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某天从睡梦中醒来,在梦中发现自己在做梦身处一个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大房间里,躺在大床上,

事情往往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不管当时下了多大的决心。当女孩踏入戒毒所接受治疗的第一夜,她痛苦得几乎情愿去死。服药后的不良反应让她上吐下泻,工作人员不得不用皮带将她绑在床上以防止她撞墙。她一整夜都在狂叫,叫的内容竟然是:“爸!我恨你!”
  男人在家里对这一切浑然不知,他以为女儿会信守承诺戒掉毒瘾,然后回到家里。他满心欢喜地期待的时候,却听到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女儿打伤了看守从戒毒所里逃走了!
  身心俱疲的父亲放弃了工作,开始穿梭于大街小巷寻找女儿的身影,他四处打听吸毒者可能聚集的场所,天桥下面、公园里……他四处寻找,希望有一天能把女儿找回来,希望他们的生活都能够重新开始。
  可是,寻找的日子似乎永无止境,女儿始终没有出现,男人不知道她究竟是否还活在这个世界上。可是,他仍然怀着一线希望,不论刮风下雨,都在不停地寻找着。
  有一天,他得到一个消息,有人发现了一群吸毒者在一个废弃的地下室里聚会,当这位父亲赶到时,那群人已经被警察喝令排成一队走上警车。在这长长的像从地下钻出的幽灵的队伍中,他看见了一个骨瘦如柴的女孩。
  这位憔悴的父亲愣在那里,浑身像被冻僵一样。他看着走过自己面前的那一个个形容枯槁的年轻人,看着其中自己的女儿。他们曾经都是一些好孩子吧?是什么把他们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为什么不惜用这么残忍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前程?突然之间,在他眼中,这些孩子都变成了自己的孩子,他们全都用怨毒的眼神盯着自己,指责他在他们最需要的时候没有时刻陪在他们身边。
  “爸爸!我恨你!”
  男人疯狂地驱赶着脑中的幻觉,可是耳边的叫声越来越响亮。他痛苦地抓住鬓角的头发。
  “爸爸!我恨你!”
  他泪流满面地跪在已经开走的警车扬起的灰尘之中。可是在那铁栏杆筑起的囚车窗后,并没有一双充满悔意的眼睛看这个忏悔的父亲一眼。
  男人最终在强制戒毒所里找到了自己的女儿,他竭力控制着悲痛和绝望,他尽心尽力地以一个充满希望的形象出现,他想尽办法企图唤醒女儿对美好生活的渴望。
  时间一天天过去,女儿的情况似乎好转了,她的眼睛里重新有了活力。这一切都给了男人一丝慰藉,他在期待着女儿重新回到自己的生活中,期待着一段新生的开始。
  那是一个阳光普照的早晨,男人几乎一夜没睡,他满心欢喜地准备了女儿喜欢吃的饭菜,一大早就赶到了看守所,这是女儿出狱的日子。他期待着能够得到一个崭新的女儿。
  冰凉的灰色牢门打开了,女儿走了出来。她那双已经变得世故的眼睛扫在父亲身上,让他浑身一冷。他走到女儿面前,伸出双手将她揽进怀里。
  “孩子……”父亲已经泣不成声,可是从他怀里抱着的这个女孩身上,他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她那么瘦,那么僵硬地任由父亲搂着自己,好像所有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回到家里,男人忙着张罗一切,而女儿始终一言不发地坐着,四下打量着这个已经变得陌生的家。
  “爸。”
  男人在厨房里忙忙碌碌,突然听见客厅里的女儿叫了一声,他手中的碗一下掉到地上摔得粉碎。
  “爸!”女儿变得有些沙哑的声音又清清楚楚地叫了一次。
  男人走出厨房的时候已经泪流满面。他等了这么多年,本来以为不会再听到这个熟悉的称谓。他径直走向女儿,用颤抖的声音问道:“怎么啦?孩子。”
  “没什么,只是想叫一声。”女儿的眼中也翻滚着泪,“好久……好久没叫过这个词儿了。好像都口生了。”
  那一天,男人和他的女儿聊了很多很多,他的生命之火似乎已经被重新点燃。
  然而,他并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充满了诱惑,除非生活在真空的世界里,否则你就有可能一次又一次地被卷入欲望的陷阱,无法自拔。
  当这个男人满心欢喜地计划着新生活的时候,他不知道,他一直憧憬着的未来早已在他一开始的疏离之中灰飞烟灭,他本以为终有一天自己将过上的那种幸福生活,再也不会到来。
  女儿经常在街道上游荡,在那里,她又遇见了曾经熟悉的面孔,想起了吞云吐雾的快乐、思念着飘飘欲仙的感觉。最终,她还是禁不起诱惑,再一次接过了魔鬼递来的毒苹果。
  为了满足自己的需求,她开始偷父亲的钱。起初,父亲对此不以为意,以为不过是自己大意把钱弄丢了。可是,随着数量的增加,他渐渐感到有些不对劲。他担心自己最怕的事情再次发生――女儿复吸了。
  到了炎热的夏天,女儿仍然没有换上短袖衣服。一天傍晚,父亲从外面回家的时候,给女儿带匾惶跗 恋牧 氯埂?
  “试试看吧?”父亲将裙子递给女孩,一直观察着她的反应。
  “我不要!”女孩顽强地推拒。
  “为什么?哪个女孩子不爱漂亮?”父亲已经有些恼火,他预感到事情可能正像自己猜测的那样。
  “我不穿短袖!”女儿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软弱,怯懦的眼睛不敢直视父亲。
  “你不穿短袖!?”父亲愤怒地一把抓住女儿的胳膊,不顾她死命地挣扎。
  “你为什么不肯?是不是因为这个!”他用力一扯,女儿上衣的袖子被整个扯了下来,露出胳膊静脉处那一大片青紫的针孔。
  这丑陋的伤痕像恶魔般寄居在女儿的胳膊上,也寄居在她的灵魂深处。它仿佛正肆无忌弹地嘲弄着男人的失败。
  “哈――哈哈哈哈……”失败的父亲突然爆发出一阵古怪的笑声,他松开女儿的胳膊,慢慢地走到桌边坐下。他的神经经受不起这样巨大的刺激,已经完全损坏了。
  看到父亲异常的反应,女孩觉悟到什么,她呆呆地望着父亲:“爸,你怎么啦?”
  然而,在这个癫狂的男人眼中,自己面前的已经不再是女儿的形象,而是一个浑身血红的恶魔,它正紧紧抓住自己的女儿,将她拖向地狱里无数舔着火舌的血盆大口。
  他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瞪着自己的女儿,突然向她猛扑过去,嘴里歇斯底里地怒吼着:“把女儿还给我!把女儿还给我!”
  他抓住了女孩,狠狠地冲着她的脖颈咬下去。女孩极度惊恐地尖叫着,父亲的牙齿深入到她的皮肉,她意识到父亲可能由于受到过于强烈的刺激变疯了。她一边挣扎一边叫着:“爸爸!是我!我是你的女儿啊!”
  父亲松开口,牙齿上沾满了鲜血,他定睛望着面前的女儿。
  “孩子……”他似乎暂时清醒了,流着泪抚摸着瑟瑟发抖的女儿的脸颊。
  “爸,你先坐下,”惊魂未定的女儿扶着父亲坐到椅子上,自己拿出医药箱给脖子上的伤口止血。父亲的突然失控给了这个女孩沉重的一击,她突然意识到如果父亲跨掉,那么自己的生活将会变得不可想象。她那虚弱的肩膀根本没有能力担负起这样的重担。
  父亲彻底丧失了神志,他总是若有所思地笑着,眼睛有时盯住一处凝视整整一天。嘴里还念念有词地哼着儿歌。无论女孩怎么呼唤他,他似乎都不会再从自己的世界里回来。
  “我女儿最乖……从来不给爸爸找麻烦……最乖……最乖了……”
  他嘴里时常念叨着这一句话,每当看到父亲失神的样子,女儿心里就只有深深的愧疚,当这种痛苦渐渐锐化到不可回避的时候,她选择了更大剂量的毒品来麻醉自己。
  父亲现在偶尔会发病,每到发作的时候就会像疯子一样咬人,女儿的身上经常被咬得伤痕累累,她为了能够让父亲镇定下来,竟然开始给他注射掺了毒品的镇定剂。
  日子就这样在地狱的烈焰中煎熬着度过,渐渐地,女儿手头的钱花光了,父亲所有的积蓄也用尽了,这个家变得一贫如洗。
  一个夜晚,当女儿迷迷糊糊地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发现浴室里的灯亮着,地板上已经积了不少的水。她冲进浴室,发现父亲坐在浴缸边发呆,水龙头源源不断地放出滚烫的热水。
  “爸!”女儿淌着满地的水走进去想关掉水龙头,可是,当她赤裸的胳膊出现在父亲面前的时候,上面密密麻麻的针孔又刺激了他。他突然一把攥住女儿的胳膊,歇斯底里地吼道:“就是你把我女儿害成这样!你还我女儿!”
  他张开嘴,一口咬在女孩的胳膊上。女孩痛得尖叫,用力推了父亲一把,他被头朝下推进了积满热水的浴缸,温度极高的水立刻将他的皮肤灼伤,当他挣扎着从水里爬出来的时候,已经被烫得浑身燎泡。样子看起来极其狰狞。
  女儿惊恐地向门口跑,可是却被父亲一把抓住了头发,他狠狠地咬在她肩膀上……
  这熟悉的画面让我的意识渐渐有了感觉,我也经历过一模一样的情景,难道这个男人把我当成了他的女儿?
  女孩好不容易挣脱了父亲,冲出门的时候把浴室的门关上了,而且还在外面把门反锁。
  男人在浴室里拼命撞击着那扇沉重的门,却毫无用处。女孩惊恐地用桌子抵死了门,生怕发狂的父亲会冲出来把自己杀死。渐渐地,浴室里没有了声音,女孩试着呼唤父亲,却无人应答,只有哗哗的水声和水蒸气源源不断地从门缝边钻出……
  “爸!关掉水龙头!”女孩惊慌地大叫。她不敢贸然打开门,可是如果任由滚烫的水这样流淌,父亲很可能会在浴室里缺氧而死。女孩手足无措,最终靠在门边号啕大哭起来。她害怕负任何责任,也害怕自己的父亲会就此死去。
  当她终于鼓起勇气,打开浴室的门,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水蒸气中,根本看不见父亲,直到水雾渐渐淡了,她才隐约看到浴缸中躺着一个人――她的父亲。
  女孩瞪大双眼慢慢靠近,可是,一个人根本不可能在超过60摄氏度的水温中呆这么长时间,他的身体早就被烫得体无完肤,没有了生命的迹象。
  女孩第一次见到人的尸体,而且,竟然是自己父亲的尸体!她望着烫得满身燎泡的父亲,双脚一软,也顾不得关上那仍在流水的龙头,连滚带爬地出了浴室。
  “我杀死了爸爸?我杀死了爸爸。”
  她喃喃自语,颤抖的手在黑暗中打着了打火机,让邪恶的红色火苗渐渐融化了锡纸上的那些粉末,当她把药剂推入自己蓝色的静脉的时候,脸上慢慢地露出幸福的笑容。
  她感觉到身体正在失去重量,慢慢地上升,升到了天堂,在那里,她的父亲微笑着等着和她继续寻找他们最终的快乐生活……
  一滴冰冷的水珠猛然落到我额头上,然后又顺着我的鼻子一直滑进嘴里。我睁开眼睛,浴室里的灯光已经熄灭,水蒸气也消失了,我一个人坐在冰冷的马赛克地板上,四周再也没有第二个人的影子。
  我浑身脱力,只能抓着洗脸池的边缘慢慢爬起来,浑身透湿冰冷,然而呼吸却变得异常轻松。
  我知道,那个男人抱着一颗勇敢的心跳入开水,当时,在他眼中,那并不是致命的澡盆,而是能够挽回自己女儿的烈焰。为了能救回女儿,他不惜让自己被烈焰灼烧得千疮百孔。
  如果他们能在天堂相遇,相信那个女孩最终应该会对自己的父亲说一声:对不起。
第七章 红舞鞋
  经历了这场事故后,我的身体变得有些虚弱,不得不在床上一直躺着,恢复体力。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空开始飘落白色的精灵,一片、两片……不经意间外面已经变得这么寒冷,那些有着复杂形状的雪花一旦落到泥泞的大地上,美丽就荡然无存,只有关于曾经纯洁的记忆还停留在滑落的瞬间。
  “下雪了?”我好奇地凝视着窗外,可地面是潮湿的,雪根本无法留住,很快就融化了。窗子上结满了漂亮的霜花,有人在外面轻轻地敲打着它。
  我打开窗,黎克似笑非笑的脸上带着难得的红晕。
  “你还在睡啊?懒虫。”
  “啊――”我闲适地伸了个懒腰,把手伸给他。
  “进来吧。”
  黎克抓住我的手,并没有用力拉,就轻轻地爬上了窗台,跳进房间,依旧在我的窗台上留下了脚印。
  “要是房东在你就惨了。”我一边笑一边走进浴室洗漱。当我出来的时候黎克正托着腮坐在“比丘兰”面前发呆。
  “花长得不错,你经常哭吗?”黎克用食指和中指轻轻弹弹“比丘兰”的叶子。
  “我从来没哭过。”我纳闷地回过头,发现他正盯着比丘兰,突然想起我好像从来没给花浇过水。
  “没道理啊,如果没有咸水,花不可能长得这么好。”黎克托着腮说。对了!任何植物这么长时间不浇水都不可能继续活着,这盆花……?难道有人每天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用眼泪浇灌它?我好奇地看着那盆花,记起了刚刚得到它的那个晚上发生的事。
  我定睛望着黎克,可是现在在他的身后根本看不见什么白色的影子,他就是他,坐在那儿,带着温暖的笑容。
  “你在看什么?”黎克抓住我的手,把我拖到他面前。他的手掌冰冷,皮肤很硬,手心微微出着汗。他仰面看着我,眼睛罩在头发的阴影中,我看不清他的眼神,只看见两点微光,像暗夜里微弱的星辰。
  “我现在才发现我对你一无所知。”我突然开口说到。的确,自从他出现在我生活中的那一天起,我就理所当然地接受了,他时常出现,有时给我带来快乐,就像一个浅灰色的影子,可是他究竟是谁?他住在哪里?他有什么样的过去……这一切我一无所知。
  “你觉得这个重要吗?”他抓起我的手放在唇边,一股热流从他干燥的嘴唇传递到我的掌心,我突然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感动。
  “很快就要到二月中旬了。”他轻轻地哼了一声。
  “什么意思?”我佯装不明白他的暗示,转过身去靠在窗台上。他站起来走到我面前,双手抓住我的肩膀:“几天前我对你说的,你还记得吧?”
  “你是说……?”我盯着他,耳边却还回响着那天他的声音――我喜欢你……从一开始,我就想保护你,可是不知道怎么表达我的心情……
  “还要我再说一遍?”他盯着我的眼睛,我的脸正不知不觉地发热,我抬起头望着他笑了。
  “我知道――我明白。”在说出这句话之后,我突然感到背后发冷,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怎么了?冷吗?”他顺势将我揽入怀中,可是我现在却已经没有了心情,我隐约感觉到在这个房间里,除了我们俩以外,好像还有第三个人的存在。
  晚上,静静地躺在床上,窗外的雪依然纷纷扬扬地下着,湿润的地面已经被冻得冰冷,雪一层又一层地将它覆盖,整个世界变得一片纯净。仿佛时间所有的嘈杂和肮脏都暂时被这雪白的精灵掩埋。
  我睡得异常香甜,可是梦神仍然不肯停下他的脚步,他抓住我的灵魂,充满预谋地把它按进一个又一个充满了痛苦和悬念的梦境。
  我的意识化为无数个片断,疯狂地在每一个画面中穿梭。我看到了黎克,看到了他身后跟着的白色影子,当我正要叫他的时候,那个影子突然出现在我的身后,那个女孩伸出双手紧紧扼住我的脖子,我回过头,可是她已经消失不见,剩下的只有摇曳在风中的比丘兰,失控地生长着它的叶和茎。这一系列毫无逻辑的画面迅速地翻转在我的脑中,我气喘吁吁,热汗淋漓地从其中挣扎着回到现实。
  就在我睁开眼睛的一刹那,看见放着比丘兰的窗台边站着一个身穿白衣的女孩,她用无限哀怨的眼神凝视着窗台上的那盆比丘兰,眼中不断地落下大颗大颗的泪水,滴落到植物的叶子和花上。
  女孩离我是这么近,近得让我不得不说服自己这不是幻觉。就像上一次她出现在天井里一样。我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假装睡着,可是那种强烈的恐惧感让我根本无法假装。
  女孩“嘤嘤”地啜泣着,眼泪不断地滴落在那盆比丘兰的叶子上,现在我终于发现了它长得旺盛的秘密。
  “不要哭了。”
  我突然开口,声音在黑暗中很古怪,就连我自己都被吓了一跳,女孩转过脸,借着窗外射进来的雪光,我看到她另一侧的脸像摔过一样血肉模糊。她静静地站在那儿看着我的时候就显得更加恐怖。
  我们安静地对视,这女孩的眼神忧郁得让人心酸。她突然向我伸出手,惨白的雪光描绘出这只瘦骨伶仃的手臂,我心里突然有一种想抓住这只手的渴望。我从床上坐起来,越过我们之间那似乎不可逾越的距离,将手掌摊开,接纳了她。
  她的手指竟是如此的纤细冰凉!
  雪后的白昼特别的明媚,当我醒来的时候,发现房间里格外明亮。可是,看到那株静立在窗边的比丘兰,我的心情又沉重起来。这么说那个女孩最终还是消失了,可是她究竟要干什么?她和黎克之间……
  我伸展着身体走出房间,外面一片雪白,这样对面那些房子的颜色就显得格外深,我的目光越过院墙,看着这些造型老旧的楼房,突然发现自己似乎从来没有注意过它们。这些房子看起来很空,好像根本没有人住。难道真的都是一些空屋?
  就在这时,我发现对面的楼上有一个窗台上放着一双颜色格外鲜艳的红色高跟鞋。在那栋灰黑色的楼房背景下,它显得异常显眼。有人特意把它放在那儿为了晒到冬日的阳光。
  这里仍然有一点生活的气息!我高兴地拿起扫帚,清扫积在院子里的雪,清冽的空气钻入鼻腔的时候有些刺痛,可是感觉却很愉快。我想起了黎克的暗示:还有两天,就是情人节了。
  我望着门外,不知道他今天,是否会出现?我开始回忆从见到他的第一次开始,他那看似阴郁的眼神,沉默又玩世不恭的个性……似乎都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我的生活。从我来到这个小城之后,他就一直在我身边,虽然他并不完全了解我在这里经历了些什么,可是,他却能给我一种安全感和从未有过的温暖。
  正当我陷入沉思的时候,对面楼的顶层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远远地看不清楚,但可以肯定那是个女孩。她恍恍惚惚地连路都走不稳,却慢慢来到了楼顶的边缘,站在那很矮的栏杆边。看不清她隐藏在头发里的脸,可她身上单薄的衣服似曾相识。我定定地看着她,感觉到她的眼光也在盯着我。
  她在那里站了很久,我忐忑地揣测着她的企图。直到她没穿鞋子的脚越过那道栏杆,我不顾一切地冲出去,嘴里大叫:“不要!不要――”
  最后一个“跳”字还没出口,人已经不在楼顶上了。我冲到街道上,以为会看见一具血淋淋的尸体,可是,外面安静如故,似乎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雪地上只有几个脚印……
  无法解释的现象又一次出现在我的生活里,可是不知为什么,这一次我丝毫没有感觉到恐惧,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悲伤。我不想一个人带着这样沉重的心情呆在房间里,于是锁上门,期望在空荡荡的大街上和黎克不期而遇,就像我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
  这是个很小的城,可是如果你找不到自己要找的人,它就显得异常空旷。
  我到处游荡,在积雪的街头巷尾,人们似乎和地上的灰尘一样被雪隐藏了起来,就连“忘川”都结了冰,我焦急地在河堤上急匆匆地走着,被雪藏的枯草很滑,我跌跌撞撞地走着,突然脚下滑了一下,失去了平衡,我的身体滑向河面。
  “千万不要掉进去……千万不要掉进去!”脑中想起黎克的提醒。
  情急中我抓住两边的草,防止身体下滑,这时,一只手猛地从背后抓住我的衣服,把我拖上河岸。
  我回过头,看到黎克那张掩饰不住怒气的脸。我站稳之后抖掉身上的雪:“终于找到你了。”
  他脸上的怒气一扫而空,惊讶地问:“你在找我?”
  我喘着粗气点点头:“到处找你。”
  听到这句话他似乎高兴起来,从口袋里摸出烟,“你找我干什么?”一阵风吹来,他手中的打火机怎么也打不着。
  “没什么事,只不过……”我突然发现自己的理由很可笑,看不到他让我感觉不安。
  他又试着打了几下,始终打不着,于是我走过去,用手帮他挡风。他手上的打火机闪闪发光,当他点着烟要把打火机放进口袋的时候,我把它拿过来仔细端详:“好漂亮的打火机,很贵吧?”
  “唔……”黎克支支吾吾。
  这是一只做工精致的打火机,银质的外壳上刻着一个复杂的图腾,在我仔细看的时候,黎克却急于要把它收回去。
  “还我。”他想从我手里把它抢回去。可是我避开了他的手,因为我看见打火机的底部,刻着两个小小的字――“晓雪”。
  我明白了黎克这么紧张的原因,抓着打火机问他:“‘晓雪’是谁?”
  他一把抢过打火机,眼神始终逃避着。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慌乱的样子,让我觉得很好玩:“你这么紧张干嘛?回答我的问题啊。”
  “以前的一个朋友……”黎克不愿意再多说,脸上又戴起了一副戒备的面具。
  “你想不想到我住的地方去看看?”他突然转移话题,于是我欣然前往。对于他那始终保持着神秘感的世界,我早有种种猜测,所以当我们来到一间阳光充足的公寓,他告诉我这就是他的家时,我大吃一惊。
  他的一切都和我原先的想象截然相反,他的房间整洁,其中除了不计其数的书和简单的家具之外连一件多余的摆设都没有。我翻看着他的书,发现他的阅读兴趣和我的很相似。众多藏书之中,一套四本的《绿野仙踪》显得格外陈旧,我用手指抚摸着那硬梆梆的书脊:
  “你和我原来想象的完全不同。”
  他的呼吸吹在我脖子上,我转过身,他站得很近,现在我把他的样子看得清清楚楚。
  “你曾经……想象过我的生活?”他俯视着我,沙哑的声音带着烟草味。
  “当然了。”我感到脸颊发烫,这感觉很陌生。房间异常安静,一种危险的意味在这里渐渐弥漫开。
  “我还以为你根本不在乎。”他眼中闪着狡黠的光。
  “怎么可能?!”我把手插进他上衣前的口袋里,他靠得更近了,在这寒冷的季节里,拥抱就是最惬意的取暖方式。正当我沉浸在这种不可形容的气氛中时,越过黎克的肩,我似乎感觉到有一双冰冷的眼睛在盯着我们,脑子里突然出现了两个字――晓雪。
  “黎克……”我轻轻从他的怀抱里挣脱出来。我想得到答案。
  “晓雪是谁?”
  一瞬间,他的表情凝固在脸上,随后眉头就皱了起来:“你为什么一再追问?”
  “难道不行吗?我想知道。”我有种预感,晓雪很可能就是一直跟在他身后,不断骚扰我的那个浑身雪白的影子。我不想告诉黎克我遇到的这些怪事,只想知道他和她之间,究竟发生过些什么。
  黎克固执地保持着沉默,他一言不发地坐到床边,双手插在口袋里,似乎在脑中烦躁地思考着,权衡究竟要不要对我说。我走到他身边坐下,伸出手抚摸他的头发。
  “说出她的事真的那么难吗?”我轻声问他。
  他任由我的手指掠过他那光滑的发丝,头慢慢倒向我的肩膀。
  “你曾经受过什么伤害吧?”
  他靠在我肩上,沉默了很久之后,用几不可闻的鼻音说:“她是我……从前的恋人……”
  我感觉如释重负,或许我表现得过于明显,让黎克误解了,他迅速地从口袋里掏出那只打火机:“如果你介意的话,我马上把它扔掉,我留着这个不是因为我还――”
  “嘘!”我拉住他颤抖的手,安抚着他,“别这么紧张,我不介意。”我故意望着他的身后说。不知道晓雪是否如我想象的就坐在那里,我希望能和她交流,因为我们不是敌人。
  傍晚时分,寂静的街道上又飘起了雪,在回家的路上黎克握住我的手放进他的口袋,我和他并肩走着,眼睛却不由自主地总是望向他的身后。可是始终没有见到晓雪的影子。
  我们在我家门口停下,雪似乎越下越大了,黎克伸出手接了几片雪花,在它们融化的瞬间让我欣赏雪花美丽的形状。
  “看来这注定将是个白色的情人节了。”我轻轻地叹息道,他惊异地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带着笑意,似乎在说“原来你记得”。告别时他故意神秘地压低声音在我耳边说:“到时候我来找你。”
  我目送着他远去,这时眼角的余光瞄到了对面楼窗台上那双红色的高跟鞋,它们还在那里,静静地等待着有人把它们收回去。阳光早已从天边消失,可是这双鞋始终放在这个被人遗忘的角落,承接着静静飘落的雪。
  夜晚降临,雪也渐渐停了。整个世界一片寂静,可是这宁静却有一丝不安的影子,就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安静。我坐在桌边看书,直到感到脖子僵硬,桌子上那杯用来暖手的热水已经变得冰冷,我按摩着酸痛的脖子站起来走到窗边,撩开窗帘。
  尽管院墙外的街道上没有路灯,但是雪光将所有的一切都照得清清楚楚。我看着这奇异的雪世界。猛然发现对面楼上的那双红色的高跟鞋已经不在那里了。我转过身,正要上床睡觉,可是突然间,对面的楼顶上出现了一个人影!
  映衬在发红的天空下,我把那个人看得清清楚楚:她身着单薄的白色纱裙,那件衣服在她瘦弱的身体上显得过于宽大,就像一件睡袍;她乌黑的长发湿漉漉地贴在颈上、肩上;她摇摇晃晃地往前走来,神情恍惚;她身上唯一有颜色的就是手上提着的那双色彩鲜艳的红色高跟鞋。
  是晓雪!
  她定定地凝视着我,苍白的脸上那双显得过大过黑的眼睛中没有一丝光彩,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我的身体好象被冻住一样,她离我那么远,可是我却觉得她就在我面前。
  她慢慢地靠近了楼顶上低矮的栏杆,细瘦的脚踝慢慢越过栏杆,她在那里站了一会儿,然后弯下腰,将手上的鞋一只一只地穿上。我似乎明白她的企图,可是却没办法挪动身体去阻止她。
  晓雪穿上了红色的高跟鞋,她的身体似乎突然注入了一股不属于她的活力,她拎起齐膝的裙子,踮起脚尖在楼顶那危险的边缘翩翩起舞,看得人心惊肉跳。
  寂静的夜空中,回荡着她低沉的歌声:“苏珊有双神给的舞鞋,能带她离开这倦怠的世界……这夜晚好美,真让我想流泪,纵身一跃,再见啊,虚浮之海,甜美深渊,这是我的王国……等待已久的舞会,趁今夜深蓝温柔如水,头也不回……纵身一跃,迷失在冥之海……”
  她的脚步在积雪的边缘极不稳当,随时都有掉下去的可能。这时候我觉得自己再也不能忍受不断地被她惊吓,于是猛地冲出房门,向对面那栋楼跑去。
  这是一栋被人废置已久的楼房,伸手不见的楼道里曾经积满了污水,但是现在已经都结成了冰,空气中弥漫着强烈的霉味,我不知道黑暗中还堆积着什么,也不想知道,我摸索着向楼上爬,一心只想快点来到楼顶。
  寂静的石楼梯上回荡着我的脚步声,声音此刻显得过于响亮,我的心跳频率随着楼层数的增加而加快。我气喘吁吁地跑过一级级的台阶,直到听到从顶楼上传来的呼啸风声――
  通向楼顶的两扇破木门在狂风中扑打着,发出巨响。我一脚踏进这个积满白雪的世界,一串整齐的脚印在我面延伸,止于站在远处的晓雪脚下。她静静地立在那里,我和她似乎被这一串脚印连成的线紧紧联系在了一起。
  我向晓雪走去,风吹得我几乎睁不开眼睛,刺骨的寒冷正在将我的骨头冻结成冰。就在我快要走到她身边的时候,她突然回过头来看着我。
  “晓雪。”我轻轻地叫着她的名字,可是她毫无反应,只是看着我,当我继续往前走的时候,她猛然抬起一只手,示意我不要再靠近。
  “不要做傻事。”我恳求她。突然,她露出了一个凄苦的笑容,然后开始歇斯底里地大笑,就在她前仰后合的时候,我一把抓住了她。
  晓雪吃惊地盯着我,眼神里充满了疑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是她第一次开口对我说话。
  “这句话应该我问你才对!”我把她拉到相对安全的地方,寒冷的空气让我喘不过气来:
  “从一开始你就出现在我的生活里!难道不是吗?你总是突然出现,然后用各种各样的方法吓唬我,打搅我的生活!”
  晓雪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了我一眼,随后又开始大笑,等她止住了笑,突然恶狠狠地抓住我的肩膀:“你在胡说些什么?!明明是你打搅了我们的生活!”
  “你……们?”
  “是!你不会不知道我指的另一个人,是谁吧?”她用一种极富优越感的眼神盯着我。
  我很清楚她指的是黎克。
  “从你出现的那一刻起,我的生活就被打乱了,本来我们很开心!他只属于我一个人!你为什么要来?为什么要突然出现在我们的世界里?该离开的是你!该消失的人是你!”晓雪越来越激动,她双手掐住我的脖子,那双冰冷的手紧紧地扼住我呼吸的门户,我感到极其痛苦,我被她推着向后退,渐渐靠近了楼顶的边缘,我的腿已经碰到了栏杆。
  晓雪的手似乎格外有力,她怨毒地瞪着我:“你希望死的人是我吧?这样就可以永远和他在一起了?”
  我想摇头,血液却凝滞在颅腔内,“不……”我痛苦地从喉咙里挤出一丝微弱的声音。
  “呵……既然不希望我死,那你就代替我死好了。”
  她的手猛然从我脖子上松开,与此同时,又狠狠地推了我一把,我惊恐地感觉到背后腾空,双脚已经绊倒,向后栽去,在掉落的瞬间,我始终盯着晓雪的脸――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被寒冷激醒,感到浑身异常地无力。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我的床――那张沉重的黑色的木床,床上躺着一个人。
  我努力地想看清楚床上的人是谁,可是身体无法动弹。过了很久,那个人慢慢地掀开被子,下床走到我面前。那张脸熟悉得让我窒息,可是我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站在我面前的那个人,正是我自己!
  我的身体深埋在泥土里,只能无奈地仰视着自己的形象。她伸出手慢慢地抚摸着比丘兰的身体:“小花儿,今天是属于我的日子。我们等着,等他来,你不用着急,我只是借用你的身体,就今天而已。”
  我无法发声,也无法挪动一点,我现在明白了,我变成了窗台上那株比丘兰,而晓雪,却进入了我的身体。
  “你应该体验一下我的感受……”晓雪慢慢地靠近我,从我自己的瞳仁里我看到了她的眼神,“我也一直这样呆在这里,看着自己心爱的人和另一个人卿卿我我。你能体会我的痛苦吗?”
  她冰冷的手指轻轻地掠过比丘兰的叶子,我感到一阵头晕目眩,比丘兰可能开始缺水了。
  可是晓雪无暇顾及比丘兰的状况,我静静地立在窗台上,看着她近乎癫狂地进出于浴室和房间,她在每一个镜子前流连我的样子,按照她的喜好打扮着我的身体。
  时间正在她的钟表里一分一秒地流淌而去,我看着她梳理着我的头发,换上 我最好的衣服,梳妆打扮。对她而言,如获新生。
  这是属于爱的一天,充满浪漫幻想和幸福的一天。全世界相爱的人都在这一天虔诚地归顺于爱神阿芙罗迪特的安排,用爱情浇灌着心灵之花。
  晓雪很清楚,黎克随时有可能带着对另一个人的感情出现在门外。我站在窗台上,看着这个可怜的女孩忙忙碌碌,心里为她感到无比的酸楚。尽管她已经夺取了我的身体。
  就成全了她的心愿,让她和心爱的人共度这唯一的节日吧。
  傍晚,窗边传来轻轻的敲击声,我和晓雪的心同时剧烈地跳起来,他来了!晓雪一个箭步跳到我面前,在打开窗户的瞬间斜睨了我一眼。
  窗外清冷的空气和一阵浓烈的花香同时席卷了整个房间,我不能回头,所以不知道身后发生了什么。只听见晓雪欣喜地轻轻叫了一声:“好漂亮的花!谢谢!”
  她在我身后欢笑,用我的身体。
  我听见黎克的声音说:“你今天有点不一样。”他脸上的表情一定是讶异的,是的,当然不一样,同样的身体里已经换上了另一个人的灵魂。我不知道他是否敏感到能够察觉到不同,可是只有这一天,我甚至希望他不要发现。
  晓雪用手把我推到窗帘的阴影里,这是她的舞台,而我变成了一个观众,静静地看着她的表演。她打开门让黎克进来,热切地拉着他的胳膊,似乎一刻也不肯放松。黎克低头看着她,其实是在看着我:
  “你怎么了?”
  晓雪脸上的表情突然一变,她太热切,几乎忘了自己在冒用我的身体。她放开手,尴尬地从桌上的那一大束白玫瑰中抽出一朵嗅着。
  黎克目不转睛地盯着晓雪,很久之后,突然开口:“你好像……化妆了?”
  晓雪突然抬起头,脸一瞬间变得绯红:“不好吗?我去把它洗掉。”
  “傻瓜!”黎克一把拽住了慌乱的晓雪,“这样很漂亮,我喜欢。”
  “喜欢?”晓雪眼中闪耀出光芒。
  “喜欢……我吗?”
  黎克露出腼腆的笑容,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顶:“这还用说?”
  我闭上眼睛,不想再看这让人痛苦的一幕。晓雪心里应该很清楚,她所得到的表白、那些眼神和微笑,都不是给她的。即使是这样,她还愿意享用这顿借来的飨宴吗?
  她用自己身体的语言回答了我,她双手抱住黎克,紧紧地将自己攀附在他结实的胸前。我很清楚那里有多么温暖,多么安全,一旦进入了他的怀抱,就会上瘾,再也戒不掉了。
  看着他们拥抱,我的心剧烈地翻腾起来,可是我无法回避,那是我的身体。原来看着自己喜欢的人和别人在一起是这么痛苦。我渐渐明白了晓雪的感受,难怪她那么恨我,难怪她不断地出现在我的生活中,想要杀死我。
  “我们出去吧。”晓雪抬起头温柔地对着黎克笑。
  在出门的最后一刻,晓雪突然回过头,看着隐藏在角落里的我,她向我走来,把我抓起来。比丘兰的叶子和花恐惧地震颤着,我不知道这个女孩要对我做什么。
  “我想带上她。”她转过身对黎克说。
  “为什么?”黎克不解地问。
  “我就是想带着。”晓雪任性地把比丘兰塞进了她的包里,只露出叶子和花, 她低头看着我,嘴角露出一丝残忍的笑容。
  我随着她的每一个步伐而振荡,路上的雪积得很厚,每走一步都会发出“咯吱”声,我想这应该是晓雪最喜欢的季节。
  “好冷啊,下这么大的雪真难得。”黎克回过身去对她温存地笑着,他摘下手套把手伸给晓雪:“你冷不冷?让我摸摸看。”
  晓雪眼中闪烁着惊喜,把手伸进他宽厚的手掌。
  “手这么冰!”黎克接触到她的手之后皱了皱眉头,然后揽住了她的肩,“你肯定很冷吧?要不要去喝点热的东西,暖和一下?”
  晓雪乖顺地点点头,她是这么温柔的一个女孩子,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不会拒绝对方的任何要求。他们慢慢地穿过一条小街,路边有很多慵懒温馨的店铺,在一个低矮的橱窗面前,晓雪停下来盯着展示在里面的几件珠宝看,几盏小小的射灯把躺在黑丝绒上的几件水晶饰品照得晶莹剔透,晓雪的眼光落在摆在角落里一条项链上――银质的链子中央坠着两朵形状相似、大小不一的水晶雪花,每一个花瓣都是泪珠的形状。它和其他那些大块大块璀璨的水晶相比是那么的不起眼,可是却暗暗发散着一种精致和忧郁的光彩。
  “好漂亮啊。”晓雪恋恋不舍地离开那家珠宝店的橱窗,这时,黎克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他们在一家咖啡店门口停下,由于室内外温差很大,小店的玻璃窗和门上积满了白霜,只看见店内一片温暖的桔红色光芒。
  “你先在这里等一下。”黎克神秘地对着晓雪眨眨眼睛。晓雪当然不会表示异议,她静静地站在咖啡店门口,低下头,将已经遗忘了多时的比丘兰从包里掏出来:“怎么?心里不舒服?”
  我静静地看着她,事实上,我并没有感到不快。不知道她过去的时光是怎么度过的,但是我希望今天她能够实现自己的心愿。
  “进来吧!”
  店里传来黎克的声音,晓雪立刻把比丘兰塞进包里,整理了一下头发,推开那扇镶着彩绘玻璃的门――
  一阵绯红的雨纷纷扬扬地从头顶上落下,在周围飘散着诱人香气的玫瑰花瓣中,晓雪惊喜地笑着,地上铺满了花瓣,一直延伸到站在房间尽头壁炉前的黎克脚下。她向他走去,就像一个新娘走向正在圣坛上等待与自己结合的爱人。这场面是如此让人感动,整个店里除了他们再也没有别人,桌子上燃烧着光线柔和的蜡烛,在星星点点的烛光中,黎克向晓雪伸出手……
  如果在这一刻还有什么是多余的,那就是我。
  如果他们就这样永远在一起,而我再也找不回我的身体,我是否能够像从前的晓雪一样,作为一棵植物,默默地看着他们结合,相爱一生?我感到慌乱,感到恐惧,第一次有这么强烈的感觉――这不仅仅是害怕,更多的是不甘。
  我急切地看着他们,如果能发出声音,我现在就在大叫:“黎克!那是晓雪!真正的我在这里!”
  可是,我没有办法发出这样的呼喊,黎克拉着晓雪来到桌边,在温暖的炉火边开始享用浪漫的晚餐。他们的目光相互摩擦,横越长长的餐桌,在半空中,爱意弥漫,这场面美丽得有些虚幻。满地的玫瑰花瓣在烛光中颜色变得更深,看起来就像洒落星星点点的血!
  我看着晓雪,看着脸上挂着幸福的笑容的晓雪。她现在感到满足了吗?眼前的这一切,她应该感到快乐了吧?
  她的灵魂透过我的眼睛表露无遗,那样的光彩夺目,我看得出她是多么地爱面前这个男人,的确,在这样深重的感情面前,我那微不足道的好感只能成为她荒谬的绊脚石。
  时间慢慢地过去,房间里的温度变得更高了,他们都喝了不少酒,地上的玫瑰渐渐腐败,散发出浓烈的、让人窒息的味道。黎克习惯性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抽出一支,然后拿出那个银质打火机。
  看到他手中的打火机,晓雪的眼睛一下子瞪大,她竭力掩饰着自己的激动:“你还留着它。”
  黎克猛地抬起头,他一定误会了,认为是我在嫉妒。
  “我可以把它扔了。”
  倏忽间,晓雪的脸变得煞白,她从刚才亢奋的状态慢慢萎缩,靠在椅背上。我能体会她的心情,她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现在的处境。
  “黎克,”晓雪用手指轻轻地摩擦着郁金香酒杯的边缘,杯口有一滴红得发紫的残酒,染进她的指纹,“你从来也不怀念过去的晓雪吗?”
  空气突然变得紧张,他们之间的气氛沉重得让人声带发紧。
  沉默了许久,黎克终于用变了调的声音说:“我已经不记得她的样子了。”
  不记得了?他真的是这么想的,还是,只是为了讨好我?
  “呵……”晓雪嘴角露出一抹惨淡的笑容,她把搭在肩膀上的头发撩到后背然后用手肘撑着下巴靠在桌子上。
  “你不觉得,我长得像她吗?”她瞪大了双眼,目光像利剑一样穿透摇曳的烛光直射向黎克。
  黎克愣住了,他一定觉察到了什么。我今夜的异样,不可能没有引起这个一向敏感多思的男孩的警觉。
  “你?”他认认真真地盯着晓雪几秒,然后突然开怀大笑。
  “她怎么可能像你?”他的笑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这么突兀,这对于晓雪来说无疑是一种嘲弄。晓雪的脸渐渐变得苍白,她又一次颓然地靠在椅背上,目光则怨毒地投向比丘兰。
  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就带着这样的表情站在黎克的身后。
  黎克熄灭手中的烟,站起来,走到晓雪面前,拉起她的手:“为什么要谈到这个不愉快的话题?来,这是我们的第一个情人节。”
  晓雪愣在椅子上,随即抬头看了看黎克,似乎强忍着泪水。她站起来,音乐响起,他们踩着玫瑰花瓣起舞,目光相接,黎克的脸上写满了幸福。他真的感到快乐吗?即使面对的是我的躯壳?他是否能够感觉到,那个记忆中早已离他远去的晓雪,正被他拥在怀中。
  黎克的脸渐渐靠近晓雪,他俯下身,热切的呼吸吹在她脸上,他的嘴唇急切地想要寻找到一个归宿。可是,晓雪猛地把头扭开了,她出人意料地松开手,把黎克推开。
  “怎么了?”黎克茫然。
  晓雪站在距离他两米左右的地方,盯着他,慢慢地摇头。她已经习惯了跟在他的身后,这突然的亲密让她不知所措。
  “我去……洗手间。”晓雪慌乱地找了个借口逃离这间过度升温的房间。
  望着晓雪消失在侧门,黎克似乎松了一口气,他向我走过来,靠在我身边的桌子上,呆了一会儿,然后低下头把比丘兰拿在手中仔细端详。我望着他,如果现在能让他知道这才是我,事情又会出现怎样戏剧性的一幕?
  “你有点憔悴啊,小东西。”他温柔的手指慢慢地掠过比丘兰的叶子,这时候,我几乎以为他已经知道了这才是我。可是,他又慢慢地把比丘兰放下,像想起了什么,突然夺门而出……
  我静静地立在桌子上,口干舌燥,浑身都在萎缩。黎克去了哪里?我无力地望着还在摇晃的门,过了很久,晓雪从侧门出来了,她四下张望,可是房间里已经空无一人,她焦急地叫着:“黎克!黎克!”
  无人应声。
  她呆在原地,突然之间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只能默默地站在房间中央,望着脚下被踩得粉碎的血红色玫瑰。
  “呵……呵呵……”晓雪突然发出恐怖的笑声,她慢慢地走到桌边,将一只光可鉴人的金属盘子举到脸前,里面清楚地映出了她的样子。
  “他又走了,像原来一样,丢下我一个人……什么也不说,就走了。”晓雪悲怆地喃喃道。言语间我似乎已经勾画出一个关于他们之间过去发生的故事的轮廓。
  晓雪转过身,向我走来,脸上带着她在楼顶时那种不顾一切的表情。比丘兰的叶子和花开始恐惧地颤抖,她又要干什么?她一步步靠近,抓起比丘兰。
  “你现在一定很得意吧?”她恶狠狠地瞪着我。
  “他走了,抛下我一个人,但是你不要忘了,他抛下的,是你!是你的身体!”晓雪用力捏着自己的脸颊,“你知道吗?我这样做的时候是不会感到疼的!因为这不是我的身体!这是你的!都是你的!连黎克也是你的!我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
  她歇斯底里地哈哈大笑,拿着比丘兰在房间里疯狂地旋转,脚下扬起阵阵血红的玫瑰花瓣:“我原本以为他只会抛下我,现在我明白了,我们都一样,他不属于我们,不属于我们任何一个,你和我一样可悲!”
  晓雪的举动让我害怕,她好像已经疯了,我不知道她会做什么,她带着比丘兰走向燃着熊熊炉火的壁炉。壁炉里,火舌正贪婪地舔噬着木柴,发出阵阵熏人的热浪,在靠近的时候,比丘兰的叶片就惊恐地蜷曲在一起。
  难道她要让我和她一起走向毁灭?
  就在这时,门猛地被推开了,伴着外面呼呼的风声,黎克走进来,抖落着身上的雪花。晓雪惊愕地转过身,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你……”晓雪仍然拿着比丘兰保持着原先的姿势。
  “你站在那里干什么?”黎克神秘地冲她笑笑,招手让她过去。晓雪脸上的表情一瞬间悲喜交加,不知道该做何反应。当她走到黎克面前的时候,黎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盒子:“送给你。”
  深蓝色的丝绒盒子中央躺着那枚晶莹剔透的水晶雪花项链,就像在橱窗里一样,它依旧散发着淡淡的、忧伤的光芒。
  “要我帮你戴上?”黎克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晓雪的神情变化。
  晓雪的眼眶慢慢地红了,她放下手中的比丘兰,仔细端详盒子里那两颗雪花,然后抬起眼睛感激地望着黎克:“不用了,我要自己留着它,对我来说,雪花这种容易消失的东西,还是好好地珍藏,让它远离人的体温为好。”
  黎克没有再坚持,他坐到一边看着放在桌上的比丘兰:“你刚刚在干什么?”
  “我……”晓雪突然慌乱地转过身,她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跟花说话?”黎克笑了。随意地伸出手摸摸比丘兰的叶子,可是这个轻松的举动却使得我们三人之间的气氛变得剑拔弩张。
  “黎克,你出去就是为了买这个?”晓雪举起手中的盒子。
  黎克点点头:
  “我本来不是要送你这个的,但是发现你好像很喜欢它,所以……”
  “你本来要送我什么?!”晓雪急切地抢白到。
  黎克看了她一眼,然后站起来,从桌子下面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大盒子。晓雪急不可待地抢过盒子,拆开上面的缎带。
  盒子里,躺着一双做工精致的红色高跟鞋。
  看到这双鞋,晓雪突然像浑身脱力一样倒退几步,坐到椅子上。而我也为这惊人的巧合感到异常震惊,晓雪在楼顶上也穿着这样一双鞋,两双鞋几乎一模一样。
  “你为什么要送我这个?”晓雪的声音变得异常凄苦。
  可黎克丝毫没有察觉,仍然兴奋地滔滔不绝:“你还记得那个童话吗?《绿野仙踪》的故事:有一个叫多萝西的小女孩,被龙卷风刮到了一个神秘的国度,在那里遇到了稻草人、铁皮樵夫、胆小的狮子……他们经历了很多很多冒险,打败了女巫,得到一双红宝石鞋子,这双鞋可以让她心想事成……”
  黎克将鞋子一只只拿出鞋盒,跪在晓雪脚下,握住她纤细的脚踝,“是不是很幼稚?不过我很久以前就做了这双鞋,我在等待着一个像想象中的多萝西那样勇敢、乐观的女孩出现,然后把这双鞋送给她,让她心想事成。”
  他脱下晓雪脚上的鞋子,为她穿上那双红色的高跟鞋。
  “看,刚刚合适,这是梦想的鞋子。”他抬起头对晓雪露出纯真的笑容。
  这时,我已经感到头晕目眩,身体似乎正在渐渐垮下去,比丘兰的状况变得越来越糟糕了,它严重地缺水,再继续这样下去,我很可能会随着这株植物的死亡而消失。
  晓雪的泪水盈满了眼睛,她抬起脚仔细端详着那双美丽的红色高跟鞋,它在她雪白的脚上显得那么鲜艳夺目:
  “可是,我听说过另一个故事:有一个女孩,她天生喜欢跳舞,贪慕虚荣,她的祖母告诫她不要穿上家里珍藏的那双红色的舞鞋。可是在一个舞会之夜,她不听劝告,还是穿上了那双红色的舞鞋,结果,她像疯了一样在舞会中跳舞,当她想停下来的时候,已经太晚了……舞鞋被施了魔咒,她只能穿着它,一直不停地跳,直到精疲力竭而死。这是对贪慕虚荣的女孩的惩罚……”
  黎克站起来,疑虑地望着她:“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黎克,”晓雪抬起头望着他,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这就是你对我的惩罚吗?我……不配得到你梦想的鞋子,只能默默地接受惩罚。”
  “你在说什么?!”黎克紧皱眉头,他开始感觉到面前的这个人不是他以为的那个人,他向后退,手沿着桌面,突然之间把比丘兰的花盆打翻了,易碎的陶质花盆猛然落到地上,一下子摔得七零八落。
  我的身体感到剧烈的痛苦,干枯的根蜷缩在地板上,再也没有力气睁开眼睛,我要死了吗?
  黎克和晓雪的目光猛然聚集在摔碎在地上的比丘兰身上,黑色的泥土散开,其中,有两团白色的东西。再仔细看的时候,发现那是两块新月形状的肉。
  “这是什么?!”黎克的声音由于惊恐而变得沙哑,他不敢靠近垂死的比丘兰。晓雪慢慢地蹲下,眼中的泪水终于滴落,掉在比丘兰的叶子上。
  得到了眼泪的滋润,我又能睁开眼睛了,晓雪慢慢地收拾着地上的碎片。晶莹的眼泪不断地落下,掉到我身上。我躺在地上看着她,她的悲伤已经深深地渗透在我的根系,为了她我感到无比的心痛。
  这时,一直在演奏着音乐的机器突然发出一阵尖利刺耳的杂音,接着,唱片最后一支曲子幽幽地响起,那是莫扎特到死也没有完成的作品――《安魂曲》。
  在安魂曲痛苦的呻吟中晓雪捧着比丘兰站起来,走向黎克,黎克向后退着,眼睛死死地盯着晓雪脚上那双闪着光的红色高跟鞋。因为,那双鞋子中,正慢慢地溢出鲜血,很快,血就充满了那双鞋,溢向外面,黎克愕然地盯着晓雪的双脚,此时,血已经淌出了鞋子,晓雪每走一步,她的脚就在地板上留下一个血脚印。
  “你的脚怎么了?”黎克担忧地问。
  “黎克,你告诉我,从来也没有喜欢过晓雪。”晓雪凄惨地说。
  黎克摇摇头,“我不知道……我……”
  “你知道她为你付出了什么?”
  晓雪低下头,一连串的泪水落在比丘兰身上,“她只是想这样看着你,哪怕只是远远地看着。如果你回过头,稍微地眷顾她一下,对于她来说,那就是天堂了。”
  “你到底在说什么?!”黎克心烦意乱地叫到,他不明白为什么这样的话会从我口中说出。
  “可是你从来不回头,从来觉察不到我的存在。为了让你看到……看到我,我已经很努力……很努力了。”晓雪凄惨地凝视着黎克,默默地看着,然后伸出手,把比丘兰递给他:“这才是你要的。”
  黎克接过比丘兰,不解地望着她,她则伸出冰冷的手指轻轻抚摸了一下黎克的脸颊:“谢谢,尽管这一切不是为了我,但这个幻觉真的让我很开心。”
  她向门口走去,黎克低头呆呆望着手上的比丘兰,突然向门口大叫道:“等一下!”
  他冲出门的时候,雪白的街道上已经空无一人,只有风哭泣般地呼啸而过。远处,传来午夜的钟声,情人节结束了。
  黎克带着比丘兰在大街上狂奔,我看着他气喘吁吁地穿过一条又一条街道,汗水顺着脸颊流下,最终他跑回我家。房间的门是开着的,里面没有灯光,晓雪在不在那里?
  带着疑问,黎克走进房间,墙上那座坏了的挂钟此刻发出有规律的“嘀嗒”声,当他的视力适应了室内幽暗的光线之后,看见床上躺着一个人。
  那是我。
  黎克小心翼翼地靠近床上我的躯体,伸出手摸摸我冰凉的额角,可是那个身体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已经消失。他痛苦地呼唤着我的名字,而我则随着比丘兰无力地歪倒在一边,我的心痛苦得无法名状。这时,突然感到有人在身后狠狠地推了我一把……
  我又一次睁开眼睛,黎克的脸近在咫尺,他的脸颊上挂着泪水。当我呼出深长的一口气,他被吓了一跳。
  “你哭了?”我有气无力地冲他笑。而他则将我抱得更紧,浑身都在颤抖:“你去哪儿了?我以为你再也不回来了――我以为你再也不回来了……”
  “傻瓜。”我瘫倒在他的臂弯,眼光却落到一边的比丘兰上,晓雪,你还在那儿吗?
  对于晓雪的事,我只字未提,不管曾经发生了什么,我想她应该也有所感悟,不会再来骚扰我了吧?
  由于缺乏眼泪的浇灌,尽管我精心侍弄,那盆比丘兰还是在移了盆之后变得萎靡不振,眼看这盆植物就将走向枯败。在阳光充沛的下午,黎克看着我手忙脚乱地检查着它的叶子,可笑地企图挽回它的生命。
  “看来送植物给你真是个错误。”
  “你不了解我,我根本养不好植物的!尤其是这种什么‘囚徒之花’!我可不想当囚犯!”我没好气地说
  “可是我想让你成为我的囚徒。”
  “什么?!”我有点生气。
  他突然抱住我,很紧,我能听到他的心跳声,或许我听到的是自己的心跳声。嘴唇被温暖地覆盖了。我闭上眼睛,享受他燥热的体温,我的手顺着他的脊背慢慢下滑……
  我摸到了什么?!我惊异地睁开眼睛,手上黏滑濡湿,当我把手移到视线范围内,满手都是血!
  “黎克!”我惊惶失措地推开他,颤抖着看着手上的血。
  “你怎么了?让我看看!你受伤了?”我用力抓住他,掀起他的衣服,我看到黎克的后背上有一道深深的刀口,深得几乎可以把整只手放进去,伤口甚至还在汩汩地往外冒血。黎克平静地让我察看他的伤口,脸色却越来越苍白。
  “一直都有的,你没发现吗?”他满不在乎地朝我笑笑。
  “怎么会?这样的伤口――你会死的!”我紧张地大叫。他并没有接我的话,而是抬起眼睛,直直地看着我。
  “你以为我还活着吗?”
  “什么?”我的脑子“嗡”地炸开了,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傻瓜。”他笑着慢慢向我走来,而我一步步后退。
  “你以为那个喜欢剪女孩头发的男人是怎么回事?你以为房东是无缘无故地消失的吗?这一切你都不觉得奇怪吗?”他向我伸出手。
  “不!不要过来!”我推开他的手。
  “我不会伤害你的!你难道还不明白?”黎克已经有点不耐烦。
  “明白什么?”我抓住自己的头发歇斯底里地大叫。
  “我们,都一样。”
  我抬起头,看着他:“我们……?”
  “我们,都是死人。”
  房间里的空气一瞬间凝滞了,我无法呼吸,混乱的思维搅得我的心酸软无力,我慢慢地抬起头,恳求地望着他:“别开玩笑了。”
  黎克走到我身后抱住我:“别紧张,这样不是很好吗?有什么区别?”他的身体渐渐变得沉重,呼吸也微弱起来,我感到他将全身的重量全都压在我肩上。
  “黎克……”我转过身,“你怎么了?”
  猛然间我看见黎克身后出现了晓雪白色的影子,她站在那里,脸上满是迷离的神情,对着黎克的后背她高高举起手中一把闪着寒光的刀!
  我大叫:“小心!”
  可是太晚了,黎克回头的瞬间,女孩将手中的刀刺入了他的后背。他的身体在我面前摇晃了几下,终于倒在地上。
  我扑过去,晓雪却消失了,当我追出门口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踏入了一片熟悉又陌生的天地――
  这是一件粉刷得雪白的房间,很大,只有一面墙上有巨大的落地窗户,墙上挂满了素描、水粉、水彩的习作。很明显,这是一间画室。室内空气闷热,但是,为了保持颜料湿润,窗子都紧闭着,一股淡淡的汗味蒸腾在这间密不透风的画室里。房间角落里摆放着很多积满灰尘的石膏像和静物道具,它们身上的灰尘透过一道道斜射过来的光束缓慢地在空气中运动着,就像一群金色的精灵。
  这时,我看见黎克站在人群中,他的头发不像现在这么长,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他们围成半圆面对着中心那个铺着白色麻布台子上的裸体模特儿。
  视线穿过巨大的画板与画板的缝隙,我看见那个表情圣洁的模特儿,她的脸、她娇小圆润的裸体……自然光从窗外柔和地打在她身上,她那晶莹剔透的皮肤就像雪花石膏铸就一般,这场面已经不需要再描绘,本身就已经是一幅画。
  是晓雪!
  我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随即立刻转身观察着黎克的反应――
  像所有专心致志于某件事的人一样,他的眼睛始终定在自己的画板和面前的模特儿身上,画笔在纹路清晰的纸上舞蹈,嬉戏于调色板、水和画面之间。仿佛在他眼里,面前这个裸体的女孩就和摆在角落里的那些石膏像一样,只是一尊有呼吸的静物。
  画室里很安静,安静得连窗外的风声都显得有些嘈杂,可是,风带来了云,遮蔽了自然光线,很快,光就不对了,这时,一边的指导老师拍拍手:“光线变了,今天就到这里吧。”
  晓雪就像不谙世事的夏娃,突然从虚幻的伊甸园落到肮脏冰冷的大地,她手忙脚乱地坐起来,拿起椅子边的浴衣迅速遮住自己的身体。脸上浮现出一抹不自然的红晕。
  她的眼光,在眼角偷偷地瞄向弯腰收拾画具的黎克。后者却全然不觉,将手中的一把沾染了各种颜色的水粉笔伸进水桶轻轻搅动着,那桶水很快就变成了深蓝灰色,接着,他又开始用桶里的水抹去调色板上的色彩。柔滑的颜料随着水的入侵变得淡薄,它们溶化进那桶脏水之前,不甘地在水面上留下最后一丝美丽的姿态。
  黎克望着面前的那桶水出神,渐渐,画室里的人已经走光了,只剩下在屏风里换衣服的晓雪和他。我的心狂跳着――我闯进了不该进入的世界,窥视到了不应该被人看见的画面。
  他们现在,在热恋中吗?
  黎克在水桶里洗干净笔和调色板,然后拖过一张凳子,重重地坐到自己的画板前。望着面前那幅刚刚上了两遍色的画发愣,他的思绪早就飞到了不存在的虚幻国度。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从屏风后面传来,黎克被惊了一下,他抬起头,看见晓雪带着羞怯和歉意的表情站在面前。
  “你还没走?”黎克讶异地问。
  晓雪就像一只受惊的兔子,突然变成了众矢之的,她的脸“刷”地变得绯红。接着又慢慢绕过面前那一连串巨大的画板,来到黎克的画板前面。
  裱得很平整的纸上,晓雪模糊的影像静静地斜卧在那个二维空间,透出象牙色泽的脸上,五官都只有一个轮廓,只是那双显得过大的眼睛已经被精心描绘过,眼神似乎穿透了画面,显露出早熟的忧伤。
  晓雪静静地立在黎克背后望着他的画,面前这个男孩的感觉似乎已经细腻到洞悉了自己的内心。她的眼光没有过多地在画上停留,而是温柔地观察着黎克的背影――他小麦色的后颈渗出细腻的汗珠,细小柔软的头发修剪得整整齐齐,一直延伸到长长的鬓角。宽阔的肩膀在T恤下显露出分明的线条,黎克后背有一块椭圆形的汗渍,看到这块汗渍,晓雪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不知为什么,她突然感到一种强烈的雄性气息将自己包围。
  “你觉得我画得怎么样?”黎克回过头看了她一眼。
  “很好,和别人的有些不同。”晓雪环顾了四周的几幅画,那些画作很明显带有匠气,虽然线条稳重但是显得很平淡。
  “是吗?”黎克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从其中抽出一支点燃。
  “我也能……抽一支吗?”晓雪突然股起勇气,黎克眼中惊讶的表情一闪而过,随后又抽出一支烟递给晓雪,为她点燃。
  晓雪拖过一张凳子,在黎克身边坐下。穿着雪纺碎花连衣裙、长发披肩的她手指间夹着烟似乎有些格格不入,但是为了融入黎克的世界,她强迫自己接收着。
  两个人沉默不语地抽了一会儿烟,随后黎克问道:“你做了我们这么久的模特儿,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叫晓雪。”晓雪手忙脚乱地从香烟燃起的烟雾中抬起头,目光和黎克相接,但很快就又移开。
  “晓雪……”黎克沉吟片刻,随后又说:“我叫――”
  他话音未落,晓雪微笑着说:“黎克。”
  “你怎么知道?”黎克愕然。
  晓雪指指他的画右下角那里赫然签着作者的大名。黎克微笑,夹着烟深深地吸了一口,晓雪也如法炮制,可是却引起了一阵强烈的咳嗽。望着她面红耳赤地咳着,黎克笑了,体贴
  地把那支香烟从晓雪手中拿走,在画架的木腿上摁熄。
  画架上留下了一个圆圆的、烟头烫过的痕迹。晓雪不安地望着那个烫痕,但随后又高兴起来,因为这是他为她留下的。
  原来他们那时还互不相识。
  我不知道晓雪这样羞怯柔美的女孩子是在什么动力驱使下敢于将自己的裸体呈现在众多人面前供其描画。那种勇气让人觉得不可能存在于她的身上。
  时光正在这个没有规律的空间里回转。我看见一个小女孩,独自一个人坐在光线暗淡的房间里,这个房间布满灰尘、杂乱无章,似乎根本没有人居住。小女孩坐在房间中央的地板上,乱蓬蓬的头上戴着一个已经很脏的新娘头纱,长长的纱将她的身体罩住了,她光着脚,手上拿着一个脏兮兮的娃娃,是个男娃娃――王子的形象。
  “晓雪快点长大大,晓雪快点长大大……”这个小女孩就像在念咒一样喃喃自语,前后摇晃着身体。她不时地亲吻手中那个王子娃娃,就像在亲吻着她幻想中真正的白马王子。
  这就是年幼的晓雪吗?她那稚嫩得还像婴儿牙牙学语的语言却在祈祷着这样一个成熟的心愿。
  我了解,在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人,内心的情感丰富得就像孕育生命的大海,却专一得像恒古不变的时间,他们一生都在等待着那个宿命中属于自己的另一半,相信只有找到了他,生命才是完整的。
  我想,晓雪可能就是这种人。
  这时,一阵粗暴的吼声把晓雪从梦呓一般的幻觉中惊醒,她瞪大了惊恐的眼睛,一把扯下头上的婚纱,用它包起手上那个娃娃藏到角落里,然后奔出门外。
  “你这个死丫头!死到哪儿去啦?!”门外站着一个蓬头垢面的中年女人,她的身上背着一个肮脏的灰色蛇皮袋改制的背篓,里面装满了易拉罐的空瓶和各种可以回收的垃圾。很显然,这是一个贫困潦倒的家庭,而这个靠回收垃圾维生的女人可能就是晓雪的母亲。
  “妈妈……”年幼的晓雪嗫嚅着,脏兮兮的脸上露出极度不安的表情。
  “就知道玩!就知道玩!”中年女人一把甩下背上沉重的背篓,然后怒气冲冲地瞪着自己的女儿:“养你有什么用?跟你爸一个德行!早晚也和他一样!”
  女人肆无忌弹地把最恶毒的言语渲泄到自己的女儿身上,仿佛只有通过这种方式才能洗清她一天所遭受的耻辱和疲惫。在这个家里,晓雪扮演了一个出气桶的角色。她默默地帮母亲把背篓里那些粘腻的、肮脏的垃圾倒出来。突然,在众多垃圾之中,一本画着插图的童话书跳了出来,书虽然已经没有了封面,可是里面的插图却很精美,看到它,晓雪眼前一亮,如获至宝地一把将它揽进怀里。
  我不敢相信,那个看上去如此清丽脱俗的女孩子的童年竟然是和这些臭气熏天的垃圾一起度过的!原本那个充满嫉妒的晓雪正从我的脑海中渐渐隐退,她的形象渐渐立体起来。
  晚上,年幼的晓雪趁妈妈睡着的时候,偷偷跑进院子,在月光下翻看着白天捡到的那一本童话书,她突然之间踏入了一个五彩缤纷的世界,小小的手指抚摸着书上那些美丽的人物的面孔,幻想着、憧憬着。
  时间流逝,转眼晓雪已经变成了一个含苞待放的少女。她始终在班级里保持着优异的成绩,可是,即使是这样,也仍然没有同学愿意接近这个身上经常散发出垃圾气味的女孩子,即使是老师,也常常对这个好学生敬而远之。
  晓雪的内心始终隐藏在深深的自卑之中,她害怕靠近人群,害怕人们传出的任何声音,尤其是笑声,不管那些人究竟在笑什么,她总是感觉到烈火灼身,怀疑那些人在嘲笑自己。
  晓雪变得异常爱干净,她总是想尽一切办法清洗自己,可是,那个臭气熏天的家永远都无法使她达成洁净的心愿,她痛恨自己的家庭,痛恨自己的母亲,更加痛恨那个由于触犯法律牢狱加身而从未谋面的父亲。所有的这一切就像一个永远都无法摆脱的噩梦,在她的心里,刻上了一个耻辱的红字。
  基础教育很快在她15岁的时候结束,以晓雪的成绩完全可以升入重点高中,可是她的母亲亲手掐灭了这微弱的希望之火,她命令晓雪立刻出去找工作,因为,这个女孩已经到了可以养家的年纪。晓雪不得不离开了她心爱的书本,柔弱的她根本没有能力反抗,只能默默按照母亲为自己安排好的命运走下去……
  时间一天天过去,晓雪曾经做过餐馆的服务员、也做过酒吧的招待,薪水虽然微薄,可是仍然给这个家的生活带来了一点改善,晓雪的嘴角逐渐有了笑容。尽管她时常怀念崭新的书本那令人感到洁净的油墨味,可是命运似乎也开始对她变得宽容,当她停止了对知识的渴求,她的容貌却变得一天比一天出色。晓雪开始越来越多地流连于镜子前面,她发现自己越来越漂亮,于是一种危险的观念渐渐产生――她已经厌恶了和母亲生活在肮脏贫穷的状态里,她想要彻底摆脱这个家。
  一个偶然的机会,晓雪结识了一位到饭店就餐的美术教授,她清丽脱俗的气质很快吸引了对方的眼球,教授邀请晓雪为自己的几幅油画做模特儿,报酬相当丰厚。
  能够走进艺术的殿堂,是晓雪梦寐以求的事,在她眼里,艺术是最洁净的东西,她欣然接受了教授的建议,做了他的绘画模特儿,当然,她当时只是身着古装、手持绢扇或竹笛作肖像模特,并没有将自己的身体裸露出来。
  那位教授的画在美术界掀起了一阵不小的轰动,从此,晓雪成了炙手可热的模特儿,她的报酬也一天天随之增加。她搬离了自己的家,在美术学院附近租了一间房子,对她而言,这是她新生的开始,她终于可以从事一项高尚的工作,并且将自己不堪回首的过去抛诸脑后。
  正当晓雪踌躇满志的时候,厄运又一次不期而至,她的母亲由于长期劳累加上生活不规律,患上了肾病,必须每隔一周洗一次肾,这高昂的费用无疑给这个摇摇欲坠的家庭又一次沉重的打击。晓雪做普通肖像模特儿所挣的钱根本不足以支付医疗费,她又一次陷入痛苦的深渊。
  就在她苦恼万分的时候,几个同样做模特的女孩建议她去做裸体模特儿。
  裸体模特的报酬是按小时算的,比人像模特的报酬要丰厚得多。这个建议让晓雪辗转反侧,她在内心权衡着究竟要不要抛却少女最后的一丝羞涩,将自己的身体完全袒露在任何一个陌生人面前。最终,她终于决定试一试。
  一个夜晚,晓雪精心沐浴之后,穿上了一件轻柔的连衣裙,来到那个教授的画室,对于晓雪的到来,教授表现出惊喜,他殷勤地招呼着这位美丽的女孩,在晓雪吞吞吐吐地道明来意之后,教授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在他心里,早就期待着有一天能够为晓雪的身体写生,然而这个纯洁的女孩毕竟是第一次袒露身体,她究竟能否胜任裸体模特的工作?她是否有这样平和坦然的心态以及崇高的素质接受这样的牺牲?
  就在教授苦苦思索的时候,晓雪开始宽衣解带,轻柔的纱裙落地,在那个年近半百的男人面前,她将自己年轻芬芳的身体裸露。洋溢全身的青春气息瞬间征服了教授,他为她的美丽和勇敢折服,第二天,教授将她带到了第一个做人体写生的画室。
  这是晓雪踏上作人体模特之路的第一步。她永远也忘不了那个安静的画室、那一双双紧盯着自己的眼睛,在那些艺术系的大学生们面前,她一丝不挂地端坐在道具椅子上,她的身体在宁静的自然光线下显得如此圣洁,容不得任何邪念产生。画室里反复播放着莫扎特的C大调钢琴奏鸣曲,晓雪的精神随着这欢快得有些忧伤的旋律,早就飞向了另一个与现实世界格格不入的天堂,在那里,她的裸露不是一宗罪过。
  就这样,晓雪从此成了一名人体模特儿,为了尽可能多地挣钱,她有时一天往返于几所大学里,不明就里的人对她这样拼命赚钱感到诧异,甚至有些鄙夷,然而她却依然执著地坚持着……
  原来晓雪有着这么坎坷的过去,我一直将她视作一个被宠坏了的公主,真是大错特错。而我做梦也没有想到晓雪和黎克竟然是在这种情形之下第一次相遇。
  生活中突然出现了这样一个男孩,晓雪的心湖泛起点点波澜,不知道为什么,她似乎特别在意这个话很少、烟瘾很重的男孩。自从那天和他交谈过之后,晓雪开始刻意地注意自己的身体,她尽量让自己的任何一个部位看起来都接近美的标准,希望在每天的写生中,让黎克的眼光接触到的都是美丽。这小小的心思并没有被任何人察觉,画室里依旧安静,依旧放着旋律轻柔的音乐,这里除了用笔搅动水桶偶尔发出的水声之外几乎寂静无声,谁也没有发觉不同,只是晓雪的灵魂已经不再在天堂里神游,她的心回到了现实中,在那里,被一双盯着自己身体的眼睛牢牢羁绊住了。
  她的心情每天都在变幻不定的遐想中沉浮,当黎克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的时候,她就会感到如烈火灼身,当他把目光转开,她又感到无比失落。她可能在一瞬间转变自己的心情,有时觉得万分沮丧,觉得自己竟然在喜欢的人面前袒露身体简直是不知廉耻,有时候又觉得这对自己来说反而是一种幸运――否则,在众多女孩之中,他怎么会注意到自己呢?
  晓雪开始出现在每一个黎克经常出现的场所:酒吧、体育馆……每次相遇,他们都会互相点头示意,可是,黎克的脸上始终看不见那种被点燃的激情,他始终保持着冷淡的距离,好像一点也没有感觉到晓雪面对自己时那种不安和躁动。
  一个傍晚,在大学的酒吧里,烛光幽暗的角落,黎克和几个朋友正百无聊赖地喝着啤酒。这时,门外走进一个女孩,隐隐约约看不清她的样子,在这暗淡的光线之下,她看起来充满了诱惑的遐想。此时,黎克身边的一个朋友醉醺醺地站起来拍拍黎克的背:“我去……叫那女孩过来聊聊,等着啊。”
  不顾几个人的劝阻,这个叫昆达的男孩歪歪倒到地走向女孩坐在吧台凳上的背影,当她转过脸,侧面暴露在灯光下的时候,坐在桌边的黎克一眼认出了那是晓雪。
  这时,昆达当然也认出了这位朝夕相对的人体模特,他惊喜地在酒吧里叫起来:“是你啊!我们的人体模特儿。”一边说一边拽着晓雪的胳膊往他们的桌边拖。整个酒吧里的目光一下子都集中到晓雪身上,她的脸色突然变得苍白,在这一瞬间,她突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羞耻――为自己的职业,她意识到自己并不属于这里,于是拼命地挣脱开昆达的手,逃也似地奔出酒吧。
  望着晓雪的背影,黎克的心被触痛了,他站起来,走到昆达身边:“看你干的好事。”说完就向门外追去。
  酒吧外已是华灯初上,黎克站在门口发现外面的路上根本看不见那个穿白衣的女孩的身影,直到听到一阵啜泣来自身后,才惊觉原来晓雪一直坐在门边的石阶上。他走过去坐在晓雪身边。
  “对不起,我的朋友……太过分了。”黎克歉疚地说。
  晓雪过了很久才把埋在臂弯里的头抬起来,望着黎克:“没什么,又不是你的错,是我自己……没有自信。”
  “你没有自信?”黎克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晓雪,在他心里,敢于做人体模特的女孩肯定都是对自己的身体有着百分百自信的。
  晓雪没有说话,心跳却渐渐加快了,她庆幸有黑夜的遮挡,黎克看不见自己变得绯红的脸颊。现在他就在身边,可是她不能将自己生活中那些复杂的麻烦向他倾诉,她只希望自己能够在黎克心目中保持着一个永远单纯美好的形象。
  两个人在就把门口的台阶上坐着,仰望夜空,晓雪发出惊叹:“今晚的月亮好像特别大。”
  “因为校区在郊外的缘故吧?”黎克若有所思地望着头顶那一轮皎月,“没那么多灯光,当然就显得又亮又大。”
  晓雪的声音变得更加温柔:“我从来没有这么仔细地抬头看过月亮。”
  黎克诧异地转过头盯着身边的这个女孩,他对她一无所知,只是当有人说自己从来没有仔细抬头看过月亮的时候,他感到异常惊讶。
  “生活里习以为常的东西让人似乎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一样。偶尔抬起头看看,还有一点惊喜呢!”晓雪微笑着。
  黎克默默地坐在一边抽着烟,再也没有答话。草丛里一只孤独的蟋蟀叫得正欢……
  那一晚之后,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似乎越来越近,可是,他们相互仍然不怎么说话,晓雪感到苦恼的是,她怎么样都无法渗透黎克的内心。时间就在这无法逾越的过程中慢慢过去,晓雪慢慢变成了黎克生活中的一个部分,尽管黎克并没有察觉,他的生活里,却实实在在地多了这样一个女孩。对这个改变,黎克无知无觉,可是他身边的人已经渐渐接受了晓雪,并且认定她就是黎克的女朋友。
  沉浸在幸福幻觉中的晓雪渐渐疏忽了母亲的病情,就在这时,噩耗传来――她母亲肾病情况已经严重到了不可挽救的地步,尽管一直在坚持洗肾,可是肾功能还是急速恶化。这个打击对晓雪来说无疑是致命的,母亲是她唯一的根基,失去了,她就会变成飘零的浮萍,再也没有停留的方向。
  初秋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在挣扎了一个昼夜之后,晓雪的母亲最终还是痛苦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她那双圆睁的眼睛在晓雪心里留下了一个永恒的烙印。晓雪没有哭,她怔怔地离开医院在大街上光着脚慢慢地走着,任凭雨水像石子儿一样敲打在她的头颈。她感到疼,浑身都疼,就像小时候母亲打她时的感觉,可是,现在即使想要母亲打自己,都不可能了。
  从夜晚一直走到天亮,晓雪终于回到了学校里,她的脚已经磨得伤痕累累,她默默地坐在男生宿舍楼下,直到晦暗的太阳升起,那清冷的阳光却没有温暖这个女孩的心,她什么也没有了,就连之前为之奋斗的目标也失去了。她此刻唯一想见的人――就是黎克。
  大批大批的男生从宿舍里出来,他们经过晓雪身边的时候都会驻足,指指点点……晓雪毫不在意,现在的她,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了。
  终于,黎克和昆达出现在宿舍门口,看见被众人围观的晓雪,他们奔过去。
  “晓雪,”黎克小心翼翼地穿过人群,走到晓雪面前,“你怎么啦?”
  晓雪抬起毫无光彩的眼睛看着黎克,她没有回答,声音已经哽咽,说不出话来。
  昆达一边忙着疏散人群,一边对黎克说:“把她带走吧,在这里太招眼。”
  黎克扶起晓雪,突然发现她没有穿鞋,双脚已经血迹斑斑。于是他一把抱起她冲出人群向远处走去。
  黎克带晓雪回到自己的家,他手忙脚乱地帮女孩清洗脚上的伤口,上药、包扎……磨出来的伤上药是很疼的,可是晓雪坐在那里丝毫没有反应。这时,忙碌的黎克才发现晓雪的脚上满是老茧。
  “你到底怎么啦?为什么不穿鞋?”黎克轻轻地问她。
  晓雪苦笑了一声,看了看自己的脚:“我从小,就没有穿过鞋……第一双鞋,还是妈妈给我做的……”
  黎克震惊地望着晓雪,尽管他每天面对着她一丝不挂的躯体,可是他却看不清她那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内心。
  “现在,”晓雪边说,泪水边源源不断地滚落脸颊,“现在我想要妈妈为我做一双鞋,可是这愿望再也不可能实现了。我现在有钱……可以买一双鞋,可以买一百双,但是妈妈做的鞋,我永远永远也买不到了……”
  突然,晓雪开始歇斯底里地号啕大哭,她心里所有的委屈和痛苦全都在这一刻爆发出来,黎克不知所措地望着她,他差不多已经猜出发生了什么,但是不忍心触碰她的伤口。晓雪倒在黎克怀里,泪水将他胸前的衣服浸湿,晓雪的肩剧烈地颤抖着,最终,黎克还是将她揽进了怀里。
  “我再也没有家人了!我一个人在这孤独的世界上,黎克!我好害怕……求求你,不要让我一个人!我好害怕!”晓雪痛彻心肺地从内心呼喊着。
  时间是抚平伤口最好的解药,当晓雪渐渐从失去亲人的悲痛中解脱出来,她对黎克的依赖已经到了一种病态的程度,任何人都能够感觉到那种强烈的占有欲。可是,黎克的态度始终暧昧不清,从他身上,晓雪根本感觉不到爱意,反而只有刻意保持距离的冷淡。
  她变得越来越缺乏安全感,不论在画室还是别的地方,只要看到有女孩接近黎克就开始不安,她用来强调自己存在的方式让人害怕――用保险刀片割自己的胳膊。在血流出来之前,她能看到自己皮下那白白的脂肪层,当她这样做的时候,丝毫没有感到疼痛,反而能够减轻心里不安的情绪。
  她身上的伤口很快就被发现了,作为一个人体模特儿,这样致命的残缺是绝对不被允许的,很快,她就丢了工作,变成了一个“混”在大学里的人。但是,晓雪已经不再在乎,她失去了挣钱的动力,并且,精神上的折磨使她日渐消瘦,她脸上也不再像当初那样充满健康的神采。她变得病态、神经质,每天面对着小屋里那幅黎克为自己画的裸体画作发愣。画上的晓雪始终瞪着乌黑、忧郁的眼睛盯着现实中的她。
  对于她那种极端的追求方式,黎克烦躁不安,他刻意地躲着晓雪,这份强烈的情感让他害怕,他负担不起这么沉重的责任。或许,是因为晓雪和他心目中那个女孩相去甚远……
  两个人的命运在这样一个交错的轨道上越走越远,晓雪意识到黎克刻意躲避自己,她并没有反省自己的行为,反而开始跟踪黎克。她时常偷偷地跟在黎克身后,尾随他到任何地方。黎克总是觉得自己身后有一束热切的目光,可是每当他回头,身后却只是茫茫人海,因为机警的晓雪早就躲了起来。她要知道,在生活中,究竟什么能打动这个男孩的心,什么才能羁绊住他的目光。
  冬天渐渐来临,所有人都焦躁不安地期待着2月14号――那个甜蜜的日子。黎克的身影越来越多地流连在鞋店和服装辅料市场,他神秘地忙碌着,一直偷偷跟踪他的晓雪忐忑不安,她猜测着黎克行为的秘密,心里却忧喜参半。
  我看见黎克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将皮革套在脚形模具上细致地剪裁、缝纫,嘴里还轻轻哼唱着那首耳熟能详的《over the rainbow》:
  Somewhere over the rainbow, way up high
  There's a land that I heard of once in a lullaby
  Somewhere over the rainbow, skies are blue
  And the dreams that you dare to dream really do come true
  Someday I'll wish upon a star
  And wake up where the clouds are far behind me
  Where troubles melt like lemon drops
  Away above the chimney tops
  That's where you'll find me
  Somewhere over the rainbow, blue birds fly
  Birds fly over the rainbow
  Why then, oh why can't I?
  If happy little bluebirds fly beyond the rainbow
  Why, oh why can't I?
  很难相信一个男孩子竟然会这么缜密地将细小的珠片一片片钉上鞋子。总之,他手中那双红色的高跟鞋一天天成形,渐渐成了后来我看到的样子。
  情人节终于在不安的期待中拉开了神秘的面纱,晓雪静静地期待着,当天,黎克带着自己亲手做的那双鞋来到宿舍,小心地把它放在架子上,谁也猜不透这个包装精美的盒子里放着的,是否是送给晓雪的礼物。可是,晓雪看到了带着盒子的黎克,她心里一阵狂喜,她知道黎克身边没有其它的女孩,那盒子里的,不管是什么,都一定是送给自己的。她在男生宿舍楼下等着,等待黎克亲手将礼物送给自己。
  这时,黎克的室友昆达看到了晓雪,他走过去和她打招呼,心里却幸灾乐祸:“在等黎克?你和他约好了吧?”
  晓雪羞涩地笑了,脸上泛起红晕。
  “你是不是想知道黎克要送什么给你?”昆达神秘地问。
  晓雪好奇地瞪大了双眼。
  “我可以提前把礼物偷出来给你看看,怎么样?心急吧?”昆达不怀好意地笑着,自从在酒吧调戏晓雪之后,他一直对此事耿耿于怀。
  对于昆达的建议,晓雪刚要拒绝,可是转念一想,如果那份礼物不是要送给自己的怎么办?让昆达把它偷出来,这样,即使黎克要把它送给别人也不行了。于是她坚定地点点头:
  “好吧!那就拜托你了。”
  于是,在黎克毫不知情的情况之下,那个扎着白色缎带的盒子放到了晓雪面前,她并没有当着昆达的面将盒子打开,而是带着他匆匆离开校区,回到自己租的房子里。
  浅青色的盒子就摆在晓雪面前,上面结着洁白的缎带蝴蝶结,晓雪的心跳加快了,呼吸也感到有些吃力,就像面对黎克时一样不知所措。这盒子里的秘密即将被她开启。
  晓雪打开那个盒子,躺在里面的是一双制作精美的红色高跟鞋。它们在盒子里散发着夺目的光彩,看到这双鞋,晓雪的眼眶濡湿了,她为这双美丽的高跟鞋而感动。
  “他一定记得我说的话……一定记得我说的话……”晓雪喜极而泣,捧起那双鞋子贴在脸上喃喃。那个失去母亲的风雨之夜,记得晓雪曾经对黎克说她从小就没有鞋子,他一定是为了弥补她的过去才……
  “我的盒子呢?!”
  男生宿舍里,黎克疯狂地翻箱倒柜,却始终不见自己小心放在架子上的盒子,他刚刚出去了一会儿,根本不知道昆达已经将自己的盒子偷偷送给了晓雪。
  “昆达?!”黎克瞪着血红的眼睛逼视着昆达,后者则有些畏缩,最后终于支支吾吾地说:“我看见晓雪来过,好像她拿了你的盒子……怎么?那东西不是要送给她的吗?”
  “晓雪?”黎克猛地摊倒在床上。突然,电话铃声大作,昆达拿起听筒,然后递给黎克。
  电话那端传来晓雪激动的声音:“黎克,我要见你。”
  黎克头痛欲裂,可是他最终还是答应了晓雪的约会,这个可怜的女孩已经受到了太多伤害,他实在不忍心拒绝她。
  放下电话,晓雪兴奋地将目光转向桌上的鞋盒,她伸出手,慢慢地拎起其中一只鞋。鞋子在她手中烁烁放光,她脱掉自己的鞋子,露出那双长着老茧的脚,此刻,在这双精致的鞋子面前,她的脚显得那么粗糙、巨大、相形见拙。她有些遗憾地抬起脚,企图将手中那只鞋子套到脚上,可是,鞋子太窄小了,她的脚根本无法伸进这双鞋,她不敢用力,生怕把鞋子撑坏了,一个可怕的念头却越来越强烈。
  “难道,这双鞋不是为我准备的?”她奇怪地看着自己的脚和手上那只小巧的鞋子。
  一转眼,晓雪看见了桌上削苹果用的水果刀。
  天空开始飘落白雪,浪漫的气氛弥漫了全城。可是此刻黎克丝毫没有赏雪的心情,他站在和晓雪约好的地方静静地等待着她的到来。
  “黎克!”
  远处,晓雪带着一种异乎寻常的笑容慢慢向他走来。她的外表显然经过了精心的修饰――红色的大衣里隐约露出白色的蕾丝纱裙,她的脚上穿着黎克精心制作的那双红色的高跟鞋,鲜艳夺目的色彩引得周围人频频侧目。
  “你怎么……”黎克一眼看见了她脚上的鞋子,眉头紧紧地皱起来。
  “你怎么得到这双鞋的?”
  晓雪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难看:“我……不是你送给我的礼物吗?”她的呼吸有些沉重,每一口都在空气中形成一阵寒冷的白雾。
  “我?”黎克立刻就意识到是昆达他们搞的鬼,可是以自己名义送出去的东西也不能再要回来了。他丝毫没有察觉到晓雪的异样,仍然带着惯有的表情默默地站着,正当他从口袋拿出烟要点燃的时候,晓雪抢先将火苗送到他面前。
  黎克诧异地看着她手中那个银质的打火机,点着烟。晓雪笑着把带着余温的打火机递给黎克:“这是送你的礼物。”
  “太贵重了。”黎克并没有伸手去接,而晓雪的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两人僵持了一会儿,晓雪突然开口:“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
  黎克愕然地看着她:“我不讨厌你。”
  那你为什么要这么残忍地对待我?晓雪的声音有些变调,在静静的雪夜回荡。
  黎克哑口无言。
  今天是情人节!晓雪继续吼着,作为一个女孩子,难道我就没有权利去享受这个节日吗?就算是骗我,你也要让我度过今天吧?难道这都不行吗?
  黎克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手,接过晓雪手中的打火机放进口袋:“这样可以吗?”
  晓雪舒了一口气,可是凄苦的心情却丝毫没有因此改变。
  “晓雪……我知道你很痛苦,可是我有责任跟你说清楚――”
  “我们去跳舞!”晓雪急切地打断黎克的话,一把拉起他向舞会礼堂走去,这个女孩身上体现出一股惊人的力量,黎克根本没法挣脱,只能任由她拉着自己闯进舞会。
  晓雪急切地脱掉大衣,将它扔在一边,穿着轻薄的白色纱裙闯进舞池,充斥着年轻热力的舞池里温度急速升高,晓雪就像疯了一样拉着黎克翩翩起舞,她踮着脚尖,看起来轻盈而又活泼,可是谁也不知道,她究竟承受着多大的痛苦。
  一曲终了,灯光渐渐明亮起来,这时,舞池中央突然有人发出惊恐的尖叫声――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有很多已经被踩得模糊不清的血迹,隐隐约约形成脚印的轮廓。这些血脚印几乎遍布了整个舞池,狂乱地记录着它们主人的足迹。
  顺着这些血迹斑斑的脚印,大家很快就发现了它们来自晓雪的脚下,这时,黎克也惊恐地发现了自己的舞伴鞋内正不断地涌出鲜血!血汩汩地从鞋槽内冒出来,将晓雪的整个脚以及鞋子都染成了褐色。
  “晓雪!你的脚!”黎克叫到。晓雪转过无神的眼睛满不在乎地望着自己血淋淋的双脚。
  “没事儿!”她露出苍白的笑容。
  音乐声又一次响起,她猛地站起来拉着黎克走到舞池中央,这时,已经没有一对情侣敢上场继续跳舞,每个人都以恐惧的眼神望着舞池中这个有些歇斯底里的女孩。柔和的音乐奏起了莫扎特的C大调钢琴奏鸣曲,晓雪一边笑,一边双手围住黎克的脖子:“你不高兴吗?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我小时候有一本童话书,上面有一个故事是这样的:有一条美丽的小美人鱼,她救了一位落水的王子,并且爱上了他。为了王子,她让巫婆把自己的鱼尾巴变成了人的双腿,可是她每走一步,都要忍受巨大的痛苦,并且,巫婆还夺走了她美妙的声音,她来到陆地上,在王子身边默默地守候着,可是她没有声音,没有办法告诉王子,她爱他――”晓雪的泪水慢慢流了下来,黎克感到极度地不安,却无法阻止她,“最后王子还是和另一位公主结婚了,美人鱼没有得到他的心,只有杀死王子和他的新娘才能回到大海。可是她没有,她情愿牺牲自己,变成了海里的泡沫,但最终王子还是不知道,美人鱼是多么地爱他。”
  灯光下,晓雪已经泪流满面,她仰面望着黎克:“我不想要这样的遗憾,我爱你,黎克。一直将你的背影当作人生的标的……请允许我永远跟在你身后,在你感觉不到的地方,让我默默地看着你,这样就满足了。”
  突然,晓雪双腿一软,整个身体扑倒在黎克怀里:“黎克……带我走,我已经……站不起来了……”
  黎克迅速地抱起晓雪,带着她离开了舞会。一路上,晓雪的双脚始终在不断地滴血。在她的坚持下,黎克将她带回了她的房间。晓雪坐在椅子上,几乎要晕厥过去,当黎克要为她脱下高跟鞋的时候,发现她的脚和鞋子已经被血牢牢地粘住,根本脱不下来。
  “呵呵……”晓雪发出凄苦的笑声,“这像不像那双受了诅咒的红舞鞋的故事?我大概永远也脱不下这双鞋了。”
  黎克默默地望着自己倾注心血做的那双鞋,这双美丽的鞋子已经被血污染得面目全非。
  “这个礼物真的不是很适合我。”晓雪想笑,却笑不出来。
  “其实,”黎克终于开口,“其实这双鞋不是要送给你的礼物。”
  晓雪的眼睛一下子瞪得滚圆,她吃惊地望着黎克:“你说什么?”
  “这是我准备要在新年作品展上展示的手工作品,我只是把它带到学校来做一些修改,可是我不知道会引起你的误会……”
  “黎克!”
  晓雪的脚声并没有阻止黎克的言语,他继续说:“我必须和你说清楚,我承认我很关心你,但那不是爱情。不是你的问题,只是你不是我心目中那个女孩,我很抱歉,虽然可能伤害了你。”
  “黎克!!”晓雪又一次发出歇斯底里的叫声。
  黎克终于停下,望着面前这个痛不欲生的女孩,她的表情已经开始变得狰狞。
  “即使是这样你都不愿意喜欢我吗?为了你,我已经做了这么多……可你什么也不知道……你什么也不知道!”
  黎克低下头,轻轻说了一声对不起。
  “对不起?”晓雪开始冷笑,“我付出了这么沉重的代价,换来的就是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对不起’?”
  黎克转过身,他已经不想再继续和晓雪纠缠下去,他走到门口试图打开门,这时,晓雪转过身,从桌子上抓起那把锋利的水果刀猛地冲向黎克……
  很安静,非常安静。黎克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回过头,看了晓雪一眼,血从他背后那个深深的伤口喷溅出来,发出风的呼号。水果刀已经完全没入了他的后背,只剩下一个木质的把手。
  晓雪惊愕地退后几步,头脑一下子清醒过来。她望着自己满手的血,此刻,黎克的身体摇晃了几下,就向前栽倒在地上。
  “黎克――!”晓雪凄厉的呼叫声回荡在夜空,可是现在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人因为她的叫声而回过头来,黎克已经死了。
  望着黎克倒在血泊里的尸体,晓雪突然忿忿地说:“即使到死,你也不肯回过头来吗?为什么?为什么丢下我一个人?!”她的精神已经接近癫狂,行为也不再是正常人的模式:
  幽暗的光线中,我看见晓雪坐在镜子前面,她的面前,放着一根针和一小

我要回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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