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晚上躺着脖子落枕会导致右眼皮跳吗厉害,脖子和双胳

  床上躺著的他,紧闭著眼,泪流满面。

  神智未清,仍然那麽痛苦吗?

  忽见他的唇轻启。“忘了……我要忘了……”

  我取了绢帕,轻轻擦去他脸上的泪痕,然後,手抚了上去,沿著那精致的面容轮廓,悄然爬过他光洁的额头,纠结的黛眉,溢著泪的紧闭的眼,挺拔的鼻子,苍白的脸颊,微尖的下巴,最後停在他没有血色的唇瓣上,禁不住俯下头,将唇印上他的,磨娑。

  少卿,你,要忘了他……麽?

  “明秀。”我抬起头叫道。

  明秀正守在门外,他低低地应了声。

  “拿眠香来。”我吩咐。

  过了一会儿,他捧著一个褐色木盒进来,躬身递来。“公子,眠香。”

  我接过木盒,打开,取了少许放进香炉里,摆在床边。眠香很快便散了出来,随著香气越浓,少卿纠在一起的眉头松了开来,呼吸不再急促,神绪也平静了下来。

  我把木盒递给明秀,道:“炉里的香散尽,你即时便添上,别让它断了。”

  “公子,这香宁神虽是最好,但……”

  我一抬眼,他便不再往下说了。明秀一向乖巧,自然知道什麽时候该说话,什麽时候该闭上嘴。

  “抽屉里蓝色瓷瓶里的药,你去取一颗吃了。”见他照吩咐做了,我接著说:“我去配药。你好好照顾他。两个时辰後我若未返,你再取那药服一颗。”

  明秀的嘴唇动了动,似是有话想说,终却是没出声,颔首退在一旁。

  我不再说话,抚了抚少卿的脸颊,立起身来,径直往药房里去。

  推开药房的门,里面浓浓的熟悉的草药香味顿时扑鼻而来,令人安心的味道。我仰起头,注视著左上方的一个角落。

  我在心里问我自己。

  为了他,有甚麽用不得的呢?

  我摇头。搬了长梯爬了上去。

   “忘忧草(慎用)”。看著这几个自己亲手写下贴在柜面的字,我微微一笑,没有再犹豫,抽出柜子把里面根茎、花叶尚连在一起的草药取了出来。

  我端详著手中的忘忧草,除了叶更细长之外与一般的萱草无异,也难怪一般人总将萱草与它混淆了。普通的萱草只有少许的安神作用,这忘忧草虽也具相同的安神药效,却也是真真正正的可以令人忘忧的药。眠香便是我以它为配料制的熏香,宁神之效可说是举世无双。明秀想的也没错,眠香用多了确实不好,会令人魂乱神散,极易忘事。只是,我既然决定了要用忘忧草,眠香那一点药力,就不必放在心上了,就让少卿好好地睡一觉好了。

  我不再多想,小心地分开它的根、叶、花,去了根须和叶上微微的毛刺、花蕊,分别取来药钵,细细地研磨成细粉,取了不同的分量,和了些灵脂玉露捣成药泥,待要捏成丸,转念一想,既然要忘,就忘个彻底吧。於是,又添了一分花的粉末,添些补气的田七粉,再和了玉露,终制成了药丸。

  这药,就叫卿无忧好了。

  不知少卿会不会嫌难吃呢?

  我侧头,想著少卿不肯吃药的样子,禁不住微笑。

  这家夥嗜甜食,回头和些蜂蜜让他送药好了。

  忘忧草的根、叶、花药性各有不同,混在一起的分量不能有丝毫差错,根须、毛刺、花蕊又是奇毒不能入药,给少卿用的药,我自然不能不更小心一些,是以当我装好药回房时,已是一个多时辰後的事了。

  房里的眠香果是没断,依然嫋嫋。明秀这般乖巧,也不枉跟在我身边这麽些年。

  我把药瓶放下,道:“明秀,用温水和一碗蜂蜜过来,蜂蜜放多些。”

  明秀应声下去,不久端了蜂蜜过来。我便让他先行歇息去,照看少卿不用假手於他,更何况──

  我要少卿醒来第一个见到的人是我,唯一见到的人,是我。

  我轻轻捏开他的嘴巴,把药塞进去,再喂了口蜂蜜水,让他和著那药吞了下去。

  伸手擦去他嘴角的水渍,看著他平静的睡容,我禁不住心里欢然。

  窗外的天一片浓黑,快五更了。

  我吹熄了烛火,坐上床沿,在被窝里寻著少卿的手,轻轻握住。

  少卿,好好地睡吧。明儿一觉醒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会在你身边,一直都会在。

  以後,你就留在我身边,好不好?

  认识少卿,是五年前的事。

  腹部中拳伤及五脏六腑,腰间被穿了个孔,流血不止,手足关节一一脱臼,还中了软筋散全身无力。明珏是真的要取我性命吧,下手算不上狠,却足以让我无法活命。

  教主亲自下的手,教中自然是无人敢为我治伤,更何况,我平日本就不曾与那些人交好,他们自然也不会为了我这怪物拼上自个儿的性命。

  所以我便如同用剩了的破布般被扔在一个山洞里。我虽自诩医术无人能及,但全身不能动弹,却是丝毫办法也没有。那时当真是九死一生,可若非如此,我又怎会遇上少卿。

  少卿那时也不过十六七岁,在山上避雨时正好躲进了山洞里。他发现我的时候我正睁大眼睛看著他。昏暗的山洞里忽地见到一双绿色的眼睛,要是旁人早就尖叫著跑了吧。他却摸索过来,笑著跟我道歉。“抱歉!因避雨贸然跑了进来,打扰你了!”

  我不禁有些失笑。“没关系。”

  他却听出了我声音里的虚弱,问道:“你怎麽啦?”一边摸索著找火折子,不一会儿点著了火便凑了过来。只一刹那,他拿火折子的手颤了颤,僵住。“你是百花教的人?”

  他盯著我的右眼角处。我也不在乎,随他看去。

  那儿,纹著一朵血红的梅花。

  我教中人皆有的印记,只是各人的花种约有不同。

  天下人皆知:百花倾豔,纹右眼角,是为百花教众。

  娘儿般的教名,古怪的纹记,非美貌不收的古怪教规,足以成为那些道貌岸然的人眼中的魔教。他若是江湖中人,会杀了我吧?

  反正我都要死了,就成就他这个少年英雄好了。想到这,我扯著嘴角朝他笑了笑。

  他怔了半晌,却不动手。

  “怎麽?”我艰难地笑开了:“手软了?”

  “我不杀你。”说完,他蓦地转身出了山洞。

  不错!只要转身离去,不久之後我便自行会死,用不著让自己洁净的手沾上鲜血。

  腰间的创口仍汩汩地流著血,用不著多久便会流光。想不到我明钰竟然是这种不体面的死法。不过好死歹死,终归不过是一坯土而已,也没什麽好介意的。

  沈重的眼皮正待合上,忽见洞口处火光晃动,有人快步走了进来。我定神一看,竟是方才那少年,只是身上的外裳有些湿,手里多了个包袱。是药,我一嗅便知。

  “没见过有人快死了还笑得这麽欢的!”他没好气地说。

  “没见过江湖中人见到百花教的人不杀还要救的!”我说。

  他哼了一声,不再说话,径直点了腰间几处穴道止住血,帮我把脱了臼的关节一一接好,取出金创药敷上,再用布条结结实实地扎好。我见他又从包袱中取出一个小瓷瓶,便道:“火琼丹我可无福受用。”新州南家的药,医治内伤倒是不错的,可惜太过霸道。

  他一愣,道:“你的鼻子倒是灵。”顿了顿,又道:“火琼丹怎麽了?”

  我笑著说:“火气太盛,我虚不受补,怕流鼻血。”

  他又是一愣,也不勉强,随即便把那瓶放回包袱里。“下手的人还真狠!”

  我淡然道:“算不上。他只是要我死而已。”折磨人的办法多著呢!

  他显然听出了我言下之意,沈默了一会,转开话题:“你还动不了麽?”

   “我中了世上最厉害的软筋散,一时半刻还动不了。你要杀我的话要趁现在咯!”

  他瞪了我一眼,道:“我没那麽无聊!救了再杀,又不是闲著没事干!”

  过了一会儿,忍不住问我:“你怎知是世上最厉害的软筋散?”

  “因为是我制的。”

   我一笑,并不反驳。

  他见我不说话,似乎也想不到有其他话可说,於是对话就此中断。洞里一片静默,洞外的雨却有越下越大之势,雨滴在地上劈劈啪啪地响,洞口一片的迷蒙。那一刹,我突然有种错觉,洞外躁动的人世与我毫无干系,而洞内,一个善良心软的少年伴著我,宁静宛如桃花源。

  我闭上眼,沈入梦中。

  直到一双手轻轻地摇动我的肩头。我睁开有些朦胧的眼睛,眼前是少年俊秀纯净的脸。“怎麽?”

  “雨停了。我该走了。”

  一股失落之感从心底升起,我随意地应了一声。“嗯。”

  “那,我走了。你保重。”他站了起来。

  心地异常的好,家里人很保护他吧。

  见他转身待走,我忍不住出声叫住他。

  他回转身,道:“怎麽?”

  我一窒,叫住他做什麽呢?

  他有些不耐,重复道:“怎麽了?”

  “你……你叫什麽名字?” 话出口我便呆了。出了这山洞,我与他便该如陌路人。他是南家子弟,我是魔教中的怪物,是万不能相识的。

  我抬眼看他,见他一脸愕然,便摆了摆手,道:“罢了。你走吧。”

  他颔首,迈步,走了两步,忽地转过身,道:“我姓戚,双字少卿。”

  他黑亮的眼睛,闪熠著如同耀眼的星辉。

  “我姓明,单名一个钰字。”

  我摇了摇头。“金玉之钰。”

  “明家之珍宝。好名字!”

  好名字?明家之珍宝?这倒是第一次有人这样说。

  “我真的该走了。”他说,“保重。”

  “那麽,明钰,再见。”

  我朝他微微一笑。“再见,少卿。”

  他黑亮的眼睛弯了起来,笑了,溶了春风。

  洞外,天早已开朗,一抹日光投了入来,昏暗的洞穴刹时亮了起来。

  後来,软筋散的药力散了,我在山里寻了草药,很快伤便好了。

  後来,我在山里建了这药庐。

  明秀原来不叫明秀。他是明珏身边的人,逃了出来。这也难怪,明珏这人喜怒无常,要讨他喜欢是千难万难,在他跟前“犯事”倒是极容易。只是不知他到底如何触怒了明珏,那天他逃到这山里来,明珏紧随著便到了。想不到除了我这同胞的怪物,还有人能让他亲自千里追杀。

  这本来与我没什麽干系,只是明秀被抓住要施棍刑的时候,我偏生在不远处采药。我不懂武功,呼息间便叫明珏发现。

  “药师近来可好?”明珏笑盈盈地问,仿佛并没有对我痛下过杀手一般。

  “抱歉,没有如教主所愿,明钰还死不了。”我面无表情地说。

  明珏对我的冷言冷语也不在意,璨然一笑,眼角的曼陀罗如火般绚烂。“如此就好。”

  “药师,你瞧,这人偷看我教机密,让我逮住了,让他受穿肠之苦可好?”

  我冷眼看过去,明珏的手段我也不是第一次见了,如此折辱的方式倒是甚少有。那少年嘴里塞了布条,下身衣物被脱了去,四个教徒固定了他的四肢,双腿大张,另一人持了根木棍,正往其肛部插了进去,股缝处鲜血淋漓。

  那少年痛得直挣扎,晃动中他的脸刚好转过来面向我,我不禁吃了一惊,他两边眼角竟然分别纹了不同的两朵花:右眼为菖蒲,左眼却是一朵腊梅,不是百花教常见的血红花纹,倒染了如真腊梅般的黄色。这是百花教创教以来从未有过的事。

  明珏注意到我神色有异,笑道:“怎麽?药师也会有不忍的时候?”

  我哼了一声,不搭理他。

  “袖儿,看来药师无心救你呢!我本还想说,若是药师开口要了你,这穿肠之苦你便不用受了。如今看来,天意如此,你就怪不得我了。”

  我转身待走,却被明珏伸手一拦。“药师,戏可不能只看一半。”他冰冷的双手柔柔地贴上我的两边脸颊,硬把我的脸转向行刑的方向。“药师,你可别闭上眼睛哦!袖儿你是不在乎,却不知教中禁地里的那一坯黄土又如何?”

  “你!”竟然用娘来要胁我!我虽怒火攻心,却也只能顺从他向前看去。

  木棍已插入半尺有余,那个叫袖儿的少年快撑不住要晕过去了吧。只是,明珏多的是办法让他醒著受罪。

  “你们开口告饶的话,我就放了你们如何?”

  “无聊!”我冷道。

  “袖儿?”明珏让人去掉袖儿嘴里的布条。

  袖儿咬著唇痛哼一声,眼里满是绝望,却不开口说话。

   “你们两个倒是一样的──无趣!”明珏秀眉微皱,媚红的唇嘟囔著,仿佛小孩子在抱怨爹娘没给他买冰糖葫芦作零嘴般。

  “明钰本就是很无趣的人,抱歉,让教主失望了。”

  他嘴一扁:“不好玩的!”松开贴在我脸颊上的双手,径直转身便走。

  “教主,这两人要如何……”被他撇下的教众忙叫。

  “烦死了!”明珏挥了挥手,“走吧。”

  “可是……”有人尚且迟疑。

  明珏顿住脚步,缓缓转过头来,笑得娇媚:“可是什麽?”

  “没……没……什麽……”

  那些人忙不迭失地紧跟著明珏离去,看著被抛在地上的袖儿,长棍仍留在他体内,我皱了皱眉,走过去用力一拔。他闷哼了一声,到底没喊出声来。

  “这朵腊梅……”我伸手触了触他的左眼角。

  他眼里闪过一抹痛楚,微微向後一缩,躲开我的手,依旧没有说话。

  我收回手,站起身来。“你不愿说,也便罢了。”低头瞧他一身狼狈,又道:“你别待在这里。”要死,也等离了这山再死。

  “是。”他低应了声,以手撑地,挣扎了半天,终是没能站起来,股间的伤口崩裂,顿时血流如注。

  我皱眉。“罢了。”托著他的臂膀,扶他起来。“你养好伤再走吧。”

  不过是为了少卿的那一句“再见”,不想污了这地方。

  只是没想到,他一留便是五年。

  再见少卿的时候,是在新州南家,他也是笑著的,笑著偎在别人的怀里。若不是这如和暖温润的春风般的笑越来越少,若不是──

  ──往後,不会再有那个“若不是”,他会在这里。

  带著他的笑容,一直,一直,在这里。

  看著他无意识地蜷缩著的手指,我无声地笑了。

  抬头望向窗外,天已大亮,日头冉冉升起,晨光柔和地铺了进来。

  香炉里的眠香早已消尽。少卿也该要起来了。

  我俯下头,伸出食指轻轻蹭蹭他的鼻梁。他鼻子一皱,轻“嗯”了一声,眼睛慢慢地睁开来,开始有些迷蒙,他眨了眨,那黑亮透光的眸子便亮了出来,带了些疑惑。

  “你……你是谁?”声音带了些沙哑,却软软的。

  “我是明钰。”我柔声道。

  “明钰?……我……不记得……我……我又是谁?”两道秀眉紧紧地皱了起来,眼里满是迷惘。

  “你是明钰?我是戚少卿?”他皱起眉重复,身体微微的颤栗起来:“我不记得。”

   “对,我是明钰,你是戚少卿。”

  “别怕。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我轻轻抚平他眉间的皱褶,揽他入怀。

  他缩在我怀里,像个孩子。良久,他慢慢地平静下来,抬头看我,很快又低下头,有些怯生生地问:“明……明钰,我……是什麽人?你……你又是……”

  我松开揽著他的手,轻轻捧起他的脸,道:“傻子,你不用怕我。我知你心中定然有很多疑问,只是现下你身子尚虚,过些日子我再慢慢告诉你可好?”

  他看著我,点了点头。

  “你睡了好些时辰,想必也饿了,我去取些吃的过来。你先歇会儿。”

  这般乖巧的少卿我倒是从没见过,往後,可以见到少卿更多不同的面貌吧。我心里想著,不禁微微一笑。

  “明钰……”少卿低低地唤了声。

  我回过神来,忙俯过身去:“怎麽啦?”却见他脸上微微一红,声音依旧有些软软的怯怯的:“你……好漂亮!”

  我一怔,不禁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漂亮……吗?我嘴角一弯,朝他笑了。“是麽?少卿喜欢就好。”

  他的脸轰地一下全红了。“我……我……你……你……”

  我替他掖了掖被子,在他额上轻轻亲了亲。他的脸红得像要滴出血来,手一拉,被子盖过了头。我笑道:“等我一会儿。”说罢,转身便走,却觉衣摆一紧。我回身一看,少卿的头脸还埋在被子里,右手却紧紧地攥住我的衣摆不放。

  我的心下一紧,手握上了他的。“少卿,你别怕。我很快便回来的。”

  他没有说话,头在被窝里动了动,似是在点头,手却仍然没有放开。我拉开他盖在脸上的被子,见他原本通红的脸全褪了色,咬著唇,嚼著泪,不禁心一抽。

  不该多下那一分药麽?

  不,这不正好麽?让他彻底地依赖我,让他只看到我。

  我摇了摇头,不再多想,捧起他的脸,直视他的眼睛,道:“少卿,你别怕。我只是去拿些吃的,很快便会回来。我不会骗你,不会丢下你不管的。”见他仍是咬唇不答,我伸指轻轻扳开他的下颔:“别咬著。”他乖乖地松开了牙齿。

  我又道:“你从一数到千,我便回来了。”

  “那麽久?”委屈的口气。

  我有些想抚额长叹,倒没想到少卿会这般粘人,估摸著到厨房的时间,道:“数到五百。”

  他张了张嘴,见我斜眼一乜,嘴一扁,才不甘不愿地应了声:“好。”

  我到厨房取了明秀夜里备下的糕点,心里惦著少卿,脚下更是飞快,差点没把盘子给摔了,好不容易回来房里来,我放下手里的糕点,顺了顺气,走到床边,唤道:“少卿,我回来了。”

  少卿听到我声音,猛地从被子里跳出来,扑到我怀里。“明钰!”

  我抱著他,道:“嗯,怎麽了?我拿了你爱吃的桂花糕、玫瑰饼……”忽觉胸前衣衫一阵湿意,不禁心头一怔,“少卿?”我扶著他的双肩,轻轻推开他,只见他双眼通红,两行泪痕犹挂在脸颊上。我轻拭去他的泪痕,柔声道:“怎麽哭了?”

  这一问,他倒“哇”的哭了出来,围在我腰上的手一用力,又把我抱个满怀。“明……钰……明钰……”他抽泣著叫著我的名字,好一会儿,我只觉胸前一痛,竟是他在上面狠咬了一口。“你这坏蛋!你骗我!”

  “我都数到五百六十三了!”

   “少卿,少卿……”我用手摇了摇他的肩膀,叹了口气,道:“又发什麽呆呢?”

  他显然吓了一跳,整个人往上一弹,手里的笔也掉了,在纸上留下一片污黑。

  “少卿,你到底在干什麽?”我忍不住皱眉。

  “我……”他嘴一扁,满脸委屈。

  我叹了口气,只得放柔声音说: “你刚才在想什麽呢,心不在焉的。”

  却见他脸上一红,吱唔了好一会儿才说:“没……没什麽。”

  我不禁心里纳闷,少卿自醒来以来总有些古怪,时常呆呆的不知在想些什麽。

  难道他想起了什麽了?

  我不禁暗地朝自己摇头。一碰上他的事便糊涂了麽?忘忧草的药性你还不清楚麽?想到这,我倏地一惊,莫非用药时出了什麽差错不成?!

  我忙搭上少卿腕脉,一探,除了略略快了一些并无异样。

  到底会是什麽问题呢?我不禁蹙眉。

  “明钰!明钰!……”少卿摇著我的手连声叫唤。

  “啊……什麽事?” 我从沈思中回过神来,却见少卿扁著嘴。“你不是要教我写字吗?”

  我抽掉那张污了的宣纸,提笔在纸上写了“戚少卿”三个大字,道:“少卿,这便是你的名字,你自己写写看。”说罢,把笔塞在他手里。他拿著笔,犹疑了半天没下笔,只皱著一副秀眉,半晌,说道:“好复杂!”

  我抚额微叹,制药的时候倒是想不到少卿会如此难侍候。

  “明钰,你的名字怎麽写?”

  我本想说让他先把自己的名字写好再说,怎耐拗不过他满脸的期盼,这世上自有明钰这个人以来,除了他又何曾有过人予以过期盼?!我握著他握笔的手,在他的名字旁边又写了自己的名字。

  这样,我在纸上也在他的身边呢!

  “好象你的名字比较好写呢!”少卿像发现什麽了不得的东西一样嚷嚷。

  “是麽?”我笑著松开手,示意他自己试试。

  这回他没犹疑,很快便在纸上落笔,只是那笔划时粗时幼,像蚯蚓一般歪歪扭扭。我不禁失笑,只得又握了他的手,一笔一画地教他如何使力,如何结构,不知不觉之间,便把他揽入怀中。

  “明钰,你以前也这样教过我写字麽?”少卿的脸红红的,一脸害羞地问。

  原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我心里一阵酸痛。呵,原来如此……

  我低下头,是少卿怯生生地拉著我的衣袖。我抚了抚他的头,道:“你自己写写看。”

  他有些失望,噘起嘴巴“哦”了一声,便自己握了笔一笔一画地写起来。

  曾经,那个人也这样抱著他,手把手地教他如何写字吧。呵,想不到那忘忧草帮他忘了那人给予的伤害,却仍旧忘不了与那人的曾经。呵,想不到千算万算,我明钰却要作那人的影子。少卿!少卿!你……

  我看著他的侧脸,那白皙的脸上泛著浅浅的粉色,觉得自己再也无法待在这里。我轻轻推开倚在身上的少卿,大步走了出去。

  屋外淅淅沥沥地早已下起雨来,地上湿漉漉的,宛如我的心情。

  少卿,又是一个雨天呢!

  怎麽无时无刻都离不开这个名字?!明钰,你就要这般甘自下贱麽?!我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明秀,照顾好他。”我吩咐伫在门外伺候的明秀,取了药筐便走。

  雨中的月栖山别有一番凄清的气息,那些翠绿的树木弥漫著烟雾,随著风雨飘摇。我依著山直上,眯起眼细细地辨识著四周的花草,我本也不抱太大期望,没想到在采了一些常见的草药之後,竟然让我在山腰处发现了几株五叶黄莲。这五叶黄莲甚是罕见,不仅对於解蛇毒有极好的效果,更难得的是,它的解毒性还有待进一步发掘。我抹了抹脸上的水滴,从药筐里拿出药锄,便往那前不远处的一株五叶黄莲锄去。不想脚下一滑,我整个人便往山下滚去。

  待我终於停止了滚动,睁开眼睛,不觉呆了。眼前,却是五年前那山洞。“哈哈……”我不禁放声大笑,山间回荡著我笑声,空荡荡的。我逃出屋子,是为了再也难以忍受留在少卿的身边,却逃到了此处来麽?!明钰啊明钰!你也太可笑了!

  冷冷的雨水击落,在身上冰似的融开去。我趴在地上,笑得直不起腰来。

  多久没有生过病了?很久了吧,久到我连感染风寒有多难受都记不清了。我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手上额上的肌肤一样的滚烫。能医不自医,是指这种情形吗?

  真难受呢!喉咙干涸得发痛,全身发烫却偏偏觉得冷,四肢无力。所以说我最讨厌生病嘛!由得手从额上无力地垂落,我无声地笑了笑。

  “公子,吃药了。”明秀把我扶起来斜靠在床上,端起碗送到我唇边。

  我摇了摇头:“少卿呢?”

  “戚少爷在房里……”

  未等他说完,我打断道:“别让他知道我病了。”

  明秀脸色有些古怪,好一会儿才说:“可是,他早知道了呀!昨日公子自山上回来,直接便去了戚少爷的房间。公子半夜发起烧来,也是戚少爷先发现的呢。”

  我愣了愣:“是麽……他呢?”

  “戚少爷在房里换衣裳。”

  正说著,便见少卿快步走了进来。他大概是瞧见药还端在明秀手里,一进门就嚷嚷道:“明钰,你怎麽不喝药!”话未说完,已冲到床边,扶著我靠在他身上,端过明秀手中的药碗,轻轻吹了吹,才递到我嘴边。“明钰,你要乖乖的喝药,病才会好哦!”

  我看著他一副哄小孩的模样,不禁失笑,张嘴便就著他的手把药一口喝下。

  我皱了皱眉。忽觉嘴里被塞进一物,香香甜甜的,嚼起来满满的桂花香气。

  “好吃麽?”少卿笑吟吟地问。

  我轻轻点了头,是明秀做的桂花糕吧,他做点心手艺一向是很好的,只是这一块却特别的香甜,是少卿特地准备的呢!

  吃了药,我开始有些犯困了,环著少卿的腰,将头靠进他的肩窝里,正想闭目小睡一会儿,却自他发间闻到一阵焦味。我抬起头来,抓了少卿一缕头发,只见发尾上焦了一大片。“怎麽回事?”我抬起头来。

  明秀掩嘴轻笑:“戚少爷坚持要亲自为公子煎药,结果头发不小心飘进火里了,衣服也烧坏了。”

  少卿脸红了红,撇嘴道:“好歹我把药煎好了。”

  我摸了摸他的头,道:“少卿第一次煎药,煎得很好了。”

  “第一次煎麽?我怎麽觉得我以前煎过药?”

  这句话像一根针硬生生刺入心脏,自心间深入渗出一丝尖锐的痛楚。我看著少卿一脸的疑惑,勉强笑著应道: “是麽?那可能是我记错了。”

  “明钰,你累了麽?睡一会儿吧。晚些我再唤你起来吃药。”

  累麽?是啊,五年了,我是有些累了。可是,少卿,你能明白麽?我让你忘掉以前的一切,骗取你雏鸟般的依赖、信任和喜爱,我的心意,你明白麽?我抓紧他腰间的衣裳,垂下头,埋在他的颈间。

  “明钰,你好好躺下,这样子睡看著一会儿腰颈酸痛。”少卿轻轻地拉我紧扣著他的手。

  仿似与他刚醒来的时候角色转换了呢!可是,我生病了呢,生病的人总有一些任性的权利吧!我抱著他,不肯放手。

  少卿有些无奈地说:“那我陪你躺一会儿好了。”

  “明秀,烦你准备一些清淡的饭菜,待明钰醒了,怕是要饿的。”

  明秀应了声,随即脚步声响起,远去。

  少卿,为什麽这些事儿你能做得这麽自然,这麽熟练,不像前几天的你呢?只怕你是……

  “我也不知道呢!”少卿忽然说道。我心下一惊,才知道自己恍惚中将话说了出来。

  “明珏,我觉得好奇怪,好像一些事儿,我本来就该知道怎麽做的,觉得很熟悉。可是我脑子里面却没有这些回忆。我以前是什麽人,做过些什麽,还有亲人朋友麽?我总是觉得,有一个很重要对我很好的人,我却怎麽也想不起来。”

  很重要对你很好的人麽?

  忘了忧,忘了悲伤,忘了疼痛,却忘不了他对你的好麽?

  我怔怔地看著他,只觉得眼眶涌上一阵酸涩的湿意,心中疼痛难当。

  “怎麽了,明钰?怎麽哭了?”他有些慌忙地替我轻轻抹掉眼角的泪珠。

  我朝他摇了摇,笑道:“少卿,你喜欢我麽?”

  见他的脸刹地红了,我笑得更欢了。就这样吧!就算是只是雏鸟般的依赖、信任和喜爱,只要把这些都给我,就好了,就够了。好不好?

  不知道睡了多久,忽觉怀中一阵虚空,我猛地睁大眼睛。“少卿!少卿!”空荡荡的房间里回响著我惶然的叫唤声,桌上一点豆灯,在风中摇晃,时明时暗。

  他走了?!不!不!他吃了忘忧草,不会的!不会记起南少堂!不会离开我!不会留下我一个人的!

  我挣扎著爬起身来,正在下床,便看见少卿站在门前。

  我心中无限欢喜:“少卿!你回来了!我正要去找你呢!我就知道……”话未说完,门侧走出一个人来,“你这个妖人!为何要劫走少卿,逼他服毒?”我的心顿时沈了下去,像是没入了冰海深处,很冷,很冷……

  “明钰,你为什麽要骗我?!”

  看著他一脸的愤恨,我狠狠地抓紧床单,牙齿一直地打战,什麽也说不出来。

  少卿,少卿!不要恨我!不要离开我!

  可是他听不见我心里面声嘶力竭的叫声,与南少堂相偕而去,一个谦稳厚实,一个清雅灵动,多麽的般配,多麽的般配!

  可是,少卿,少卿……

  “明钰,明钰……你醒醒……”

  恍惚中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唤我。

  可是我睁不开眼睛。

   “我是少卿……”

  少卿?少卿走了,他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不会走……怎麽哭成这样……明钰……你醒醒……”一双温柔的手轻轻地抹过脸颊。那声音,是少卿,不会错!我一把抓住那双手,紧紧地握在手里,但那双手却慢慢地扳开我的手指……

  不,不要走,不要走……

  我只觉得脑额上嗡嗡的痛,似乎快要爆裂,胸口却不断地收紧,痛,很痛很痛……

  “乖……我不走……”

  他的气息暖暖的呵在我额前,像天鹅的羽毛轻轻飘浮,最後覆盖在我额上,很奇异的,冰凉冰凉的,却又温暖无比。他的手轻轻地回握著我的手,那感觉太温柔,太让人安心,让我舍不得放手,舍不得他离开。

  “……秀……拿……明钰,吃药……”

  黑暗中传来断断续续的嘈杂的声音,我被扶起来靠在他身上,嘴里被喂入苦涩的汁液,我皱著眉,不自禁地吐了出来:“好苦!”

  又过了一会儿,温热的药碗又放到唇边。“明钰,乖乖地,喝药才会好起来……”我睁不开眼睛,却闻到那股浓浓的苦涩的味道。“不要!苦!”我伸手拨开药碗。

  他轻轻地叹气:“怎麽这样呢?”

  听不得他有些苦恼的声音,我把那只端著药碗的手拉回来,张了嘴,把那苦涩难咽的药喝了下去。“来,把这个也喝了,就不苦了。”嘴里甜甜的蜂蜜轻轻地滑进了心里。“少卿,别走……”

  我听到他轻声地应道,扶我躺好,随即在我身旁躺下,一只手任我握著,另一只手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背。“睡吧。”

  再醒来的时候,少卿正端著碗走进来,他见我醒来,忙快步走了过来,伸手探了探我的额头,道: “总算退热了。”

  “我……睡了多久?”喉咙干涩得厉害,我咽了咽唾沫,只觉得肚子咕咕地响。

  “整整一天一夜了。”少卿扶我靠坐起来,给我倒了水,喂我喝了,说道:“明钰你饿了吧?小秀煮了点白粥,你先喝了,迟些我再让他给你煮大餐。”

  他那哄小孩的口吻让我觉得有些好笑,但听他亲热地叫那一声“小秀”,我心里不禁有些嫉妒。他却一无所觉,继续叨唠:“明钰,你以後要自己多注意一下身子,都多大的人了还不懂照顾自己,这次你可吓坏我了,多亏小秀他在,懂医术,又善厨,要不我可不知道怎麽办好呢……”

  “他的医术还不是跟我学的!”我打断他的话。

  大概看我脸色不愉,少卿乖乖地收了口,只装了一小勺粥递了过来。我张口吃了,说:“你叫明秀‘小秀’,对我却那麽生疏麽?”

  他愣了愣,随即脸红了起来,嗫嚅了半天,才唤了句:“阿钰。”

  都说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在少卿和明秀的悉心照顾下,我不再高烧不断,但寒气入体,病到底缠绵了好几天。虽然涕液时常把鼻窍塞得难以呼吸,虽然咳嗽难断既伤肺亦伤喉,只是,只是,我情愿就这样,这样一辈子。这样,少卿便会一直像现在这样,用执拗却温柔的声音唤我“阿钰”,然後红著脸地说:“该吃药了。”

  我瞅著他飞红的脸,忍不住又挨个头去偷了个香,才接过药喝了。

  少卿捂住被我亲过的地方,瞪圆眼睛,好一会儿,才问道:“阿钰,小秀的药你吃了好些天也不怎麽见好,怎地你不自己开副药?”

  我笑了笑:“明秀虽然随我学医不久,这简单的风寒诊症对他来说却还是很简单的事儿。风寒虽是小病,却独与其他病痛不同,只要不持续发热,即便不服药,七日左右即可初好,便是大夫开药,也必是慢吞吞地去除风症。我自然也是有别的药方可以快点见效,只是却有一处不好。”少卿见我一口气说了这麽些话,忙起身倒了杯水给我。我喝了水,喘了口气,才又说:“是药三分毒,轻易下重份量,对人的身体总是有所损坏的。”

  “原来这当中有这麽一番道理。”少卿看著我,赞叹道:“阿钰,你懂得好多哦!”

  “你若是想学,以後我都教你如何?”

  “啊!”少卿忙摆了摆手,“不要不要!我才不要学呢!阿钰你懂就可以了嘛!反正……反正我们……我们都会在一起的……”说到後来,脸渐飞红,声音渐低。

  我心中又是欢喜,又是酸楚。以後,我们真的会一直在一起吗?我伸出手去握住他的,柔声道:“少卿,你真的愿意以後一直陪著我吗?”

  “我……我只有你呀!”他反握我的手,一脸害羞:“我喜欢和阿钰在一起。”

  我的心却刹地凉了半截,迟疑了一下,问:“如果……你不止有我呢?”

  他略略有些惊异,随即笑道:“对啊,我还有小秀这个朋友呢。可是──”他歪著脑袋,道:“我还是最喜欢阿钰了……”

  如果没有那个前提,这会是我最想听到的话。只是,这一切都不过是一个假象,我亲手制造出来的假象。

  “阿钰!你怎麽了?脸色突然那麽苍白?”

  我看著少卿著急的脸,只觉得心口一阵冷一阵热。我勉强一笑,安抚道:“我没事。”他却急急地跑了出去:“小秀!小秀!……”不一会儿他拉著明秀跑进来,我也由得明秀伸指把脉。

  明秀略一沈吟,服侍我躺好,竟拉著少卿出了房门,往院子里去。我谅明秀也不敢胡乱说话,一时也不想去管它,干脆闭目歇息。

  过了一盏茶工夫,少卿竟又咚咚咚地跑了回来,才到门口,便大声嚷道:“阿钰,我喜欢你!”说著,整个人已扑了过来。

  我抱著他,愣了好一会儿。

  “明秀跟你说什麽了?”

  他有些委屈地说:“阿钰,我喜欢你,你不喜欢我麽?”

  我不答,盯著立在门口的明秀厉声问道:“你跟他说什麽了?!”

  明秀道:“我只不过跟他说了几句公子心中的话罢了。”

  我沈下脸来:“滚!”

  明秀浅浅一笑,清秀的脸上竟露出几分调皮,转身便走了,这五年来,我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明秀,只是我却无心去欣赏,怀中的少卿还在摇著我的手不依不挠。

  我抚了扶他的背,长吁一口气道:“少卿,你别理会明秀那些话……”

  话未说完,少卿已整个人跳了起来。“阿钰!”他眼眶有些红了,“难道明秀说的不是真的?!你不喜欢我?!”

  我抓住他,低叹:“我不是不喜欢你……”

  他喜道:“那你是真的喜欢我咯?!”一俯头,竟直直地亲了过来,柔软的唇压著我的,我忙一把推开他,他一时不防,整个人跌了开去。

   “原来,小秀说的不是真的……”他哽咽著:“可是,阿钰,我喜欢你呀……”

  我喃喃地应道:“你……”我说不出口,你喜欢的不是我。便是只有这些许做梦的时候,也好,让……你“喜欢”著我,而我……

  “你会後悔的……”我怔然,怎麽也想不到自己为何会说出这句话。

  “阿钰……”少卿含著泪,跺了跺脚,转身飞奔出去。

  “公子,你想要的是要戚少爷伤心麽?”明秀说完,追著少卿去了,屋里一时静了下来,只有那风,在耳边悄悄地叹息。

  我又怎麽会想要他伤心……

  也许,只有在梦中,那双我渴求的手才会真正紧紧地被我抓住。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自那日少卿回来,已经五天了。

  少卿依然像平常一样照顾我,只是眼里总是带著几分幽暗,几分委屈。我看在眼里,心里无比的难受,可是,想靠近一点,却又怕靠近反而离得更远。

  “阿钰,该吃药了。”少卿端著药凑到唇边。

  我略略向後避了几分:“我自己喝可以了。”伸手便去接药碗,一时接得急了,竟一手盖在他的手上,我一愣,慌忙便缩回手,孰料他也松了手,药碗!当一声咂在床边掉下地板,摔得粉碎,药汁洒了一床一地。

  少卿呆了呆,俯身便去捡地上的碎瓷,忽地手指轻颤,鲜血从指尖流了出来。我一惊,忙拉起他的手,在床边的暗格里拿出金创药为他敷上:“没事吧?”

  “我又不是陶瓷娃娃,”他抽回手,咬著下唇道:“不过是小伤口你就这般紧张,你真的不喜欢我麽?”

  “我……”我无言以对。

  “你是嫌我笨麽?”

  “不是!”我急急地应道。

  好一会儿,他道:“不管怎麽样,我就是喜欢阿钰。”

  我看著他一脸的执拗,半晌,才喟然:“你……会後悔的……”

  “不!我不会後悔的!”他用力的摇头,嚷道:“你又不是我,怎麽知道我会後悔?!”

  “我不是你,可是我知道……”意识到自己差点说漏嘴,我连忙闭嘴不再说下去。

  “知道什麽?”他追问。

  我摇了摇头,不肯再开口。

  他静静地看著我,道:“我知道,你是说我现在记忆全无,没有资格喜欢你吧?可是阿钰,虽然刚醒来的时候,我觉得自己脑子里空荡荡的什麽也没有,可是,这些日子,我努力地学著,也努力地找回我自己,虽然到现在我的脑子里全然没有什麽清晰的记忆,但是,那很重要麽?!我的心里有你,我知道的,我喜欢你!”

  可是,那是因为你没记起他,你的记忆力里没有他……

  我又摇了摇头,并不答话。

  “钰……”泪珠隐隐便渗了出来,他却一咬唇,道:“我去重新给你煎药……”说著,也不等我应声,掉头便跑。

  少卿,我该拿你怎麽办呢?

  我低下头,盯著那染了些许红色的碎片出神。

  隔了约摸一柱香功夫,门外传来“笃笃”几声叩门声,随即明秀走了进来。“公子,我送药来了。”

  我见是他,不觉有些失望。

  明秀把药碗递给我,我边喝著药边问:“少卿呢?”

  他看了我一眼,忽地叹气道:“公子,你这又是何苦?”

  “这不关你的事!”

  他却一点儿也惧,径直说道:“戚少爷全然忘了前尘,难道不是公子你当初的目的麽?!如今戚少爷如你所愿,不再记得伤心往事,只知道公子的好,也只对公子好,这难道不是公子你当初一心一意想要得到的麽?!却为何要这样让他伤心,也让自己伤心?!”

  “明秀,你不懂……”

  “明秀确实不懂!”他截断我的话说道:“两个人可以互相喜欢可以在一起不是最可贵最难的麽?!公子,你可知道,这世界上,有多少人永远也等不到两情相悦的可能?!有多少人望断天涯也得不到心上人的回眸一瞥?!而公子你,却捧在手心上还要扔出去麽?!”

  “公子,你是太在意戚少爷了,所以才会这样患得患失。可是,公子,你难道连自个儿引以为傲的医术用药都信不过了吗?”

  “就算是这等用药奇异的结果可能性极多,就算你真的信不过自己的用药,可是,公子,你不觉得,能在一起是最重要的吗?!就算有一天非得要失去,你至少还拥有这一段两情相悦的和乐日子,你至少不会为不曾努力地去爱过他而觉得後悔!更何况,你还未必会失去呢!”

  “公子,明秀斗胆直言,你好好想想吧。”他收拾药碗,便要转身出去。

  我抬起头,一把拉住他的手,笑道:“明秀,我怎麽从不知道你这麽能言会道的呢?”

  明秀愣了一下,展颜道:“明秀不过是旁观者清罢了。”

  “我谢你了!”我正容,朝他作揖道。他忙扶起我,道:“明秀受公子大恩……”

  “我对你也没什麽恩惠,当初也不过举手之劳。”我摆了摆手,止住这话题,道:“他在哪儿?”

  明秀朝我抿嘴一笑,替我披上外袍,道:“院子里呢。”他眨了眨眼,笑道:“公子别急,戚少爷跑不掉的。”

  我轻轻敲了一下他的头,拉上衣襟快步走了出去。

  如果可以,我只愿我从来没迈出这一步。那样的话,我不必看到那双和谐的人影并肩而立,一如以前,一如那噩梦当中。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轻轻地颤抖著。

  他回过头来看我,却走不过来。“明钰,你为何要骗我?我明明还有个表兄,你为何要说这世上我再无亲人?你……是不是魔教的人?是不是想以我要胁少堂表哥?”

  我看著他与那人交握的手,只觉得心口一阵发苦。“少卿……”我伸出手去,有些恳求地看著他。

  他却别开眼去,道:“你欠我一个解释。”

  他来了,你就不再亲昵地叫我阿钰,不再粘著我,忘了你刚刚才说过“喜欢我”,却站在他身边,冷冷地问我那些话。“呵呵……咳咳……”我看著空空的掌心,忍不住轻笑,笑得我有些喘不过气来,禁不住便掩唇咳嗽起来。风吹来衣襟,刮入胸口,一阵冷冰冰的刺痛。

  “你……”他急急迈前一步,却终究停住了。这些日子的相处,终究抵不上南少堂的一句话,是吧?我抬起头,道:“少卿,你要解释麽?”

  “我无可解释。”我面无表情地继续:“我是骗了你。”

  “少卿,你听见了?我没有骗你吧?你就随我……”南少堂的话没有说完,我没有让他说完,药从袖中送了出去,他便倒在地上了。瞧,我的药是不是很了不起?我勾起嘴角。

  “明钰,你对少堂表哥做了……”他身子晃了晃,软了下去:“……什麽?”

  我飞身过去,抱他入怀,轻声说:“别怕。少卿,你好好地睡一觉,睡醒了就好了。”

  他强睁著眼睛,低声道:“你还……还要给我下那种毒麽?”

  下毒麽?我凄然一笑,手掩上他的眼,拒绝去看他的表情,抱起他便往内走。眠香很快便起效,带他进入梦乡。到了梦里,再去恨我吧,至少──至少──我看不到,陪著我的是你平静的面容。

  “公子……”明秀迟疑地道: “那南……”

  “等等。你不必杀他。”

  “照我说的去做。”

  听到明秀的脚步声逐渐远去,他会处理好,我不必理会那些事,也无心理会。这一辈子,除了你,还有什麽人值得我去理会的呢?我缓缓地俯下头,趴在床边,看著被我握在手里的少卿圆润光洁的手指出神。

  这只手,原来我连握紧的机会也没有。

  如果五年前的那个雨天,你转身离去,不再带著药物回到那石洞,让我静静地死去,你不会记得我,我不会记得你,我就不会对你如此执著……

  我不该劫了你来,不该抹杀你的记忆,不该在你全无记忆的时候乘虚而入,不该在你说喜欢我的时候不给你回应,更不该在拒绝後却又自欺欺人地以为你真的喜欢上我,也不该自以为是地认为南少堂不会来找你……其实,我最不该的是自作多情地喜欢你,喜欢到不择手段地抢你过来,却又总怕你伤心不愿抢到底……可是……

  你恨我吧?好梦难长,我早知了的。我只是──只是──没想过会这麽短,短到我什麽也握不住,什麽也留不下来。你的手明明就在我的掌心,可是,只要我这麽一眨眼,不留神,它就不会再在这里了。是不是?少卿,你在梦中,是不是也在想著,怎麽样才能脱离这妖人的魔爪?

  你就再陪我些日子,再陪我些日子……我……会让你走……然後,你永远也用不著见到我,永远也用不著见到这个欺骗你、下毒害你的人……这样可好?

  天渐渐地黑了呢,少卿,你瞧,时间过得真快不是?很快,很快,你便可以离开我了。你高兴吧,少卿……

  “公子!”明秀脸色惊惶地跑进来,“南少堂带人往这里来……”

  “我知道了。”我头也不抬,截口道:“明秀,你立刻去屋里收拾一下,离开这里。”

  “快走!”我抬起头,厉声喝道。

  隔了好一会儿,明秀才狠狠地一跺脚,快步离去。

  我从暗柜里取出那只藏了近三个月的盒子,打开,取出里面的蜡丸纳入怀中,又从床头的的柜子里取出眠香的解药,喂少卿和水服下,坐在一旁待他醒来。

  七日。少卿,他来得可真快呢!我还以为至少可以多留你十天呢。我抚了抚他的脸颊,又为他掖了掖被角,在被窝里握上他的手。不一会儿,他动了一下,眼皮微颤,缓缓张开眼,视线相对的瞬间,他似是有些疑惑的眨了眨眼,跟著有些迟疑的轻唤。“你……阿钰?”“少卿,你醒了?”我微微笑著俯头过去,在他额间轻轻一吻。

  忽觉腕间一紧,命脉已被紧紧扣住。“明钰,你又对我做了些什麽?为什麽我……”他一手紧抓著我的腕脉,把我整个压在床上,另一只手抚著额,眉头紧皱。

  我笑著说:“少卿,你不必紧张,我没对你下那种药。”

  “不要叫我‘少卿’!”他狠狠地横了我一眼:“那我为什麽……”

  “你记忆产生少许的混乱,只是吸了七日眠香的副作用罢了。刚才我已喂你吃了解药,没事的。少卿,你不用担心。”

  “我说了不要叫我‘少卿’!”

  我的心颤了颤,强笑道:“叫一声你又不会少一块肉的。”

  “我只是觉得恶心!”

  我僵了僵,努力了几次,终於还是笑不出来,只得垂下眼皮。半晌,才听到自己有些颤抖的声音说道:“南少堂带人来找你了。”

  “表哥当然会来找我。难道还会放任我留在这里不成?!”

  当然不会了,怎麽会将你留在我这妖人这里呢!我咬著唇,轻声道:“我不会武功,你不用这麽压著我,我跑不掉的。”

  他瞪著我,道:“你不会武功,可你那些乱七八糟的毒药我可不得不防。”

  毒药……毒药……少卿,如果我真的能狠下心来用毒就好了……

  终於,门外传来南少堂高声的唤叫声:“少卿!少卿!”话音方落,却听一阵兵刃交接的响声,人群的吆喝声和惨叫声混成一片,自远而近。我不禁有些奇怪,这山中荒无人烟,更无其他武林中人在此停留,南少堂他们与谁交上手了?

  少卿显然也听见了,神色微变,一把把我拉了起来,往门外冲去。他本来武功不弱,只是失忆後全然没想过这回事,此时情急之下,轻功自然而然地施展开来,只把我扯得东歪西倒,跟著他踉踉跄跄地往外院冲去。好不容易他停下来,我弯著腰还在不断地喘气,已被他一把抓了起来。“明钰,你找什麽人来对付我表哥了?”

  我一愣,展眼看去,不禁惊呆了。眼前,与南少堂等人交手的,正是百花教的教众。

  我转念一想,恍然。一定是他!一定是他!

  “明珏!明珏!你给我滚出来!”

  话音未落,我只觉眼前一花,明珏一身红衣,便立在一丈之处。“呵呵……药师,别来无恙?”

  “还死不去。”我冷冷地道:“让你的手下都回去。”

  “呵呵……”明珏一阵娇笑:“药师,怎地你为人还是这般飘忽,一会儿让我派人来,一会儿又让我著人走呢?”

  “什麽?!”我心中一凛。

  又听他笑著说道:“若不是你和袖儿通知我,我又怎麽会知道新州南家的少主只带十来个草包来了这里呢?说来我还真得感激药师你通风报信呢!”

  我只觉得一阵晕眩,难道明秀──明秀他──

  “公子……”不远处,明秀正立在那儿,怯怯地看著我。

  我看著他,晃了晃头,禁不住脚下一软,往後退了退,却觉得腕间疼痛剧增。“明钰!”少卿漆黑的眼睛里燃烧著怒意,如同熊熊烈火,炙烧著我的心。“你欺我瞒我,我都不怪你,你以为我要走,便使人害我和表哥麽?!”

  “为什麽……为什麽你竟然是这样的人?!”

  “我……”我刚想开口辩解,忽听南少堂痛哼一声,肩头已被刺中。“少卿,快随我走!这人是魔教的药师,你要小心……啊!”他话未说完,腹部又被刺了一剑,接著被人一脚踢得飞起,直直跌入後面的花丛中去。

  我不禁一呆,那片花丛正是我培植醉星菊的地方。那醉星菊浑株皆是毒,虽然毒性要解也极易,只是早些日子我下在南少堂身上的药只怕尚未全清,两种药性混在一起,却是缠绵难解。

  莫非真是天意不成?

  正怔忡之间,只觉颈间一紧,少卿右手已扣在我喉上,双手被扣在身後紧紧地抓住。“放我们走!否则──”

  否则如何?杀了我麽?

  “放了明钰,否则──”明珏手一挥,已有教众架了南少堂过来,他手中剑指著南少堂的胸口,道:“我杀了他!”

  呵,他们说话倒像是约定了一般。

  明珏对南少堂,想杀也便杀了,不会有丝毫犹豫。我想知道的是──少卿,你会不会动手?我勾起唇角,大概会的吧。

  “明珏,你要杀南少堂,只静待他毒发便好,现在又何须花半点力气?更不必找我来做借口。”我满意地看到明珏脸色大变,极是难看。想利用我?下辈子吧!

  同时感觉扣在喉间的手紧了数分。

  “你说什麽?!”少卿咬牙切齿的声音:“你什麽时候给表哥下毒了?”

  我冷笑道:“我什麽时候给南少堂下的毒,还得给你报告不成?”

   “你!……把解药交出来!”

  “不给的话你要如何?”我仰起头,让喉颈位置更容易被他掌控住。“杀了我?”

  果然,手扣得越来越紧。天知道,我有多痛恨这个不出意料!

  “呵……”我艰难地笑出声。“前些天,你……还,还口口……声声地……说,喜欢…… 我,现在……为了……他!”我奋力地挣脱被他扣在後面的手,指著地上的南少堂,“为了他!你!你要杀我!”

  “你……你骗了我!”他的手轻轻地颤栗著,“你……你叫人来伏击我们!你还给少堂表哥下毒!我……我……”

  “我是瞒了你很多事!可是──南少堂,他就没有瞒著你的事了?!他有没有告诉你,他如何辜负了你?!他有没有告诉你,他在数月前已经成亲?!他又有没有告诉你,易初云,你的嫂子,现正在南家待产?!”

  “我骗了你一次,你便恨我如斯,那他呢?!”

  “我……并不恨你……”

  是麽?是麽?!连恨都不恨麽?!

  我正要说话,忽觉一股冰冷之气逼了过来,定眼一看,正是明珏伺机一剑飞刺过来。少卿拉著我便闪身往右侧去,我忙用力将他一把向後推开去。这一剑,虚实相间,声东击西,我曾见明珏使过。

  “明钰,你……”两个人齐声惊叫。

  腹间一阵剧痛,长剑一穿而过。我一把抓在明珏握著剑柄的手上,笑道:“明珏,这二十年,你不是一直想我死麽?”回头,看了少卿一眼,不禁又笑了。“少卿,你不是也想我死麽?你们叫什麽?”

  趁著明珏发愣的时机,我夺过长剑,从自己身体里抽了出来,顿时腹部血流如注。痛!很痛!可是,痛一些才好!痛完了这一次,以後都无须再痛了!

  “明钰,你……”明珏的身躯慢慢软下去,倒在地上。“你……下药……”

  我笑道:“你们既然都说我是药师,这儿又是我的地方,怎麽就不留神我会下药呢?”环顾四周,那些百花教的人,南家的人,早就晕死在地,只剩下我、少卿和一旁的明秀,不,袖儿,还在院子里站著。

  “袖儿,带你的明教主离开。”

  我冷冷地看著他,直到他走过来,扶起明珏慢慢离去,才转过身,走了几步,停在少卿面前。他扯了衣袂捂在我伤口上,被我一手打开。

  “少卿,你一定要走?”我听到自己出乎意料地冷静的声音。

  他迟疑了一会儿,终还是点了点头。

  明钰,他的选择你不是一清二楚吗?为什麽还要问?

  我笑了笑,道:“那好。”倒转长剑递给他,他有些茫然地接过了。“你要走,便将这剑刺进我的胸口,踏著我的尸首,才离开。”

  我捂著胸口,对自己说,以後不会再痛了。

  他惊跳了一下,道:“不……”

  我咧嘴一笑,伸手过去用力一扯,他跌撞在我身上,手中的长剑穿胸而过。我双手绕过他的颈後,圈住,俯头过去,吻他,舌头撬开他的嘴唇,把口中藏匿的药丸渡了过去,纠缠著他的舌头,将药丸推入更深,滑向喉咙深处。

  我把记忆还你。你可以安心地去爱他,你会记得,你爱的从来只有他。你不会记得,曾经有一个人,在梦里强留了你。你不会记得,曾经有那麽一个人,他骗了你。你也不会记得,曾经有这麽一个人,他爱你。

  胸口处迟钝地传来一阵剧烈的痛楚,我轻轻地推开他,没有了他躯体的支撑,我软软地倒在地上,再难动弹。

  看著他有些失神地站在那儿,我不禁微笑。“我爱你,少卿,你知道麽?”我用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低低地说道。

  “明钰!明钰!……”他扑了上来,慌乱地叫著。

  “别怕……咳咳……”话未说完,我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口中一阵腥甜,一股暖液顺著嘴角流淌了下来,眼睛开始有些模糊。

  “明钰!”他又急叫了一声。

  你在为我著急吗?少卿。

  我勉力伸出手去,抚了抚他的脸。

  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痛,长剑已被拔出,随即胸腹伤处几处大穴被迅速封住。“明钰,我不要你死……啊!……”听到他有些异样的声音,我努力地睁开眼睛,有些迷蒙的视野里,却是少卿蹲在地上痛苦地抱住脑袋。我不禁大惊,奋力地挣扎了好一会儿,才终於坐了起来,爬到他身边。“少卿,别想!不要想事情!”我叫道,心中疑惑,混在药中的眠香为何不发挥作用?

  这麽一想,不禁又恨又悔。自己倒是糊涂了,他才刚吃了眠香的解药,又如何会再受眠香的药力影响!?

  “明钰……不要……少堂表哥……不……我……我是……好痛……”

  看著他一脸的痛楚和苍白,我不禁一阵心疼,袖口往他口鼻处一扬,拉开他紧紧抱在头上的手,揽住他,轻声道:“别想,别想,乖乖睡去……”

  迷药很快起效,他平静地倚在我怀里,平稳地呼吸,安静地睡去,就像是刚刚来到这里的他,没有南少堂,没有百花教的人,没有那些无意义的打斗,只有他,静静地睡在我怀里,而我,静静地等他醒来。

  可是,再也不能了呢,少卿。

  再也……不能了……

  轻轻地让他平躺在地上,我掩住口中的咳嗽,爬起来,留恋地看了他最後一眼,终於慢吞吞地摇摇晃晃地向前走去。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必须要离开这里,不能让他看到我死在他跟前,即使他不会记得,也不能让他看著。

  我情愿他,从来就不记得有这麽一个人,总比,总比他醒来後看见我这麽一具狼狈的尸首,然後用他那一向的善良怜悯地把我安葬的好。

  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著,也不知道自己跌跌撞撞地连走带爬了多久,终於,脚尖被硬物一绊,一个跟头直直裁下,整个人结结实实地趴在地上。我试著用手撑了几次,终是撑不起来。

  我放开撑地的手,将脸贴在地上,合上眼。

  永不再见了,这人世间……

  只是,没想到还能张开眼睛。

  我以为闭上了眼睛,便是永恒,却没想到竟然这样也没法死去,没想到原来我还没死。

  还是那有些旧了的帐幔和木床,还是那熟悉的屋子,熟悉的家具,熟悉的药香,甚至那香炉里还是燃著眠香。

  一切仿佛从来没有开始过。

  如果胸口不是那般的痛楚,我会以为……你会以为什麽呢?明钰。

  这空荡荡的屋子里从来就没有开始过什麽。

  “公子,你醒了。”

  我侧转过头,明秀,不,袖儿端著盘子站在床前。

  他轻声应道:“是。”

  “他要什麽?”我淡淡地问。

  他看了我一眼,很快又垂下眼皮,却并不答话,只道:“公子,你该吃药了。”

  我见他不说,也不勉强,转回头,照旧仰躺著,合上眼睛。

  屋子里好一会儿也没有声响,隔了好些时候,才听到他把碗放下,转身走出去,带上房门。

  仿佛还是那个乖巧听话的明秀。

  我自嘲地勾起嘴角,掀开身上的薄被,用手撑床,慢慢地坐起来。身上早给收拾干净,伤口上了药,裹上了厚厚的白布,我用手扯了扯,蛮结实的。床边放著一张凳子,上面稳稳地摆著黑乎乎的一碗药,我端了起来,闻了闻,不错,治伤良药,袖儿还真舍得下重本。手腕一翻,药缓缓地倒入一旁的花盆里。这麽金贵的药,留给这些可爱的花儿好了。

  打开门,蔚蓝的天,阳光静静地铺照,风轻轻翻动著院落里虽然被整理过但仍显得有些狼狈的醉星菊。冰凉的地面自脚底下渗出丝丝冷意,我不禁微微瑟缩了一下。

  “公子,你怎麽起来了?……”

  我置若罔闻,径直往菊丛走去,蹲下,看著那有些憔悴的花儿,微微有些出神。忽觉肩上微微一沈,身上已搭了一件外袍。“公子,你至少先把鞋子穿上……”是袖儿捧著衣物追了上来。

  我并不理会,专心致志地慢慢地挖著脚边的泥土,直到那株醉星菊露出浅黄的根部。

  手里被塞了一个小药锄,我握著,轻轻扒开泥土,把整株醉星菊挖了出来,放在旁边适时递来的药篓里,拎起药篓,便往药房去。袖儿还固执地跟著一旁,亦步亦趋,我也由得他跟著,本来药房我是不轻易让他进去的,只是现在也没什麽打紧的了。长梯搁在墙角里,我试了试,要搬起竟很是困难。

  “公子,我帮你吧。”

  我摇了摇头,想要拒绝,但奈何手脚酸软,完全使不上劲,只得指了几处,让袖儿把草药取下来。我取了药钵,把草药分放进去,细细地研磨起来。

  忽听袖儿问:“公子,你这是制什麽药?”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嘲讽地笑了笑:“肯定不是明珏想要的便是了。”

  “教主他……”袖儿欲言又止。

  他既无语,我亦无言。

  不知过了多久,房里的光线渐渐地有些暗了,袖儿点了烛火,又端了碗不知何时去煎的药来。

  “公子,先喝药吧。”

  我拭了拭额上的薄汗,道:“放著。”

  “公子,药还是趁热……”

  “我说放著。”我打断他的话,道:“你可以先去歇下了。”

  “我想明珏也没让你连觉都不要睡跟著我吧?”

  他沈默了一阵,放下手中的药碗,离开。

  那碗药在桌上径自嫋嫋地冒著热气,用尽了贵重药物煎熬而成,却於我的伤口完全无效的药。我伸手抓住胸口厚厚的布料,这伤,是你留下的,唯一留下的。

  袖儿每天依时替我换药,给我煎药。

  日子一天一天重复著过去,我安静地由著他替我换药,静静地将他辛苦煎成的药倒掉。

  活著,於我并无意义。我只是在等,等南家的人来。

  我只是没想到,那个人会是他。

  我从来没想过,在那样的告别以後,该如何去面对一个完全不认识我的他。

  他来的时候,我正在昏暗的药房里捣药,淡淡的月光映得他一身青衫隐隐泛著银光,为他平添了几分俊雅清灵。这样的人啊,本来就离我很远很远,即使现在只有几步之遥,却是我永远也无法触及的。胸口剧烈地抽几下,伤处痛得难受,我轻轻地喘息著,手一松,药杵轻轻撞在药钵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我看到他的背膀震了震,转过身来,脸上一点儿表情也没有,一双幽黑的眼睛紧紧地盯著我。

  我轻轻弯起嘴角,在一片昏暗中朝他微笑:“你要的东西不在那儿。”

  他忽地快步走上前,一把将我拉了起来,扯开我的衣襟,修长的手贴上我胸口的伤处,轻轻地摩挲,好一会儿,才轻轻地喊了一声:“明钰……”

  我一愣,脑里刹时一片空白,不知是悲是喜,轰隆隆的耳朵听不到其他声音,只听到自己的心砰砰地跳著,不断地狂叫著:“他还记得我!他还记得我!……”越来越响,越来越响……响得我的心像是要从胸腔里硬跳出来一般。我张开嘴轻咳了几声,觉得没办法呼吸,伸手欲抓上胸口,却忘了他的手正贴在那儿,直到触他暖和的手背,我这才如梦初觉,心一乍一凉,忙往後退了一步,急急喘了几口气,定了定神,半晌,才听到自己的隐隐有些不稳的声音:“戚少侠,近来可好?”

  我看到他嘴唇张翕了几次,没再说话,手却始终紧攥著我的,不肯放松半分。我微微挣了挣,没挣脱,他的手指却越收越紧,直握得我手掌里传来“咯咯”的响声。我吃痛地低呼了一声,他才微微放松了一点。

  我有些迟疑地说:“你……我摸摸你的脉。”

  他仍旧不说话,只伸出另一只手来。

  他的脉搏沈稳有力,平缓有序,没有什麽不妥的地方。

  只是这样的他,很是陌生。

  那曾经和暖温润的笑容,生动的表情,仿佛从来不曾存在过。

  我认识的少聊,我知道的少卿,我爱的少卿,说著喜欢我的少卿,痛恨著我的少卿,都不过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

  一个人可笑的独角戏。

  又曾存在过些什麽?

  明钰啊明钰,你还要演这丑角演到何时?

  这样想著,一股寒气像是自心胸间那穿了洞的缺口里钻了进来,堵在喉间,呼不出吸不进,我不自禁地大声咳嗽起来。

  眼前一花,他已将我拉近,一手贴在我的背心缓缓运气,助我平缓气息。

  气息紊乱难平,一时间咳嗽怎麽也停不下来,仿佛要把心肺都咳出来一般。我捂著嘴,好不容易咳嗽停了下来,只觉得有一小股热热的东西自口中流了出来,摊开手掌,果然看见一小渍腥红静静地躺在掌心。

  我轻轻地叹:明钰,明钰……

  轻轻推开他,我道:“你来要解药的吧?”我指著桌上的小匣子:“那就是了。”

  “你拿了,便走吧。”

  他没有答话,却问:“你……没事吧?”

  “如果,我说,这药也是唯一能治我的药呢?”

  “你……”他看著我,抿著嘴说不下去。

  勾起嘴角,我微笑,只是那一点点的犹豫,便够了。把匣子放到他手上,我说:“此药逢三九廿十七之日方可服一颗,期间功力减弱,但之後会恢复如常。南家的火琼丹,还是不食为好。”

  “你走吧。”转身坐落在一旁的椅子上,听到他轻盈的脚步声响起,我只觉得浑身力气都用光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黑暗中忽然传来他低低的声音:“待表哥好了,我回来照顾你……可好?”

  如果我还活著的话。

  他闻言,迈步便走出药房。昏暗中,黑沈沈的背影很快地变得很小很小,很快地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少卿,少卿,你又何必哄我。

  既然哄我,又为何不愿哄我到底。

  你走得那麽急,就连一个笑容也没留给我,就连一声“再见”也没有说。

  你急不及待地离开,急不及待地回去他的身边,急不及待地要离我远远的。你心里没有我,以前没有,现在也没有,将来……更不会有。我早知了的,你……嘿……你又何必来哄我……

  “咳咳……”喉咙和心肺间似乎有一种禁不住的痒痒,让我又不住地咳嗽起来,并且越来越剧烈,牵动胸腹处的伤口,巨痛如山崩海裂般袭来。我从椅子上滑下来跌在地上,感觉到自己的手指痉挛地抓著胸口的衣襟,冰冷的气息自地面的青砖传上来,侵入心肺,我蜷缩起身子,轻轻的颤抖著。

  一片模糊的视线中,暗色的人影晃了进来。

  总不会是他,是不?

  既拿不起,亦放不下,明钰明钰,你真的很没用呢!

  心肺重创,寒气入体,郁结於内,惊悸吐血。明钰,你都已是不久於世的人了,又何必再去多想?

  我轻轻地笑著,就这样了,好吧,明钰?

  我讨厌一次又一次的醒来,讨厌这熟悉无比的旧帐幔,讨厌这熟悉的屋子,熟悉的家具,熟悉的药香,也讨厌眼前这个人。

  “你可不可以别用那麽厌恶的眼神看自己的救命恩人。”他说。

  救命恩人?我嘲讽地笑了笑:“那麽,救命恩人,‘投之以桃,报之以李’,你要什麽呢?”

  他垂下眼睑,眸色微暗,却又很快抬起眼看著我,道:“我要你回落星崖。”

  我还没来得及应声,袖儿已抢前一步,道:“教主,公子受伤甚重,实是不宜长途跋涉。”

  我有些讶异地各看了他们一眼,然後点头说道:“好。”

  “袖儿,你去收拾一下,我们马上走。”明珏吩咐道。

  他的声音少了平日玩世不恭的戏谑,多了几分冷硬和阴沈。我有些奇怪,什麽时候他转了性了?这麽一本正经地赶著要我回去,他不是一直想我永远也别回去那地方的吗?我轻轻晃了晃头,把这些东西都赶出脑子。明珏这麽费心费力地救我,自然不会由得我轻易死去,他想要的什麽,自然要达到目的才会罢手。不管这个目的是多麽的无稽,又或者说,他另有所图,其实都无所谓了。月栖山,这间茅屋,我一手建起来的药圃药房,反正我也带不走的,早一点离开和迟一点离开,有什麽分别。

  我心愿已了。他记得我,不管恨或不恨,我会在他淡忘之前死去。他在我心里面,直到我的灵魂消逝之前,他都会在这里。

  “明钰,你干什麽?!”耳边响起明珏气急败坏的吼叫,我回过神来,疑惑地看著他。“快放手!”他使劲拉扯我的手,“你就这麽想死麽?!”

  我看到自己血淋淋的手被扯开,才知道自己刚才无意识地抓紧了胸前的伤口。看著明珏的怒容,我突然觉得有些好笑:“明珏,我不是想死,我是快死了。”

  “胡说!”他斥道,一边寻了剪子把染湿了的布条拆下,重新替我上药包扎。他专心致志的样子,忽然让我有种兄友弟恭的错觉,仿佛他从来就没有恨我入骨,而是一个对我疼爱有加的大哥。

  “你──还是那麽痛恨我吗?”

  他忙碌的手顿了顿,抬头看我,冷冷地道:“你以为呢?”

  “……”我一时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才道:“过些时候,我死了,你就别恨我了。忘了那些陈年旧事,好好地生活吧。”

  “你活著,我恨你,你死了,我一样恨你。这是永远也不会变的事实。”

  我刚要说话,袖儿已在门外禀报:“教主,已经准备好了。”

  “好,我们起程吧。” 明珏绑好布带,抱起我便走。

  明珏要我们立刻离开月栖山,待出了山,他却又不急了,让袖儿赶著马车慢悠悠地走。我猜不透他的意思,也没那心力去细细揣测。袖儿在药房里搜刮了几乎所有珍贵药材,一路上,也在途经的城镇相应购入各种补气养血的药品,每天明珏逼著我像吃饭一样的吃。只是,即便这样,我的身体还是一天一天地衰弱。

  袖儿很聪明,这些年他早已把我的本事学了个七成,剩下的三成不过差在经验和实践上。只是,这世上,有些病本来就无药可救。可他们偏偏不死心,这不,药又端了过来。

  “咳咳……”我移开轻掩著唇的手,道:“明珏,你就饶了我吧。”

  他板著脸,一言不发,只把吹凉了的一勺子药递到唇边。我看著那固执无比的药勺,无奈地张嘴喝了。他沈默地一勺一勺地喂我喝药,我一小口一小口艰难地吞咽著。那碗药好不容易少了一小半,喉间的痒感却让我不自禁地咳嗽起来,好不容易喝下的药汁随著剧烈的咳嗽声呕吐出来。我用衣袖擦了擦嘴,喘著气笑道:“明珏,你……就放……放过我吧……我撑不……回落星崖了……”

  我没听完他这句话,沈重的眼皮垂下,任由黑暗吞没了我。

  昏沈中不知过了多久,忽而听到有人在耳边狠狠地说:“明钰,你给我好好地活著!否则,我立刻把戚少卿给杀了!”一只手揪著我的衣襟,用力的摇晃著我的身子。我猛地一惊,勉力张开眼,头沈得厉害,好不容易才抬起来。

  模糊中,隐隐听到那声音在耳边说:“你若死了,我便杀了他!”

  即便我死了,也不能让人动少卿一根寒毛。

  那人冷冷道:“就凭你现在这副模样,我便是找人将他锉骨扬灰了,你也毫无办法。明钰,你这个可恶的懦夫,你连看著自己心爱的人幸福的勇气也没有!还想到爱吗?”

  是明珏!明珏的声音!

  明珏,你已经害了父亲,害了我娘,现在你还要害他麽?!

  我伸手抓住那只手,想也不想,狠狠地一口咬了过去,口中很快地尝到了铁锈的味道。明珏闷哼一声,却竟然没扣开我的牙关,把手臂抽出来。只听他说道:“明钰,你有这力气咬我,怎麽就不用这力气活下去……” 昏沈中,那声音听起来轻轻的,像是叹息,滑过耳边……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只知道在那长长的黑暗里,不断有人给我灌药,不断有人在耳边威胁著,若是我不醒来,便杀了少卿。

  我知道,明珏是会说到做到的。

  所以,那些苦涩无比的药汁灌入的时候,我强忍著咳嗽,强忍著喉咙间的呕吐感,把它咽了下去。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在落星崖,胸口的伤好了四成,只是袖儿把药下得重了几分,加之本来就邪寒入体,每每咳嗽起来就怎麽也停不了,以後应该会一直这样吧。

  其实这样也好,这伤,这咳嗽,会代替他陪我一生一世。

  “公子,该吃药了。”

  我接过碗,一口气把药喝了,把空碗递还给袖儿的时候,我问:“袖儿,教主到底想要什麽?”

  袖儿手顿了顿,道: “公子,你还不明白麽?”

  我疑惑地看著他。他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终了说了句:“教主说,你只要在这里好好地养伤就可以了。”

   “教主说,这辈子,你永远也不要见戚少卿。”

  我苦笑,在这落星崖里,我不下山,又怎麽可能见少卿。且不说落星崖的层层关卡重重暗防,少卿,他不可能会找我,就算他真的遵守诺言找我,看到月栖山那间空屋,也便会放弃了,便会回新州去,而绝不会找到这里来。只是不知明珏心里是怎麽想的,留我这个病夫在这里,对他一点好处也没有。不过,他的心思向来难测,我又何必费这些心神呢。

  想著,我朝袖儿点了点头,道:“烦你告诉教主,明钰不会踏出这里一步,请他放心。”

  院子的西边,有一棵树,稀稀落落的叶子早已枯败,摇摇欲坠地挂在树枝上,显得无尽凄凉。我绕到树後,褐色的树干上歪歪斜斜地刻著浅浅的一行字:“尤真娘之墓”。那是娘的墓碑,只是脚下这一掊黄土里却没有她。我伸手抚摸著那刻痕,轻轻地叹了口气。其实,人死了,有没有墓,有没有碑,又有什麽关系呢。娘亲在那场大火里与父亲一同化为灰烬,随风而去,纵使天涯海角,存在或是消失,总是再也分不开了。她心愿已了。这麽些年,倒是我太过执著了。

  风拂落几片树叶,干枯的叶子发出轻微的簌簌声,飘然落地,萧索却优雅。我弯起嘴角,笑了。

  娘,虽然你从不承认,可我还是跟你这样惊人地相似,就连爱人的方式,也是一样的不择手段,只是,娘,就像我拥有一双跟你和父亲完全没有一点相似的眼睛一样,到了最後,大概我终究要跟你的想法分道扬镳。娘,我放手了。

  娘,你会觉得我很可笑吧?

  我也觉得自己很可笑。只是,娘,我放手了,纵使是这样不甘心不甘愿,可是我不得不放。放开他,也放开你。

  拔出靴筒里的匕首,我用力慢慢地把刻有字迹的树皮削去,树皮碎屑掉落在地上尚未来得及积成一小堆儿,一阵大风刮过,便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仰望著碧蓝碧蓝的天,阳光直直地照下来。“好刺眼呢!”我掩著眼,喃喃笑道。呆立了一会儿,我把树下埋了多年的小盒子挖了出来,纳入怀中,藏好匕首,才走出禁园。

  快走到房间的时候,便见袖儿迎了上来。“公子,你去哪儿了?”

  我应道:“去拜祭我娘了。是该吃药了?”

  “呃……嗯……”袖儿有些含糊地应了声,才道:“风大,公子还是先进房里吧。”

  一进房里,袖儿立刻把我安顿在被窝里,一下子把我裹得严严实实的。我微微苦笑,道:“袖儿,我没有这麽孱弱。”他没有答话,只是又放了一个暖炉在我怀里,才住了手。过了一会儿,我见他仍站在一旁不动,不禁有些疑惑地问道:“药呢?”这些日子以来,袖儿每天准点端著药报到,现在他竟然会发呆到忘了这事儿,倒是一大奇事。

   “嗯?”他有些茫然,随即醒悟,应道:“哦,我去拿过来。”朝外走了几步,忽而停住,说道:“公子,你知道麽,戚少爷四处寻你的踪迹。”

  我的心狠狠地抽了一下,感觉面上的肌肉一下变得僵硬起来,缓缓地吐了一口气,说道:“过些日子,他便不会再找了。”

  “他一个人去了我教平州、临州、川口、良坪等数十个堂口要人。”

  我看见自己放在暖炉上的手指在轻轻地颤抖了一下。袖儿说得简单,但是,短短三个月,少卿竟然敢独自上百花教重要堂口要人,竟然还一连去了数十个!他……就为了那句承诺麽!我握紧拳头,感觉到自己的手在不断地抖动。

  “袖儿,烦你请教主过来。”

  话音刚落,便听见明珏的声音:“不用了,我已经过来了。”他推门进来,道:“你是想让我放过他是吧?”我自嘲地笑了笑,说:“是。”好一会儿,才听他应道:“好。”我愣了愣,见他转身要走,忙叫道:“明珏!”他回过头来。“什麽事?”

  “……那个……”我嗫嚅了半天,终於从怀里掏出刚刚在禁园里挖出来的小盒子,“……这个……给你……”我伸长了手,递给他。

  他霍地走上前来,站在床边,自上而看紧紧地盯著我。“你以为,我是为了这东西答应你的?!”他的语气很平静,眼睛里明明灭灭的,甚是难懂,看著他黑白分明的美目,我第一次感到无措,找不到完整的说词,只是有些慌乱地否认著:“不……不是……”

  “你……”他有些拔高了的声音忽地颓然地低了下来,“你总是这样……总是这样……”他手一挥,小盒子飞向墙壁,狠狠地撞在上面,“啪”的一声落在地上。他看也没看一眼,甩门而去。

  我盯著那径自晃动的房门,脑子里木木的。

  这不是他一直想要的吗?

   “公子”,耳边传来袖儿轻轻的叹息声:“你总是这样……”

  我……总是这样?我愣愣地看向袖儿。

  “你总是这样,无论教主为你做了什麽,你总认为他是有目的的。你总是这样,一直一直地曲解他的意思,总是这样,认定了他恨你入骨……”

  “你可知道,他爱你……”

  “他这辈子唯一爱的就是你……”

  “怎麽可能!?他──他是我的亲大哥!”

  他叹了口气,弯下腰,捡起小盒子,收拾好散落一地的东西,放在我手里。“像他那样的人,又怎会将伦理亲情放在心上。若不是你,亲兄弟又如何?!”

  “事实如何,公子可以用心去想一想,去看一看,去听一听,只要不让过往蒙蔽自己的心,那麽明显的事实公子又怎会视而不见?!”

  “明秀只求公子看在他傻得厉害的份上,对他好一些。”

  “我……你……为什麽……”我有些语无伦次。

  “你想问,我为什麽要留在他身边?为什麽要承受那样的耻辱伺机留在你身边?又为什麽要背叛你?还是想问,我为什麽要替他挑明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为什麽要这样请求你?”他轻轻地眯眯眼,嘴角露出一丝笑容,带著那样无边入骨的绝望,却似淡云清风一般,捉不住痕迹。

  我看得心底一酸,忍不住在被窝里缩了缩: “难道你……”

  “公子”,他把手指轻轻放在我唇上,“有些事情,知道了不一定便要说出来。”

  我看著他,怔怔地点了点头。

  他直起身来的时候,脸上恢复了平日温顺乖巧的模样,声音也如常地平静无波:“我去给你端药来。”

病情描述(发病时间、主要症状、症状变化等):

晚上睡觉时脖子右侧跳动得厉害平躺下时候才有这样的感觉平时站着坐着都没问题躺下时就会出现这种症状导致这几天一直睡不着都已经2天没睡觉了有时候快睡着了心里感觉突然受惊一样心跳就稍稍加快了明天就要开学了我高三啊这样已经持续1周多了我该怎么办啊?


半个月前晚上睡觉心慌但经过检查后是心肌缺血医生说是因为压力大造成的后来开中药在吃现在已经吃了将近一周心脏的问题已经不大了结果发现脖子又跳动厉害

求求医生告诉我这是什么原因?我该怎么治疗?

癫痫病会遗传吗,癫痫病会隔代遗传吗,癫痫病遗传几率有多大?癫痫病的遗传问题是关系到下一代能够健康的成长,所以很多人对于癫痫病的遗传非常关注

因不能面诊,医生的建议及药品推荐仅供参考

专长:女性癫痫、儿童癫痫、老年性癫痫、成年人癫痫

问题分析:1、特发性(原发性)癫痫:指脑部未能找到有关结构变化及代谢异常的癫痫。可能与遗传因素较密切,但目前的科技水平也不能做出科学的结论。 2、症状性(继发性)癫痫:即具有明确的脑部病损及代谢障碍。 (1)脑发育异常:如脑回畸形、胼抵体发育不全,灰质异位症、神经皮肤综合症、先天性脑积水。 (2)脑血管疾病:如颅内出血、血栓、栓塞、血管畸形,血管炎等。 (3)中枢神经系统感染:如细菌,病毒,真菌及寄生虫引起的颅内感染。 (4)外伤:产伤或脑外伤。 (5)中毒:如一氧化碳、毒鼠强中毒。 (6)脑缺血缺氧性疾病:如出生时缺氧缺血,被捂综合症,腹泻致过度脱水。 (7)代谢性疾病:如线粒体疾病。 (8)颅内占位性疾病:如肿瘤、囊肿、结核瘤、寄生虫等。
意见建议:癫痫病是一种严重危害人体健康的慢性大脑性损伤疾病,每发作一次,大脑神经元就损伤一次,现在医疗条件的水平已经有了明显的提升,对于癫痫病的检查诊断以及治疗方案,都有了明显的提高,所以建议您及早的到正规医院进行检查治疗。明确癫痫病灶点!

专长:女性癫痫、儿童癫痫、老年性癫痫、成年人癫痫

问题分析:癫痫俗称羊羔疯,由于大脑神经元细胞群复方超同步异常放电所致的复方性、发作性、短暂性中枢神经系统功能失常为特性脑部疾病,临床上常见的症状:突然失去意识、四肢抽搐、口吐白沫、双眼上翻等。
意见建议:癫痫疾病只要不是遗传的,找到病灶点及时针对性的治疗都是可以治疗的。建议您及时到医院检查治疗,以免耽误病情,造成更严重的后果。

专长:对各种难治性癫痫病的临床诊断、精确分型及个性化治疗...

问题分析:癫痫根据临床发作类型分为:   一 全身强直-阵挛发作(大发作):   突然意识丧失,继之先强直后阵挛性痉挛。常伴尖叫、面色青紫、尿失禁、舌咬伤、口吐白沫或血沫、瞳孔散大。持续数十秒或数分钟后痉挛发作自然停止,进入昏睡状态。醒后有短时间的头昏、烦躁、疲乏,对发作过程不能回忆。若发作持续不断,一直处于昏迷状态者称大发作持续状态,常危及生命。   二 失神发作(小发作):   突发性精神活动中断,意识丧失、可伴肌阵挛或自动症。一次发作数秒至十余秒。脑电图出现3次/秒棘慢或尖慢波综合。   三 单纯部分性发作:   某一局部或一侧肢体的强直、阵挛性发作,或感觉异常发作,历时短暂,意识清楚。若发作范围沿运动区扩及其他肢体或全身时可伴意识丧失,称杰克森发作(Jack)。发作后患肢可有暂时性瘫痪,称Todd麻痹。   四 复杂部分性发作(精神运动性发作):   精神感觉性、精神运动性及混合性发作。多有不同程度的意识障碍及明显的思维、知觉、情感和精神运动障碍。可有神游症、夜游症等自动症表现。有时在幻觉、妄想的支配下可发生伤人、自伤等暴力行为。   五 植物神经性发作(间脑性):   可有头痛型、腹痛型、肢痛型、晕厥型或心血管性发作。   无明确病因者为原发性癫痫,继发于颅内肿瘤、外伤、感染、寄生虫病、脑血管病、全身代谢病等引起者为继发性癫痫。
意见建议:癫痫疾病是一种慢性的顽固性脑部疾病,属于难治性疾病,但还是可以治疗好的。一次性治疗这样的情况不是很现实,就算治疗好了也还需要药物调理几个月加速和巩固治疗的效果。病去如抽丝,这是医学常识,没有什么病可以短时间内就可以彻底治疗好的,治疗癫痫也是一样需要一个过程。能否治愈关键还要看治疗原理是否符合发病机制,癫痫发作是由于大脑神经元细胞异常放电导致临床癫痫症状,要杜绝癫痫发作就必须修复受损神经元细胞平衡异常放电。无论在那里接受治疗,建议还是要去正规的专业的医院检查清楚脑神经元细胞受损部位及受损程度,然后进行修复平衡异常放电杜绝癫痫发作。

专长:擅长中西医结合治疗癫痫病

问题分析:癫痫(epilepsy)是大脑神经元突发性异常放电,导致短暂的大脑功能障碍的一种慢性疾病。而癫痫发作(epileptic seizure)是指脑神经元异常和过度超同步化放电所造成的临床现象。其特征是突然和一过性症状,由于异常放电的神经元在大脑中的部位不同,而有多种多样的表现。可以是运动感觉神经或自主神经的伴有或不伴有意识或警觉程度的变化。
意见建议:你好,癫痫病发作之前的征兆有:看见运动或静止的光点、光圈、火星、黑点、一团单色或彩色的东西等;口中有苦、酸、咸、甜、腻等不舒适的味道;闻到难闻的气味、如腥味、焦味等;两耳听到嗡嗡声、铃声、钟声等。病人出现的全身不适、易激惹、烦燥不安、情绪忧郁、心境不佳、常挑剔或抱怨他人的症状。病人出现的错觉、幻觉、自动症、局部肌阵挛或其它特殊感觉等。

问题分析: 您好,根据您的病情描述,您应该去正规医院检查一下。诊断后耐心治疗,祝您健康。
意见建议:您好,根据您的病情描述,您应该去正规医院检查一下。诊断后耐心治疗,祝您健康。

职称: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

专长:强迫症、失眠等疾病

心理分析:压力大时,人比较容易焦虑,通过你的描述感觉你似乎没有什么好的缓解焦虑的方法。
心理指导:简单给于你一些缓解焦虑的方法:1.认清事实:焦虑人人有,你只是有些焦虑而已。2.接纳自己不对抗。客观事实是你在焦虑,所以脖子右侧跳动,你很不愿意接受自己,但是思想在对抗这样一个事实,大脑被激活了,自然更加难以入睡了呢。3.消退:允许这样的自己出现,焦虑就焦虑,你该睡觉就睡,爱想你就让他想,爱跳你让他跳,实现自然消退。4.每天坚持跑步30分钟。

问题分析:临床上癫痫的常见症状有:突然意识丧失、发则扑到、四肢抽搐、口吐白沫或口中怪叫,苏醒时一如常人为主要表现,反复出现的癫痫发作。
意见建议:癫痫一般需要配合抗癫痫的药物来进行恢复治疗,近期要注意清淡饮食。癫痫患者要注意清淡饮食为主,忌食辛辣刺激性食物和生冷硬食物,注意保持良好的心情,另外要注意每天保证8-10小时的睡眠时间。注意不能熬夜。

专长:儿童癫痫,女性癫痫,成年人癫痫,症状性癫痫。

问题分析:羊角风是一类缓慢这种病,因而医治也应该有自信与耐性,羊角风的医治不应能在短时分内奏效,因而家里人别再急功近利,若想尽早帮助病人痊愈这种病,而病急乱投医,让病人采取舛误的医治方法,将引起病人病情不可以被痊愈,还将引发别的较重的表现症状。依旧然有一段家里人觉得应该适时变转药量,才能取得最佳的功效,这是不错的,但并非家里人能够自行变转药量,必定要遵照专家们的嘱咐服药,才能避除由于使
意见建议:无论是医生和患者家属,对总体的病情不能正确描述,要正确的诊断仍然存在着困难。治疗癫痫病都有哪些好的方法?因此在治疗癫痫病的过程中要对以上信息进行详细全面的分析再制定治疗方案。

病情分析: 你好,心肌缺血是指心脏的血液灌注减少,导致心脏的供氧减少,
意见建议:心肌能量代谢不正常,不能支持心脏正常工作的一种病理状态。你的情况应该是贫血引起的,要纠正病因,注意休息,保持情绪稳定,加强营养,按时复查

建议要注意饮食,低脂肪高纤维。情绪上要注意不要大喜大悲,保持充足睡眠。养成良好生活习惯,定时排便,不能过度劳累。另外试试中药丹参片也是可以的。 我建议你最好是看看心内科专业的医生啊

我检查出左心增厚,心肌缺血,高

问题分析:您好,建议您最好去医院进行住院治疗,并检查一下颅脑CT明确是否已经合并高血压脑血管病变。
意见建议:药物目前建议口服阿司匹林,辛伐他汀,脑心通,麝香保心丸治疗,并配合降压治疗,另注意注意控制血糖、血脂水平。生活上要注意:不要过于劳累,注意休息,规律作息,适量运动;不要过于情绪激动,注意保持心情放松;低盐低脂饮食,戒烟慎饮酒戒咖啡。祝健康。

心脏彩超能检查出心肌缺血吗

病情分析:你好,心脏彩超是不能检查出来是否有心肌缺血的,检查心肌缺血需要做心电图关系。
意见建议:建议你做个心电图最好做个立体心电图,立体心电图很直观反映心脏的情况的。

我最近心脏比较疼,这是什么原因呢?

专长:擅长治疗高血压、糖尿病、冠心病、脑中风、胃炎、胃溃疡及其它内儿科疑难杂病。

指导意见:你的情况首先在当地医院检查心电图、心脏超声。根据结论再决定下一步检查。

问题分析:你好,劳累和情绪激动都是心脏病诱发的因素,所以尽量避免出现这种情况。另外进食过饱、大便干燥,受凉感冒,输液过快、睡眠不足、高盐高脂饮食、等都是诱发因素,生活中都要避免的。
意见建议:你的年龄有必要进一步做心彩及心肌酶检查看看,明确心肌缺血的原因,系统用药比较好。心肌缺血是心电图的诊断,不是疾病的诊断。

健康咨询描述: 左心室高电压、T波改变怎么办?
基本情况:身高1.75,体重82公斤,长期从事办公室文字工作.我去年“十一”放假前,由于私事和别人吵了一架,一直胸闷,坚持到11月上旬,去医院就诊.医院检查诊断为早搏,按早搏症状住院治疗8天,基本好转.中间偶有早搏感觉,一直未治疗,偶尔喝点稳心颗粒.今年过年后,由于过年事多忙,昨天下午到晚上一直感觉心脏隐隐疼痛,有提起来放不下的感觉,遂到医院检查,心电图显示三种情况:一是窦性心律;二是左心室高电压;三是T波两处改变.医生开了两盒以岭药业生产的通心络胶囊和两盒万生药业生产的盐酸曲美他昣片.吃了三周多的药了,心脏的感觉有所好转,但仍有几个问题不解,希望大夫们指教:一是睡觉姿势问题。必须正躺才能睡着,侧卧尤其是向左侧卧,会感觉压迫心脏非常难受,是不是心脏出现肥大或者有其他问题?二是右眼皮跳的厉害。原来我的右眼皮是单眼皮,年前自动转为双眼皮,最近跳的非常厉害,是不是眼皮跳与心脏有问题有关系?下一步我该如何治疗,期待着您的回答!

想得到怎样的帮助:不知病情咋样?下步该如何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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