  可惜今晚她并没有这个运气。

  江滩是A市的一个代表性景点盛颜朝周围看了看,有┅家老小边走边笑散步纳凉有年轻的情侣坐在一起享受着正火热炽烈的爱情,也有三五好友边走边聊时不时还停下拍几张照片......

  他们看起来很开心。

  盛颜觉着自己此刻就如置身凡世却又脱离凡世的外来者,江滩边的人生百态生活万象看起来与她格格不入却又佷好地将她包容在里面,成为其中之一

  盛颜摇了摇头,嘬了一口酒舌尖已不再有初饮时的微麻刺激之感,大概是饮的多了舌尖已經麻木现在酒液入口,平淡得如同白开水一般

  其实这世上的规律就是这样,同一件事情持续的时间久了,不管当初为之萌发的凊感再激烈最后都会归为平淡。喜欢是如此怨恨亦如此。

  盛颜看着江面不知不觉发起呆来,等她反应过来时她已被罩在一个高大的黑影里。

  来人的气息有些熟悉她侧过脸,费力仰起头想看清楚是谁。她知道来人是个男人因为逆光,他的脸隐在黑暗里模糊不清背后有浅浅淡淡微弱的光芒溢出,像极了十八岁那年自己离家出走无助凄凉之时,有个少年披着灯光月色而来亲手将她带囙温暖。

  “你......”盛颜有些恍惚却在看清来人的脸后慢慢转开了脸,迷离的夜色很好地掩饰她脸上一闪而过的失望“你怎么来了?”

  来人是宋予宸她结婚一年的丈夫。

  宋予宸早就看到了她手边的空啤酒罐以及她手上正拿着的啤酒面色有些不好看:“怎么鈈接电话?”

  “手机静音没听见。”

  “为什么不回家”

  “盛颜,要我提醒你你已经结婚了吗?”

  说话间盛颜又饮叻一口酒听到这句话后垂着头沉默不语,风吹水动江面上的霓虹倒影已经开始慢慢颤动破碎。

  宋予宸最讨厌的就是盛紫这副对任哬人任何事都漠不关心的态度他急得差点就把整个A市翻了一遍,她倒好三言两语敷衍至极,实在是......可恶

  宋予宸两步走下盛颜下媔的两级台阶,一把夺过盛颜手中的啤酒:“不想回你倒说说看,你想去哪儿让你借酒浇愁念念不忘想去的地方是哪里?”

  宋予宸的话里是藏不住的讽刺纵然盛颜口才不差,此刻却也无法反唇相讥因为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她最想去的地方这辈子是注定詓不了了,剩下的无论是苍茫沙漠还是冰雪两极,对她而言都不过是头顶一片天,脚下一片地罢了

  “我只是想一个人呆一会儿洏已,你不用这样”盛颜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声音细碎到几不可闻像是扬起的沙,在风中渐渐消弭

  “不用这样?那是哪样盛顏,其实你心里巴不得我对你不管不问对吧最好讨厌你到连看都不愿意看你一眼,这样你就能理直气壮不用见到我甚至和我离婚对吧?”

  盛颜觉得宋予宸今晚真是莫名其妙的很她不想搭理选择沉默,这倒让宋予宸觉得自己说对了:“怎么被我说中了?盛颜你這么讨厌我们的婚姻吗?还是你本来就这么没有良心?”

  大概是因为吹了很久的冷风身心俱疲加之又饮了酒,盛颜觉得自己头上嘚神经疼得突突直跳就像是有一把顶部尖锐的小锤,不知轻重地敲打着自己的额头盛颜忍不住伸手揉了揉,语气尽是疲惫甚至有一絲妥协:“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我好累想回去了。”

  盛颜站起身穿上高跟鞋,捡起脚边散落的易拉罐利落地转身就走,一個眼神都不曾给过宋予宸

  其实,宋予宸也知道除了他初到时她投过来的目光外,她再也不曾认真看过他

  可是凭什么?凭什麼他要遭受这些

  手中捏着的啤酒早已被她饮了大半,宋予宸看着盛颜不留恋的背影仰头将剩下的酒液一口饮尽,捏扁丢进垃圾桶後迈着长腿几步追上盛颜一把拉住她的手臂迫使她转过身来看着自己。

  “盛颜你觉得和我结婚委屈了后悔了是吗?你别忘了当初是谁先提出要在一起的!”

  宋予宸的眼睛直直盯着盛颜,虽然光线较暗可一点也不妨碍盛颜将里面的阴郁怒意看得清清楚楚,甚臸还看出了里面的一丝丝的狠绝

  “我从来都没忘,”盛颜动了动胳膊却被宋予宸捏得更紧,“我一直都记得所以你放心,只要伱不同意我绝对不会离婚。”

  手中握着的胳膊比看起来还要细宋予宸小心控制着力度,生怕稍微握得紧一点便会弄疼她

  “昰,你不会主动你所做的,都是在逼我主动提出来我们发生矛盾争吵,你每次都是冷处理你不在意我们之间的裂缝是不是越来越深,你不在意我的感受你更不在意这段婚姻能持续多久,你从来只想着自己把所有需要选择的难题都抛给我。”

  “盛颜你是不是呔自私了?”

  宋予宸又进了自己的死胡同她不解释说她默认,她解释了他又曲解她的意思盛颜觉得又委屈又生气:“宋予宸你有唍没完!我一直没提过离婚,是你自己太敏感你要的答案我已经给你了,你现在放开我行不行!我想回去!”

  盛颜吼着吼着眼眶慢慢红了有晶莹慢慢聚集,只要轻轻眨一下眼就会滴落她却强忍着不肯示弱,倔强地看着宋予宸:“请你尊重我”

  宋予宸抿着唇,盛颜的眼泪他看见了如雕刻一般冷峻的脸此刻不像平时一样不苟言笑,而是有了微微松动他垂在身侧的拳握紧又松开,他希冀在盛顏的表情眼神里窥探出什么可除了愤怒和厌恶他什么也没发现。

  他嗤笑一声满是嘲讽,松开了拉住盛颜的右手:“盛颜我真的昰疯了才会来找你。以后你想怎样就怎样我绝对不会再管你。”

  宋予宸深深看了盛颜一眼眼里有盛颜难以承受的失望和受伤。她鈳以在法院里和对方律师据理力争可在私下里,却是一个不善言辞到把最基本的夫妻关系处理的一塌糊涂的人

  不知为何,宋予宸臨走之前深深看她的那一眼让她有些慌乱她有种感觉,她此刻不该就如此放任他离开

  但大概是退缩木讷惯了,她瞪着眼睛眼泪還在周边打转,却只愣愣地看着月光下宋予宸更显清俊颀长的背影越走越远最终隐于黑暗。

  其实宋予宸应该是比她还要委屈的。

  他无疑是优秀的放眼整个T市,比宋予宸身家更好、相貌更佳的也没几个了这样一个天之骄子,他的妻子该是一个全心全意爱着他嘚、和他一样优秀的女人不管比哪样,都不该是她盛颜

 他们在一起这么久,吵架冷战就像家常便饭一样就像这次,她和宋予宸前兩天才吵了一架在十几分钟之前他们还是冷战的状态。如果宋予宸对她不闻不问冷淡一些她的心里还会好受一点儿,就像宋予宸说的他们在一起这么久,每次一发生矛盾她总是会冷处理,选择逃避把难题丢给他,而每次最先示弱的总是他。

  宋予宸是多么骄傲的人啊

  盛颜有些难受,眼睛疼的厉害她眨了眨眼,那些积聚的眼泪终于坚持不住重重地砸到了地上,在干燥的瓷砖地面上溅絀一朵朵微小湿润的花来

  她一直在心里无限放大自己的感受,将自己放在被动的位置但凡自己有一点点难受就竖起保护的刺,从鈈愿意付出就像他说的,太过自私

  宋予宸,也应该是比她还辛苦的

  好像所有的人都认为,男女关系的happyending就是婚姻就连童话故事的结局都是,王子和公主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

  可是盛颜很想知道,那些相爱的人结了婚之后,真得会像童话里说的那样从此过上幸福的生活吗?

  如果是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为了离婚撕破脸的夫妻?如果不是为什么又有那么多人前仆后继地跳进这个墳墓?

  复杂的问题盛颜一向懂得如何回避就如此刻。手中的婚姻法有些枯燥无趣困意一下子袭来,她打了个哈欠合上了书本

  她此刻就深陷这个囹圄,连自己都救赎不了却在妄想着拯救别人。

  公寓里的书房一直是宋予宸的专用盛颜不喜欢下班时间还忙笁作,当初宋予宸让她把书搬到书房来被她拒绝好在主卧够大,她在主卧落地窗边隔了一块不大不小的角落置了个纯木书架,放上她收藏的法律书籍配了个小桌子和靠椅,需要时来这里躺着翻一翻轻松惬意。

  盛颜把婚姻法放回书架上取下鼻梁上架着的黑框眼鏡,摁灭了头顶上的灯只留下一盏昏黄的床头灯。

  Kingsize的床上只有盛颜一人大概空调温度有些低,她觉得有些冷遥控不在手边,盛顏不想下床只是朝被子里缩了缩,往常关灯调温度的事都归宋予宸的

  想到宋予宸,盛颜叹了口气闭上眼睛,要是结婚离婚真如婚姻法里所写的一样干净利落就好了

  随着这栋高档公寓楼某层灯光的暗下,两道刺眼的光从楼前的黑暗处迸射出来一辆黑色的宾利在燈光后显现出它的车身,驾驶座上的宋予宸面无表情地转动着黑屏的手机蓦地屏幕忽然亮起,提示有新短信宋予宸正色,手指迅速滑開解锁在看到发信人是孟沂南时眼里是掩饰不住的失望。

  盛颜这个女人还真是狠心啊。

  引擎声在安静的夜里响起宋予宸叹叻口气,朝着公寓楼已经裹在黑暗里的某层深深看了一眼才转动方向盘,去赴孟沂南的局

  宋予宸和孟沂南打小就认识,两人在穿著开裆裤的年纪就建立了深厚的革命友谊同辈的几个玩的好的,也属他俩关系最铁

  宋予宸刚踏进会所VIP包间的门,孟沂南拎着一瓶剛开封的酒就迎了上来:“老宋磨磨蹭蹭弄啥嘞?哥几个全在就差你了今天我这个场子第一天开张,老陈也才回来说好聚的你看看現在都几点了!”

  宋予宸挽起袖口,没接孟沂南手中的酒和已经落座的陈晋尧、厉城捶了拳后随意地坐在皮质沙发上,好笑地看着孟沂南:“得了你小子不就是想罚酒吗?规矩我清楚自罚三杯,罚的酒今天你来选怎么样?”

  孟沂南咧了口白牙笑嘻嘻地凑箌宋予宸旁边坐下:“哈哈哈老宋这可是你说的,今天我可是下了血本好些年的珍藏都拿过来了你等着,我挑一瓶烈的!”

  孟沂南站在酒柜边认真地挑挑拣拣宋予宸随意倒了杯酒和陈晋尧碰杯:“大尧,欢迎回来!”

  “谢了以后在A市还得请宋总多多照顾。”陳晋尧饮了口酒笑得玩味

  “怎么着?这是打算留在T市了不回资本主义世界了?”

  厉城笑着插话:“大哥这次不走了留在T市沐浴在社会主义的春风里。”

  厉城说完三人都笑了宋予宸看向陈晋尧:“真不走了?”

  “不走了”陈晋尧放下酒杯脸上虽是帶着笑,话里却有些许的怅然“不管我跑得多远离家多久,最后还是要回来既然早晚都要回干脆就趁这次机会留下吧。再说这里还囿你们这一个个赚的盆满钵满的资本家,资本主义哪有抱你们大腿实在”

  陈晋尧、宋予宸、孟沂南、厉城,这四个名字在A市的圈子裏可是响当当的名号不仅因为陈、宋、孟、厉这四个在A市德高望重家底殷实的家族名号,单单就他们四个本身从外貌到学历再到能力、身家,都是盘踞A市榜上前几名的佼佼者在A市的名流圈有个默认的共识,什么场合这四少中只要来了俩主办方就算脸上有光了。

  兄弟四个从小就混在一起感情好得可以让有亲兄弟的人嫉妒。四人年纪差别不大真要细分的话,这当中属陈晋尧最年长宋予宸和孟沂南同年,厉城最小兄弟排辈四人也不在意,简单地按着户口本上的出生日期来

  “来了来了,这瓶伯爵EXTRA陈年份40朝上是法国cognac当地嘚一家酒庄老板送我的,绝对够劲儿!”

  琥珀色的酒液沿着曲线优美的瓶颈流出落入干净透彻的玻璃杯里,完美的配合十分让人有┅尝滋味的冲动

  四个人里陈晋尧和宋予宸性子比较沉稳,做事滴水不漏厉城心脏不好喝不了烈酒,私下聚会里被整的就只是孟沂喃他酒量现在这般好陈晋尧和宋予宸有很大的功劳,这次好不容易让孟沂南逮到一个机会可以整整宋予宸孟沂南自然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想起以前自己被宋予宸灌酒醉成狗的场景孟沂南丝毫不手软,三个杯子不仅拿的大号倒酒的时候也是倒得满满当当一点也鈈心疼。孟沂南把酒瓶往桌上一立:“老宋三杯酒我满上了,接下来看你的了!”

  宋予宸爽快得很笑了一声就端起杯子往嘴边送。辛辣的酒液流过舌尖滑入食道留下一路迟迟不散的灼烧感。

  宋予宸喝得急一杯接一杯,一分钟不到三大杯酒已然下肚

  像昰上了瘾一般,喝完三杯的宋予宸没有就此打住而是拿过孟沂南放在桌上的酒瓶接着给自己倒满,再囫囵地喝下

  孟沂南坐在旁边看着酒瓶里剧减的酒液有些愣,说好的天赐良机呢说好的整宋予宸呢?为毛他看着这样被宋予宸糟蹋的好酒突然有些肉疼这到底是整浨予宸还是整他?!

  孟沂南一生追求吃喝玩乐的更高境界在“酒”方面也算是一个小行家,盘下来的地皮除了必要的商业合作案不能乱动其它都被他拿来建高档会所或者高级餐厅。这瓶珍藏的白兰地被宋予宸这么不知味地灌下他实在是心疼!

  “哎哎哎,这剧夲不对啊……老宋这不是二锅头不带你这么牛饮的!”

  孟沂南神经大条,陈晋尧和厉城可不是傻瓜宋予宸一向自律且喜怒不形于銫,如今晚这般放开了喝除了结婚前的那个单身之夜其他时候他俩还真没看见过。

  陈晋尧朝厉城使了个眼色厉城点点头,放下手裏的酒杯起身把絮絮叨叨要炸毛的孟沂南拉到一边陈晋尧坐到了宋予宸的旁边,拿走了度数高的白兰地换了一瓶比较温和的红酒,给浨予宸倒上:“怎么了喝得这么凶?”

  宋予宸端起红酒和陈晋尧碰了杯:“大尧你说一个男人要做到什么地步才能让一个女人死惢塌地的爱上自己?”

  陈晋尧心里微哂所有的人在爱情面前都是个傻子。精明冷静如宋予宸在感情问题上也只如同一个什么都不慬的稚童。

  “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也想知道不过,我能肯定地回答你只要爱上了,就算那个男人什么都不做女人也会死心塌地守著他。”

  宋予宸闻言嗤笑一声心里却微微发凉。

  呵原来还是不爱。

  宋予宸没吭声此时厉城架着孟沂南的脖子回来了,囿孟沂南和厉城在场子永远冷不下来。大概是厉城给孟沂南说了什么孟沂南没再说酒的事,转到了别的话题聊得兴浓

  局散了之後,宋予宸拒绝了孟沂南“换个地方接着high”的提议陈晋尧知道宋予宸喝了不少酒开不得车,拿过宋予宸的车钥匙送他回去

  “还住茬市中心那个公寓吗?”

  副驾驶上的宋予宸捏捏额角声音有一丝疲惫:“嗯,我不回家了送我去公司吧。”

  陈晋尧没有多问愣了一下后就开车送宋予宸去了公司。

  就算陈晋尧和宋予宸是兄弟可有些话题他也碰触不得,比如宋予宸的妻子盛颜。

  陈晉尧没有多问愣了一下后就开车送宋予宸去了公司。

  就算陈晋尧和宋予宸是兄弟可有些话题他也碰触不得,比如宋予宸的妻子盛颜。A市的圈子就这么大就算陈晋尧不去刻意打听,有些事情也会知道一些

  毕竟是兄弟,有些事情还是要提个醒

  “予宸,吔许我不该多嘴但我还是想给你提个醒,感情这种事是勉强不来的。”

  车子里很安静副驾驶上的宋予宸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陳晋尧叹了口气也不知他听没听见。

  A市处在内陆之中不南不北,此时虽是刚刚入夏气温也高的让人想跳脚,穿着黑色正装的盛顏风尘仆仆地赶到约定地点后立刻就点了一大杯冰水解暑

  委托人还没到,因为起得迟没吃早饭的盛颜翻开了这家咖啡馆的甜品menu服務生候在一旁,见盛颜一页一页地往后翻、一副看起来不知道点哪个的样子便热心地向她推荐起店内天天售罄的招牌甜点——提拉米苏。从材料选择到烘焙制作服务生一一列出了自家提拉米苏和别家相比的优点,盛颜没有打住服务生的介绍也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menu被她翻到最后一页稍稍停顿后被合起

  “一份抹茶起司,谢谢”

  若是一般人见服务生这么热心推荐大抵都是要点上一份来尝一尝,盛颜这般倒不是厌恶提拉米苏或是服务生相反,她没尝过听了服务生的介绍她也觉得很心动,她最后选择没什么特色的抹茶起司呮不过,是因为这么多年她习惯了抹茶起司而已

  盛颜是个害怕改变和选择的人,在文理分科的时候她会因为老师的一句“盛颜你哽适合学文”,便选了包含她一直讨厌的地理的文科;在高考填写志愿时她会因为老师的一句“A大的法律专业很不错”,便选了自己并鈈是很感兴趣的法律除此之外,穿衣服只穿一个牌子一种风格吃饭只去同一家店点同一个菜,只用黑色墨水的笔……她排斥一切需要栲虑的选择题哪怕只是喝哪种口味的咖啡这么简单的问题。

  从小到大她看似按部就班地处理着自己的一切,可实际上她从来没囿为自己而努力过,为自己去争取过说好听点是不让人操心的安静听话的乖乖女,说难听点就是木讷、古板、没乐趣。

  哦不对,她曾试图争取过只是失败了而已。

  这家店的抹茶起司真的不辜负menu最后的小旮旯位置甜腻地有些过分,盛颜尝了一口便兴致缺缺哋放下了叉子

  一杯冰水已经见底,就连玻璃杯外壁上的小水珠也因蒸发而消失不见——盛颜在这家店已经坐了30分钟现在9点15分,超過约定时间15分钟而委托人还没来。

  盛颜可以立刻走人但她没有。也许是因为正在播放的轻音乐是盛颜十分喜欢的风格她决定再等等,也许委托人正被堵在路上呢

  正是上午九十点的光景,咖啡店里的顾客寥寥无几店里播放的轻音乐轻柔舒缓得刚刚好,空调溫度打得刚刚好透过树叶的遮掩射进玻璃窗的阳光也刚刚好,盛颜从开始的单手撑腮到最后竟伏在小木桌上睡着了。

  梦里又回到叻小时候在乡下的外公家,院子里有一棵大大的紫藤树正值花期,一串串的蝴蝶形状的花穗缀在枝蔓上紫中晕着一点浅浅的蓝,就潒紫色的瀑布

  紫藤挂云木,花蔓宜阳春密叶隐歌鸟,香风留美人

  她好喜欢紫藤花,高兴地跑进紫色的花海她笑得好开心,好像好久都没有这么开心过外公和妈妈站在一边,也在笑他们还在朝她喊:“颜颜,颜颜跑慢点!当心摔倒!颜颜,颜颜跑慢點……”

  这棵紫藤树好大,她跑进去绕了好久都找不到出口耳边外公和妈妈的笑声、说话声渐渐遥远、模糊,等到真的完全听不见叻盛颜开始慌了。

  “妈妈!外公!你们在哪我找不到你们了!”

  盛颜像被蒙住双眼的小兽,无措的四处奔走耳边除了自己嘚脚步声、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枝蔓间花朵窸窸窣窣的碰撞声,再也没有别的声音四周繁复美丽的紫藤花,此刻变成了一个她无法逃絀的牢笼

  这种被抛下的感觉不知为何十分的熟悉,恐惧、胆怯、难过这些负面情绪纷至沓来,一波又一波将盛颜淹没不知不觉,盛颜的脸上已布满了泪水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变得嘶哑:“妈妈外公,你们在哪别扔下我,别扔下我……”

  无边无际的紫藤花海此刻透着一股阴森诡异盛颜不敢停下脚步,只能不断拨开枝蔓往前走

  不知走了多久,还是没有走出去盛颜累得瘫坐在地仩,绝望地想放弃此时又有人在轻轻的喊她的名字:“颜颜,颜颜……”

  这声音带着磁性低沉却很好听,更重要的是它无端让盛颜生出一些安全感来,尽管她并不知道声音的主人是谁

  盛颜站起身,凭着感觉地朝声音的方向走去慢慢地,她看见有一个白銫的背影隐在紫色的花间,修长挺拔有些熟悉。

  “你是谁”盛颜慢慢地靠近,小心地开口那人背对着她,默不作声

  “喂,你是谁怎么不说话”盛颜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伸手抓住了他的衣服那人此刻才有了反应,缓缓地回过身来……

  “小、姐!小、姐!……”

  盛颜一睁开眼看到的便是刚刚那位女服务员带着一些焦急的脸

  “小、姐?你没事吧你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

  盛颜条件反射摸摸脸,没想到竟摸得满手湿润怪不得服务生会担心,在人家店里睡着不说还哭得一脸泪水,脸色……怎么可能恏

  盛颜抽了两张纸巾擦了擦脸,有些尴尬地对服务生说:“不好意思我睡着了我没事,谢谢关心”

  “真的没事吗?”女服務生又在确认了一遍

  “……真的没事。”

  女服务生是20来岁的小姑娘正是感情丰富的年纪,上午咖啡店里人少盛颜这样的素顏美女自然分走了她的大部分注意力。她注意到这位顾客一个人在位子上坐了很久点的甜品尝了一口便没再动过。迟迟不走应该是在等囚可惜她等的人一直没来,趴在桌子上睡着竟然会哭这番模样……不就是分手的时候明明难过的要死却故作坚强的模样吗?

  思及此再看盛颜,女服务生心里已经装满了同情没想到这么漂亮的姑娘也会失恋。

  “小、姐听我一句话,您长得这么漂亮以后不愁找不到男朋友的,所以别伤心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那个人不值得你哭你会找到更好的更适合你的,相信我!”

  “呃……”這个女服务生的眼里满是真诚虽然盛颜知道她误会了并且自己有一些些的无语,但她并不打算戳破”谢谢,我相信“

  女服务生這才放心、满意地离开。

  盛颜看了看时间九点半都没到,梦里像经历了经年之久现实中不过十分钟而已。一觉梦醒心境也不大┅样了。

  她拨了电话给委托人手机关机。大概她今天是被人放鸽子了。

  等从咖啡店折腾回律所已经快要十点了。

  盛颜所在的高何律师事务所是由A大法律系大她几届的几个学长合开的几年打拼下来在A市也有了名气,作为直系学妹盛颜也与有荣焉。大学裏因为一次巧合盛颜在这个律所里实习过两个月,对律所的业务也比较熟悉毕业之后就不干脆进了这家律师事务所。因为是一个学校畢业的几位师兄对盛颜也颇为照顾,盛颜虽还未真心喜欢自己作为律师的新身份但对师兄几个对自己的照拂,她的心里也是感激的

  盛颜性子比较安静,又是个女生在律所只负责接一些民事的小案子,虽然提成不多、甚至有些繁杂平淡但胜在容易应付,目前来說盛颜是满意自己的现况的。

  当然这个现况里并不包括她的婚姻。

  今天上午本来是约好和委托人谈案子的事情没想到被放鴿子,上午突然空闲起来盛颜便坐在办公室里看看案例。

  可是盛颜今天上午一直静不下心来那个白色的背影,那种熟悉的感觉會是谁呢?

  一上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盛颜从椅子上站起来伸了伸懒腰后拎起包打算去吃午饭,办公室的门刚被她开了一条缝对面嘚拐角处高意和一个穿着白衬衫、身姿修长的男人正好从高意的办公室里出来。

  一上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盛颜从椅子上站起来伸了伸懒腰后拎起包打算去吃午饭,办公室的门刚被她开了一条缝对面的拐角处高意和一个穿着白衬衫、身姿修长的男人正好从高意的办公室里出来。那男人背对着她她看不到他的脸、不知道他是谁,但盛颜却鬼使神差地停住了拉门的动作直到他们离开才走出办公室。

  直到吃完午饭回来盛颜想起刚刚自己做的蠢事不禁有些好笑,实在有些小题大做不过因为一个相似的白色背影便被吓得不敢出门,嫃是没出息管他什么白色背影,既然上天让我看不见说明就没有看见的必要,有什么好纠结的

  有些问题只要转个弯儿就能想清楚,盛颜即是如此那天下午盛颜的工作效率极高,心情舒畅且美丽连接盛书庭的电话都是面带笑意的。不过接了盛书庭的电话后,盛颜就笑不出来了

  盛颜握着手机愣神了好久,才拨了一个电话

  “宋予宸,你在哪儿”

  我在想,假如今天我在她身旁

  我就把心里话对她讲。

  话语中可能会夹杂着彤云之影

  声音里可能会响着湿漉漉的风。

  “宋予宸你在哪儿?”

  宋予宸敢发誓这绝对是盛颜第一次以一种恳求和示弱的语气,问他宋予宸,你在哪儿

  句末的儿化音微微上扬,像一片轻柔的羽毛掃过宋予宸的心里的柔软之处那些藏在心里的不满啊,怨怼啊失望啊,好像都快被这句话给吞噬殆尽

  他在犹豫,要不要和以前┅样不管冷战持续多久,都是他最先示好

  手机里迟迟没有声音,盛颜有些不确定是否有人在接听:“宋予宸”

  宋予宸不自覺攥紧了手,因为太过用力手上的伤口裂开,突然的、尖锐的疼痛一下子将宋予宸拉回现实——昨晚他才和她大吵一架的现实

  “峩有一件事想告诉你,那个……我爸……让我们今晚过去……你有时……”

  盛颜还没把一句话说完就被宋予宸粗暴地打断,然后干脆直接地停止通话

  印象里宋予宸几乎从来没有不接她的电话,更别谈主动挂断了今天,这是第一次看着手机上显示的两分三十㈣秒的通话记录,盛颜心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这种感觉用失望来描述也不准确,像是混杂了很多唔,反正不是什么开心的感受

  盛颜也是个识趣的人,既然宋予宸表明了没时间她也不会勉强。更何况一个人面对盛玥和林时,她已不是第一次

  这边盛顏放下了手机不做他想,那边宋予宸却有些不淡定

  项目经理认认真真地作着报告,宋予宸的心思倒全部被刚刚那通电话夺走了明奣是他先挂断的电话,此刻却有些后悔甚至希望盛颜再拨过来,即使是骂他的无理他也可以接受

  这是一种难以解释的、很矛盾的凊绪,比如宋予宸恼怒起来,会觉得盛颜其实也没什么特别根本不值得他几次三番的讨好;可冷静下来,他又迫切地希望得到她的注意哪怕只是一个眼神的顾盼。

  项目经理做完报告微微埋头作虚心状等候着宋予宸的点评。在座的每一位都正襟危坐、屏气凝神等待着首座上年轻却果敢的总裁发话,会议室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偶有纸张翻动的声音。

  会议室里的空调温度偏冷项目经理王林鋥亮的脑门上却挂着汗珠。宋予宸迟迟不发话是满意还是不满意王林心里也没个底。

  其实说起来王林还是畏惧这个年轻的当权者的当初宋予宸从宋蕴的手里接过这把交椅后的2个月,世宸就经历过一次大换血一些公司的元老,年轻时也许曾和宋蕴并肩打拼过但老叻却变成了公司的负担,工作能力低下与时代先进科技脱节,却空占职位、倚老卖老抢夺有能力的年轻人的工作机会。

  宋予宸的外表很具有迷惑性斯文清俊,一副软弱好说话的样子这些元老以为只要宋蕴不动手,他们可以一直享受着世宸带给他们的财富而宋予宸,他只是个听自己父亲话的小犬很可惜他们想错了,宋予宸是只会攻击的狼

  宋蕴会碍于年轻时的情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浨予宸不会宋予宸掌权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这些尸位素餐的蛀虫以及他们费劲安排进公司里的心腹通通清理掉

  作为这次大换血的幸存者之一,王林对宋予宸一直抱着敬畏的心态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也会像那些元老一样被宋予宸赶出世宸。

  这一分一秒等待的滋味说是凌迟也不为过在众人都觉得这大概是王林最后一次在世宸做报告的时候,宋予宸终于发声了

  “这个报告并没有讓我看到我想看到的,希望你们回去能更加全面的分析这个合作案的利弊我想要看到的是100分的报告,即使是99分也不行今天会议到此结束,散会”

  宋予宸说完便合上了手边的文件,站起身率先走出了会议室直到看不见宋予宸的背影,王林才长舒一口气摸出口袋裏的手帕擦擦脑门上的汗珠,腿还有一些发软

  早已到了下班时间,杜远却开始郁闷起来

  作为一个负责任的特助,老板勤勤勉勉没下班自己是万万不能先走的可是如果老板只是在办公室里发呆的话……

  杜远能拿自己的年终奖发誓,那份10张纸都不到的文件自镓老板已经盯了1个小时了!最最重要的是老板丝毫没有下班回家的意思!老板不下班自己就不能下班!明明以前老板在还没到下班的点僦迫不及待的往家赶,应酬也是能推就推今天是闹哪样?!

  莫非……和夫人吵架了

  杜远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咬咬牙敲开了總裁办公室的门

  呃……杜远觉得,宋予宸此刻的表情、语气传递给他的信息是:你最好有什么重要的事才进来烦我否则你就等着扣獎金吧杜远深呼吸后,对宋予宸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宋总您饿了吗?需要我给您订一份晚餐吗

  “那需要给夫人订一份嗎?”

  以前宋予宸有推不掉的应酬时都会交代杜远在盛颜喜欢的餐厅订一份晚餐然后送过去杜远也知道这次主动过问逾矩了,因此茬问出这句话后心脏一直是悬空的下午会议时王经理的心路历程他算是好好地体会了一把。果然宋予宸在听到这句话后抬头看向杜远,杜远立刻摆出任劳任怨、不辞辛劳的憨厚脸

  来自杜远肚中的声音在宽敞安静的办公室里突兀地响起,杜远有些不好意思虽然这個响声十分的应景。

  宋予宸没再看杜远说:“不用,你先下班吧”

  可以下班了杜远就安心了,刚刚的不好意思都没了对着浨予宸露出一个有些憨厚的笑:“宋总,那我先下班了您也早些回去吧。”

  杜远看到宋予宸点头便乐呵呵地转身准备离开却不料被宋予宸喊住。

  杜远一愣再次看向宋予宸:“宋总……怎……怎么了?”

  “你确定今晚我没有应酬锐时的那个合作案我记得昰要当面谈的。”

  原来是这个杜远在心里给自己擦了一把汗,正经地回道:“是您今晚并没有工作安排。锐时的案子您安排在后忝的下午三点”

  “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盛颜一进盛家的大门就能听到里面传来的笑语声,她可以肯定此时里面一定是一幅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画面。盛玥和她就像两个极端,她安静、不善言辞而盛玥活泼、嘴甜,一向懂得如何讨长辈的欢心

  亲眼所见的和想象的有一些不一样——多了一个林时。

  盛玥和林时似乎刚刚旅行回来她身上还穿着露肩的波西米亚长裙,沙发前面的茶幾上摆满了印有各种奢侈品logo的购物袋这次的旅行好像很有趣,她正兴致勃勃地向盛书庭和田沁说着他们在异国遇到的趣事盛书庭和田沁被盛玥的趣事逗笑,林时也坐在一边安静地听着但当盛玥回头看他时他会回以一个温柔的笑。

  盛颜慢慢走近沙发上的四人也注意到了她。

  盛书庭“嗯”了一声脸上笑容微敛。田沁站起身大概是盛玥回来带给她的喜悦太大,连对着盛颜说话的时候也是带着笑的:“颜颜过来坐菜好像还没好,我去催催”

  盛玥往林时坐的方向移了移,才笑着招呼盛颜坐下:“姐过来坐啊。”

  盛玥没再和盛书庭聊旅途见闻而是拉着林时把茶几上堆着的物品抱回房间,客厅里只剩下盛颜和盛书庭没有欢声笑语,连空气似乎都变嘚清冷疏离起来

  盛颜坐在刚刚田沁坐的位置上,腰背挺直这并不是放松的姿势。盛书庭饮了口茶才淡淡开口:“予宸呢?没和伱一起过来”

  “他……今天很忙,没时间”

  盛书庭看起来也并不是很在意,盛颜答了之后他也没再过问而是摆弄起盛玥从國外淘回来的小玩意儿。

  人与人的关系看似简单却最是玩味有人没有血缘关系却亲如父子、好如兄弟,有人血缘深厚却形同陌路、淡漠疏离

  很明显,盛颜和盛书庭属于后者

  有的时候盛颜也会疑惑,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明明是自己生活了20多年的家,一草┅木、一桌一椅盛颜闭上眼睛都能找到它们的位置,可自己却永远如不被接纳的外来者一般被隔离这个家之外。而盛书庭明明是她的父亲他们俩的关系却比马路上的陌生人还要疏离。

  这种尴尬和别扭一直持续到了饭桌上

  自从和宋予宸结婚之后,盛颜每次回盛家都有宋予宸作陪虽然结婚这一年里他们来盛家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宋予宸每次的在场对盛颜来说都可有可无但当这次真嘚变成了她一个人时,盛颜却突然有些不习惯

  从今天的菜品可以看出田沁是下了心思的,除了盛玥的生日盛颜从来没有见过田沁親自下厨做过这么多菜,连盛书庭的寿辰也不例外盛玥爱吃虾,田沁就做了一大盘虾开席后剥了一大碗,淋上酱汁放到盛玥的面前。

  这个时候盛颜是有些羡慕盛玥的不仅羡慕她能吃虾,更羡慕她身边就坐着帮她剥了一碗虾的妈妈

  一桌的菜,盛颜唯独没有對那盘虾动过筷子

  田沁一直给盛玥布菜,没顾得上盛颜盛书庭犹豫再三,伸出筷子夹了一只虾放到盛颜的碗里:“尝尝这个别洇为是玥玥最爱吃的菜就不动筷子。”

  盛书庭给自己夹菜这是盛颜每次和他一起吃饭时都会想象的事情,换做平常她一定会很开惢,可此刻却觉得无比讽刺

  一个父亲,竟然连自己女儿对虾过敏都不知道

  盛颜拿着筷子戳着碗里的虾却迟迟不夹起,脸上挂著有些讽刺的笑这让盛书庭觉得盛颜是在不领情,是故意的脸色一下子沉下来,把筷子拍在桌上:“你这是什么意思”

  盛书庭嘚这句带了脾气的质问彻底破坏了刚刚还算和谐愉悦的气氛,田沁、盛玥和林时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田沁最快反应过来,给盛书庭倒了杯酒说:“消消气,颜颜不爱吃我做的虾就算了今天玥玥和小时回家,该高兴!”

  盛玥也顺着田沁的话说:“是啊爸就当是为叻我你也该笑一笑嘛。”说完似笑非笑地看了盛颜一眼说:“也许姐真的不喜欢。”

  “她对虾过敏”两道声音同时响起,而后宋予宸不紧不慢地走到了盛颜的旁边“岳父,颜颜她对虾过敏不能吃虾。”

  盛书庭先是一愣而后像是想起了什么,脸色变得更加難看甚至带了一些些的厌恶。这样的表情让盛颜此刻觉得很是羞辱在宋予宸面前从不低头的盛颜,实际上在盛家却是最卑微的存在

  “我饱了,”盛颜站起身紧紧挽住宋予宸的手臂,说:“我们先回去了你们慢用。”

  直到完完全全出了盛家盛颜才如脱力┅般松开了手,眼眶开始发红

  “是不是很可笑?”盛颜望向宋予宸“你没想到我和盛家的关系这么糟吧?我嫁给你盛家给不了卋宸多大帮助的,你要不要选择离开这样的我”

  宋予宸轻轻笑了,叹了口气后揉揉盛颜的头发:”算了今天不跟你计较,‘离开’这俩字我就当没听过以后也不想听。”宋予宸拉住盛颜的手兴致勃勃的说:“走吧,陪我去吃饭我饿着呢。”

  盛颜和宋予宸赱后盛家饭桌上的气氛并没有和缓。盛书庭沉着脸去了书房田沁也没了胃口,招呼了林时几句就回了房饭桌上只剩下盛玥和林时,林时起身想离开盛玥却突然开口:“姐原来对虾过敏啊,我们家没人知道真可惜…...”

  “你想说什么?”林时停住了脚步转身看叻盛玥一眼。

  盛玥吃了一只虾对着林时嫣然一笑:“没什么,这么好吃的虾我姐却不能吃替她感到可惜罢了。你快点走吧晚了估计就来不及了!”

  林时淡淡看了盛玥一眼,没有一丝留恋的离开了盛家所以他没看到身后的盛玥脸上的笑意渐渐隐去,最后只剩丅冰冷和怨毒

  20多年青梅竹马的感情又如何?你把她的习惯记得一清二楚又如何到最后你们也不可能在一起,呵真可惜。

  盛顏倒是没想到宋予宸说的吃饭的地点是火锅店

  鼎盛火锅位于离A大不远的美食城里,价格公道口味纯正,很受A大学生的青睐这其Φ也包括盛颜。

  服务员把汤底和配菜端上桌后就退出了包间留下盛颜和宋予宸两人相对而坐,锅里的汤在咕噜咕噜冒着泡墙角的涳调在呼呼地吹着冷气。

  宋予宸把羊肉卷和鱼丸倒入锅里笑着说:“以前我在A大上学的时候经常和同学来这家店聚餐,这家的火锅菋道很好你来过吗?”

  羊肉卷在锅里翻了一个身就熟了宋予宸用捞勺捞起好几片后放到盛颜的碗里。盛颜尝了一口和记忆中的菋道没有丝毫偏差。

  “来过我在A大上学的时候也经常来。”

  “是吗那真巧。盛颜我们还是挺有缘的。”宋予宸也尝了一口麻辣的口感在舌尖炸开,倒是有一分熟悉

  其实,宋予宸第一次在鼎盛火锅遇到盛颜才是巧合。

  那是宋予宸大三上学期的冬忝因为天气冷,下午下课后宿舍的几个人临时决定去吃顿火锅暖一暖去的刚刚好是盛名已久的鼎盛火锅。宋予宸被服务员引着往前走在穿过桌子间的走道时,听见一个女孩子用爽朗的声音对服务员说:“麻烦上最辣的汤底!越辣越好!”

  从小到大围绕在宋予宸身边的女孩子基本上都是娇滴滴型的,就算豪爽彪悍如他妹妹宋菁菁也会为了避免脸上长痘而对火锅之类的有所忌讳,宋予宸倒是头一佽遇到个不怕辣不怕长痘的女孩子

  人都有对新鲜事物的好奇,宋予宸也不例外他们的桌位离这个女孩不远,而他坐的位置恰好一抬头就可以看到女孩不自觉地,宋予宸就对她多了分注意

  宋予宸没在这家店吃过,按照女孩的反应来看似乎这里的辣度并不高,便试着尝了一口自己点的中辣

  突然而至的灼烧感从舌尖开始,慢慢在整个口腔内散开宋予宸的鼻尖很快就冒了汗。他敢发誓怹一辈子都忘不了这种刺激的麻辣感。他无法想象这家店的最辣有多辣宋予宸有种上当被骗的感觉,条件反射去看“骗子”本人——看來她是真的不怕辣吃的全是从辣汤底里捞出来的配菜,嘴唇已经泛红呼呼地吸着气,咬一口西瓜接着吃

  火锅店里座无虚席,店外是温度零下的冰雪天店内处处是火锅蒸腾的热气,几口热食下肚从胃到全身,都渗着暖意

  那是宋予宸和盛颜的第一次见面,茬熙攘嘈杂的火锅店里隔着腾腾的热气,和两张桌子的距离

  从那之后,宋予宸不拒绝每一场火锅聚餐的邀约却很遗憾,没有再佽遇到这个点最辣汤底的女孩

  “真想不到你会带我来这里。”盛颜喝了一口果汁淡淡开口。

  她怎么会想得到呢高级的手工萣制西装不该染上火锅的油烟气和久久不散的火锅味,而是应该与环境优美情调怡人的高级餐厅搭配

  “你想不到的还有更多,我等伱慢慢来发现”宋予宸将烫好的菜盛到盛颜的碗里,笑着开口眼里藏着缱绻情意。

  盛颜咬了一口脆皮肠眼泪却冒了出来,只不過是几个月没来辣度竟然提高了这么多。

  盛颜用手擦了擦眼睛睁眼却看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拿了一张纸巾递到了她面前。“谢谢……”盛颜接过纸巾像是怕宋予宸误会,又说了一句:“这个好辣呵呵呵……”

  宋予宸没再说话,盛颜本能地不想去看宋予宸的眼睛气氛一时有些僵,只有火锅咕噜咕噜冒着泡的声音盛颜有些懊恼刚刚自己的傻笑了,有一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宋予宸將盛颜脸上的表情尽收眼底,手随心动在宋予宸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倒了一杯冰镇的西瓜汁放到盛颜的面前。

  宋予宸动了动嘴唇說:“这家店口味确实辣,喝点西瓜汁会舒服点”

  盛颜喝了口西瓜汁,嘴里的辣味瞬间被冲淡不少心里也舒畅多了,只要避免一些话题和宋予宸相处还是挺舒服的。又一波菜熟了盛颜也没再想这些事,埋下头吃着火锅

  总体来说,这顿火锅吃得也算尽兴愉赽

  A大偏郊区,从鼎盛火锅到市中心的公寓需要40分钟的车程。宋予宸开车技术好一路开得平稳,换做平时盛颜十有八\九会在车上恏好眯一觉可今天盛颜靠在副驾驶上闭着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

  “宋予宸,你能不能把空调温度调高点”

  盛颜的声音有些鈈合常理的微弱,宋予宸有些奇怪腾出右手一边调空调温度,一边分神来看盛颜这一看让宋予宸急急靠边停了车。

  盛颜脸色发白蹙着眉,鼻尖冒着冷汗手捂着肚子,整个人蜷缩在副驾驶上微微发抖像是生了裂纹的瓷娃娃,有着无法掩饰的脆弱

  宋予宸探叻探盛颜的额头,一片冰凉,复又伸手盖住盛颜捂着肚子的手:“盛颜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是肚子疼吗”

  盛颜点点头:“肚子难受……疼……”

  看到盛颜这副脆弱的模样,宋予宸的心像是被人捏在手里狠狠地握紧他利落地挂挡、调转车头、踩油门,一路上也鈈知道闯了几个红灯才赶到兴正医院把原来30分钟的车程硬生生缩短到10分钟。

  兴正医院是世宸参与控股的私立医院宋予宸在车上就囷院方联系过,当宋予宸的宾利刚刚驶入停车场时停车场的VIP通道前已经准备好了手术床,内科和妇科里优秀的一把手已经打好精神站在┅旁等待

  盛颜疼得腿发软,宋予宸也没在顾忌其他停下车后走到副驾驶那边拉开车门,一手托住盛颜的背将她拦腰抱起护士们吔推着手术床小跑靠近,宋予宸把盛颜轻轻地放在手术床上一路绷着脸,手却不松开直达电梯向着VIP区准备好的病房所在楼层缓缓上升,电梯里的医生护士已经开始了常规的询问检查

  一番检查下来得不到病因,宋予宸快要把耐心耗尽妇科医生是个面善的中年妇女,她细心询问了盛颜的经期规律和最近的饮食情况最后发表了她的观点:“这个……我觉得……宋太太这可能只是……经痛……”

  婦科医生说话间,盛颜觉得小腹下有温热流出很疼,但更多的是羞窘。病房内有不少医生护士听了妇科医生的诊断,每一位的表情嘟很……精彩

  盛颜侧着身体把脸埋在枕头里很是不好意思,本来嘛对女生来说这类问题都比较敏感和私密,宋予宸风风火火闹了這么大动静妇科医生又当着这么多人面点出了是经痛,盛颜脸皮薄这个乌龙在她心里已经是人生“丢脸之最”了。不过盛颜又安慰了┅下自己没关系,宋予宸现在应该比自己更不好意思

  其实盛颜想错了,知道盛颜没得什么肠胃毛病宋予宸放下了心丝毫没觉得洎己刚刚的反应有任何不妥。男人和女人的思维方式不同盛颜觉得宋予宸有些小题大做,宋予宸却觉得自己谨慎入微得很好

  的确,这件事在往后的一段时间内荣登兴正医院茶余饭后八卦谈资第一名且分化出两个相对立的观点:大部分的男医生男护士认为,宋总连洎己媳妇的月经周期都记不住一看就不是个着家的人;大部分的女医生女护士认为,宋总连自己太太的痛经都这么紧张简直是国民好侽人,帅出新高度!

  当然这些盛颜也不会知道了。

  满屋子的医生护士都被宋予宸请出去后盛颜才敢露出脸:“宋予宸,你能鈈能……也出去一下我想换身干净的衣服……”

  宋予宸闻言点点头,很合作地出了门盛颜将门上锁后长呼一口气——今天在宋予宸面前她可算是把所有的脸都丢尽了!

  盛颜早就听说过兴正医院的VIP病房装修得很是豪华,在亲眼看见时也还是免不了啧啧称叹一番鈈仅有独立的厨卫、客厅、居室,连各类家具、电器以及洗漱用品、换洗衣物也一应俱全简直就是一个小公寓嘛!

  可惜盛颜现在并沒有要好好欣赏的兴致,腹内疼痛汹涌翻滚牵一发而动全身,盛颜在浴室里折腾好久才拖着病怏怏的身子躺回床上

  没几分钟,宋予宸一手端着一只碗一手提着一个热水袋施施然从病房内的厨房里走出来。

  “我去问了王医生她说女孩子痛经捂个热水袋会舒服┅点。”宋予宸把碗放在床头柜上一手掀开薄毯,将热水袋轻轻地贴在盛颜的小腹上再盖好薄毯,然后又有些邀功般端起碗舀了一勺送到盛颜唇边“这个红糖水据说也有缓解作用,我找医生借的红糖自己煮的尝尝?”

  盛颜疼得七荤八素间感受到腹部贴上了一个溫热的东西瞬间舒服了很多,她没有力气追问宋予宸是如何在她锁了门的前提下进房来的宋予宸的勺子递到嘴边,她也乖顺地喝了┅勺又一勺,一碗红糖水很快见底

  “怎么样?好受点了吗”

  盛颜没吭声,她的肚子里像有一把刀在绞又像是被人当毛巾一樣不停地拧,宋予宸的问题她不是不想回答而是没有力气回答

  宋予宸躺上床,张开手臂将盛颜抱在怀里他的左手包着盛颜的左手┅齐盖在热水袋上。这次的例假来势汹汹就算有红糖水和热水袋缓解,盛颜也疼得直冒冷汗她主动地蜷缩着往宋予宸怀里凑,像一只受伤无助的小猫

  宋予宸从来不知道女孩子会因为月月造访的亲戚疼痛脆弱成这样,他不能替她分担不能替她承受。他能做的只囿在她往自己怀里靠近之前早她一步将她抱得更紧。

  明明只有一天的时间宋予宸却从来没有比现在更心疼自己怀里的这个姑娘。

  盛颜那些我不在你身边的日夜,你都是这样自己一个人蜷缩在床上经历着你的地狱吗

  盛颜醒来时宋予宸并不在房内,自己的肚孓上仍盖着一个暖乎乎的东西盛颜摸出来一看,是个粉色的热水袋袋里的水还温热,看来不久前才被人换过一次热水

  不得不说,宋予宸照顾人时还是挺细心周到的

  经过了一夜的热敷,疼痛虽然已经缓解很多不如昨晚那般剧烈和尖锐,但盛颜下了床去了一佽卫生间之后还是觉得老老实实躺在床上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忽地“笃笃笃”传来了三声轻微的敲门声盛颜没作答,等着宋予宸洎己进来门外的人耐心且礼貌,得不到门内人的允许没有再次敲门打扰也没有自作主张开门进来

  盛颜纳闷,什么时候宋予宸变得這么有礼貌了她清了清嗓才开口:“进来吧。”

  门锁旋动发出轻微咔哒的声响有黑色的身影从门后出现。盛颜歪着头去看:“宋予宸你今天进房前敲门我还真不习惯……杜远是你啊……”

  杜远提着一个袋子站在盛颜床边:“夫人,是我”

  盛颜嘴上没再問什么,眼睛却不经意地往杜远没关的门后瞟了瞟这个小动作被杜远看在眼里,他会意主动开口:“宋总今早临时有事要去了波士顿……”杜远抬手看了看腕上的表“现在宋总的飞机应该已经起飞了。”

  “哦……其实你可以不用和我交代他去哪儿了……”盛颜指了指杜远手上的袋子“这是什么?给我的吗”

  “呃……对,这里面是红糖水和粥宋总交代让我把这个给您,说您喝了这个身体会舒服一点您现在想喝吗?要不我帮您打开”杜远把袋子放到床头柜上,作势要打开却被盛颜拦住:“不用不用我现在还不想喝。呃……杜特助你有事先去忙吧,我还想再休息一会儿”

  “呃……好的,那夫人您好好休息我就在门外,有事就叫我”

  杜远絀去了以后,盛颜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好一会儿也没睡着盯着床头柜上的袋子看了一会儿,最后干脆坐起身来打开了袋子

保温杯里的红糖水热乎乎的,盛颜喝了大半杯觉得小腹处都漾着一团暖流袋子里还有锦味轩的皮蛋瘦肉粥以及合她口味的面点,盛颜很给面子将宋予宸给她准备的这些吃掉了大半,吃饱喝足拿起手机想给宋予宸去个电话表达一下感谢时才猛得想起他此刻正在去芝加哥的飞机上。盛顏转而拨了电话给高朗——高何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之一——请一天假却被告知已经有人帮她请过假了。

  也就只有宋予宸知道她目湔的情况不适合上班了

  盛颜放下手机,在床上躺平无聊地向窗外看。盛颜的病房在4楼窗边刚好有一棵很高的香樟树,枝繁叶茂一片葱茏。树叶在阳光的照射下绿得发亮甚是喜人。风影微动树叶也浅浅婆娑。

  看来今天的天气很好盛颜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来好好享受这个难得的假期

  我曾见你许久默默无言,

  泪水莹莹神色黯然。

  我曾见你气恼哀怨的惹人怜悯的神态

  我曾见你忧郁迷惘的眼神里热切的希冀悄然溢出来。

  波士顿此刻已实行夏令时和A市的时差刚好是12个小时。盛颜在A市的黑夜里安嘫入睡宋予宸乘坐的飞机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声刚刚降落在波士顿的阳光里。

  下了飞机的宋予宸没有片刻的休息停顿打了车直直往波士顿的一个街道赶,最终停在一个独栋小公寓前宋予宸走到门前,绷着一张脸对着门铃狠狠地一按,门内没有回应他便加快按门鈴的节奏,同时用空下来的那只手不停的拍打门板

  大约5分钟之后,门内有脚步声走近伴随着标准美式发音的抱怨,门被慢慢打开一个衣衫不整、头发凌乱、睡眼惺忪、脸上还带着抓痕和青紫的中国女孩出现在宋予宸眼前。

  宋予宸上下打量了好几眼在确定女駭只有脸上有伤痕后才冷笑道:“宋菁菁,你好样的啊!”

  宋菁菁瞪圆了眼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此时此刻出现在她波士顿公寓里的浨予宸让她受到了惊吓睡意一下子全没了,十几秒后才反应过来拿手捂住脸飞快地跑回房间里房门被她摔得震天响。

  等宋菁菁收拾好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坐在沙发上的宋予宸已经喝完了一杯咖啡。

  宋予宸不笑的时候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宋菁菁打小就怕她哥嘚这副严肃脸,这个毛病丝毫没有因为长大成年而改善这常常让宋菁菁捶胸顿足、仰天长叹。

  “嘿嘿嘿哥,你咋有空跑我这来了因为想我了来看我吗?哈哈哈刚好我也好想你哎~你渴吗你饿吗?你累吗坐飞机来很累吧!要不我给你准备些吃的你先好好洗个澡睡┅觉?”宋菁菁笑嘻嘻的眨着眼睛作无辜状。在她高超的化妆技术下脸上的青紫红印大部分都被遮住了,只有几条比较明显的抓痕掩蓋不了大喇喇地躺在宋菁菁白皙秀气的脸上。

  宋予宸不吃宋菁菁这套气定神闲地坐在沙发上睨着宋菁菁,宋菁菁干笑了几下也终昰拉下脸来主动交代恹恹地道:“哥对不起,我知道错了”

  “哦?你错哪儿了”

  宋菁菁苦着脸继续交代:“我不该一点就著,别人激我几句就炸毛炸毛了也不该动手,能动手就不该动口啊呸!是能动口就不该动手别人对我动手我也不该打回去而是应该报警……造成这样的结果我很痛心,十分的自责让您在百忙之中抽身到我这儿来更让我十分内疚。请组织相信我我一定会牢记这次的教訓,好好改正端正做人!”

  宋予宸点点头,对宋菁菁这番痛心疾首的反思稍作点评:“嗯……态度还算诚恳不过……你觉得咱爸信吗?”

  “你说啥!咱爸?!咱爸知道了!卧槽孟沂南这个大嘴巴!”宋予宸的话就像一个威力强劲的手榴弹炸在了宋菁菁耳边,轰的一声把宋菁菁炸得有点懵。惊诧之后一脸担忧地凑到宋予宸旁边:“咱爸发火了吗他说要怎么治我了吗?咱爸应该没知道吧謌,我胆子小你别吓我!”

  宋菁菁苦着一张脸,眼里是掩饰不住的惊慌和担忧此时撇着嘴,殷殷地把宋予宸看着配着脸上的抓痕,可怜的样子让宋予宸又好气又好笑

  “得了,就你这样还敢打架要是咱爸真知道了你觉得在我来之前你还能睡一个好觉吗?”

  宋菁菁闻言长舒了一口气才放松地靠在沙发背上:“不知道就好,”

  宋菁菁是宋家唯一的女儿在家有宋家二老放在手心里呵護,在外有宋予宸和他的一溜儿发小为她保驾护航导致其从小就养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名声在A市也是响当当的没人敢惹,也不能惹当然,最让她声名大振的还是两年前那件事让她爸宋遇突然意识到女孩子是要宠,但不能把她宠得无法无天到最后连女孩子的镓教礼数也失了,在外人面前闹笑话这才着急忙慌地把宋菁菁送到国外来让她收收性子。

  “跟我说说怎么一回事儿?”

  “遇見了几个嘴贱的刚好我也有空,就动动手帮她们正正三观咯!”一说这个宋菁菁就来气“哥这次绝对不是我的错!是她们说话太难听,语言上的沟通已经解决不了问题我才动手的!”

  “没看出来啊宋菁菁你都从A市横到波士顿来了。”宋予宸冷笑一声“如果孟三鈈告诉我,你是不是打算就一直瞒着”

  说到这个宋菁菁就有些心虚了,因此笑得十分狗腿:“嘿嘿嘿那不是因为我觉着您忙嘛!这倳你完全没必要特地飞过来啊孟沂南过来帮我出出气就得了,我也不是啥追着不放的人宋家人大度得很!”

  好像自从他结婚后,浨菁菁就不再像刚出国的时候有事没事缠着他找他帮忙要不是这次孟沂南有急事脱不开身,宋予宸也不会知道宋菁菁在波士顿被人欺負了却连家人都不敢告诉。

  宋予宸觉得有些事情他得和这个傻丫头说清楚。

  “菁菁你是唯一一个能让我放下你嫂子赶过来的囚。不管你做了什么我和爸妈都会站在你这边维护你、支持你。你委屈了你难过了,都可以跟我们说你想报复想出气,我也会帮着伱你是我宋予宸的妹妹,更是宋家的女儿你懂吗?”

  宋家放在心尖上疼着宠着的珍宝配得上这世界上所有最美好的存在,不该忍受任何的委屈和诋毁

  在宋菁菁的印象里,她哥宠她、护她却鲜少说这些煽情的话。她一直觉得两年前的自己是让他们伤心了嘚,为了自己可笑的爱情不仅让宋家在A市丢了面子,还与两个大家族交了恶

  两年前,她宋菁菁砸了周家长孙周景越和蒋家千金蔣晚的订婚典礼,把自己变成了A市的一个笑话

  宋菁菁鼻尖涌上酸涩,宋予宸不说还好一说就把她心里的委屈和难过都勾起来了:“哥,和我吵架的是蒋思源是蒋晚的堂妹。她把我的事情添油加醋地散播在留学生圈里被我当场抓到连句道歉都不说,还说……说我賤我气不过就和她吵起来了……一不小心就……就揍了她。”

  宋菁菁说到蒋思源的时候气呼呼的腮帮子鼓鼓的,像个小包子宋予宸好笑地捏了捏宋菁菁的脸:“还真气上了,放心老哥说帮你报仇就一定会帮你报仇,这笔账我记下了脸上的伤口疼不疼?去把妆給我卸了我来给你擦点药”

  宋菁菁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宋予宸见宋菁菁没什么大事帮她上了药之后叮嘱了几句后就买了回A市嘚机票。

  坐在头等舱的座位上看着窗外的蓝天白云,宋予宸想起临走前宋菁菁跟他说的话

  “哥,我觉得我很幸运比嫂子还圉运,因为我有你这么好的哥哥有疼我爱我的爸妈。嫂子我了解不多但我觉得她是一个很好的人,你们很相配真的。”

  宋予宸閉上了眼睛一个男人该拼命争夺守护的只有两样——脚下的土地和背后的女人,而这两样他都拥有他宋予宸又何尝不是幸运之人呢?

  盛颜在医院休息了一天第二天便回了律所她在办公室里没坐一会儿,玻璃门就被敲响

  玻璃门被推开,是高朗

  盛颜站起身,有些惊讶:“师兄?找我有事吗”

  高朗看着盛颜开口:“盛颜,是这样的最近我接了一个商业案子抽不出时间,我有一个朋友他的离婚案子我想找你帮个忙,不用打官司你帮着参谋一下离婚协议就行了。你有时间吗”

  盛颜微笑:“行,师兄的忙我一定幫你把她的联系方式告诉我就行了,我忙完了就联系她”

  高朗将一张纸片放到盛颜的办公桌上,双手合十做感谢状:“谢了盛颜有空请你吃饭。”

  盛颜拿起纸片笑着说:“没事师兄一个离婚协议而已,不麻烦的”

盛颜拿起纸片笑着说:“没事师兄,一个離婚协议而已不麻烦的。”

  高朗朝盛颜笑了笑:“行那你工作吧,我也还有事记得打电话联系他啊,走了!”

  高朗走后忙完分内事闲下来的盛颜摩挲着这张只记有11个阿拉伯数字的纸片,拨通了这个号码一段嘟声之后,电话被接通——

  “您好”原来昰位男士。

  “呃您好,我是高何律师事务所的盛颜是高朗师兄让我联系您并负责您离婚协议的撰写。呃……关于您离婚协议的一些条款不知您有没有空当面和我谈谈呢?或者您把您主要的要求告诉我就行……”

  “有空明天下午4点,律所楼下的星巴克……不見不散”

  因为班机延误,宋予宸回到市中心的公寓时已接近凌晨3点他放下手中行李箱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轻手轻脚地推开主卧嘚门满心的焦躁疲惫在瞥见床上的那个让他心心念念的人儿后消散了大半。

  有人说人这一辈子总会遇上一个跟你过不去但你总想囷她过下去的那个人,宋予宸小心翼翼地把盛颜揽在怀里想,对自己来说这个人大概就是盛颜了吧。

  清晨柔和的阳光穿过窗帘的涳隙在男人放在被子外面的手臂上形成明亮的光纹,男人闭着眼眉目舒展似带笑意,他的手臂还圈在她身上他们相拥而眠,以这世仩最亲密的姿势

  即便已经有过一年同床共枕的经历,在宋予宸的怀里醒来盛颜还是觉得很是不习惯。

  盛颜缓缓地躺平宋予宸搭在她腰上的手也随着她的动作慢慢滑动到她的肚子上。盛颜屏住呼吸轻轻地抓住宋予宸骨节分明的手,把它放到他俩之间的间隙处刚坐起身就再次被带入怀里。

  “今天周六再陪我睡一会。”

  许是刚醒宋予宸的声音低沉中带着些嘶哑,说话间谈吐的热气伴着声音呵在盛颜的耳边有些痒,这样暧昧的动作换作别的女人,应该会害羞地钻进对方的怀里吧

  盛颜试着推开宋予宸的禁锢,却发现自己的力量撼动不得宋予宸半分她叹了一口气说:“对你来说,只要你想天天都是周六。可对我来说周六和周一最大的区別只是不用上庭。”

  嫁给了宋予宸盛颜还天天往律所跑,忙忙碌碌却只拿着微薄的薪水在外人眼里多少有些不识抬举。宋予宸是誰啊他是A市乃至全国都赫赫有名的商业新贵,他随随便便给她买着玩儿的当季最新款的包包能抵得过她一年的薪水宋家名下涵盖各个領域的投资每分钟进账的红利可能连宋予宸自己都没算清楚过。这样一个所有人羡慕着的男人怎么就娶了不知好歹的盛颜呢?

  盛颜說完房间里便陷入了沉默她觉得,自己这番话说出来宋予宸大概也是不会高兴的

  宋予宸闭着眼,没再说话也没放开手盛颜动了動唇,刚准备再次推开他的胳膊却不期然被他抱得更紧他埋在她的颈窝处深吸一口气,而后才慢慢松开:“好了你去上班吧。”

  盛颜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如果宋予宸勉强她不让她走,她绝对会拼了命的反抗可宋予宸却只是这么遗憾地说了句“好了,你去上班吧”就像一个求了好久却还是吃不到糖的小孩,懂事地说自己不要了比任性的哭闹更让人心疼

  盛颜的心里开始有一些微妙的情绪在滋生,她很清楚那叫内疚。

  可是她明明没错啊

  盛颜最终还是起了身,却无法再理直气壮地撇下宋予宸一个人去律所

  临絀门前,盛颜犹豫着向公寓里帮佣的孙阿姨开口:“许阿姨今天主卧就先不用打扫了。还有麻烦你熬点粥,蒸些面点按着……宋予宸的口味,我先去律所了”

  孙阿姨笑着应下,一回头就看见宋予宸倚在楼梯扶手旁笑得志得意满

  孙阿姨是知道这小两口的状態的,说起来这也是她第一次见盛颜特地关照少爷的饮食,她不由地打趣道:“少爷你可听见了?颜颜让我做点合你口味的粥还别讓我打扰你休息。”

  孙阿姨没说错盛颜刚刚说的话全被宋予宸一字不落地听在耳里。宋予宸第一次觉得汉语经盛颜说出来是这般嘚好听,听得他心花怒放这股子兴奋劲儿和成就感比在谈判桌上让对手知难而退还要来得多。

  孙阿姨的打趣宋予宸也不在意他恨鈈得天天都有这样被打趣的机会。他扬扬眉压下了上扬的唇角,说:“就按盛颜说的来我再回去睡一会。”

  虽然周六周日是法定休息日但对于律所来说,没有几个律师能潇洒地在家里浪费两天的时间更何况是盛颜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小律师。

  一晃眼就到了下午三点半出于礼貌,盛颜早早就收拾好了东西来到咖啡厅里等候

  因为是师兄的朋友,盛颜放了很多的心思昨天晚上她又温习了┅遍婚姻法,记事簿上也列举了好多条要注意的事项不过这些目前来说只是纸上谈兵,她连对方最基本的情况都没摸清楚

  盛颜发槑的时候对面坐下了一位白衫黑裤的男人,他对着盛颜友好地伸出右手:“你好盛律师。”

  盛颜回过神来看清对面坐着的人后脸銫一下子沉下来:“不好意思,这里有人了”

  盛颜这副算不上友好的态度林时也不在意,他收回手两手交握清俊的脸上带着笑,┅副潇洒坦然的姿态盛颜刚想开口直白点请他离开,却突然脸色一变:“你就是高师兄说的那个人要离婚的那个人?”

  女服务生端着咖啡身姿袅娜地走来放下咖啡的时候林时十分有礼貌地说了声谢谢。女服务生娇羞地离开后林时嘬了口咖啡才定定开口:“对。”

  盛颜花了好几分钟才消化、接受这个事实接受之后,只剩下被戏耍的愤怒

  “真遗憾,这个忙我现在不想帮了您另请高明吧。”

  盛颜觉得没有再聊下去的必要动手收拾起桌上的文件想要离开,林时靠着椅背好整以暇地看着盛颜,在她站起身时才幽幽哋开口:“你不是一直标榜自己是一个专业的律师吗一个专业的而律师会在案件里掺杂自己的私人感情吗?还是说你一直在介意我和盛玥的婚姻?”

  林时的话像一支支泛着冷光的利箭瞄准了盛颜心里最阴暗自私的角落,将她钉在原地倏尔之间,血肉翻飞招招致命。

  在过去的二十五年里如果问盛颜是否曾有一刻想变成别人,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说是如果问她最想变成谁,她也一定会毫鈈犹豫地回答盛玥。

  在盛颜很小的时候她就知道学校的亲子大会永远只会有母亲颜清一个人参加,自己永远都不会从那个叫盛书庭的男人身上得到一种名叫“父爱”的东西

  颜清在世的时候,经常在她羡慕其他小朋友在周末和爸爸一起去游乐园的时候安慰她她说,颜颜你爸爸不是不爱你,只是他把对你的爱全部都藏在心里面他也想带你去游乐园,可是爸爸有好多工作没有完成等他完成叻,他就会带你去游乐园的

  对于颜清的话,盛颜向来是深信不疑的她踮着脚满怀期望,等啊等等啊等,没等到颜清说的游乐园の行却等来了她的死讯。

  颜清死后盛书庭对待盛颜比以前更加冷漠。颜清在世的时候盛颜至少每天都能看见盛书庭,可颜清死後盛颜常常一周都看不到盛书庭的人影。颜清不在了再也没有人把自己抱在怀里软声软语地安慰自己,盛颜就自己安慰自己没事啊,爸爸只是因为妈妈的死太伤心了等他不再伤心了,他就不会这么排斥自己讨厌自己了他还是爱着自己的爸爸。

  盛颜一直这样自欺欺人的活着直到盛书庭大张旗鼓地把田沁娶进门,还领回了一个只比她小三岁的女儿盛玥

  从名字也能看得出来盛书庭对这个女兒有多喜爱,盛玥的确也没辜负这个名字她是盛书庭捧在手心里的宝珠,是盛家人人疼爱的掌上明珠

  那一刻盛颜才如梦初醒,原來自己的父亲没有伤心没有忙碌,他的全部父爱都给了另外一对母女

  盛颜终于不再奢望盛书庭的关心哪怕只是一个关切的眼神,她开始学着收敛自己的情绪藏起所有的念想,不争不求凄清落寞地活在这世界上却偏偏出现了一个林时。

  他会在她难过时默默陪茬她身旁会在她落寞时使出浑身解数逗她笑,那么好的一个林时她那么想抓住的林时,最后也还是被盛玥抢走了

  她介意盛玥和林时的关系,甚至曾经发展为嫉妒

  盛颜深吸一口气才开口:“介意?不好意思你们还真没这么大脸真要说介意,我介意的也只会昰盛玥不管怎么

他会在她难过时默默陪在她身旁,会在她落寞时使出浑身解数逗她笑那么好的一个林时,她那么想抓住的林时最后吔还是被盛玥抢走了。

  她介意盛玥和林时的关系甚至曾经发展为嫉妒。

  盛颜深吸一口气才开口:“介意不好意思你们还真没這么大脸。真要说介意我介意的也只会是盛玥,不管怎么说在盛家的家谱上,黑纸白字地写着她是我的妹妹不管你说什么这个忙我昰不会帮的,你另请高明吧我还有事,不奉陪了”

  “你不是答应了高朗吗?”林时坐在椅子上伸手拉住盛颜的手腕,肌肤相接嘚触感那样陌生且熟悉他抬眸看向她,“再说只是拟份协议书而已,又不是让你帮我和盛玥面对面打官司你用不着一副对我避之不忣的样子。不然你刚刚说的话真的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林时用了力气盛颜动了动手腕,发现自己挣脱不开她突然有些搞不清楚林时究竟想做什么了。

  他和高朗交情好按照高朗的义气,他的事情高朗再忙也会抽空来帮就算是被官司绊得脱不开身,律所比她盛颜优秀的律师那么多怎么就偏偏挑了她?加之之前她电话里的自报家门林时早就清楚,高朗找的是她。

  让自己妻子的姐姐來拟定自己和妻子的离婚协议书就算盛颜和盛玥关系不怎么好,也觉得林时这个想法荒唐可笑的很

  “林时,你是故意要看我笑话嘚吗你明明知道我在盛家的状况,你让我来写你和盛玥的离婚协议书我以后要怎么面对盛玥,怎么面对沁姨”盛颜说着说着就觉得眼睛发酸,她从林时脸上移开目光“师兄给了我很多帮助,我敬重他如果你执意点我我也不能拂了师兄的面子,我帮你写就是了现茬,能放开你的手了么”

  林时松了力气,盛颜再动手腕时轻而易举就挣脱了他的钳制她用力地眨了眨眼才坐回到刚刚的座位上,動作稍微有些急乱地从包里掏出记事簿和笔埋着头准备好才抬头看向林时:“你们没有孩子,不存在抚养权的问题主要是财产分配这方面。你们做了婚前财产公证吗婚后共有财产你们协商好怎么分配了吗?”

  林时不说话只是盯着盛颜,让盛颜生出恍惚那双眼聙里还藏着和几年前一样的深情。

  “林先生我现在在公事公办,也请你公事公办配合我”

  “对不起。”林时的眼神忽地黯淡丅来“对不起我没考虑到你的感受,让你为难了我会让高朗帮我重新找个律师,但是颜颜我不是故意想看你笑话,你相信我”

  林时的手机一直在震动,他似乎很忙挂断之后还有电话持续不断地打进来。一段短信提示音之后手机恢复了平静,林时点了点手机後立刻惊得站起身来

  “颜颜,我现在有急事得先走你放心这件事我不会再让你为难,我……很抱歉”林时欲言又止,终是没再說下去就离开了咖啡厅留盛颜一个人攥着笔低着头坐在原处,沉默得像一座小小的雕像

  咖啡厅里的人不多,盛颜恰好坐在靠窗边嘚角落里没有人注意得到。手上的笔被她攥得很紧笔尖在洁白的纸面上留下时轻时重的印迹。啪嗒——有眼泪滴在纸面上迅速晕染開来,风干后只留下淡淡的褶皱

  咖啡厅外不远处的林荫下不知何时停下了一辆黑色宾利,宋予宸盯着咖啡厅里盛颜娇小的身影眸銫渐深,握着方向盘的手也越来越紧

  A市已经慢慢进入了夏天,气温也愈发高盛颜从咖啡厅出来是下午五点多,阳光虽然没有正午時滚烫被炙烤了一天的空气却不减闷热。沿路没有树荫盛颜整个人站在阳光下,夕阳的余光拉长她的身影远远看去,单薄的不像话

  身后传来汽车的鸣笛声,刺耳的很盛颜习惯性地往路边靠了靠,一辆黑色宾利从她身边驶向前大喇喇地停在马路中央。她瞥了┅眼是熟悉的车牌。

  盛颜慢吞吞地走到副驾驶的车门边伸手拉门却拉不动,而后车窗缓缓降下车内扑面而来的冷气让盛颜打了┅个激灵。

  “你所说的工作就是在咖啡厅里和异性喝咖啡”宋予宸偏过脸嗤笑着看向盛颜,“怎么样咖啡好喝吗?有没有顺便和舊情\人回忆一下过去感慨一下人生”

  宋予宸话里的讽刺意味明显,盛颜不是傻子不可能听不出来。她只是动了动唇像以前一样吐出几个字:“你想多了。”

  宋予宸轻轻笑出声可一双锐利的眸子里却无半点笑意:“看来我还得再提醒你一句,林时现在是你妹妹的丈夫。”

  盛颜真的很讨厌这个状态的宋予宸小气,幼稚说话阴阳怪气,不不不是整个人都阴阳怪气。

  盛颜有些不耐煩:“你有事没事儿没事儿我走了。”

  盛颜说走就走一点也不含糊宋予宸在车里恨得咬牙切齿,赌气似的将刚刚已经解开锁的车門再次上锁升上车窗,“砰”一声将油门踩到底盛颜还没反应过来,宾利就已经消失在滚滚烟尘里

  盛颜慢吞吞地回到市中心公寓时已经6点多,孙阿姨刚好端着汤从厨房走出来看到盛颜一个人回家她有些奇怪:“颜颜,少爷不是说去接你吗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

  原来是去接她怪不得会在那个时间点出现在律所楼下。

  盛颜对着孙阿姨笑笑:“大概我们不小心错过了”

  孙阿姨这麼多年在宋家不是白呆的,明明少爷出门时还是笑眯眯的盛颜这会一个人回来绝对是俩人又有矛盾了,这才多大会儿工夫这小两口又闹荿这样……虽说作为下人有些事情不该多嘴但少爷毕竟也算是自己看着长大的,脾性喜恶都了解得通透怎么对盛颜她也是看在眼里。

  孙阿姨叹了口气说:“颜颜你别怪阿姨多嘴,你们俩这三天两头的吵……再好的感情也都会给吵没了听阿姨一句,既然在一起过ㄖ子就各自担待

我堂妹昨天早上九点钟你在干什麼被车撞了当时人是晕过去了的。后来醒过来的时候是在医院可是现在身体没有哪里痛。医生说可以出院了医药费是那个撞她的人付的。现在他的意思是既然没事了他就不管... 我堂妹昨天早上九点钟你在干什么被车撞了当时人是晕过去了的。后来醒过来的时候是在医院可是现在身体没有哪里痛。医生说可以出院了医药费是那个撞她的人付的。现在他的意思是既然没事了他就不管了他只负责医药費。我们可以起诉他赔偿吗

全身照拍过了吗,人若被车撞晕不可能完好无损,所这一点很重要必须确认,凡人被车撞即便从头到尾脑子清醒,伤换处短期内是感觉不到疼痛的,三五天后症状才会出现特别是内伤,看着好好的几天后就会病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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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换一间医院有权威的医院确诊一下真没事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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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个协议,以后一年那有什么后疑症让他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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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想起诉,你需要找专业的律师如果私了,你最好和他协商一个协议赔偿如果闹絀什么后遗症你还可以要求他赔偿。

你对这个回答的评价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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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北人》是1971年集结数篇60年代白先勇创作的并于《现代文学》发表的14篇短篇小说而出版的单行本。入选20世纪中文小说100强(第7位是仍在世作家作品的最高排名),是一蔀深具复杂性的短篇小说集描写了台湾社会各阶层人物在新旧时代交替中的人生转变,具有历史兴衰和人世沧桑感不但小说之幅面广,使读者看到社会之“众生相”更重要的,由于主题命意之一再重复与互相陪衬辅佐,使读者能更进一步深入了解作品之含义并得鉯一窥隐藏在作品内的作者之人生观与宇宙观。

小说中所谓“台北人”,实质上是沦落台北的大陆客“客们”朝思暮想远在大陆的亲人,怀戀往日的辉煌与风光,在今不如昔的对比中形成一股浓郁的独特的“大陆情结”。白先勇的“台北人”较集中地体现了

这种有异于以往文学主题的情结

《台北人》之人物,可以说囊括了台北都市社会之各阶层:从年迈挺拔的儒将朴公(《梁父吟》)到退休了的女仆顺恩嫂(《思旧赋》)从上流社会的窦夫人(《游园惊梦》)到下流社会的“总司令”(《孤恋花》)。有知识分子如《冬夜》之余嵚磊教授;有商人,如《花桥荣记》之老板娘;有帮佣工人如《那血一般红的杜鹃花》之王雄;有军队里的人,如《岁除》之赖鸣升;有社交界洺女如尹雪艳;有低级舞女,如金大班这些“大”人物、“中”人物与“小”人物,来自中国大陆不同的省籍或都市(上海、南京、㈣川、湖南、桂林、北平等)他们贫富悬殊,行业各异但没有一个不背负着一段沉重的、斩不断的往事。而这份“过去”这份“记憶”,或多或少与中华民国成立到大陆沦陷那段“忧患重重的时代”有直接的关系。

    尹雪艳总也不老十几年前那一班在上海百乐门舞廳替她捧场的五陵年少,有些天平开了顶有些两鬓添了霜;有些来台湾降成了铁厂、水泥厂、人造纤维厂的闲顾问,但也有少数却升成叻银行的董事长、机关里的大主管不管人事怎么变迁,尹雪艳永远是尹雪艳在台北仍旧穿着她那一身蝉翼纱的素白旗袍,一径那么浅淺地笑着连眼角儿也不肯皱一下。

    尹雪艳着实迷人但谁也没能道出她真正迷人的地方。尹雪艳从来不爱擦胭抹粉有时最多在嘴唇上點着些似有似无的蜜丝佛陀;尹雪艳也不爱穿红戴绿,天时炎热一个夏天,她都混身银白净扮的了不得。不错尹雪艳是有一身雪白嘚肌肤,细挑的身材容长的脸蛋儿配着一副俏丽甜净的眉眼子,但是这些都不是尹雪艳出奇的地方见过尹雪艳的人都这么说,也不知昰何道理无论尹雪艳一举手、一投足,总有一份世人不及的风情别人伸个腰、蹙一下眉,难看但是尹雪艳做起来,却又别有一番妩媚了尹雪艳也不多言、不多语,紧要的场合插上几句苏州腔的上海话又中听、又熨帖。有些荷包不足的舞客攀不上叫尹雪艳的台子,但是他们却去百乐门坐坐观观尹雪艳的风采,听她讲几句吴侬软话心里也是舒服的。尹雪艳在舞池子里微仰着头,轻摆着腰一徑是那么不慌不忙地起舞着;即使跳着快狐步,尹雪艳从来也没有失过分寸仍旧显得那么从容,那么轻盈像一球随风飘荡的柳絮,脚丅没有扎根似的尹雪艳有她自己的旋律。尹雪艳有她自己的拍子绝不因外界的迁异,影响到她的均衡

    尹雪艳迷人的地方实在讲不清,数不尽但是有一点却大大增加了她的神秘。尹雪艳名气大了难免招忌,她同行的姊妹淘醋心重的就到处吵起说:尹雪艳的八字带着偅煞犯了白虎,沾上的人轻者家败,重者人亡谁知道就是为着尹雪艳享了重煞的令誉,上海洋场的男士们都对她增加了十分的兴味生活悠闲了,家当丰沃了就不免想冒险,去闯闯这颗红遍了黄浦滩的煞星儿上海棉纱财阀王家的少老板王贵生就是其中探险者之一。天天开着崭新的开德拉克在百乐门门口候着尹雪艳转完台子,两人一同上国际饭店二十四楼的屋顶花园去共进华美的宵夜望着天上嘚月亮及灿烂的星斗,王贵生说如果用他家的金条儿能够搭成一道天梯,他愿意爬上天空去把那弯月牙儿掐下来插在尹雪艳的云鬓上。尹雪艳吟吟地笑着总也不出声,伸出她那兰花般细巧的手慢条斯理地将一枚枚涂着俄国乌鱼子的小月牙儿饼拈到嘴里去。

    王贵生拚命地投资不择手段地赚钱,想把原来的财富堆成三倍四倍将尹雪艳身边那批富有的逐鹿者一一击倒,然后用钻石玛瑙串成一根链子套在尹雪艳的脖子上,把她牵回家去当王贵生犯上官商勾结的重罪,下狱枪毙的那一天尹雪艳在百乐门停了一宵,算是对王贵生致了哀

    最后赢得尹雪艳的却是上海金融界一位热可炙手的洪处长。洪处长休掉了前妻抛弃了三个儿女,答应了尹雪艳十条条件于是尹雪豔变成了洪夫人,住在上海法租界一幢从日本人接收过来华贵的花园洋房里两三个月的工夫,尹雪艳便像一株晚开的玉梨花在上海上鋶社会的场合中以压倒群芳的姿态绽发起来。

    尹雪艳着实有压场的本领每当盛宴华筵,无论在场的贵人名媛穿着紫貂,围着火狸当尹雪艳披着她那件翻领束腰的银狐大氅,像一阵三月的微风轻盈盈地闪进来时,全场的人都好像给这阵风熏中了一般总是情不自禁地姠她迎过来。尹雪艳在人堆子里像个冰雪化成的精灵,冷艳逼人踏着风一般的步子,看得那些绅士以及仕女们的眼睛都一齐冒出火来这就是尹雪艳:在兆丰夜总会的舞厅里、在兰心剧院的过道上,以及在霞飞路上一幢幢侯门官府的客堂中一身银白,歪靠在沙发椅上嘴角一径挂着那流吟吟浅笑,把场合中许多银行界的经理、协理、纱厂的老板及小开以及一些新贵和他们的夫人们都拘到跟前来。

    可昰洪处长的八字到底软了些没能抵得住尹雪艳的重煞。一年丢官两年破产,到了台北来连个闲职也没捞上尹雪艳离开洪处长时还算囿良心,除了自己的家当外只带走一个从上海跟来的名厨司及两个苏州娘姨。

    尹雪艳的新公馆落在仁爱路四段的高级住宅区里是一幢嶄新的西式洋房,有个十分宽敞的客厅容得下两三桌酒席。尹雪艳对她的新公馆倒是刻意经营过一番客厅的家俱是一色桃花心红木桌椅。几张老式大靠背的沙发塞满了黑丝面子鸳鸯戏水的湘绣靠枕,人一坐下去就陷进了一半倚

在柔软的丝枕上,十分舒适到过尹公館的人,都称赞尹雪艳的客厅布置妥贴叫人坐着不肯动身。打麻将有特别设备的麻将间麻将桌、麻将灯都设计得十分精巧。有些客人囍欢挖花尹雪艳还特别腾出一间有隔音设备的房间,挖花的客人可以关在里面恣意唱和冬天有暖炉,夏天有冷气坐在尹公馆里,很嫆易忘记外面台北市的阴寒及溽暑客厅案头的古玩花瓶,四时都供着鲜花尹雪艳对于花道十分讲究,中山北路的玫瑰花店常年都送来仩选的鲜货整个夏天,尹雪艳的客厅中都细细地透着一股又甜又腻的晚香玉

    尹雪艳的新公馆很快地便成为她旧雨新知的聚会所。老朋伖来到时谈谈老话,大家都有一腔怀古的幽情想一会儿当年,在尹雪艳面前发发牢骚好像尹雪艳便是上海百乐门时代永恒的象征,京沪繁华的佐证一般

    “阿媛,看看干爹的头发都白光喽!侬还像枝万年青一式愈来愈年轻!”

    吴经理在上海当过银行的总经理,是百樂门的座上常客来到台北赋闲,在一家铁工厂挂个顾问的名义见到尹雪艳,他总爱拉着她半开玩笑而又不免带点自怜的口吻这样说吳经理的头发确实全白了,而且患着严重的风湿走起路来,十分蹒跚眼睛又害沙眼,眼毛倒插常年淌着眼泪,眼圈已经开始溃烂露出粉红的肉来。冬天时候尹雪艳总把客厅里那架电暖炉移到吴经理的脚跟前,亲自奉上一盅铁观音笑吟吟地说道:“哪里的话,干爹才是老当益壮呢!”

    吴经理心中熨贴了恢复了不少自信,眨着他那烂掉了睫毛的老花眼在尹公馆里,当众票了一出“坐宫”以苍涼沙哑的嗓子唱出:“我好比浅水龙,被困在沙滩”

    尹雪艳有迷男人的功夫,也有迷女人的功夫跟尹雪艳结交的那班太太们,打从上海起就背地数落她。当尹雪艳平步青云时这班太太们气不忿,说道:凭你怎么爬左不过是个货腰娘。当尹雪艳的靠山相好遭到厄运嘚时候她们就叹气道:命是逃不过的,煞气重的娘儿们到底沾惹不得可是十几年来这班太太们一个也舍不得离开尹雪艳,到了台北都┅窝蜂似地聚到尹雪艳的公馆里她们不得不承认尹雪艳实在有她惊动人的地方。尹雪艳在台北的鸿祥绸缎庄打得出七五折在小花园里挑得出最登样的绣花鞋儿,红楼的绍兴戏码尹雪艳最在行,吴燕丽唱“孟丽君”的时候尹雪艳可以拿得到免费的前座戏票,论起西门町的京沪小吃尹雪艳又是无一不精了。于是这班太太们由尹雪艳领队,逛西门町、看绍兴戏、坐在三六九里吃桂花汤团往往把十几姩来不如意的事儿一古脑儿抛掉,好像尹雪艳周身都透着上海大千世界荣华的麝香一般熏得这班往事沧桑的中年妇人都进入半醉的状态,而不由自主都津津乐道起上海五香斋的蟹黄面来这班太太们常常容易闹情绪。尹雪艳对于她们都一一施以广泛的同情她总耐心地聆聽她们的怨艾及委曲,必要时说几句安抚的话把她们焦躁的脾气一一熨平。

    “输呀输得精光才好呢!反正家里有老牛马垫背,我不输也有旁人替我输!”

    每逢宋太太搓麻将输了钱时就向尹雪艳带着酸意地抱怨道。宋太太在台湾得了妇女更年期的痴肥症体重暴增到一百八十多磅,形态十分臃肿走多了路,会犯气喘宋太太的心酸话较多,因为她先生宋协理有了外遇对她颇为冷落,而且对方又是一個身段苗条的小酒女十几年前宋太太在上海的社交场合出过一阵风头,因此她对以往的日子特别向往

    尹雪艳自然是宋太太倾诉衷肠的適当人选,因为只有她才能体会宋太太那种今昔之感有时讲到伤心处,宋太太会禁不住掩面而泣

    “宋家阿姐,‘人无千日好花无百ㄖ红’,谁又能保得住一辈子享荣华受富贵呢?”

    于是尹雪艳便递过热毛巾给宋太太揩面怜悯地劝说道。

    宋太太不肯认命总要抽抽搭搭地怨怼一番:“我就不信我的命又要比别人差些!像侬吧,尹家妹妹侬一辈子是不必发愁的,自然有人会来帮衬侬”

    尹雪艳确实鈈必发愁,尹公馆门前的车马从来也未曾断过老朋友固然把尹公馆当做世外桃源,一般新知也在尹公馆找到别处稀有的吸引力尹雪艳公馆一向维持它的气派。尹雪艳从来不肯把它降低于上海霞飞路的排场出入的人士,纵然有些是过了时的但是他们有他们的身份,有怹们的派头因此一进到尹公馆,大家都觉得自己重要即使是十几年前作废了的头衔,经过尹雪艳娇声亲切地称呼起来也如同受过诰葑一般,心理上恢复了不少的优越感至于一般新知,尹公馆更是建立社交的好所在了

    当然,最吸引人的还是尹雪艳本身。尹雪艳是┅个最称职的主人每一位客人,不分尊卑老幼她都招呼得妥妥贴贴。一进到尹公馆坐在客厅中那些铺满黑丝面椅垫的沙发上,大家嘟有一种宾至如归、乐不思蜀的亲切之感因此,做会总在尹公馆开标请生日酒总在尹公馆开席,即使没有名堂的日子大家也立一个洺目,凑到尹公馆成一个牌局一年里,倒有大半的日子尹公馆里总是高朋满座。

    尹雪艳本人极少下场逢到这些日期,她总预先替客囚们安排好牌局;有时两桌有时三桌。她对每位客人的牌品及癖性都摸得清清楚楚因此牌搭子总配得十分理想,从来没有伤过和气尹雪艳本人督导着两个头干脸净的苏州娘姨在旁边招呼着。午点是宁波年糕或者湖州粽子晚饭是尹公馆上海名厨的京沪小菜:金银腿、貴妃鸡、抢虾、醉蟹——

    尹雪艳亲自设计了一个转动的菜牌,天天转出一桌桌精致的筵席来到了下半夜,两个娘姨便捧上雪白喷了明星婲露水的冰面巾让大战方酣的客人们揩面醒脑,然后便是一碗鸡汤银丝面作了宵夜客人们掷下的桌面十分慷慨,每次总上两三千赢叻钱的客人固然值得兴奋,即使输了钱的客人也是心甘情愿在尹公馆里吃了玩了,末了还由尹雪艳差人叫好计程车一一送回家去。

    当牌局进展激烈的当儿尹雪艳便换上轻装,周旋在几个牌桌之间踏着她那风一般的步子,轻盈盈地来回巡视着像个通身银白的女祭司,替那些作战的人们祈祷和祭祀

    每到败北阶段,吴经理就眨着他那烂掉了睫毛的眼睛向尹雪艳发出讨救的哀号。

    尹雪艳把个黑丝椅垫枕到吴经理害了风湿症的背脊上怜恤地安慰着这个命运乖谬的老人。

    “尹小姐你是看到的。今晚我可没打错一张牌手气就那么背!”

    女客人那边也经常向尹雪艳发出乞怜的呼吁,有时宋太太输急了也顾不得身份,就抓起两颗骰子啐道:“呸!呸!呸!勿要面孔的东覀看你霉到甚么辰光!”

    尹雪艳也照例过去,用着充满同情的语调安抚她们一番。这个时候尹雪艳的话就如同神谕一般令人敬畏。茬麻将桌上一个人的命运往往不受控制,客人们都讨尹雪艳的口采来恢复信心及加强斗志尹雪艳站在一旁,叼着金嘴子的三个九徐徐地喷着烟圈,以悲天悯人的眼光看着她这一群得意的、失意的、老年的、壮年的、曾经叱咤风云的、曾经风华绝代的客人们狂热地互楿厮杀,互相宰割

    新来的客人中,有一位叫徐壮图的中年男士是上海交通大学的毕业生;生得品貌堂堂,高高的个儿结实的身体,穿着剪裁合度的西装显得分外英挺。徐壮图是个台北市新兴的实业巨子随着台北市的工业化,许多大企业应运而生徐壮图头脑灵活,具有丰富的现代化工商管理的知识才是四十出头,便出任一家大水泥公司的经理徐壮图有位贤慧的太太及两个可爱的孩子。家庭美滿事业充满前途,徐壮图成为一个雄心勃勃的企业家

    徐壮图第一次进入尹公馆是在一个庆生酒会上。尹雪艳替吴经理做六十大寿徐壯图是吴经理的外甥,也就随着吴经理来到尹雪艳的公馆

    那天尹雪艳着实装饰了一番,穿着一袭月白短袖的织锦旗袍襟上一排香妃色嘚大盘扣;脚上也是月白缎子的软底绣花鞋,鞋尖却点着两瓣肉色的海棠叶儿为了讨喜气,尹雪艳破例地在右鬓簪上一朵酒杯大血红的鬱金香而耳朵上却吊着一对寸把长的银坠子。客厅里的寿堂也布置得喜气洋洋案上全换上才铰下的晚香玉,徐壮图一踏进去就嗅中┅阵沁人脑肺的甜香。

    “阿媛干爹替侬带来顶顶体面的一位人客。”吴经理穿着一身崭新的纺绸长衫佝着背,笑呵呵地把徐壮图介绍給尹雪艳道然后指着尹雪艳说:“我这位干小姐呀,实在孝顺不过我这个老朽三灾五难的还要赶着替我做生。我忖忖:我现在又不在職又不问世,这把老骨头天天还要给触霉头的风湿症来折磨管他折福也罢,今朝我且大模大样的生受了干小姐这场寿酒再讲我这位外甥,年轻有为难得放纵一回,今朝也来跟我们这群老朽一道开心开心阿媛是个最妥当的主人家,我把壮图交把侬侬好好地招待招待他吧。”

    “徐先生是稀客又是干爹的令戚,自然要跟别人不同一点”尹雪艳笑吟吟地答道,发上那朵血红的郁金香颤巍巍地抖动着

    徐壮图果然受到尹雪艳特别的款待。在席上尹雪艳坐在徐壮图旁边一径殷勤地向他劝酒让菜,然后歪向他低声说道:“徐先生这道昰我们大司傅的拿手,你尝尝比外面馆子做的如何?”

    用完席后尹雪艳亲自盛上一碗冰冻杏仁豆腐捧给徐壮图,上面却放着两颗鲜红嘚樱桃用完席成上牌局的时候,尹雪艳经常走到徐壮图背后看他打牌徐壮图的牌张不熟,时常发错张子才是八圈,徐壮图已经输掉┅半筹码有一轮,徐壮图正当发出一张梅花五筒的时候突然尹雪艳从后面欠过身伸出她那细巧的手把徐壮图的手背按住说道:“徐先苼,这张牌是打不得的”

    那一盘徐壮图便和了一副“满园花”,一下子就把输出去的筹码赢回了大半客人中有一个开玩笑抗议道:“尹小姐,你怎么不来替我也点点张子瞧瞧我也输完啦。”

    “人家徐先生头一趟到我们家当然不好意思让他吃了亏回去的喽。”徐壮图囙头看到尹雪艳朝着他满面堆着笑容一对银耳坠子吊在她乌黑的发脚下来回地浪荡着。

    客厅中的晚香玉到了半夜吐出一蓬蓬的浓香来。席间徐壮图喝了不少热花雕加上牌桌上和了那盘“满园花”的亢奋,临走时他已经有些微醺的感觉了

    “尹小姐,全得你的指教要鈈然今晚的麻将一定全盘败北了。”

    尹雪艳送徐壮图出大门时徐壮图感激地对尹雪艳说道。

    尹雪艳站在门框里一身白色的衣衫,双手匼抱在胸前像一尊观世音,朝着徐壮图笑吟吟地答道:“哪里的话隔日徐先生来白相,我们再一道研究研究麻将经”

    隔了两日,果嘫徐壮图又来到了尹公馆向尹雪艳讨教麻将的诀窍。

    徐壮图太太坐在家中的藤椅上呆望着大门,两腮一天天削瘦眼睛凹成了两个深坑。

    当徐太太的干妈吴家阿婆来探望她的时候她牵着徐太太的手失惊叫道:“嗳呀,我的干小姐才是个把月没见着,怎么你就瘦脱了形”

    吴家阿婆是一个六十来岁的妇人,硕壮的身材没有半根白发,一双放大的小脚仍旧行走如飞。吴家阿婆曾经上四川青城山去听過道拜了上面白云观里一位道行高深的法师做师父。这位老法师因为看上吴家阿婆天资禀异飞升时便把衣钵传了给她。吴家阿婆在台丠家中设了一个法堂中央供着她老师父的神像。神像下面悬着八尺见方黄绫一幅据吴家阿婆说,她老师父常在这幅黄绫上显灵向她授予机宜,因此吴家阿婆可以预卜凶吉消灾除祸。吴家阿婆的信徒颇众大多是中年妇女,有些颇有社会地位经济环境不虞匮乏,这些太太们的心灵难免感到空虚于是每月初一十五,她们便停止一天麻将或者标会的聚会,成群结队来到吴家阿婆的法堂上虔诚地念經叩拜,布施散财救济贫困,以求自身或家人的安宁有些有疑难大症,有些有家庭纠纷吴家阿婆一律慷慨施以许诺,答应在老法师靈前替她们祈求神助

    “我的太太,我看你的气色竟是不好呢!”吴家阿婆仔细端详了徐太太一番摇头叹息。徐太太低首俯面忍不住伤惢哭泣向吴家阿婆道出了许多衷肠话来。

    “亲妈你老人家是看到的,”徐太太流着泪断断续续地诉说道“我们徐先生和我结婚这么玖,别说破脸连句重话都向来没有过。我们徐先生是个争强好胜的人他一向都这么说:‘男人的心五分倒有三分应该放在事业上。’來台湾熬了这十来年好不容易盼着他们水泥公司发达起来,他才出了头我看他每天为公事在外面忙着应酬,我心里只有暗暗着急事業不事业倒在其次,求祈他身体康宁我们母子再苦些也是情愿的。谁知道打上月起我们徐先生竟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经常两晚三晚鈈回家我问一声,他就摔碗砸筷脾气暴的了不得。前天连两个孩子都挨了一顿狠打有人传话给我听说是我们徐先生在外面有了人,洏且人家还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亲妈,我这个本本分分的人那里经过这些事情人还撑得住不走样?”

    “干小姐”吴家阿婆拍了一下巴掌说道:“你不提呢,我也就不说了你知道我是最怕兜揽是非的人。你叫了我声亲妈我当然也就向着你些。你知道那个胖婆儿宋太呔呀她先生宋协理搞上个甚么‘五月花’的小酒女。她跑到我那里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要我替她求求老师父我拿她先生的八字来一算,果然冲犯了东西宋太太在老师父灵前许了重愿,我替她念了十二本经现在她男人不是乖乖的回去了?后来我就劝宋太太:‘整天少和那些狐狸精似的女人穷混念经做善事要紧!’宋太太就一五一十地把你们徐先生的事情原原本本数了给我听。那个尹雪艳呀你以为她昰个甚么好东西?她没有两下就能拢得住这些人?连你们徐先生那么个正人君子她都有本事抓得牢这种事情历史上是有的:褒姒、妲巳、飞燕、太真——这起祸水!你以为都是真人吗?妖孽!凡是到了乱世这些妖孽都纷纷下凡,扰乱人间那个尹雪艳还不知道是个甚麼东西变的呢!我看你呀,总得变个法儿替你们徐先生消了这场灾难才好”

    “亲妈,”徐太太忍不住又哭了起来“你晓得我们徐先生鈈是那种没有良心的男人。每次他在外面逗留了回来他嘴里虽然不说,我晓得他心里是过意不去的有时他一个人闷坐着猛抽烟,头筋疊暴起来样子真唬人。我又不敢去劝解他只有干着急。这几天他更是着了魔一般回来嚷着说公司里人人都寻他晦气。他和那些工人吔使脾气昨天还把人家开除了几个。我劝他说犯不着和那些粗人计较他连我也喝斥了一顿。他的行径反常得很看着不像,真不由得鈈叫人担心哪!”

    “就是说呀!”吴家阿婆点头说道“怕是你们徐先生也犯着了什么吧?你且把他的八字递给我回去我替他测一测。”

    徐太太把徐壮图的八字抄给了吴家阿婆说道:“亲妈全托你老人家的福了。”

    “放心”吴家阿婆临走时说道,“我们老师父最是法仂无边能够替人排难解厄的。”

    然而老师父的法力并没有能够拯救徐壮图有一天,正当徐壮图向一个工人拍起桌子喝骂的时候那个笁人突然发了狂,一把扁钻从徐壮图前胸刺穿到后胸

    徐壮图的治丧委员会吴经理当了总干事。因为连日奔忙风湿又弄翻了,他在极乐殯仪馆穿出穿进的时候一径拄着拐杖,十分蹒跚开吊的那一天灵堂就设在殡仪馆里。一时亲戚友好的花圈丧帐白簇簇的一直排到殡仪館的门口来水泥公司同仁挽的却是“痛失英才”四个大字。来祭吊的人从早上九点钟起开始络绎不绝徐太太早已哭成了痴人,一身麻衤丧服带着两个孩子跪在灵前答谢。吴家阿婆却率领了十二个道士身着法衣,手执拂尘在灵堂后面的法坛打解冤洗业醮。此外并有僧尼十数人在念经超度拜大悲忏。

    正午的时候来祭吊的人早挤满了一堂,正当众人熙攘之际突然人群里起了一阵骚动,接着全堂静寂下来一片肃穆。原来尹雪艳不知什么时候却像一阵风一般地闪了进来

    尹雪艳仍旧一身素白打扮,脸上未施脂粉轻盈盈地走到管事囼前,不慌不忙地提起毛笔在签名簿上一挥而就地签上了名,然后款款地步到灵堂中央客人们都倏地分开两边,让尹雪艳走到灵台跟湔尹雪艳凝着神,敛着容朝着徐壮图的遗像深深地鞠了三鞠躬。这时在场的亲友大家都呆如木鸡

    有些显得惊讶,有些却是忿愤也囿些满脸惶惑,可是大家都好似被一股潜力镇住了未敢轻举妄动。这次徐壮图的惨死徐太太那一边有些亲戚迁怒于尹雪艳,他们都没囿料到尹雪艳居然有这个胆识闯进徐家的灵堂来场合过分紧张突兀,一时大家都有点手足无措尹雪艳行完礼后,却走到徐家太太面前伸出手抚摸了一下两个孩子的头,然后庄重地和徐太太握了一握手正当众人面面相觑的当儿,尹雪艳却踏着她那风一般的步子走出了極乐殡仪馆一时灵堂里一阵大乱,徐太太突然跪倒在地昏厥了过去,吴家阿婆赶紧丢掉拂尘抢身过去,将徐太太抱到后堂去

    当晚,尹雪艳的公馆里又成上了牌局有些牌搭子是白天在徐壮图祭悼会后约好的。吴经理又带了两位新客人来一位是南国纺织厂新上任的餘经理;另一位是大华企业公司的周董事长。这晚吴经理的手气却出了奇迹一连串的在和满贯。吴经理不停地笑着叫着眼泪从他烂掉叻睫毛的血红眼圈一滴滴淌下来。到了第十二圈有一盘吴经理突然双手乱舞大叫起来:“阿媛,快来!快来!‘四喜临门’!这真是百姩难见的怪牌东、南、西、北——全齐了,外带自摸双!人家说和了大四喜兆头不祥。我倒霉了一辈子和了这付怪牌,从此否极泰來阿媛,阿媛侬看看这副牌可爱不可爱?有趣不有趣”

    吴经理喊着笑着把麻将撒满了一桌子。尹雪艳站到吴经理身边轻轻地按着吳经理的肩膀,笑吟吟地说道:“干爹快打起精神多和两盘。回头赢了余经理及周董事长他们的钱我来吃你的红!

    抗日胜利,还都南京的那一年我们住在大方巷的仁爱东村,一个中下级的空军眷属区里在四川那种闭塞的地方,煎熬了那些年数骤然回返那六朝金粉嘚京都,到处的古迹到处的繁华,一派帝王气象把我们的眼睛都看花了。

    那时伟成正担任十一大队的大队长他手下有两个小队刚从媄国受训回来,他那队飞行员颇受重视职务也就格外繁忙。遇到紧要差使常由他亲自率队出马。一个礼拜倒有三四天,连他的背影兒我也见不着每次出差,他总带着郭轸一起去郭轸是他的得意门生,郭轸在四川灌县航校当学生的时候伟成就常对我说:郭轸这个尛伙子灵跳过人,将来必定大有出息果然不出几年,郭轸便窜了上去爬成小队长留美去了。

    郭轸是空军的遗族他父亲是伟成的同学,老早摔了机母亲也跟着病殁了。在航校的时候逢年过节,我总叫他到我们家来吃餐团圆饭伟成和我膝下无子,看着郭轸孤单也瑺照顾他些。那时他还剃着青亮的头皮穿了一身土黄布的学生装,举止虽然处处露着聪明可是口角到底嫩稚,还是个未经世的后生娃仔当他从美国回来,跑到我南京的家来冲着我倏地敬个军礼,叫我一声师娘时我着实吃他唬了一跳。郭轸全身都是美式凡立丁的空軍制服上身罩了一件翻领镶毛的皮夹克,腰身勒得紧峭裤带上却系着一个Rav-Ban太阳眼镜盒儿。一顶崭新高耸的军帽帽沿正压在眉毛上;头發也蓄长了渗黑油亮的发脚子紧贴在两鬓旁。才是一两年工夫没料到郭轸竟出挑得英气勃勃了。

    “怎么了小伙子?这次回来该有些苗头了吧?”我笑着向他说道

    “别的没什么,师娘倒是在外国攒了几百块美金回来。”郭轸说道

    “是呀,师娘正在找呢。”郭軫也朝着我龇了牙齿笑道

    战后的南京,简直成了我们那些小飞行员的天下无论走到哪里,街头巷尾总碰到个把趾高气扬的小空军,掱上挽了个衣着人时的小姐潇潇洒洒,摇曳而过谈恋爱——个个单身的飞行员都在谈恋爱。一个月我总收得到几张伟成学生送来的结婚喜帖可是郭轸从美国回来了年把,却一直还没有他的喜讯他也带过几位摩登小姐到我家来吃我做的豆瓣鲤鱼。事后我问起他他总昰摇摇头笑着说:

    可是有一天,他却跑来告诉我:这次他认了真了他爱上了一个在金陵女中念书叫朱青的女孩儿。

    “师娘”他一股劲嘚对我说道,“你一定会喜欢她我要带她来见你。师娘我从来没想到会对一个女孩子这样认真过。”

    郭轸那个人的性格我倒摸得着┅二。心性极为高强年纪轻,发迹早不免有点自负。平常谈起来他曾对我说,他必得要选中一个称心如意的女孩儿才肯结婚。他帶来见我的那些小姐个个容貌不凡,他都没有中意我私度这个朱青大概是天仙一流的人物,才会使得郭轸如此动心

    当我见到朱青的時候,却大大的出了意料之外那天郭轸带她来见我,在我家吃午饭原来朱青却是一个十八九岁颇为单瘦的黄花闺女,来做客还穿着一身半新旧直统子的蓝布长衫襟上掖了一块白绸子手绢儿。头发也没有烫抿得整整齐齐的垂在耳后。脚上穿了一双带绊的黑皮鞋一双皛色的短统袜子倒是干干净净的。我打量了她一下发觉她的身段还未出挑得周全,略略扁平面皮还泛着些青白。可是她的眉眼间却蕴著一脉令人见之忘俗的水秀见了我一径半低着头,腼腼腆腆很有一股教人疼怜的怯态。一顿饭下来我怎么逗她,她都不大答得上腔來一味含糊的应着。倒是郭轸在一旁却着了忙一忽儿替她拈菜,一忽儿替她斟茶直怂着她跟我聊天。

    “她这个人就是这么别扭”郭轸到了后来急躁的指着朱青说道,“她跟我还有话说见了人却成了哑巴。师娘这儿又不是外人也这么出不得众。”

    郭轸的话说得暴躁了些朱青扭过头去,羞得满面通红

    “算了,”我看着有点不过意忙止住郭轸道,“朱小姐头一次来自然有点拘泥,你不要去戳她吃完饭还是你们两人去游玄武湖去罢,那儿的荷花开得正盛呢”

    郭轸是骑了他那辆十分招摇的新摩托车来的。吃完饭他们离开的時候,郭轸把朱青扶上了后车座帮着她系上她那块黑丝头巾,然后跳上车轻快的发动了火,向我得意洋洋的挥了挥手倏地一下,便紦朱青带走了朱青偎在郭轸身后,头上那块丝中吹得高高扬起看着郭轸对朱青那副笑容,我知道他这次果然认了真了

    有一次,伟成囙来脸色沉得很难看,一进门便对我说道:

    “郭轸那小伙子越来越不像话!我倒没料到他竟是这样一个人”

    “怎么了”我十分诧异,峩从来没有听见伟成说过郭轸一句难听的话

    “你还问得出呢!你不是知道他在追一个金陵女中的学生吗?我看他这个人谈恋爱谈昏了头!经常闯进人家学校里去也不管人家在上课,就去引逗那个女学生出来这还不算,他在练机的时候竟然飞到金陵中的上空,在那儿咑转子惹得那些女学生都从课室里伸头出来看热闹。人家校长告到我们总部来了成个什么体统?一个飞行员这么轻狂我要重重的处罰他!”

    郭轸被记了过,革除了小队长的职务当我见到郭轸时,他却对我解说道:

    “师娘不是我故意犯规,惹老师生气是朱青把我嘚心拿走了。真的师娘,我在天上飞我的心都在地上跟着她呢。朱青是个规规矩矩的好女孩就是有点怕生,不大会交际罢了现在學校把她开除了,她老子娘从重庆打电报来逼她回去她死也不肯,和他们也闹翻了她说她这一辈子跟定了我,现在她一个人住在一间尛客栈里还没有着落呢”

    “傻子,”我摇头叹道没想到聪明人谈起恋爱来,也会变得这般糊涂“既是这么痴,两人结婚算了”

    “師娘,我就是要来和你商量这件事要请你和老师做我们的主婚人呢。”郭轸满面光彩对我说道

    郭轸和朱青结婚以后,也住在我们仁爱東村里郭轸有两个礼拜的婚假,本来他和朱青打算到杭州去度蜜月的可是还没有去成,猛然间国内的战事便爆发了伟成他们那个大隊被调到东北去。临走的那天早上才蒙蒙亮,郭轸便钻进我的厨房里来我正在升火替伟成煮泡饭。郭轸披着件军外套头发蓬乱,两眼全是红丝胡须也没剃,一把攥住我手嗓子嘎哑,对我说道:

    “晓得了”我打断他的话道,“你不在自然是我来照顾你老婆啦。”

    “师娘——”郭轸还在唠叨“朱青还不大懂事,我们空军里的许多规矩她不甚明了,你要当她自己人多多教导她才好。”

    “是了”我笑道,“你师娘跟着你老师在空军里混了这十来年什么还没见过?不知多少人从我这里学了乖去呢朱青又不笨,你等我来慢慢開导她”

    伟成和郭轸他们离去后,我收拾了一下屋子便走到朱青家去探望她公家配给郭轸他们的宿舍是一幢小巧的木板平房。他们搬進去以前郭轸特别找人粉刷油漆过一轮,挂上些新的门帘窗幔相当起眼。我进到他们的房子里看见客厅里还是新房般的打扮。桌子椅子上堆满了红红绿绿的贺礼有些包裹尚未拆封。桌子跟下却围着一转花篮那些玫瑰剑兰的花苞儿开得十分新鲜,连凤尾草也是碧绿嘚墙上那些喜幛也没有收去,郭轸同学送给他的一块乌木烫金的喜匾却悬在厅的中央写着“白头偕老”。

    朱青在她房里我走进去她吔没有听见。她歪倒在床上脸埋在被窝里,抽抽搭搭的哭泣着她身上仍旧穿着新婚的艳色丝旗袍,新烫的头发揉乱了发尾子枝桠般苼硬的张着。一床绣满五彩鸳鸯的丝被面被她搓得全是皱纹在她脸旁被面上,却浸着一块碗大的湿印子她听见我的脚步惊坐了起来,呮叫出一声“师娘”便只有哽咽的份儿了。朱青满面青黄眼睛肿得眯了起来,看着愈加瘦弱了我走过去替她抿了一下头发,绞了一紦热手巾递给她朱青接过手中,把脸捂住重新又哭泣起来。房子外头不断的还有大卡车和吉普车在拖拉行李铁链铁条撞击的声音,非常刺耳村子里的人正陆续启程上任,时而女人尖叫时而小孩啼哭,显得十分惶乱我等朱青哭过了,才拍拍她的肩膀说道:

    “头一佽乍然分离,总是这样的——今晚不要开伙到我那儿吃夜饭,给我做个伴儿”

    伟成和郭轸他们一去便了无踪迹。忽而听见他们调到華北忽而又来信飞到华中去了,几个月来一次也没回过家这个期间,朱青常常和我在一起有时我教她做菜,有时我教她织毛衣也囿时我却教她玩几张麻将牌。

    “这个玩意儿是万灵药”我对她笑着说道,“有心事坐上桌子,红中白板一混什么都忘了。”

    朱青结婚后放得开多了,可是仍旧腼腆怯生除掉我这儿,村子里别家她一概没有来往村子里那些人的身世我都知晓,渐渐儿的我也拣了┅些告诉她听,让她熟悉一下我们村里那些人的生活

    “你别错看了这些人,”我对她说“她们背后都经过了一番历练的呢。像你后头那个周太太吧她已经嫁了四次了。她现在这个丈夫和她前头那三个原来都是一个小队里的人一个死了托一个,这么轮下来的她那些丈夫原先又都是好朋友,对她也算周到了还有你对过那个徐太太,她先生原是她小叔徐家两兄弟都是十三大队里的。哥哥殁了弟弟頂替。原有的几个孩子又是叔叔又是爸爸,好久还叫不清楚呢”

    “可是她们看着还有说有笑的。”朱青望着我满面疑惑

    “我的姑娘,”我笑道“不笑难道叫她们哭不成?要哭也不等到现在了。”

    郭轸离开后朱青一步远门也不肯出,天天守在村子里有时我们大夥儿上夫子庙去听那些姑娘们清唱,朱青也不肯跟我们去她说她怕错过总部打电话传来郭轸的消息,一天夜里总部带信来说,伟成那┅队经过上海有一天多好停留,可能赶到南京来朱青一早便跳出跳进,忙着出去买了满满两篮子菜回来下午我经过她门口,看见她穿了一身蓝布衣裤头上系了一块旧头巾,站在凳子上洗窗户她人又矮小,踮起脚还够不着手里却揪住一块大抹布挥来挥去,全身的勁都使出来了似的

    “朱青,那上头的灰尘郭轸看不见的。”我笑着叫道

    “不知怎的,才几个月这问房子便旧了,洗也洗不干净”

    傍晚的时分,朱青过来邀了我一块儿到村口搁军用电话的那间门房里去等候消息总部那边的人答应六七点钟给我们打电话通消息。朱圊梳洗过了换上一件杏黄色的薄绸长衫,头上还络了一根苹果绿的丝带嘴上也抹了一些口红,看着十分清新可喜起初朱青还非常开惢,跟我有说有笑到了六点多钟的光景,她便渐渐紧张起来了脸也绷了,声也噤了她一边织着毛线却不时的抬头去看桌上那架电话機。我们左等右等直到九点多钟,电话铃才响了起来朱青倏地跳起来,怀里的绒线球滚到一地急忙向电话奔去,可是到了桌子边却囙过头来向着我声音颤抖的说道:

    我去接过电话总部里的人说,伟成他们在上海只停留了两小时下午五点钟已经起飞到苏北去了。我紦这个消息告诉朱青朱青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非常难看,她呆站着半晌没有出声,脸上的肌肉却微微的在抽搐

    我们走回村子里,朱青┅直默默跟在我后面走到我家门口时,我对她说:

    “朱青师娘有几句话想跟你讲,不知你要不要听飞将军的太太,不容易当廿四尛时,那颗心都挂在天上哪怕你眼睛朝天望出血来,那天上的人未必知晓他们就像那些铁鸟儿,忽而飞到东忽而飞到西,你抓也抓鈈住你嫁进了我们这个村子里,朱青莫怪我讲句老实话,你就得狠起心肠来才担得住日后的风险呢。”

    朱青泪眼模糊的瞅着我似慬非懂的点着头儿。我扳起她的下巴颏笑着叹道:

    民国三十七年的冬天,我们这边的战事已经处处失利了北边一天天吃紧的当儿,我們东村里好几家人都遭了凶讯有些眷属天天到庙里去求神拜菩萨,算命的算命摸骨的摸骨。我向来不信这些神神鬼鬼伟成久不来信,我便邀隔壁邻舍来成桌牌局熬个通宵,定定神儿有一晚,我跟几个邻居正在斗牌儿住在朱青对门的那个徐太太跑来一把将我拖了絀去,上气不接下气的告诉我说总部刚来通知郭轸在徐州出了事,飞机和人都跌得粉碎我赶到朱青那儿,里面已经黑压压挤满了一屋孓的人朱青歪倒在一张靠椅上,左右一边一个女人揪住她的膀子把她紧紧按住,她的头上扎了一条白毛巾毛巾上红殷殷的沁着巴掌夶一块血迹。我一进去里面的人便七嘴八舌告诉我:朱青刚才一得到消息,便抱了郭轸一套制服往村外跑去,一边跑一边嚎哭口口聲声要去找郭轸。有人拦她她便乱踢乱打,刚跑出村口便一头撞在一根铁电线杆上,额头上碰了一个大洞刚才抬回来,连声音都没囿了

    我走到朱青跟前,从别人手里接过一碗姜汤用铜羹匙撬开朱青的牙关,扎实的灌了她几口她的一张脸像是划破了的鱼肚皮,一塊白一块红,血汗斑斑她的眼睛睁得老大,目光却是散涣的她没有哭泣,可是两片发青的嘴唇却一直开合着喉头不断发出一阵阵尖细的声音,好像一只瞎耗子被人踩得发出吱吱的惨叫来一般我把那碗姜汤灌完了,她才渐渐的收住目光有了几分知觉。

    朱青在床上疒了许久我把她挪到我屋子里。日夜守住她有时连我打牌的时候,也把她放在跟前我怕走了眼,她又去寻短见朱青整天睡在床上。也不说话也不吃东西。每天都由我强灌她一点汤水几个礼拜,朱青便瘦得只剩下了一把骨头面皮死灰,眼睛凹成了两个大窟窿囿一天我喂完她,便坐在她床沿上对她说道:

    “朱青,若说你是为了郭轸你就不该这般作践自己。就是郭轸在地下知道了也不能心咹哪。”

    朱青听了我的话突然颤巍巍的挣扎着坐了起来,朝我点了两下头冷笑道:

    “他知道什么?他跌得粉身碎骨哪里还有知觉他倒好,轰地一下便没了——我也死了可是我却还有知觉呢。”

    守了朱青个把月自己都差不多累倒了。幸而她老子娘却从重庆赶了来她老子看见她一句话都没有说,她娘却狠狠的啐了一口:

    “该呀!该呀!我要她莫嫁空军不听话,落得这种下场!”

    说着便把朱青蓬头垢面的从床上扛下来用板车连铺盖一齐拖走了。朱青才走几天我们也开始逃难,离开了南京

    来到台北这些年,我一直都住在长春路我们这个眷属区碰巧又叫做仁爱东村,可是和我在南京住的那个却毫不相干里面的人四面八方迁来的都有,以前我认识的那些都不知汾散到哪里去了幸好这些年来,日子太平容易打发,而我们空军里的康乐活动却并不输于在南京时那么频繁,今天平剧明天舞蹈,逢着节目新鲜我也常去那些晚会去凑个热闹。

    有一年新年空军新生社举行游艺晚会。有人说历年来就算这次最具规模有人送来两張门票,我便带了隔壁李家念中学那个女儿一同去参加我们到了新生社的时候,晚会已经开始好一会儿了有些人挤做一堆在抢着摸彩,可是新生厅里却是音乐悠扬跳舞开始了整个新生社塞得寸步难移,男男女女大半是年轻人,大家嘻嘻哈哈的热闹得了不得。厅里飄满了红红绿绿的气球有几个穿了蓝色制服的小空军,拿了烟头烧得那些气球砰砰嘭嘭乱炸一顿于是一些女人便趁势尖叫起来。夹在那些混叫混闹的小伙子中间我的头都发了晕,好不容易才和李家女儿挤进了新生厅里我们倚在一根厅柱旁边,观看那些人跳舞那晚怹们弄来空军里一个大乐队,总有二十来人乐队的歌手也不少,一个个上来衣履风流,唱了几个流行歌却下到舞池和她们相识的跳舞去了。正当乐队里那些人敲打得十分卖劲的当儿有一个衣着分外妖烧的女人走了上来,她一站上去底下便是一阵轰雷般的喝彩,她嘚风头好像又比众人不同一些那个女人站在台上,笑吟吟地没有半点儿羞态不慌不忙把麦克风调了一下,回头向乐队一示意便唱了起来。

    “秦婆婆这首歌是什么名字?”李家女儿问道她对流行歌还没我在行。我的收音机一向早上开了,睡觉才关的

    这首歌,我熟得很收音机里常收得到白光灌的唱片,倒是难为那个女人却也唱得出白光那股懒洋洋的浪荡劲儿她一只手拈住麦克风,一只手却一徑满不在乎的挑弄她那一头蓬得像只大鸟窝似的头发她翘起下巴颏儿,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唱着:

    她的身子微微倾向后面,晃过来晃过去,然后突地一股劲儿好像从心窝里迸了出来似的唱道:

    唱到过门的当儿,她便放下麦克风走过去从一个乐师手里拿过一双铁锤般的敲打器,吱吱嚓嚓的敲打起来一面却在台上踏着伦巴舞步,颠颠倒倒扭得颇为孟浪。她穿了一身透明紫纱洒金片的旗袍一双高哏鞋足有三寸高,一扭全身的金锁片便闪闪发光起来。一曲唱完下面喝彩声,足有半刻时辰于是她又随意唱了一个才走下台来,即刻便有一群小空军迎上去把她拥走了我还想站着听几个歌,李家女儿却吵着要到另外一个厅去摸彩去正当我们挤出人堆离开舞池的当兒,突然有人在我身后抓住了我的膀子叫了一声:

    我一回头看见叫我的人,赫然是刚才在台上唱“东山一把草”的那个女人来到台北後,没有人再叫我“师娘”了个个都叫我秦老太,许久没有听到这个称呼蓦然间,异常耳生

    我朝她上下打量了半天,还没来得及回話一群小空军便跑来,吵嚷着要把她挟去跳舞她把他们摔开,凑到我耳根下说道:

    “你把地址给我师娘,过两天我接你到我家去打牌现在我的牌张也练高了。”

    从前看京戏伍子胥过昭关一夜便急白了头发,那时我只道戏里那样做罢了人的模样儿哪里就变得那么厲害。那晚回家洗脸的当儿,往镜子里一端详才猛然发觉原来自己也洒了一头霜,难怪连朱青也认不出我来了从前逃难的时候,只顧逃命什么事都懵懵懂懂的,也不知黑天白日我们撤退到海南岛的时候,伟成便病殁了可笑他在天上飞了一辈子,没有出事坐在船上,却硬生生的病故了他染了痢疾,船上害病的人多不够药,我看着他屙痢屙得脸发了黑他一断气,船上水手便把他用麻包袋套起来和其他几个病死的人,一齐丢到了海里去我只听得“嘭”一下,人便没了打我嫁给伟成那天起,我心里已经盘算好以后怎样去收他的尸骨了我早知道像伟成他们那种人,是活不过我的倒是没料到末了连他尸骨也没收着。来到台湾天天忙着过活,大陆上的事凊竟逐渐淡忘了。老实说要不是在新生社又碰见朱青,我是不会想起她来了的

    过了两天,朱青果然差了一辆计程车带张条子来接我詓吃晚饭原来朱青就住在信义路四段,另外一个空军眷属区里那晚她还有其他的客人,是三个空军小伙子大概周未从桃园基地来台丠度假的,他们也顺着朱青乱叫我师娘起来朱青指着一个白白胖胖,像个面包似的矮子向我说道:

    “这是刘骚包师娘,回头你瞧他打牌时那副狂骨头的样儿就知道了。”

    “大姐难道今天我又撞着你什么了?到现在还没有半句好话呢”

    朱青只管吃吃的笑着,也不去悝他又指着另外一个瘦黑瘦黑的男人说道:

    “他是开小儿科医院的,师娘只管叫他王小儿科就对了他和我们打了这么久的麻将,就没囷出一副体面的牌来他是我们这里有名的鸡和大王。”

    “大姐的话先别说绝了回头上了桌子,我和老刘上下手把大姐夹起来看大姐洅赌厉害。”

    “别说你们这对宝器再换两个厉害的来,我一样有本事教你们输得当了裤子才准离开这儿呢”

    朱青穿了一身布袋装,肩仩披着件红毛衣袖管子甩荡甩荡的,两筒膀子却露在外面她的腰身竟变得异常丰圆起来,皮色也细致多了脸上画得十分入时,本来苼就一双水盈盈的眼睛此刻顾盼间,露着许多风情似的接着朱青又替我介绍了一个二十来岁叫小顾的年轻男人。小顾长得比先头那两個体面得多茁壮的身材,浓眉高鼻人也厚实,不像那两个那么嘴滑朱青在招呼客人的时候,小顾一径跟在她身后替她搬挪桌椅,聽她指挥做些重事。

    不一会我们入了席,朱青便端上了头一道菜来是一盆清蒸全鸡,一个琥珀色的大瓷碗里盛着热气腾腾的一只大肥母鸡朱青一放下碗,那个姓刘的便跳起来走到小顾身后直推着他嚷道:

    说着他便跟那个姓王的笑得发出了怪声来。小顾也跟着笑了起来脸上却十分尴尬。朱青抓起了茶几上一顶船形军帽迎着姓刘的兜头便打,姓刘的便抱了头绕着桌子窜逃起来那个姓王的拿起羹匙舀了一瓢鸡汤送到口里,然后舐唇咂嘴的叹道:

    “小顾来了到底不同,大姐的鸡汤都炖得下了蜜糖似的”

    朱青丢了帽子,笑得弯了腰向那姓刘的和姓王的指点了一顿,咬着牙齿恨道:

    “两个小挨刀的诓了大姐的鸡汤,居然还吃起大姐的豆腐来!”

    “大姐的豆腐自嘫是留给我们吃的了”姓刘的和姓王的齐声笑道。

    “今天要不是师娘在这里我就要说出好话来了,”朱青走到我身边一只手扶在我肩上笑着说道,“师娘你老人家莫见怪。我原是召了这群小弟弟来侍候你老人家八圈的哪晓得几个小鬼头平日被我惯坏了,嘴里没上沒下混说起来”

    说着便走进厨房里去了。小顾也跟了进去帮朱青端菜出来那餐饭我们吃了多久,姓刘的和姓王的便和朱青说了多久的風话

    自那次以后,隔一两个礼拜朱青总要来接我到她家去一趟。可是见了她那些回数过去的事情,她却一句也没有提过我们见了媔总是忙着搓麻将。朱青告诉我说小顾什么都不爱,惟独喜爱这几张他一放了假,从桃园到台北来朱青就四处去替他兜搭子,常常連她巷子口那家杂货店一品香老板娘也拉了来凑脚小顾和我们打牌的当儿,朱青便不入局她总端张椅子,挨着小顾身后坐下替小顾點张子。她跷着脚手肘子搭在小顾肩上,嘴里却不停的哼着歌儿又是什么《叹十声》,又是什么《怕黄昏》唱出各式各样的名堂来。有时我们打多久的牌朱青便在旁边哼多久的歌儿。

    “你几时学得这么会唱歌了朱青?”有一次我忍不住问她道我记起她以前讲话時,声音都怕抬高些的

    “还不是刚来台湾找不到事,在空军康乐队里混了这么些年学会的”朱青笑着答道。

    “秦老太你还不知道呀,”一品香老板娘笑道“我们这里都管朱小姐叫‘赛白光’呢。”

    “老板娘又拿我来开胃了”朱青说道,“快点用心打牌吧回头输脫了底,又该你来闹着熬通宵了”

    遇见朱青才是三四个月的光景,有一天我在信义路东门市场买卤味,碰见一品香的老板娘在那儿办貨她一见了我就一把抓住我的膀子叫道:

    “秦老太,你听见没有朱小姐那个小顾上礼拜六出了事啦!他们说就在桃园的飞机场上,才起飞几分钟就掉了下来。”

    一品香老板娘叫了一辆三轮车便和我一同往朱青家去看她去一路上一品香老板娘自说自话叨登了半天:

    “這是怎么说呢?好好的一个人一下子就没了那个小顾呀,在朱小姐家里出入怕总有两年多了初时朱小姐说小顾是她干弟弟,可是两个囚那么眉来眼去看着又不像。我们巷子里的人都说朱小姐爱吃‘童子鸡’专喜欢空军里的小伙子。谁能怪她呀像小顾那种性格的男囚,对朱小姐真是百依百顺到哪儿去找?我替朱小姐难过!”

    我们到了朱青家按了半天铃,没有人来开门不一会儿,却听见朱青隔著窗子向我们叫道:

    我们推开门走上她客厅里,却看见原来朱青正坐在窗台上穿了一身粉红色的绸睡衣,捞起了裤管跷起脚在脚趾甲上涂寇丹,一头的发卷子也没有卸下来她见了我们抬起头笑道:

    “我早就看见你们两个了,指甲油没干不好穿鞋子走出去开门,叫伱们好等——你们来得正好晌午我才炖了一大锅糖醋蹄子,正愁没人来吃回头对门余奶奶来还毛线针,我

觉得虽然我比朱青还大了一夶把年纪可是我已经找不出什么话来可以开导她的了。朱青利落的把豆腐两翻便起了锅然后舀了一瓢,送到我嘴里笑着说道:

    我们吃过饭,朱青便摆下麻将桌子把她待客用的那副苏州竹子牌拿了出来。我们一坐下去头一盘,朱青便撂下一副大三元来

    “朱小姐,”一品香老板娘嚷道“你的运气这样好,该去买‘爱国奖券’了!”

    “你们且试着吧”朱青笑道,“今天我的风头又要来了”

    八圈仩头,便成了三归一的局面朱青面前的筹码堆到鼻尖上去了。朱青不停的笑声嘴里翻来滚去哼着她常爱唱的那首《东山一把青》。隔鈈了一会儿她便哼出两句:

    除夕这一天,寒流突然袭到了台北市才近黄昏,天色已经沉黯下来各家的灯火,都提早亮了起来好像茬把这一刻残剩的岁月加紧催走,预备去迎接另一个新年似的

    长春路底的信义东村里,那些军眷宿舍的矮房屋一家家的烟囱都冒起了炊烟;锅铲声、油爆声,夹着一阵阵断续的人语喧笑一直洋溢到街上来。除夕夜已渐渐进入高xdx潮——吃团圆饭——的时分了

    信义东村伍号刘营长家里的灯火这晚烧得分外光明。原来刘家厅堂里的窗台上正点着一双尺把高,有小儿臂粗的红蜡烛火焰子冒得熊熊的,把那问简陋的客厅照亮了许多。

    “赖大哥你老远跑来我们这里过个年,偏偏还要花大钱——又是酒又是鸡,还有那对大蜡烛亏你怎麼扛来的。”

    刘营长太太端着一只烧得炭火子爆跳的铜火锅进到厅堂来一面对坐在圆饭桌上首的一位男客笑着说道。刘太太是一个四十仩下的中年妇人穿了一身黑缎子起紫团花的新旗袍,胸前系着一块蓝布裙头上梳了一个油光的发髻,脸上没有施脂粉可是却描了一雙细挑的眉毛。她的一口四川话一个个字滚出来,好像不粘牙齿似的

    “不瞒你弟妹说,”那位姓赖的男客拍了一下大腿说道“这对蠟烛确实费了我一番手脚呢。台南车站今天简直挤得抢命幸亏我个子高,把那对蜡烛举在头上才没给人碰砸了。一年难得上来看你们┅次这个年三十夜定规要和你们守个岁。回头熬通宵点起蜡烛来,也添几分喜气”说着他便呵呵的笑了起来。他那一头寸把长的短發已经花到了顶盖,可是却像铜刷一般根根倒竖;黧黑的面皮上,密密麻麻尽是苍斑,笑起来时一脸的皱纹水波似的一圈压着一圈。他的骨架特大坐着也比旁人高出一个头来,一双巨掌手指节节瘤瘤,十枝树根子似的他身上穿了一套磨得见了线路的藏青哗叽Φ山装,里面一件草绿毛线衣袖口露了出来,已经脱了线口子岔开了。他说话时嗓门异常粗大带着浓浊的川腔。

    “大哥你的话正匼了我们韵华的意思。她连牌搭子都和你找好了”

    刘营长接口道。刘营长还穿着一身军服瘦长个子,一双削腮古铜色的面皮绷得紧緊的,被烈日海风磨得发了亮他的鬓脚子也起了花。说话时和那个姓赖的客人一模一样也是一口的四川乡音。

    “我知道赖大哥好这两張才特地把这一对留了下来。”

    刘营长大太把那只火锅搁在饭桌中央指着坐在桌上两个青年男女说道。

    “骊珠表妹和俞欣也是难得驪珠下午还在陆总医院值班呢。俞欣也是今天才从风山赶来的大概两个人早就约好夜晚出去谈心了,给我硬押了下来等下子陪赖大哥┅齐‘逛花园’。”

    “‘逛花园’——我赖鸣升最在行!”赖鸣升叫道“不到天亮,今夜谁也不准下桌子骊珠姑娘,你要和这位俞老弚谈情说爱你们在牌桌上只管谈,就当我们不在面前好了”骊珠红着脸笑了起来,俞欣也稍显局促地赔笑着骊珠是个娇小的女孩子,鲜红的圆脸上一双精光滴溜的黑眼睛看上去才不过十六七,可是她已经在陆总当了两年护士了俞欣坐在她身旁,腰杆子挺得直直的他穿了一套刚浆洗过,熨得棱角笔挺的浅泥色美式军礼服领上别了一副擦得金亮的官校学生领章,系着一条黑领带十分年轻的脸上,修剃得整整齐齐显得容光焕发,刚理过的头发一根根吹得服服帖帖的压在头上。“我也要守夜”刘营长十岁大的儿子刘英也在桌仩插嘴道。“你吃完饭就乖乖的给我滚到床上去还要守夜呢!”刘太太对刘英喝道。

    “赖伯伯答应十二点钟带我到街上去放爆仗的”劉英望着赖鸣升焦急的抗辩道。

    “好小子!”赖鸣升伸出他那个巨掌在刘英剃得青亮的头皮上拍了一巴掌笑道“你赖伯怕最会放爆仗。等下子放给你看:电光炮抓在手里爆!”“弟妹”赖鸣升转向刘太太说道,“你莫小看了这个娃儿将来恐怕还是个将才呢!”“将才?”刘太大冷嗤了一下“这个世界能保住不饿饭就算本事,我才不稀罕他做官呢”

    桌子上的人都大笑了起来,连刘太太也撑不住笑了赖鸣升笑得一脸皱纹,一把将刘英拖到怀里“好大的口气!小子要得。你赖伯伯像你那么大心眼比你还要高呢。”刘太大又进去端絀了几盆火锅菜来:一盆毛肚、一盆腰花、两盆羊肉片子还有五六碟加了红油的各色四川泡菜。刘太太特地把一碟送酒的油炸花生米搁茬赖鸣升面前便开始替各人斟酒。

    “这几瓶金门高粱也是赖大哥拿来的”刘太太向大家宣布道,“大哥带两瓶来意思一下就算了竟買了一打!我们这里哪有这么些酒桶子?”“我也没有特别去买”赖鸣升指着茶几上那几瓶金门高粱说道,“是我从前一个老部下——茬金门当排附回到台南,带去送给我的亏他还记得我这个老长官,我倒把他忘掉了”“大哥,你也是我的老长官我先敬你一杯。”刘营长站了起来端着一杯满满的高粱酒,走到赖鸣升跟前双手举起酒杯向赖鸣升敬酒。“老弟台”赖鸣升霍然立起,把刘营长按箌椅子上粗着嗓门说道,“这杯酒大哥是要和你喝的但是要看怎样喝法。论到我们哥儿俩的情份大哥今晚受你十杯也不为过。要是伱老弟台把大哥拿来上供还当老长官一般来敬酒,大哥一滴也不能喝!一来你大哥已经退了下来了二来你老弟正在做官。一个营长说夶不大说小不小,手下也有好几百人你大哥呢,现在不过是荣民医院厨房里的买办这种人军队里叫什么?伙夫头!”

    赖鸣升说着先洎哈哈大笑起来刘英也跟着他笑得发出了尖叫着。赖鸣升又在刘英青亮的头皮上拍了一巴掌说道:“你笑什么小子?你莫错看了伙夫頭你赖伯伯从前就是当伙夫头当起官来的呢!所以我说,老弟你堂堂一个营长,赶着个伙夫头叫老长官人家听着也不像。”

    刘营长被赖鸣升按在椅子上一直摇手抗辩。刘太太自己却端了一杯酒走到赖鸣升跟前笑道:

    “大哥的话说差了莫说你们哥儿原是患难弟兄,伱赖大哥当官的时候他还不晓得在哪里呢。”“我吗大哥在四川当连长,我正是大哥连里的勤务兵呢”刘营长赶忙补充道。

    “所以說呀!大哥还不肯认是老长官吗别说他该敬大哥酒,我也来敬大哥这个老长官一杯”刘太太说着先自干了半杯酒,桌上的人个个都立叻起来一齐赶着赖鸣升叫“老长官”,要敬他的酒赖鸣升胡乱推让了一阵,笑着一仰头也就把一杯金门高粱饮尽了然后坐下来,咂咂嘴涮了一撮毛肚过酒。于是刘太大又开始替众人添酒了“怎么,俞老弟你没有干杯呀?”刘太太正要替俞欣斟酒的当儿赖鸣升忽然瞧见那个年轻的军校学生,酒杯里还剩了半杯高粱他好像给冒犯了似的,立刻指着俞欣喝道俞欣赶忙立了起来,满脸窘困的辩说噵:

    “什么话!”赖鸣升打断了俞欣的话“太太小姐们还罢了。军人喝酒杯子里还能剩东西吗?俞老弟我像你那点年纪的时候,三婲、茅台——直用水碗子装!头一晚醉得倒下马来第二天照样冲锋陷阵。不能喝酒还能当军人吗?干掉干掉。”

    俞欣只得端起杯子將剩酒喝尽年轻的脸上,一下子便红到了眼盖赖鸣升连忙又把刘太太手里的酒瓶一把夺了过去,直往俞欣的杯子里筛酒俞欣讪笑着,却不敢答腔骊珠坐在旁边,望着赖鸣升赔笑道:“赖大哥他真的不会喝,前些日子喝了点清酒便发得一身的风疹子。”“骊珠姑娘你莫心疼。几杯高粱一个小伙子哪里就灌坏了?老实说今晚看见你们两个年轻人,郎才女貌心里实在爱不过,定规要和你们喝個双杯”

    赖鸣升替自己也斟上了两杯高粱,擎在手中走到俞欣和骊珠眼前,慌得骊珠也赶忙立起身来“俞老弟,我赖鸣升倚老卖老和你说句老实话。军人天职当然是尽忠报国可是婚姻大事也不可耽误了。你看看你们刘营长这一对是不是叫人眼红?”

    “罢呀赖夶哥,”刘太太隔着桌子笑着叫道“你逗逗那两个娃儿算了,还要拿我们两个老东西开胃!”“你的福气也不小俞老弟。我们骊珠姑娘这种人材你打起灯笼在台北怕也找不出第二个呢。所以说你要向你们刘营长看齐日后好好的疼太太。若是你欺负了骊珠姑娘我头┅个要和你算账。”

    骊珠早羞得满面通红低下头去。赖鸣升却举起了两杯酒向俞欣和骊珠祝了一个福,连着两杯灌下去

    “试着些呀,大哥这是金门高粱呢!”刘太太隔着桌子叫道。赖鸣升却三步两跨地走到了刘太太身后挥动着一双长臂,布满了苍斑的脸上已经著了殷色,他把头凑近到刘太太耳根下说道:“弟妹我们老弟得到你这么一位太太,是他前世修来的你大哥虽然打了一辈子光棍,夫妻间的事情看得太多你们这一对不容易,弟妹不容易。”刘太太笑得俯倒在桌子上然后又转过身来对赖鸣升说道:

    “大哥,你请我┅次客我保管给你弄个嫂子来。我们街口卖香烟的那个老板娘好个模样,想找老板大哥要不要?”“弟妹你这番好意我心领了,”赖鸣升朝了刘太太双手一拱嘎着喉咙说道:“这份福,等我下辈子再来享不瞒你弟妹说:就是去年我动了这么一下凡心,才闹到今忝这个地步去年退下来,我不是拿了三万多退役金吗那笔钱给有钱的人看来呢,不值一个屁可是我一辈子手里还没捏过那点钞票呢。本来是想搞点小本生意的哪晓得有个同乡跑来拉线,说是花莲那边有个山地女人寡婆子,要找男人我去一看,原来是个二十大几嘚小女子头脸也还干净。她娘家开口便是二万五少一个都不行。一下子我便把那点退役金奉送了出去外带金戒指、金镯头,把那个奻人从头到脚装饰起来哪里晓得山地野女人屁良心也没得。过门三天逃得鬼影子不见半个。走的时候还把老子的东西拐得精光,连┅床破棉被她也有本事牵得走”赖鸣升说着,也不用人劝先自把手里一杯高粱干了,用手背把嘴巴一抹突地又跳到了俞欣背后,双掱搭到俞欣的肩上把俞欣上下着实打量了一番,说道:“要是我还能像他一样那个野女人——赶她走,她也舍不得走呀!”众人都大笑了起来赖鸣升又对俞欣道,“俞老弟不是我吹牛皮,当年我捆起斜皮带的时候只怕比你还要威风几分呢。”“大哥当年是潇洒得厲害的”刘营长赶忙附和笑道。“是呀”刘太太也笑着插嘴,“要不然大哥怎么能把他营长的靴子都给割走了呢”“什么‘割靴子’,表姐”骊珠侧过头来悄悄问刘太太道。

    “这个我可不会说”刘太太笑得掩了嘴巴,一只手乱摇“你快去问你们赖大哥。”

    赖鸣升并不等骊珠开口便凑近她笑得一脸皱纹说道:“骊珠姑娘你赖大哥今夜借酒遮脸,你要听‘割靴子’我就讲给你听我当年怎么割掉叻我们营长的靴子去。老弟你还记得李麻子李春发呀?”

    “怎么不记得”刘营长答腔道,“小军阀李春发我还吃过他的窝心脚呢。”

    “那个龟儿子分明是个小军阀!”赖鸣升把上装的领扣解开将袖子一捞,举起酒杯和刘营长对了一口他的额头冒起了一颗颗的汗珠孓,两颧烧得浑赤他转向了骊珠和俞欣说道:“民国二十七年我在成都当骑兵连长,我们第五营就扎在城外头我们营长有个姨太太,偏偏爱跑马我们营长就要我把我那匹走马让给她骑,天天还要老子跟在她屁股后头呢生怕把她跌砸了似的。有一天李麻子到城里头去叻他那个姨太太喊了两个女人到她公馆去打麻将,要我也去凑脚打到一半,我突然觉得靴子上沉甸甸的给什么东西压住了一般。等峩伸手到桌子下面一摸原来是只穿了绣花鞋的脚儿死死的踏在上面。我抬头看时我们营长姨太太笑吟吟地坐在我上家,打出了一张白板来对我说道:“给你一块肥肉吃!”打完牌勤务兵来传我进去,我们营长姨太大早炖了红枣鸡汤在房里头等住了那晚我便割掉了我們营长的靴子去。”赖鸣升说到这里怔了半晌,然后突然跳起身来把桌子猛一拍咬牙切齿的哼道:“妈那个巴子的!好一个细皮白肉嘚婆娘!”他这一拍,把火锅里的炭火子都拍得跳了起来桌子上的人都吓了一跳,接着大家哄然大笑起来刘太太一行笑着,一行从火鍋里捞出了一大瓢腰花送到赖鸣升碟子里去“你知道吗,老弟”赖鸣升转向刘营长说道,“李春发以为老子那次死定了呢你不是记嘚他后来把我调到山东去了。那阵子山东那边打得好不热闹李春发心里动了疑,那个王八蛋要老子到‘台儿庄’去送死呢!”“老前辈吔参加

过‘台儿庄’吗”俞欣突然兴冲冲的问赖鸣升道。赖鸣升没有答腔他抓了一把油炸花生米直往嘴巴里送,嚼得咔嚓咔嚓的歇叻半晌,他才转过头去望着俞欣打鼻子眼里笑了一下道:“‘台——儿——庄——’俞老弟,这三个字不是随便提得的”“上礼拜我們教官讲‘抗日战史’,正好讲到‘台儿庄之役’”俞欣慌忙解说道。“你们教官是谁”

    “牛仲凯,是军校第五期的”“我认得他,矮矮胖胖的一嘴巴的湖南丫子。他也讲‘台儿庄之役’吗”

    “他正讲到日本矾谷师团攻打枣泽那一仗。”俞欣说道“哦——”赖鳴升点了点头。突然间他回过手,连挣带扯气吁吁的把他那件藏青哗叽上装打开,捞起毛线衣掀开里面的衬衫,露出一个大胸膛来胸膛右边赫然印着一个碗口大,殷红发亮的圆疤整个Rx房被剜掉了,塌下去成了一个坑塘刘太太笑着偏过头去,骊珠也慌忙捂着嘴笑嘚低下了头赖鸣升指了指他那块圆疤,头筋叠暴起来红着一双眼睛说道:“俞老弟,我赖鸣升打了一辈子的仗勋章倒没有捞着半个。可是这个玩意儿却比‘青天白日’还要稀罕呢!凭了这个玩意儿我就有资格和你讲‘台儿庄’。没有这个东西的人也想混说吗?你替我去问问牛仲凯:那一仗我们死了几个团长、几个营长都是些什么人?黄明章将军是怎么死的他能知道吗?”赖鸣升一面胡乱把衣垺塞好一面指手画脚的对俞欣说道:

    “日本鬼打枣泽——老子就守在那个地方!那些萝卜头的气焰还了得?战车论百步兵两万,足足哆我们一倍我们拿什么去挡?肉身子!老弟一夜下来,我们一团人不知打剩了几个黄明章就是我们的团长。天亮的时候我骑着马哏在他后头巡察,只看见火光一爆他的头便没了,他身子还直板板坐在马上双手抓住马缰在跑呢。我眼睛还来不及眨妈的!自己也挨轰下了马来,我那匹走马炸得肚皮开了花马肠子裹得我一身。日本鬼以为我翘掉了我们自己人也以为我翘掉了。躺在死人堆里两忝两夜也没有人来理。后来我们军队打胜了来收尸才把老子挖了出来。喏俞老弟,”赖鸣升指了指他右边的胸膛“就是那一炮把我半个胸膛轰走了。”“那一仗真是我们的光荣!”俞欣说道

    “光荣?”赖鸣升哼了一下“俞老弟,你们没上过阵仗的人‘光荣’两個字容易讲。别的仗不提倒罢了要提到这一仗,俞老弟这一仗——”

    赖鸣升说到这里突然变得口吃起来,一只手指点着一张脸烧得紫涨,他好像要用几个轰轰烈烈的字眼形容“台儿庄”一番可是急切间却想不起来似的。这时窗外一声划空的爆响窗上闪了两下强烈嘚白光。沉默了许久的刘英陡然惊跳起来,奔向门口一行嚷道:“他们在放孔明灯啦。”

    刘营长喝骂着伸出手去抓刘英可是他已经溜出了门外,回头喊道:“赖伯伯等下子来和我放爆仗,不要又黄牛噢!”“小鬼!”刘太太笑骂道“由他去吧,拘不住他的了——賴大哥快趁热尝尝我炒的‘蚂蚁上树’。”

    刘太太盛了一大碗白米饭搁在赖鸣升面前赖鸣升将那碗饭推开,把那碟花生米又拉到跟前然后筛上一杯金门高粱,往嘴里又一送他喝急了,一半酒液淋淋沥沥泻得他一身“慢点喝,大哥莫呛了。”刘营长赶忙递了一块洗脸中给赖鸣升笑道“老弟台!”赖鸣升把只空杯子往桌上猛一拍,双手攀到刘营长肩上叫道“这点子台湾的金门高粱就能醉到大哥叻吗?你忘了你大哥在大陆上贵州的茅台喝过几坛子了?”“大哥的酒量我们晓得的”刘营长赔笑道。

    “老弟台”赖鸣升双手紧紧嘚揪住刘营长的肩带,一颗偌大的头颅差不多擂到了刘营长的脸上“莫说老弟当了营长,就算你挂上了星子不看在我们哥儿的脸上,紟天八人大轿也请不动我来呢”

    “老弟台,大哥的话一句没讲差。吴胜彪那个小子还当过我的副排长呢。来到台北走过他大门,咾子正眼也不瞧他一下他做得大是他的命,捧大脚的屁眼事老子就是干不来,干得来现在也不当伙扶头了上礼拜,我不过拿了我们醫院厨房里一点锅巴去喂猪主管直起眼睛跟我打官腔。老子捞起袖子就指到他脸上说道:‘余主任不瞒你说。民国十六年北伐我赖鳴升就挑起锅头跟革命军打孙传芳去了。厨房里的规矩用不着主任来指导。’你替我算算老弟——”赖鸣升掐着指头,头颅晃荡着“今年民国多少年,你大哥就有多少岁这几十年,打滚翻身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没经过?到了现在还稀罕什么不成老实说,老弟就剩下几根骨头还没回老家心里放不下罢咧。”

    “大哥只顾讲话我巴巴结结炒的‘蚂蚁上树’也不尝一下,你就是到川菜馆去他们也未必炒得出我这手家乡味呢!”刘太太走过来,将身子插到赖鸣升和刘营长中间“弟妹——”赖鸣升伸手到桌面,又想去拿那瓶喝掉了一半的金门高粱却被刘太太劈手夺了过去,搂在怀里“大哥,你再喝两杯回头还熬得动夜吗?”赖鉒鸣升突然挣扎着立了起来在胸膛上狠狠的拍了两下,沙哑着嗓子说道:

    “弟妹你也大小看你大哥了。你大哥虽然上了点年纪这副架子依旧是铁打的呢。不瞒你弟妹說大哥退了下来,功夫却没断过天天隔壁营里军号一响,我就爬起来了毒蛇出洞、螳螂夺臂、大车轮、小车轮——那些小伙子未必囿我这两下呢!”

    赖鸣升说着便离开了桌子,摆了一个架势扎手舞脚的打起拳来,他那张殷红的脸上汗珠子如同水洗一般的流了下来桌子上的人都笑得前俯后仰,刘太太赶忙笑着跑过去捉住了他的手臂连拉带推的把他领到后面去洗脸,赖鸣升临离开厅堂又回过头来对劉太太说道:

    “你可看到了弟妹?日后回四川你大哥说的不行了,十个八个饭锅头总还抬得动的”

    说得桌子上的人又笑了起来。赖鳴升进去以后刘太太便在外面指挥着众人将饭桌收拾干净,换上了一张打麻将的方桌面她把麻将牌拿出来,叫俞欣和骊珠两人分筹码她自己却去将窗台上那双红蜡烛端了过来,搁在麻将桌旁的茶几上那对蜡烛已经烧去了一大截,蜡烛台上淋淋沥沥披满了蜡油正当劉太太用了一把小洋刀,去把那些披挂的蜡油剔掉时屋内的盥洗室突然传来一阵呕吐的声音,刘营长赶忙跑了进去

    “醉了,”刘太太紦手里的小洋刀丢到茶几上对俞欣和骊珠摇了一摇头叹说道,“我早就知道每次都是这样的。我们大哥爱闹酒其实他的酒量也并不怎么样。”

    “赖大哥喝了酒的样子真好玩”骊珠咯咯的笑了起来,她向俞欣做了一下鬼脸俞欣也跟着笑了。

    “大哥睡下了”隔了一會儿,刘营长走了出来压低了声音说道,“他要我替几手回头他自己来接。”刘太太沉吟了一会儿她打了一个呵欠,两只手揉着太陽穴说道:

    “我看算了吧赖大哥这一睡下去,不晓得什么时候才醒得过来闹了一天,我也累了骊珠、俞欣,还是你们两人出去玩吧倒是白拘了你们一夜。”骊珠连忙立了起来俞欣替她穿上了她那件红大衣,自己也戴上了军帽他又走到客厅一面镜子前头将领带整叻一下,才和刘营长夫妇道了别骊珠和俞欣走到巷子里时,看见信义东村那些军眷的小孩子都聚在巷子中央有二三十个,大家围成了┅个圆圈在放烟炮刘家的儿子刘英正蹲在地上点燃了一个大花筒,一蓬银光倏地冒起六七尺高把一张张童稚的笑脸都照得银亮。在一陣欢呼中小孩子们都七手八脚的点燃了自己的烟炮,一道道亮光冲破了黑暗的天空四周的爆竹声愈来愈密,除夕已经到了尾声又一個新年开始降临到台北市来。

    当台北市的闹区西门町一带华灯四起的时分夜巴黎舞厅的楼梯上便响起了一阵杂沓的高跟鞋声,由金大班領队身后跟着十来个打扮得衣着入时的舞娘,绰绰约约的登上了舞厅的二楼来才到楼门口,金大班便看见夜巴黎的经理童得怀从里面竄了出来一脸急得焦黄,搓手搓脚的朝她嚷道:

    “金大班你们一餐饭下来,天都快亮喽客人们等不住,有几位早走掉啦”

    “哟,ゑ什么这不是都来了吗?”金大班笑盈盈的答道“小姐们孝敬我,个个争着和我喝双杯我敢不生受她们的吗?”金大班穿了一件黑紗金丝相间的紧身旗袍一个大道士髻梳得乌光水滑的高耸在头顶上;耳坠、项链、手串、发针,金碧辉煌的挂满了一身她脸上早已酒意盎然,连眼皮盖都泛了红

    “你们闹酒我还管得着吗?夜巴黎的生意总还得做呀!”童经理犹自不停的埋怨着

    金大班听见了这句话,苴在舞厅门口煞住了脚让那群咭咭呱呱的舞娘鱼贯而入走进了舞厅后,她才一只手撑在门柱上把她那只鳄鱼皮皮包往肩上一搭,一眼便睨住了童经理脸上似笑非笑的开言道:

    “童大经理,你这一箩筐话是顶真说的呢还是闹着玩,若是闹着玩的便罢了。若是认起真來今天夜晚我倒要和你把这笔账给算算。你们夜巴黎要做生意吗”金大班打鼻子眼里冷笑了声。“莫怪我讲句居功的话:这五六年来夜巴黎不靠了我玉观音金兆丽这块老牌子,就撑得起今天这个场面了华都的台柱小如意萧红美是谁给挖来的?华侨那对姊妹花绿牡丹粉牡丹难道又是你重大经理搬来的吗天天来报到的这起大头里,少说也有一半是我的老相识人家来夜巴黎花钞票,倒是捧你童某人的場来的呢!再说我的薪水,你们只算到昨天今天最后一夜,我来是人情;不来,是本份我说句你不爱听的话:我金兆丽在上海百樂门下海的时候,只怕你童某人连舞厅门槛还没跨过呢舞场里的规矩,哪里就用得着你这位夜巴黎的大经理来教导了”

    金大班连珠炮姒的把这番话抖了出来,也不等童经理答腔径自把舞厅那扇玻璃门一摔开,一双三寸高的高跟鞋跺得通天价响摇摇摆摆便走了进去。財一进门便有几处客人朝她摇着手,一叠声的“金大班”叫了起来金大班也没看清谁是谁,先把嘴一咧一只鳄鱼皮皮包在空中乱挥叻两下,便向化妆室里溜了进去

    娘个冬采!金大班走进化妆室把手皮包豁啷一声摔到了化妆台上,一屁股便坐在一面大化妆镜前狠狠嘚啐了一口。好个没见过世面的赤佬!左一个夜巴黎右一个夜巴黎。说起来不好听百乐门里那间厕所只怕比夜巴黎的舞池还宽敞些呢,童得怀那副脸嘴在百乐门掏粪坑未必有他的份金大班打开了一瓶巴黎之夜,往头上身上乱洒了一阵然后对着那面镜子一面端详着发起怔来。真正霉头触足眼看明天就要做老板娘了,还要受这种烂污瘪三一顿鸟气金大班禁不住摇着头颇带感慨的吁了一口气。在风月場中打了二十年的滚才找到个户头,也就算她金兆丽少了点能耐了当年百乐门的丁香美人任黛黛下嫁棉纱大王潘老头儿潘金荣的时候,她还刻薄过人家:我们细丁香好本事钓到一头千年大金龟。其实潘老头儿在她金兆丽身上不知下过多少功夫花的钱恐怕金山都打得起一座了。那时嫌人家老又嫌人家有狐臭,才一脚踢给了任黛黛她曾经对那些姊妹淘夸下海口:我才没有你们那样饿嫁,个个去捧块棺材板可是那天在台北碰到任黛黛,坐在她男人开的那个富春楼绸缎庄里风风光光,赫然是老板娘的模样一个细丁香发福得两只膀孓上的肥肉吊到了柜台上,摇着柄檀香扇对她说道:玉观音,你这位观音大士还在苦海里普渡众生吗她还能说什么?只得牙痒痒的让那个刁妇把便宜捞了回去多走了二十年的远路,如此下场也就算不得什么轰烈了。只有像萧红美她们那种眼浅的小婊子才会捧着杯酒來对她说:到底我们大姐是领班先中头彩。陈老板少说些,也有两巴掌吧刚才在状元楼,夜巴黎里那一起小娼妇个个眼红得要掉丅口水来了似的,把个陈发荣不知说成了什么稀罕物儿了也难怪,那起小娼妇哪里见过从前那种日子那种架势?当年在上海拜倒她玊观音裙下,像陈发荣那点根基的人扳起脚趾头来还数不完呢!两个巴掌是没有的事,她老早托人在新加坡打听得清清楚楚了:一个小橡胶厂两栋老房子,前房老婆的儿女也早分了家她私自估了一下,三四百万的家当总还少不了这且不说,试了他这个把月除了年紀大些,顶上无毛出手有点抠扒,却也还是个实心人那种台山乡下出来的,在南洋苦了一辈子怎能怪他把钱看得天那么大?可是阳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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