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人开车,在车止搭棚布被摔断三根腰骨,这个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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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肯定要为陆家四处奔波,今晚是不会来的了,“明天我去镇上看看。”
  沈秀急忙说道,“你可千万别去,你在家好好待着,娘去。”
  齐妙也觉这个时候去镇上只会给丈夫添麻烦,要为陆家奔走已很费神,自己再去,要更加费心了。便乖顺应声,回到屋里怕婆婆又催她睡觉,就将灯熄了,继续坐在床上听着外面动静。
  一会她起身,有将灯重新点上,写了封信。装在信封里,这才再熄灯。
  早上她听得三弟房间有动静,开门出去,唤声,“三弟。”
  谢崇意刚出门,还未洗脸,眼也有些肿痛,“嫂子什么事?”
  齐妙将昨夜写好的信给他,轻声,“你把信交给我爹娘。”
  这个时候给他信件,还是交给她的父母,谢崇意隐隐猜出什么来,“嫂子这是要师父师娘帮陆家么?”
  “尽力而为吧。”
  谢崇意真觉哥哥娶了嫂子是福气,夫妻一心,让人羡慕,让他这做弟弟的也欣慰,他将信收好,说道,“嗯,嫂子放心吧。”
  天微微亮,山边泛着鱼肚白,谢崇华已跑了一夜,去了那酒馆掌柜门前,去了陆家其他几位邻里家,跪了磕头了,可没有一人愿意出来作证。回到仁心堂,狼狈模样看得早早赶来的谢崇意吓了一跳,“哥。”
  谢崇华瘫坐在凳上,已有人端了水来给他洗脸上药。
  昨天被柴母抓破的脸今天已经有些发黑,清洗脏东西时便觉生疼。谢崇意在旁小心问道,“他们今天可能出来?”
  谢崇华摇摇头,“没有人愿意作证……只怕陆大娘……要以杀人罪论处了。”
  谢崇意脑袋一嗡,也和他一起陷入沉默。许久才道,“要不拿钱去贿赂吧?”
  “那柴家本就是豪绅,家底殷实。出事当时柴母就抬着箱子前去,可我听闻许知县对他们避而不见,那肯定是不能用钱解决的。许知县明年便要调任,不会在这时候闹出民心不满的事来。柴家的钱他不肯收,我们送去的,肯定也不会要。”
  有时候秉公处理,听起来却又那么不近人情,让人觉得冷冰冰。
  那些证人似乎早就被柴家人威胁过了,他过去时,通通都是避而不见。下半夜找了官差一起去,才开了门,可无一例外,都说不知道。
  谢崇华一回仁心堂,学徒下人都知晓了,纷纷传开这事。
  陆老爹早上已苏醒过来,方才还喝了点水。那彻夜看守的人也疲乏了,和替换的人交代了伤口换药的事准备走,末了又问,“听说昨晚八姑爷去了衙门?有消息么?”
  那人叹道,“定是要判罪了,别人都没见着是谁先动的手,那自然是死的人严重些。只怕那陆夫人,要被斩首了。”
  陆老爹瞪大了眼,满眼的浑浊,满身的疼痛。他动了动嘴巴,能发出声音,却在出声的瞬间压回嗓子眼。
  那人走近看了一眼,说道,“我就在旁边坐着,您有事叫一声。”见他眨了眼应答,便坐在半丈外打哈欠。不等他合上眼小休下,就听见旁边传来一震响声,偏头看去,那身受数刀,连动都难动的人却自己滚下了床。那床下有一道横木,接连撞击,吓得他跳起来,急忙跑过去,扶起他一瞧,陆老爹脑袋一歪,双目瞪圆,又伤肺腑,血顿时染红纱布。
  他惊叫一声,连在院外敷药的谢崇华都听见了。顾不得才上一半的药,急忙往那跑去。正好那学徒脸色惨白地跑出来,哆嗦道,“死、死了……”
  谢崇华足下猛顿,连夜的疲惫瞬间冲来,差点令他跌倒在地。
  监牢潮湿,泛着刺鼻的霉味。这种地方连牢头都不愿多走,皱眉直走,两边女人哭声传入耳中,听得他好不耐烦,拿着鞭子敲打两侧,“闭嘴!”
  女囚大多衣衫褴褛,身子肮脏,在这关上半年,不疯也难。走到一间囚牢前,寻了那衣着最新的,便知道是新关的,不用看脸也晓得是他要找的人,“殷翠?”
  陆大娘听见自己的名,急忙从里头几乎是以爬的方式出来,“我是,我是。”
  牢头说道,“你可以出来了。”
  陆大娘大喜,要起身出去,衣服却被人抓住,那女囚大声道,“为什么她可以走,我却不行!”
  牢头冷笑一声,“你男人要是死了,你也能出去啊。”
  陆大娘猛地怔神,“你、你说什么?”
  牢头不耐烦道,“你以为你杀了人能安然无事出去?是你男人死了,一命抵一命。赶紧出来,这鬼地方……”
  可陆大娘已经走不动了,她傻愣愣站着,只知道自己的丈夫死了,没了。结发二十多年的丈夫,丢下她和四个孩子走了。
  没了,什么都没了……
  一会另一个衙役来喊那牢头,他便暂时离开同他说话。女囚那边又开始闹腾起来,他拿鞭子抽着栅栏,喝声让她们安静。
  “哈哈哈要死人了,死人了。”
  牢头没搭理,只是冷漠应声,“死吧死吧,你们这些渣滓早就该死了。”
  “断气了断气了。”
  他依旧没搭理,等和那人说完话,才取下腰间钥匙圈过去开门,放那殷翠出来,早点完事好出去。可他到了牢前,却见一圈腰带系在高高的铁窗上,套着一个女人的脖子,悬挂在墙……
  许知县头痛欲裂,一粒米饭也吃不下去。听见那柴家人来闹,又气又恼,恨不得通通塞进大牢里去。他命人让柴母从后门进来,将围在前门的人通通驱散。
  柴母一见他就放声大哭,随即又骂道,“这事怎么能就这么完了,我儿子的命都没了,陆家的儿子也要死,不能就这么放了。”
  许知县怒声,“真是不知好歹,陆家死了两个人,你死了一个儿子,你还想怎么样?”
  柴母没了儿子心灰意冷,胆子也肥了,遭这一骂,也嘶声道,“我儿子的命抵得过一千个人,一万个人!”
  许知县最痛恨这种悍妇,冷声,“两个人的命还抵不过你儿子一条命?是不是要本官把命赔给你儿子,你才知足啊?再给本官闹事,真闹大了,本官让你吃不了兜着走!有空在本官这哭,还不如去族里认个儿子给你送终!无知妇人。”
  柴母被骂得一愣一愣,又伏地哭了起来。
  许知县眼神冷如冰霜,又附耳沉声道,“你别以为你寻人去打砸陆家威胁别人的事本官不知,你若再敢放肆,寻人去报复陆家,闹出事来,我就让你死无全尸。”
  字字冷厉,听得万念俱灰的柴母都心有余悸。她愕然抬头,许知县仍是一脸儒雅的书生模样,并不见半分戾气。
  已是夜深,陆芷却睡不着,她已经两天没见爹娘了,大哥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她和两个小哥哥一样,都想知道他们跑哪去了。
  这里的床很软,也很大,她只在伙伴家里见过,她想坐坐,可伙伴不给。后来她便一直想,一直想要这么一张床。可如今梦成,却没有办法安睡,一点欢喜的感觉也没。
  她不敢吵闹,这里可不是她的家,唯有坐在床上抱膝发呆。
  巡夜的嬷嬷推门进来,见她坐起身,忙过去问道,“睡不着么?”
  陆芷吸了吸鼻子,问道,“我想我爹娘了,我爹的伤好了吗,我娘去哪了?”
  嬷嬷哪里敢告诉她真相,只好哄骗,“当然好了,只是轻伤。”
  “那他们怎么不来接我呀?”
  嬷嬷不知要如何作答,见她泪眼潺潺,生怕她哭起来。
  齐夫人在房里睡不着,便过来看她。进门就见她红了眼要哭,忍得鼻尖都红了,像极了女儿小时候的模样,看得惹人心疼。想到她年纪小小就没了双亲,更是心疼。上前将她搂进怀里,哄道,“你爹娘出门玩去了,过几天就回来。他们去很远的地方玩,怕你走不动,所以让你在这玩。虽然不在同一处,可都是玩,那就得高高兴兴的对不对?”
  她轻拍着她的背,温声哄着。陆芷眼里的泪这才收了回去,恍然,难怪突然住进这么好的地方,原来是爹娘安排的。那她总是哭就不对了,“阿芷明白了。”
  齐夫人心中已叹了千回万回,哄她睡下。瞧着渐渐入睡的小人儿,自己已要落泪——才五岁呀,什么都不懂。她提帕拭了涌到眼眶的泪,嘱咐嬷嬷好生照顾,这才离开。
  刚出房门,便见莫管家从廊道那跑过来。她忙示意噤声,莫管家放轻脚步,到了跟前弯身低声,“八姑爷来了,有急事寻您。老爷还没回来。”
  齐夫人想着是为陆家的事来的,往前堂去的步子也快了。许是接连奔波两日,一眼见着女婿,觉他瘦得厉害,看得她又感慨。这样为朋友奔走操心的人,品性又怎会坏。
  “母亲。”谢崇华疾步上前,也略了客气话,“正禹可有来过这里?”
  齐夫人摇摇头,“并没有。”
  谢崇华脸色苍白,他下午去牢里接陆大娘和好友,谁想陆大娘却……他接了陆大娘的尸身送到义庄,再回去,牢头却说好友已经走了。他去了陆家不见人,以为他是来齐家接弟弟妹妹了,谁想竟也不在。
  他最怕的……是好友知道双亲已去。
  齐夫人忙说道,“我这就让下人去找找。”说罢就让莫管家将下人都喊来,一起去找人。
  夜色沉落,微有清风拂面。
  打铁铺子外面变化不大,只是地上的血迹未消,已经变成深褐色。他从水缸里舀了一勺水泼在上面,拿过扫帚洗刷。直到洗得地干干净净,他才收手,将东西都摆放好。
  夜里稍有动静就易引人注意,一会邻里灯亮,已有人探头出来瞧看。陆正禹没有偏头去看,只知道他们瞧了半晌,就又关上门窗,熄灯睡觉去了。
  收拾好外面,他这才进屋。屋里已经被人砸得破败不堪,连能坐下的椅子都没有。他默默清扫,将东西都堆到一边,慢慢的也清出了原本大概的模样。墙壁也被拍裂拍碎了几处,黄泥砖被敲出几处窟窿,他弯身清理。却见墙角下一块缺了一个口子,想必原本这里也是空的。他想拿东西堵住,伸手去掏,指间却传来并非砖头的触感。掏出来一瞧,原来是个盒子。
  只是很普通由柏木做成的盒子,外头连个花纹也没雕。他拿着盒子,却像拿了重有万斤的东西,拿不起来……因为这里头,是母亲给他来年进京考试攒的钱。
  是父亲日夜打铁,寒来暑往日日不休在火炉旁熏烤赚来的钱。是一家人省吃俭用不敢多买新衣多添荤菜攒的钱。
  往后他却再也劝不了父亲不要太操劳,也劝不了母亲不要太节省。
  火炉再不会生起火,再不会有人在他挑灯夜读时,掐了灯芯赶他快睡。
  他跪在地上,紧握盒子,因太过用力,双手指骨泛白,手掌已被未经打磨削刺的盒子刮得出血。喉中苦涩生疼,含着血痛不能言,在牢里闻得噩耗时撕裂千万回的心又像被万剑刺穿。
  后院菜园有夏虫轻鸣,交织着细碎声响。夜不静,人心更乱。他缓缓起身,将盒子放下,走出门口,将挂在杆上的一把利剑取下,赤红了眼往外走。
  他要杀了那柴家人,让他们为爹娘抵命。
  哪怕是把自己的命也搭上,他也不在乎。
  谢崇华从齐家急匆匆出来,仔细一想,好友这个时候没有回家也没有来齐府,那定是知道其双亲已故。那最有可能去的地方是哪里?
  稍作一想,他已惊得全身冷汗——柴家!
  他忙往通往柴家的必经之路跑去,希望不要真的像他想的那样,他宁可陆正禹在哪里晕了!
  一天多不曾进食,跑的速度却不慢。他一心要找到陆正禹,生怕他冲动。刚穿过巷子到了大街,便见一个男子拐进对面巷子,那巷子正是通往柴家的必经之路。
  他不敢大声喊,加快步子跑过去。
  陆正禹闻得后面有疾步声,转身看去,月下那人影熟悉,月光映在他惨白面上,看见那满目担心急意,才终于让他觉得世上还有暖意。
  谢崇华跑到他面前,一见他手上的利剑,便伸手去夺。陆正禹哪里肯给他,硬生生将他推开。谢崇华急声,“五哥!”
  “走开,还知道喊我一声五哥,就给我走开。”嗓音低哑,强压了千股万股的怒气和怨气。
  “五哥你要去做什么?杀人?”谢崇华紧捉他的手腕,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愣是将他拦住了,“你要丢下你的弟弟妹妹吗?阿芷才五岁啊,她已经没了爹娘,你还要她没有兄长吗?你弟弟妹妹还这么小,谁能照顾他们?”
  陆正禹再忍不住,愤怒得双目赤红,“我爹娘死了,我不为他们报仇,不杀几个柴家人为他们填命,我活着有什么意思?如果……如果当时我在家……”他在狱中痛苦了千万次的假设,又涌上心头,“如果我在家的话多好……他们就不会死了……”
  声音里满含苦难,却哭不出,听得谢崇华更是痛心,“五哥……”只是稍有松懈,手便被他甩开了。瞬间回过神,上前又将他拉住。
  “六弟!”陆正禹瞪眼怒斥,眼被愤怒染得更红,更凶煞。
  “你爹自尽不是为了让你鲁莽冲动,是为了保全你们一家!”
  陆正禹愣神,“你说什么?”
  这巷子住户甚少,正在深夜,还未有人点灯张望。更应趁这时离开,可谢崇华见他已无理性,硬拦无用,唯有说出这更令好友震惊的真相。
  “陆大伯伤的很重,以他的伤势,稍微动弹便会剧痛,但是他可以喊出声。如果有事,完全可以喊一直在屋里守着的人。可他没有,而是自己挣扎滚下床,身上裹着的纱布也被撕开,这分明是自己寻死……因为他知道一命换一命,柴德死了,你娘便要偿命。他便自行了断,就是为了救你娘和你啊!你怎敢辜负你爹给你换回来的命?”
  陆正禹怔愣原地,一时失语。只是提着剑,一直愣神。
  谢崇华缓缓松开他的手,也沉默不语。
  从房里的种种迹象来看,他方才猜的约莫不会假。只是如果不是陆正禹如此冲动,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愿说这些。
  陆正禹觉得自己还在地狱游走,仍旧痛苦,仍旧撕心裂肺,可是已经冷静下来。如果他真的去杀人,那他才是真的不孝。对……弟弟妹妹还要他养活,他怎么能死。
  爹娘已去,他再没了,这个家就真的没了。
  谢崇华见他慢慢回神,也松了一口气。正要劝他跟自己一起去齐家,却见地上投来一个臃肿身躯,刚抬头看去,一把柴刀折着月光寒气劈来。他下意识上前拦住,那妇人因是双手握刀,虽被他拦住,却没有将刀震开,还是将他手划开一条血路。
  陆正禹回过神来,回身看去,见是那日和自己扭打的柴母,又见好友受伤,神情一冷,狠狠将她踹倒在地。
  柴母年过半百,养尊处优惯了,经这一踹,跌坐地上,当即觉得盆骨错位,一时竟是下身瘫痪,站不起来。她扬刀叫嚷,怒骂,“畜生,你这畜生,还我儿子的命来!贱种你下十八层地狱!”
  陆正禹怒冲头顶,又想上前踹她,见好友受伤,他紧握拳头,冷声,“走。”
  谢崇华伤得并不算重,便准备离开这,柴母却越骂越难听,嘶声力竭叫骂着——“我要杀了你们,耗尽家财也要找人杀了你!还有你,我知道你叫什么。是你去衙门交的诉状,救了他出来。他得死,你也得死!我不会放过你们。你的弟弟妹妹,还有你那有身孕的娘子,我要让你们碎尸万段!”
  陆正禹已觉她疯了,不想理会。可谢崇华却停下了步子,他想起那晚柴家派去打砸陆家的持棍人,如果当时他没有扮作衙役,只怕也遭了他们的毒手。这恶毒妇人,能喊得动那些亡命之徒……那一旦让她回去,不但自己会没命,好友也是。甚至他们的家人……这恶妇已经疯了,虽然她失去独子也算是可怜,可她没有教好儿子,甚至知错不改,还让人行凶,那就已无可怜之处。
  “六弟?”
  陆正禹见他眸光冰冷,不曾见过这般模样,心有不安,又唤一声。却见他四下看去,尤其注意那邻里窗户,似乎是瞧见没人,又见他折回。
  柴母见他面色冷峻,沉默走来,满是肃杀之气,一时停了骂声。只见他俯身拾起刀,顿觉惊吓,“你要做什么?”
  他神色冷然,刀起刀落,却是落在自己的大腿上,一时血如水流,惊得柴母尖叫,陆正禹也是愕然,“六弟。”
  谢崇华将刀扔回她面前,又将血抹在她手上。示意陆正禹去敲最近一户人家的门。
  那邻人早就听见动静,却不敢瞧看,这门一敲,吓得更不敢吱声。谢崇华昨夜去求了这种人一夜,已知要如何逼他们出来。虽觉不应牵连这人,只是事到如今,顾不了这么多,“劳烦老乡和我去一趟衙门为我作证,否则知情不报,等知县问起,衙役就亲自来了,到时候只怕会更惹祸事。”
  一会那里头的人才颤声问道,“你要我去作什么证?”
  谢崇华冷冷看了一眼地上的恶妇,沉声,“有人要加害于我。”
  柴母惊愕。
  衙门又是半夜升堂,许是半夜气温沉凉,更显得衙门内气氛诡异清冷。
  许知县接连几日未眠,眼都泛了血丝,一瞧堂下人,猛拍惊堂木,“堂下何事?”
  谢崇华上前说道,“我和好友正要赶回我岳丈家,这妇人突然冲出来要杀我。”说罢,撩起只是简单缠裹止血的破布,手和脚都有血口,触目惊心。
  柴母怒斥,“不是我砍的,大人,不是我砍的。是他自己砍的。”
  许知县又拍惊堂木,“胡说,他脑子又不糊涂,伤自己做什么。”他瞧见和谢崇华一起来的人是陆正禹,便没有问话,转而问那跪身簌簌发抖的人,“你方才瞧见了什么?”
  那人颤颤说道,“小的什么也没看见,真的没有。”
  “那你可听见了什么?”
  他瞧了瞧那妇人,偏移视线,说道,“只听见这妇人扬言要杀了他们全家,说要将他们碎尸万段。两位公子倒是没有恶语相向。”
  陆正禹一直没有做声,只是时而看看好友,神情全无……变化。
  许知县看向谢崇华,只见他十分镇定。镇定是好事,可镇定过头,却……太可疑了。他没有多言,只是堂下人让他暗暗惊讶,怕是这老妇说的不假。可这老妇是必须得死的,免得再闹出事来。本就怕她胡来,如今倒是正好处置个干净。他当即不再审问,又拍一声,“好你个刁妇,竟敢持刀伤人,欲夺人性命。若是放任不管,他日还得了。来人,将她关入大牢,在牢里待上十年吧!”
  柴母没有想到许知县竟判得这样轻率,一时又恶言怒骂,恼得许知县拍案而起,“重责三十大板再押进大牢!”
  耳边声声凄惨,是妇人的叫骂声还有惨叫声。谢崇华一直紧绷如结寒霜的脸终于有了几分表情。
  没有痛快,也没有安心,而是……从未有过的沉重感。
  他是如何和陆正禹一起出来的,他已不知。直到旁人叫他,他才回过神,“什么?”
  “对不起。”
  谢崇华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陆正禹声音更是嘶哑,“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做出这种事……”
  他这好友,从认识开始就没有骂过人,斯斯文文和和气气的,可刚才……虽然他知晓他本性并没有变坏,可是一旦开始,却总有股危险的意味。有些人心善,哪怕是被欺凌至死,也不敢拿刀伤人。他就怕好友心底那可怕的堤口已被打开,终有一日彻底决堤。
  很明显他不是能堵住这堤口的人。
  谢崇华也是一阵恍惚,方才的自己,十分陌生,“没事……”
  ——心却重如磐石。
  两人回到齐府,等了许久的莫管家忙让下人去打水,让两人洗身。齐老爷听闻女婿回来,手脚都受伤了,还未起身,就听妻子说道,“快去给女婿敷药。”说罢,自己也起身,让齐老爷一时还没法适应。
  陆正禹无心洗漱,想去看看弟弟妹妹。莫管家劝道,“他们都睡下了,府里上下都骗着他们……爹娘都去外地游玩,你若以这个模样被他们瞧见,只怕要露馅的,孩子都太小……”
  他这才顿步,只是想到他们兄妹四人已无爹娘,刚平复的心又一点一点撕裂开来。浸身热水时,两日流不出泪的他,眼睛湿润。最后还是将泪忍下,等会就凌晨了,他还要去看他们,不能让他们瞧出来……爹娘已不在世上。
  谢崇华洗完身,清了伤口。齐老爷亲自给他上药,等裹好纱布,才道,“早点歇下吧,妙妙在房里。”
  他微顿,“妙妙来了?”
  “和你母亲一起来的,说不放心你。”齐老爷又说道,“傍晚你母亲回去喂牲口了,妙妙没走。你回来时她知道,只是怕你分心,就没让我们说。”
  紧绷许久的心,听得妻子就在身旁,似乎终于得了一丝缓解。他拖着腿走到门口,轻轻敲了敲,立刻听见里头有声。门刚打开,一个娇俏女子出现在面前。满眼的担心和安心,扑到怀中将他抱住。
  “陆家的事……二郎你不要难过。”
  想了千句万句,他也没有想到她会先说这句话。像是瞬间掠了心头阴霾,突然明朗起来。他微微俯身紧抱着她,将这软暖身体紧箍怀中,得这片刻安宁。
  第33章 支离破碎
  齐妙已近两日没见着他,果真又瘦了许多。跪坐在床上瞧他还挂着伤口的脸,养出一点的肉又不见了。谢崇华正等着发干,见她还不睡,握了她的手要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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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进被子里,齐妙不愿去,“热。”
  她想多陪陪他,也想多看看他。陆家的事暂时告一段落,不用再奔波,可就是想陪着他。怕他难过,怕他太过担心。
  谢崇华见她眸光涟漪,是说不出的担忧。探身将她揽到怀中,“睡觉。你想的比我还多,已经没事了。明早我会跟五哥去一趟义庄,为陆大伯和陆大娘料理后事,到底是阴气重的地方,你不要去。在这里等我。”
  “嗯。”齐妙不想给他添麻烦,乖顺应声。窝在他怀中又伸手顺他的眼皮,“你也快睡。”
  谢崇华也合眼休息,只是刚闭上,就想起刚才的事来。那老妇的凄厉叫声,一直环绕在耳,无法忘记。来来回回,快到凌晨,已是惊出一身冷汗,不能安心入睡。
  枕边人已经熟睡,平日她都浅眠,稍有动静就醒了,而今却没有。这两日他不能眠,她想必也是。宽大的手掌轻附在她微隆的肚子上,两人的孩子也在里面安睡着。
  他只愿……自己所犯下的罪孽,全都由他承受,不要报应在他的亲人身上。
  厢房之中,陆正禹也没有睡着。他睁眼看着蚊帐,不知呆愣了多久。直到听见一声鸡鸣,才坐起了身。
  平时小妹在家里醒得很早,他总是笑话她像个小老太婆,睡得晚,起得早。拿了屋里的冷水洗完脸,还特意对着镜子理顺鬓发。
  到了她睡的房间,果真已经醒了。
  陆芷坐在床边揉揉眼,见有人进来,奈何屋子太长,没看清楚人。等那人稍微走近,面上立刻露了欢喜,“哥哥。”
  陆正禹笑笑,摸摸她的脑袋,“果然又醒了。”
  陆芷撅嘴,“不要笑话我,我比老太婆年轻五十岁呢。”
  陆正禹拿了梳子给她梳发,却不知要怎么缠起辫子。最后默然给她扎了两根跑起来会甩脸的,看着看着,心又有酸楚。
  陆芷仰头说道,“哥哥今天跟平时不一样了。”
  他强笑道,“怎么不一样了?”
  “哥哥会给我梳辫子了,而且……”她转了转眼,“哥哥今天穿戴得好整齐呀。”
  陆正禹手势微顿,他为了让自己看起来精神满满,特意整理了下。可却还是被妹妹一眼看出来了,“今天哥哥要去玩,你和二哥三哥在家里等我。”
  “嗯。”陆芷又问道,“爹爹和娘什么时候回来?”
  陆正禹愣了愣,有些魂游,“快了……”
  “快了是多久?”
  陆正禹答不出来,也编不下去了。旁边的嬷嬷见他如此,忙接话敷衍道,“等姑娘听听话话的,你爹娘就回来了。哎哟,这辫子梳的,让嬷嬷来,不要你哥哥。”她接过梳子,示意他快出去。
  陆正禹也不知怎么出了房门,隐隐听见妹妹在房里说“这是我哥哥给我梳的,不要拆”。
  原来不是母亲不给她重新编辫子,而是她不愿。
  家人对她来说,无论做的什么,都是好的。
  他收了收心思,好友说的没错,弟弟妹妹还需要他照顾,他绝不能垮!
  想罢,便往家里走去,如今他需要钱,让爹娘入土为安,让弟弟妹妹吃饱穿暖,这些都要钱。
  爹娘给他留着考试的钱,他已经完全没有考试的想法了。至少如今不行,住在齐家,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家已非家,如果可以,他真的不愿再回来。
  又站在家门口,却已是物是人非。还未打开木门,心已被苦海浸泡得苦不堪言。
  “咕隆,咕隆。”
  屋里传来非老鼠野猫打翻东西的声音,更像是有人在里面。
  柴家人?不像。贼?听来的确是只有一个人在里头,正不知摸索什么东西。
  他双目立刻又充满怒意,落井下石,这贼人定不能放过!他提了铁棍就进里头,将门紧关,提步往里走去。
  穿过满地颓败,似乎是踩踏声惊动了里面,一时里头也没声。
  他更确定是有贼进来了,紧握铁棍冲进里面,却彻底愣住了。
  小小的厅堂的确有人,可是却是个女人。
  谢嫦娥没有料到他竟会突然回来,手上还拿着一盆刚收拾好的茶杯茶壶碎渣,直愣愣看着他。
  自从弟弟考上秀才,夫家就常让她回来走动。昨日和丈夫一起到了榕树村,谁想却听说陆家出了那种事。她担心了一夜,常宋以为她担心弟弟,正好弟妹也回了娘家,便让她去镇上探望,显得亲近。她便早早离了村,可走着走着,却鬼使神差走到了陆家。
  陆家大门未关,看着满地残渣,她便动手收拾起来。
  明知这里不当留,却又不忍心走。
  他定不会这个时候来的,他不是还在齐家么?她想着或许能在齐家见到他,还想好了要对他说什么安慰的话。可这突然见面,准备好的话就全抛在了脑后。
  陆正禹下意识就要靠近,惊得她猛退一步,盆里的碎渣随着掉落的木盆全都洒落地上,溅上鞋子。手也被抛洒空中的瓷片割着,手指渗出血来。对面的人冲到跟前,用袖子捂住她的手指。
  谢嫦娥惊得脸色白如飞雪,急忙抽手,“五弟!”
  “不要喊我弟!”陆正禹脸色沉郁,又将她的手捉得更紧,用袖子紧裹,终究是忍不住抬头,“当初你说过什么?你说你待我如亲弟,从没有其他念头。可是你处处都躲着我,你可知道这叫做什么?叫做贼心虚。你如果真的对我无意,也不要躲躲藏藏,遮遮掩掩。”
  谢嫦娥真觉他受刺激了,这些话哪怕是当初两人在小树林分开,她成亲前最后一次见面,他也没有说过。
  陆正禹抓着她的手,忽然笑了笑,“我做过最后悔的两件事,就是没有跪在你母亲面前求娶你。还有……”还有就是三天前他没有留在家中……
  两件令他悔恨终生的事交错在一起,忽然就像开闸的河堤,瞬间让他湿了眼。再无力站着,顺着她的手跪在地上,泪滚面颊,“如果……如果当时在家里多好。阿芷他们就不会没了爹娘,是我的错,是我这做兄长的错……”
  男儿有泪不轻弹,本以为他能忍住,可捉了她的手,触及那温热的手,却再承受不住。埋在她腰间痛哭失声,世上还能让他放心倚赖的人,似乎只有这一个了。
  谢嫦娥怔神许久,颤颤抱住他的头,大颗大颗的泪滚落面颊,千刀横刺的悲痛,却无法说出一句安慰的话。
  他们差了两岁,自小为邻。也不知何时开始,就生了情愫。女大一抱金鸡,女大二抱满罐,这是陆正禹从书上瞧见拿给她瞧的。那时起她就知道他对自己的感情不同,可姑娘矜持羞赧,没有答复。
  后来两家长辈越吵越厉害,每次母亲们吵得不可开交,他们两人便去村边的溪流旁坐着发呆。
  那时谁也没想到长辈的战火会延至他们身上,在长大成人后,甚至觉得他们是能成亲的。可谁想……
  如果……如果当初她反抗了母亲,说明自己的心意,大概已经嫁了他,生了孩子。常家虽然已富贵,可却是金玉在外,里面早已如朽木般腐烂。
  这不是她想过的日子,然而多想已没有用了。她想将怀中人推开,可却无法狠下心。失去亲人的痛苦,自小就没有父亲的她明白。同为家中最大的孩子,底下还有弟弟妹妹,虽然苦难,却无法撒手而去。他却比自己更苦万分,父母同去,其中撕心之痛,绝非她能感同身受。
  “五弟……”
  许是这一刺耳唤声听进了心底,哭声渐歇的陆正禹忽然身体一震。谢嫦娥以为他伤了哪里,忙俯身瞧看。这一看却被他紧捉了肩头,一把拽下,伸手抱住,心口的贴合,几乎能感觉到彼此心脏的急跳。
  她愣了愣,用力要推开这人,力气却半分都敌不过。手已附在腰带上,用力一扯,只觉身前空荡。她惊愕得浑身发抖,挣扎之中,旁边的灯被踢翻在地,灯火瞬间灭了。
  屋里好像什么都看不清楚了,所有的礼义廉耻也跟着看不见了。
  不曾有过的期盼和*像潮水翻滚而来,她忽然不想再挣扎,泪落双眼,承了这不应发生的一切。
  八月便是秋闱,然而谢崇华已多日没有心思看书,帮着陆正禹一起办了陆老爹和陆大娘的后事。齐妙在齐家照看三个小的,丧事也没让他们去瞧,陆正禹也不愿让他们知道。
  而今新坟已立,香烛烟雾萦绕坟头,他烧着纸钱,面色苍白,有些失神。见好友递了酒水来,他才接过,倒了茶放置坟前。
  简单祭拜,又磕了几个响头,这才起身。膝头上的泥也忘了掸净,站了许久,才和好友一起下山。
  谢崇华默然不语,多说一句,都怕惊扰了他。倒是陆正禹先开了口,“我想带着弟弟妹妹离开鹿州。”
  “离开鹿州?”他想过他会离开元德镇,毕竟不知情的人,会将他们当做杀人犯的儿女,指指点点,这里再不是能长久居住的地方。可是完全没有想到是要离开鹿州,哪怕是临近的县也好。
  陆正禹点点头,没有应声。他想带着弟弟妹妹远离这里,让他们不受一点影响,安然长大。还有……他已无颜面再面对那人。
  若可以回到五天前,他绝不会做出那种事。如果让常家人发现,那她的下场,必然凄惨。
  她走时的模样他仍记得,对他说的话他也仍记得——“此生,再不相见。”
  穿衣时始终背对着他,外面的日光大片大片打入屋内,身上欢愉的痕迹很刺眼。他看着她挂着点点抹红的背,却突然清醒过来。闻声入耳,恍然如梦,他沉思许久,终究没有再反抗,应声——“好。”
  一字落下,又是长久沉默。
  可同在一处,怎会不再见。所以离开鹿州,才能真的远离。到底要去何处,他也不知。
  谢崇华见他心意已决,没有多劝,只是说道,“路费和安家钱五哥不必担心。”
  陆正禹知他必定又是跟别人借,甚至是跟弟妹拿,那齐家想必更会介怀。正要开口,就听他先一步说道,“安置好阿芷他们最重要,你不用在意我的处境。”
  知己知己,便是如此。
  陆正禹没有再多言。
  陆家的房子出了人命,是卖不出去的了。只是物是人非,陆正禹也不愿再回故地。便将钥匙交给谢崇华,日后能卖能租了,就为他打点一下。买了一辆马车,带上路上所需的东西,就去齐家接人了。
  陆正行年十二,陆正尚年十岁,那日见父亲重伤,母亲被官差抓走,哥哥又接连几日不出现,他们隐约猜到爹娘不是去远游了,而是……没了。只是大哥不说,他们也没有点破。只是做不到像兄长那样仍能强装笑意,坐上马车脸色沉郁,紧紧挨在一起,闷不做声。
  陆芷手里还拿着齐妙给她买的糖人,坐在二哥三哥中间,递给他们瞧,“嫂子说这是猪妖,吃掉它可以壮胆的。但是它太丑了,我决定等它化了以后,看不出模样了再吃。哥哥你们要吃哪里?阿芷不要吃脑袋,以后肯定会变丑的……”
  陆正禹听见车里头妹妹嘀嘀咕咕的声音,回头说道,“阿芷,坐好,别乱动。”
  “嗯。”她挪了挪位置,乖乖坐好,总觉得……气氛有些奇怪。不是要去见爹娘吗,为什么哥哥们不高兴的模样。她想了想,一定是因为爹娘丢下他们快十天了,所以哥哥们不开心。
  没有听见妹妹一直说话的声音,陆正禹心头泛起的酸楚,才稍微平息了些。见好友一众人仍没有走,低语,“我走了。”
  谢崇华叮嘱道,“八月见,别忘了。”
  好友借了许多银子给自己,去别的地方也不用担心吃住了。陆正禹昨夜已经想通,科举还是要考的,哪怕是借钱也得考,虽说他可以做点小生意养活一家,但那到底不是长远之计。
  “八月见。”
  八月秋闱,九月鹰飞,重逢一日,便是在考场之中。
  谢崇华目送好友驾车离去,驻足沉默许久,直至马车远去,妻子在旁唤声,才从叹息中回了神。他轻拍挽着自己胳膊的手背,目光欣慰温和,“进去吧。”
  齐妙因有身孕,大庭广众之下挽着他的手也无人侧目,嬷嬷还在旁提醒道,“挽紧些,别摔着。”
  说得好像怀胎十月,齐妙摸了摸肚子,也想这小人儿快点生下来,好让他父亲开心一些,不要再这样瘦下去了。
  近日谢崇华一直在岳丈家吃住,久没回家,决定等会就回去,齐妙也和他一起走。
  坐上马车到了村里,路太颠簸,谢崇华便和她慢步往家里走。
  回到家中,刚进家门,就有个黄色影子冲过来,吐着舌头在两人脚下打转。
  齐妙俯身摸摸它的脑袋,起身对丈夫说道,“我给它取了个名字,叫白菜。”
  谢崇华问道,“为什么叫白菜?”
  “因为它那天去抓老鼠,将娘种的白菜地给拱了。”
  不过三四个月的狗,已经不见小奶狗的模样。是村里常见的狗,不过额头上有一撮白色毛发,齐妙便觉白菜这个名字没取错。
  沈秀不在家,墙角放的锄头不见了一把,估摸又是去菜园地里了。常宋和谢嫦娥等不来他们,也让人带话去镇上告知他们,早就回去了,说下月再过来。
  家里没有其他人,静悄悄的。谢崇华进了屋里,坐下身就没动了,甚至忘了身边有人。每每静下,无事可做时,他就会想起柴母尖锐凄厉的叫声。对……如今柴母如何了?
  齐妙只觉他这几日有些奇怪,是沉闷得奇怪。但也没太在意,以为他是担心好友的事。过个十天半个月,应该就没事了。
  马车已经离开元德镇,再过半个时辰,就到卢嵩县北边和茂安县交界的地方。
  离开鹿州,还得十多天的光景。一直赶路也好,弟弟妹妹们就觉得是在去找爹娘。一旦安顿下来,就会吵闹了。如果可以,他想一直走,一直走……就不会被问及这件事,到时要如何作答,还能瞒骗多久?
  两县交界总会多些隐患,比如山贼总会挑着这种管辖带不明的地方下手。因此陆正禹没有赶夜路,等着明天天亮再走。将车赶到客栈,要了两间房,将弟弟接下车,要抱妹妹下来时。陆芷将猪妖糖人递给他,“要化了,哥哥吃吧。”
  “阿芷吃吧,哥哥牙疼。”
  “嗯。”她舔了一口猪耳朵,真甜。
  陆正禹让两个弟弟睡一间,自己带着妹妹睡。将她放到床上给她洗了个脸,说道,“等会吃完饭阿芷要自己洗澡,自己穿衣服,知道吗?”
  陆芷点点头,又欢喜道,“阿芷要穿那件黄色的新衣裳。”那是齐夫人给她买的,买了很多很多东西。虽然齐夫人很好,但她还是想快点见到自己的娘,“哥哥,什么时候能见到爹爹和娘啊?”
  陆正禹顿了顿,“快了。”
  陆芷不疑有他,继续吃自己的糖,等着哥哥给自己从一堆行囊里找出新衣裳。
  等弟弟都洗漱完了睡下,陆正禹才回房,又哄妹妹睡下,这才去衣柜那拿出新被子,在地上铺了个自己睡的床。躺下身时,腰有点酸痛。原来照顾孩子这么不容易,那母亲这么多年……
  他摇摇头,不再去想,怕想多了,又会没力气活下去。
  翌日一大早,用过早饭,又继续赶路。许是白昼安和,很顺利的通过了交界处,抵达茂安县。
  茂安县腹地热闹,正是赶集的日子,快近正午,往来的商客行人都很多。陆正禹赶着马车走得很慢,好不容易行了一半,费了不少时辰。他干脆将马车停在一间面摊子前,回头问道,“我们在这吃午饭好不好?”
  三人点头,没有异议。
  陆正禹便下车去点面,四人围坐一桌。他吃完一碗,他们还没吃完。看看四下,起身去跟老板结账,顺便问路。
  陆芷个子矮,直着腰吃得不舒服,挪了挪位置,揣在怀里的珠子从空隙跑出来,滚落在地,还没瞧清,就被行人无意中踢远了。她把筷子放下,去追那滚远的珠子。
  察觉到动静的陆正行和陆正尚往那看去,只见妹妹挤进人群中,弯身不知拾什么东西。正要喊她回来,却见拥挤的人群中,一双手将她抱起,转眼就不见了。两人大骇,“妹妹!妹妹!”
  陆正禹给完钱,回头看去,见弟弟们跑进人潮中,急忙追上去,将他们捉住,“跑什么?”
  “妹妹被人抱走了!”
  陆正禹一怔,慌忙顺着他们指的地方追去“你们回去坐好”。可人海茫茫,追了半天,却连影子也没看见。
  “可有见过一个黄衫小姑娘?”
  “没有。”
  “可有见过一个五六岁穿黄衣服的小姑娘?”
  “没有。”
  没有,没有,哪里都没有……
  夜色已黑,找了四个时辰,唇已经发干,嗓子也哑了,可妹妹却没有找到。
  陆正禹蹲在街头,痛苦地揪着头发。
  “哥哥吃糖人,可甜了。”
  “阿芷会自己去玩的,哥哥好好看书。”
  “娘说哥哥回去就揍你一顿,哥哥赶紧跑吧,阿芷有三个铜板,都给你。”
  “……”
  “阿芷……”他念了一声,却知道,可能再也找不到妹妹了。
  晚风徐徐,浩瀚星辰,他却万念俱灰,好似没力气再站起来。
  陆正禹的信是五天后才送到谢崇华手上的,本来还意外他怎么这么早就到了目的地,可谁想一看,却又觉胸口被猛捶一拳。
  齐妙见他脸色瞬间不对,忙问道,“怎么了?”
  谢崇华眉头紧拧,紧握着来信,看着她,喉咙如有针刺,“阿芷不见了。”
  第34章 心有业障
  谢崇华接到信后,准备去茂安县找陆正禹,想和他一起去找找陆芷。哪怕希望渺茫,也得找到他们,“三弟也跟我一起去吧,多一个人手也好。”
  正在洗刷锅子的沈秀听见,动了动耳朵,皱眉说道,“家里怎么能没个男人,都走了,万一有人来,多危险。”
  齐妙说道,“没事,娘,白菜长大了会看家了。”
  “这也不行。”沈秀是同情陆家遭遇,可难不成以后陆家有事,她儿子都要帮扶了不成。听说这次还借了一大笔钱给陆正禹,进京赶考的路费没了,吃住钱也没了,他倒还要贴上整个人去给他找妹妹,“离考试只有两个月了,一来一回得耽误多少时间,让你弟弟去,你就留家里看书吧。”
  谢崇华已是无奈,劝道,“娘,我们家揭不开锅的时候,我连纸笔都买不起的时候,是五哥借我银子。如今他有难,我怎能不帮。”他又示意弟弟去收拾行囊,等天一亮就走。
  谢崇意默了默,没有动身,“娘说的没错,这一找不知要找到什么时候。而且人这么多,丢了一个孩子,哪里有这么容易找。不要再费力气了。”
  谢崇华愣神,看了他好一会,“三弟……”
  语气里的惊讶谢崇意听在耳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说了不应当说的话,一时心有愧疚,这才起身,“我去收拾衣物。”
  沈秀禁不住生气,“做兄长的不疼着弟弟,反倒让他不要念书不要帮工,去找个非亲非故的人。你要姓陆了不成?”她气得不愿理睬,继续去洗刷锅子。
  齐妙拉了丈夫进屋,不让他再听母亲斥责,“你明早还要赶路,先去睡吧,我去给你收拾东西。”
  母亲一责骂,谢崇华心里也不好受,只是好友的事他是必须的帮的。齐妙见他愁眉,探手在他额间轻抹。那紧拧的眉头才微微舒展开,也不知是不是近来总是拧眉,哪怕平展,也能看见隐隐皱痕。这几日他总是在沉思发呆,问他在想什么,却说没什么。
  实在很反常。
  她开门走出房间,婆婆已经洗完锅进厨房去了。她微微皱了皱鼻子,也进去里头。
  沈秀一见她进来,急忙说道,“快出去,不是闻不得这油烟味吗,小心又吐了。”
  “已经没事了,娘不用担心。”齐妙走到一旁要帮她放碗筷,又被沈秀夺了过去。她问道,“这种事让刑嬷嬷做就好。”
  什么都打发刑嬷嬷去做,惟独碗筷和做菜不愿让她多碰。齐妙已疑惑很久了。
  “她上年纪了,怕不干净,这种吃的东西还是得自己洗才放心。”沈秀边说边放好碗筷,又说,“你也是,方才就该劝着你丈夫,让他别去,都要考试了……”
  齐妙说道,“平时五哥帮我们这么多,要是二郎这个时候不帮着,别人会骂他忘恩负义的。而且,帮人等于积德,是在给孩子攒福呢。”
  沈秀仍有不满,“可考试……”
  “二郎向来做事稳妥,肯定早有想法和安排,母亲不理解二郎,说话着实是重了些,二郎素来孝敬您,方才见他,难过着呢。就算离家去找人,也不安心的。”齐妙和她处的久了,知道婆婆的软肋是什么。越是和她硬来,她就越拐不过弯。顺着她的意思去说,去劝,倒是能将她说通。
  沈秀细想方才骂的话,好像也确实重了些。她也不愿儿子被人骂忘恩负义的,想了想叹道,“那你去和他说,为娘不怪他了,让他……早去早回。”
  齐妙答应一声,“三弟也还是别去了,我找个人替他去。”
  沈秀听后更是高兴,“这敢情好。”
  劝服了母亲,谢崇华才觉心里舒服了些,翌日一早,就和齐家来的三个下人一起前往茂安县,去找陆芷。
  谢崇华走后,齐妙就回娘家住了。因亲家是大夫,吃住也好,沈秀没有多言。
  女儿回来,齐夫人自然更是高兴,倒是齐老爷说道,“毕竟已经嫁了,还是少回娘家吧,省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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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人说闲话。”
  但说归说,有齐夫人担着,齐老爷也没多说什么,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转眼已过二十天,齐妙都来回跑了两趟,仍是不见丈夫归来。虽然有来信,但分别太久,心中挂念。这日回了夫家,见羊圈多了一头羊,弯身看看,是公羊。立刻恍然,看来是要配种了。她摸摸羊脑袋,“咩咩,你也要生小羊,做娘了。”
  羊的孕龄普遍是五个月,如果这次配种顺利,那在她坐月子的时候,咩咩就生小羊了。想着想着,竟是觉得她腹中孩子要有个伴了,感觉实在奇妙。
  六月下旬,已到收割的日子,日头火辣铺洒大地,望向远处烈日下金黄稻田,好像掀起热浪般。看得齐妙连门都不想出,可坐在屋里仍旧很热。听见门开的声音,以为是小叔子回来了,从窗户探头看去,见了进来的高个年轻人,面染桃红欢喜,“二郎。”
  谢崇华刚进大门,就听见妻子唤声,抬头看去,只觉她肚子又大了一些,忙上前扶住她,“不要跑这么急。”
  “高兴。”齐妙想到他此行目的,收了欢喜,低声,“找着了么?”
  谢崇华摇摇头,略有为难,才道,“五哥他还在找阿芷,但带着正行正尚不容易,又怕将他们也弄丢了,所以……”
  齐妙如何不知他心思,已猜出他要说的话,“在外面么?让他们进来吧,天这么热。”
  谢崇华感激看了妻子一眼,转身去唤他们两人进来。领他们进屋,倒了茶水来。齐妙从厨房拿了中午的剩菜剩饭来给他们垫肚子,“等晚上嫂子做顿好吃的给你们,想吃什么?”
  两人摇摇头,“什么都行。”
  爹娘没了,妹妹走丢了,如今又离开了兄长,寄人篱下,他们不敢要求什么。
  只是这个模样看得齐妙更是眼热,多灾多难的陆家,早些得菩萨庇佑,度过这劫难吧。
  安顿好两个孩子,谢崇华才回屋里,和齐妙说这一个月的事。说着说着又叹道,“五哥已瘦得不成样子,赶我回来,我劝他和我一同回来,他怎么都不愿意,说要找到阿芷。我看如果找不到阿芷,五哥要一辈子自责难安了。”
  齐妙也跟着连连叹气,倚着他的身体,不知如何安慰得好,“五哥不要你一起找,是怕耽误你考试。如今看来,五哥没找着阿芷,也无心思应试了。所以二郎更要沉下心来考试,你若他日能做官,人脉可比如今,甚至会比我们齐家更广,到时候找人,才更容易呀。”
  谢崇华也是这样想的,点了点头,准备静下心考试。
  屋外又有开门声,两人往那看去,是谢崇意回来了。
  谢崇华从屋里出去,谢崇意见了兄长,笑道,“哥。”末了又问,“阿芷找着了吗?”
  他摇摇头,低声,“正行和正尚要在我们家住下了,等会我去村里喊两个帮手,在后面盖个小房子,他们随我赶路累了,暂且在你房里睡着。”
  谢崇意没说什么,只是说道,“不如送到书院去吧。”
  “他们如今不想去书院,等再过一阵子吧。”
  “娘会骂人的……”
  谢崇华担心的也是这点,然而自己不收留他们,也无人会收留了,总不能一直麻烦岳丈家。陆家的事他们已跟着操心很多日,再不能让他们帮了。饶是奔波一路疲累不堪,为了早点将房子盖好,他还是动身去叫了村人帮忙。
  沈秀在田里耕作至日头沉落,这才提步回去。还在巷子里就听见叮叮咚咚的声音,还在想邻居是不是在盖房子。谁想进了家里,才发现有人进进出出,是从自己家里传出来的。她皱眉往后头走去,发现长子回来了,正抡起袖子和四五个男子一起敲钉木板。
  “娘。”一直站在一旁的齐妙忙上前叫她。
  沈秀莫名道,“这是怎么回事?”
  齐妙迟疑片刻,跟她说了来龙去脉,听得沈秀气冲头顶,拉了齐妙就出去,大声道,“他糊涂,你也糊涂了吗?我养大他们三个已经很不容易,如今又加两个。还有你肚子里的孩子还要不要吃饭了?”
  “娘不用担心这件事,我会送他们去铺子里帮忙,自己赚钱养活自己,只是住在我们家。正行正尚脾气好,不会闯祸添麻烦的。”齐妙温声劝着,“他们刚没了爹娘,总不能赶他们去大街上睡。多则一年,少则几个月,等他们淡忘了这件事,我就送他们去别的地。”
  “这也不行!”沈秀心结难开,“当初我拉扯三个孩子,除了他舅,谁帮过我们?凭什么现在要我收留他们。娘不想撕破面皮,你现在就去同你丈夫说,送他们走,送他们走!”
  齐妙见劝不动,唯有去和丈夫说。
  谢崇华万分为难,也去劝母亲。奈何沈秀这回铁了心,就是不乐意。想到自己往昔那样辛苦,好不容易熬过来了,她再不愿又苦回去。
  劝了半日毫无进展,谢崇华唯有领着孩子去镇上,寻了以前帮工的一户可靠东家,让他们暂时在这帮工,好歹有个住的地方。临走时见两人神色怏怏,眼有惊怕不舍,更是懊恼。实在放心不下,又将他们领了回去。
  沈秀见他将孩子带回来,再不多说,回屋关门生闷气去了。
  好友的事已让谢崇华万分操心,如今孝义难全,左右为难,更是夜不能寐。好不容易在凌晨睡着,又惊醒过来。一来二去,连齐妙也被吵醒了,困得脑袋迷糊,“怎么了,二郎?”
  他良久才道,“晚上从镇子回来时,碰见旧友,他跟我说……柴德的娘病死了。”
  齐妙想了想,才想起那柴母是何人,可不就是那个要杀自己丈夫的恶妇。谢崇华又继续说道,“是我杀了她……”
  齐妙愣神,“二郎?”
  屋里没灯,外面乌云遮蔽,也没有月光照入,昏昏暗暗的,将他的脸都隐没在黑暗之中,声音听来更是沉郁,“那天我拦住要去柴家寻仇的五哥,谁想柴母拿了刀也要来找我们,正巧碰见,伤了我的手。五哥将她踹倒在地,许是年纪大了,伤了骨头站不起来。她……她扬言要报复我们,要杀陆家的孩子,要对你和母亲不利……我便拿了她的刀,砍伤自己的腿,在许知县那状告她要夺我性命……因为我怕她真的报复,之前去五哥家,差点就遭了柴家人毒手。可是如今想来……”
  “二郎你没有做错。”齐妙声音定然,心虽然在发抖,可却字字清楚,“你没有做错,是她有错在先。如果当时你们不还手,死的就是你们。她有杀你们的心思,等她回去,便会叫人来夺你们性命。你无害人之心,却不得不有防人之心。你没错,没错。”
  一连几个没错,让谢崇华很是意外。他一直不想和她提这件事,就是惊怕她觉得自己是个凶残冷血狡诈的人。
  齐妙也是生平第一次经历这种事,可她真不觉丈夫做错了,难道要等柴母真叫人来害了他们,再后悔当初为什么不拦着她?防患于未然,斩草除根,似乎……也无可非议了。
  谢崇华良心有愧,虽然无论后来怎么想都是没错,可如果不是自己,那老妇也不会死,明明没错……为何却这样难安。只是得妻子体谅,总算是稍微心安了些。
  “二郎。”齐妙轻抱了他的腰身,念声,“明早我们去寺庙烧烧香,捐点功德钱吧。”
  谢崇华揽着她,应了一声。心却好像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侵入,可那种感觉他竟也是不抗拒的,哪怕是心中有愧,他也没后悔这么做。
  夜色寂寥,心底也有什么东西慢慢觉醒着,慢慢冒了尖,要长大成林了……
  永安寺山上的鸟儿依旧鸣叫得欢喜,在枝头间乱窜。绿林成荫,将六月酷暑驱散了大半。
  齐妙喜欢这个地方,因为这里可以说是她和丈夫定情的地方。她挽着他的手一步一步往上走,想到往事便觉好笑,又是心疼,“我记得就是在这儿你接了我的荷包,然后被我娘误会,被管家他们揍了一顿。”
  说到那件事,谢崇华还历历在目,当时被装进麻袋时,还以为自己遭了歹徒,“挨一顿打,换回一个媳妇,还是很值当的。”
  齐妙抿嘴笑笑,“那再让你挨一顿打,还愿不愿意换?”
  谢崇华摇摇头,“送来也不要。”
  到了佛门境地,好似杂乱的心绪也开始平复下来。齐妙闻不得烟火,便在外面凉亭坐着。谢崇华一人进了大殿,看着满殿神佛,一一叩头敬拜。听着撞钟轻叩,阵阵钟声萦绕大殿,终于得了安宁。
  将所有不安都留在这里,随着烟火散去。
  将所有的罪孽都放下,得心中一片净土。
  齐妙在凉亭坐了小半个时辰,又摸了摸肚子,转眼之间,再过三个月就要生了,不知不觉就过去半年光景,仍觉神奇。婆婆现在已经去找她坐月子时要洗澡的青草药和姜叶子了,给孩子洗澡的草药也都晾在了屋檐下。蒸好了米酒,准备好了孩子穿的小小衣裳。
  婆婆很是疼爱这肚子里的孩子,只是总念叨着“我的孙儿,我的孙儿”。齐妙问她若生的是孙女怎么办。婆婆就变了脸,让她不许乌鸦嘴。
  想着,她又抚起肚子来。夫君和她不在乎里头到底是男是女,只是婆婆如今的态度……她也期盼是男孩,这样婆婆高兴,自己的爹娘也安心,反正横竖生的什么她都喜欢。以后再生女儿不迟,而且哥哥带妹妹也好。
  想得入神,又听一声钟声响起,她抬头看去,丈夫已经出来了。她站起身,目光柔柔往那看去。日光下的谢崇华,脸色仍旧有些苍白,只是眼底的迷茫和浑浊,似乎已被这钟声驱散。
  丈夫是个豁达人,心结解开,就不会多想了。她松了一气,笑靥重见,“二郎。”
  “妙妙。”谢崇华心绪平复,已然想通。有时候以恶制恶,并不是什么错事。反倒是明知会火烧自己,仍不将那火苗掐灭,才是真要让人后悔的事。日后不以恶欺善,才是他应坚持的。
  两人下山后买了一吊猪肉和两条鲜活的鱼,回到家中,里外都收拾得干净。齐妙好奇道,“嬷嬷不是告假回家了么,娘收拾的?”
  许是里头的人听见动静,一会沈秀从厨房出来,说道,“是陆家那俩小子收拾的。”
  “他们人呢?”
  “在那小屋子待着呢。”
  那小屋子还没铺好茅草,这种天气在那待着该有多热。谢崇华知道他们是怕多走动惹母亲不满,真是乖巧得让人心疼。他过去将他们叫了出来,让他们在院子藤架下坐着,纳凉也好,发呆也罢,都不许他们再回屋里闷着。
  齐妙去拿了干果放他们手上,温声,“将这里当做家,不要拘谨。”
  两兄弟相觑一眼,皆是沉默。家?何处是家?有爹娘的地方才是家呀……
  可他们知道,他们已经没有爹娘了。
  谢崇华怕母亲斗气得连他们的米也不放,便进厨房去瞧,揭开盖子发现米饭还是煮了他们份的,这才安心。沈秀知道他在想什么,瞧了一眼说道,“娘还没绝情到那种地步。”
  他笑道,“娘的心肠当然是好的。”
  沈秀没接话,一会又道,“倒是奇怪了,你姐上月走的时候说这个月会来,怎么现在六月都要过了,还没来,该不会是有什么事吧。”
  常家没什么事,只是谢嫦娥近来身体不适。常宋是巴不得她身体不方便,那就不用被长辈赶着去谢家吃苦。那床板睡一晚腰骨得痛上三天,他可不乐意去受苦。这晚同朋友喝高了,摸错了房间,跑回主卧躺下。半夜旁人动来动去,惹得他好不气恼,喝声,“不要动。”
  谢嫦娥不敢再动,只是实在不舒服,便想出去。跨过他的身要下床,那长发撩了常宋的脸,恼得他一扯。谢嫦娥吃痛一声,从床上滚了下去。本是轻摔,却一时疼得站不起来。
  屋外的下人听见动静,敲门进来,见少夫人躺在地上喊疼,少爷却无动于衷。暗暗唾弃,便去扶她。可左看右看没看出什么毛病来,少夫人却还是说疼,唯有去告知老爷夫人。
  常老爷和常夫人夜半睡得更熟,被惊醒了心中气恼,让管家去请大夫,又睡下去了。
  睡得迷迷糊糊,门又被急敲,比方才敲的更急,恼得常老爷怒声,“吵什么?”
  门外声音一顿,末了大声道,“方才大夫替少夫人诊了脉,是喜脉啊。”
  这一句可将两人都从困意中震醒,随手拿了件衣服就要过去。常夫人忙拦住他,“作死呢,大半夜去儿子儿媳房里。”
  常老爷忙推她,“你快去瞧瞧,瞧瞧。”
  常夫人当然也急,自己就这一个儿子,添了一妻四妾,却没一个怀上的。恼得丈夫都想纳妾再生个儿子延续香火了,她怎能不急。跑到儿子房里,屋内下人就跟她贺喜。一听半夜请大夫的缘故是儿子将儿媳踹下床,当即往儿子脑袋上拍了一巴掌,“你儿子还在肚子里呢,以后老实些。”
  要是换做平时,常宋早就气得跳起来。现在可不,坐在谢嫦娥一旁笑嘻嘻说道,“我就说我是有儿子的,今后那些朋友是再嘲笑不了我了。”
  男子无后,哪怕是能夜夜笙歌,又哪怕是整夜金枪不倒,可没有自己的种,就会被人嘲笑成无种之人。这对男子来说是奇耻大辱,如今终于是可以扬眉吐气了。
  满屋人都在欢喜高兴着,唯有谢嫦娥心中有事,附手在肚子上,蓦地想到那日朝阳未升忘却礼义廉耻的凌晨。忽然手一抖,狠狠掐断这个念头,这孩子定是丈夫的,而不是别人的。这孩子会姓常,哪怕……哪怕身体流的不是常家的血,也是一辈子姓常!
  第35章 疑云重重
  常家那边的喜讯报来谢家,沈秀高兴得去装了一篮子鸡蛋,个个染红,让常家下人带回去给女儿吃。又同儿子说道,“你姐姐可算是有身孕了,往后在常家算是站稳了脚,说话有分量了。”
  谢崇华也为姐姐高兴,无论常家如何,有个孩子陪伴,姐姐也会少些苦闷。丈夫无可依靠,至少有个孩子。常家今后的全部东西,都会是孩子的,那姐姐也不用过得太辛苦了。
  “等会你也去看看你姐吧,你姐夫不是总说让你去多走动走动吗?”
  常家谢崇华不愿去,只是想到姐姐,如今再去他们也不会嫌弃什么,这才应声,准备动身过去。
  齐妙听见姐姐有孕,算了算日子,约莫就是过年前后。她低头瞧着肚子笑道,“要有表弟啦。”
  沈秀接话道,“表兄弟年纪差不多,有伴了。”
  闻言,齐妙心里多想了些,抬头看看丈夫,见他也正看了来。等婆婆外出了,她才说道,“我总觉怀的是姑娘,奶娘是这么说的,说瞧着像姑娘。”
  谢崇华摸摸她的头,“姑娘就姑娘,难道还怕娘把孩子丢出去么?”
  齐妙噗嗤一笑,“那也是。”
  这边在说着孩子的事,远在五十里外的常家,也同样在说这事。
  谢嫦娥在里屋坐着,没有到厅堂去会客。婆婆也不许他们进屋里看望,怕太聒噪,前三个月总是特别宝贝着。她喝下送来的补汤,坐在床边发怔。肚子还什么动静都没有,可她却每晚都被折腾得睡不着。
  什么时候不怀,偏是这个时候。
  孩子如果真是陆正禹的,她会一世不安,愧对常家人。可偏她又不能说出口,否则不但连她没命,孩子也是,甚至连累母亲弟弟。想着想着入了眠,可片刻又惊醒过来。
  反反复复,痛苦不堪。
  以至于补汤喝下去,人反倒是瘦了些。等谢崇华赶到常家,姐姐气色却十分不好。
  亭子里清风缓缓,谢崇华却见姐姐满目倦容,心觉奇怪,趁着下人都站在远处,低声,“姐夫他们还待你不好么?”
  谢嫦娥摇摇头,浅笑,“好得很,那些药汤都要喝吐了,和和气气的,丫鬟也添了四个。”
  “可……姐姐气色却不好。”
  谢嫦娥心中有事,总想跟人说上一说,可那种事,却无人可说。想起陆正禹,脱口问道,“正禹他如何了?”
  谢崇华意外她会问起那人,哪怕是知道陆家遭了大难,姐姐也一句没有过问。他以为她要一直避嫌,谁想如今却在常家问起,令他好不意外,“他带着正行他们要离开鹿州,谁想才到茂安县,阿芷就走丢了。他如今还在找,我将正行正尚领回了家,暂时代为照顾。”
  谢嫦娥愣了愣,叹气,“怎会这样……竟将阿芷弄丢了。”
  姐弟两人皆是一阵沉默。
  许久,谢嫦娥才又问道,“他……以后还会回元德镇么?”
  谢崇华皱了皱眉,有些意外看她,这语气听来怎么有些奇怪,“姐姐不希望他回来?”
  谢嫦娥避开他探究的眼神,“伤心之地,到底还是不要回来的好。”
  说着,手已不自觉抚上肚子,神情喜忧难辨。谢崇华和她到底是姐弟,姐姐是什么样的人他清楚,哪怕是要和五哥避嫌,可也不会狠心到要五哥特地避开她,还不愿他重回故里。
  越想,就越是奇怪。这疑虑从常家回来,也没有消失。
  齐妙见他又不知在想什么事,书一直被风翻页拍在手指上也没察觉,轻问,“怎么了,二郎?”
  谢崇华回过神,问道,“那日陆家出事第三天,姐姐是什么时候出门的?”
  “你忘了么,那天我已经在娘家了,姐姐辰时到的,何时出门的就不知道了。”齐妙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谢崇华笑笑,“没什么,突然想起来罢了。”
  等夜里母亲回来,趁着妻子不在,又问了这话。沈秀想了许久,才道,“天不亮就走了。”
  谢崇华微怔,天不亮就去镇上,可辰时才到齐家。那约莫有差不多一个时辰在那,那姐姐去了哪里?他越想就越觉自己想的不应该。可前两日姐姐莫名提起五哥的事,算起来,孩子……
  他突然觉得自己想了混账事,生怕想得过分,止了这念头。如今不能想,今后也再不能想!
  沈秀见他脸色稍有异常,叫了他一声,儿子却沉思离去,好不莫名。正好儿媳进来,就和她说了这事,“怎么我说你姐是天不亮就走的,他就失神了。”
  齐妙明眸轻眨,忽然想到他方才问的事。天不亮就赶往镇上,但辰时才到齐家……她好像有些明白为什么丈夫要问这个问题了,他在查姐姐那天的行程?可好好的问这个做什么?
  她皱了皱眉,实在想不通。转念一想他既然没有当着两人的面一起问,那就是不愿她们知晓的。她便压下心中疑虑,没有再问个明白。
  常宋知道谢嫦娥有孕后,便到处和人说他要做爹了。开始旁人还恭贺他,听得多了觉得烦,便半讽刺半堵话的说“四个妾都没怀,就嫂子怀上了,真是好福气”。明着是好话可却是说这孩子未必是他的,开始常宋还没想明白,仍是笑呵呵说是啊是啊好福气。直到小厮提醒一句,他才知晓话里的意思。恼得他寻了那人就要揍,那人被揍得鼻青脸肿,话更是硬了“我瞧那孩子就不是你的,是别人的种”。
  常宋气归气,可深想几晚,总觉得心里也不是个滋味。要是妻子能怀,那嫁进门三年,早就该怀了呀。
  可又觉不对,他确实常常不在家,但她总待在家中,去哪都有嬷嬷婢女跟着。别的下人他信不过,但魏嬷嬷他是绝对信的。
  他难得仔细思考一件事来,将这两个月的事全都回想一遍。若说唯一一次没有他和下人跟着的,就是上次陪她回娘家,天刚亮就想拉他一起去镇上,他不愿去,迷迷糊糊听得她一人出了门,许是连下人她都没喊。
  然后快到正午他才起床领着下人过去,那她是不是一个上午都在齐家?
  想来想去总觉蹊跷,这一多想,连谢嫦娥也瞧不顺眼了,看着她的肚子总觉得奇怪,忍不住多看几眼。
  旁人睡得似乎也并不好,来回翻身,看得他好不耐烦。末了一想,有了孩子后貌似她也并不见几分笑颜,总是若有所思的模样。
  不将这件事想通,总觉心口闷。他是宁可没种,也不要被戴绿帽子。到时候生下来的孽种他还得帮别人养大。可不要让他发现这种事,否则非得将她沉河不可!
  天色朦胧,屋外刚照入朝阳清辉,睡得并不好的谢嫦娥就醒了。小心翼翼翻了个身,怕惊醒常宋。可旁边却空空荡荡,哪里还有人。
  常宋此时已经在赶往榕树村的路上,不将事情弄清楚,他没法安心。
  赶到榕树村,他还特地问了在村口田里耕作的人,可有看见谢崇华出去。那村人答方才刚走。他这才往里走,谢嫦娥和他姐弟情深,指不定已经通过气了。可真要勾搭了汉子,和人通丨奸,他可不信她有脸告诉自己的弟媳。
  许是面生,从他往里走就一直被狗吠。他几次弯身佯装捡石头要扔,狗也被吓退几次。
  齐妙已经起来了,因丈夫去镇上买笔墨纸砚,她便早早起身送他出去。婆婆已经去了地里,她便在藤架下边绣花教正行和正尚念书认字。本来在旁边转来转去的白菜突然挺直了身体,往门口盯了半会,像脱弦的箭飞奔到大门,吠个不停。
  “去去去,这么快就不认得我了,猪脑子。”
  齐妙皱眉看去,这大嗓门,不就是姐夫么。
  正行和正尚闻声,立刻警惕站了起来,都往齐妙前头站,将她护在身后,看得齐妙心中安慰,陆家的孩子,都是懂事的。她轻拍两人肩头,“是大姐的夫君,喊姐夫吧。”
  两人这才叫了人,白菜也摇着尾巴回来了,不再冲他吠。
  常宋嬉笑道,“弟妹在绣花呢,这俩孩子是谁家的。”
  “朋友家的。”
&这孩子肯定不是常家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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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妙让正行去泡茶,又瞧见姐姐没来,也不见常家下人,心觉奇怪,“姐夫一个人过来的?”
  常宋坐在石凳上说道,“刚好要来元德镇办点事,就过来看看了。二弟去哪了?娘呢?”
  “娘去地里干活了,二郎去了镇上买东西。”齐妙将绣花盒拿开,正行在旁倒水,端给他喝了一口,就唠起家常来。听得齐妙好不莫名,总觉他醉翁之意不在酒。
  常宋自觉时机成熟,这才唠嗑到两个月前的事去,“我记得上回我和你姐来的时候,你和二弟都不在。第二天一大早阿娥放心不下,还去齐家找你来着,弟妹没忘记吧?”
  齐妙眼神微动,笑道,“当然没忘。”
  “那……”常宋试探问道,“弟妹可记得当时你姐姐是什么时辰到你娘家的?”
  话问得太小心翼翼,齐妙一瞬已在脑子里将话过了十回,又将要回的话想了十遍。
  为什么丈夫和姐夫都这么在意姐姐那天出门到她娘家的时辰?
  仔细一想不是在问时辰,而是想知道她在那段时间里做了什么吧?
  她下意识觉得不能说如实告知,看来这件事不得不问问夫君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然而现在还不能告知真相。等问清丈夫,没有问题了,再同姐夫说出实情,到时便说自己记错了便好,“来的也挺早的。”她佯装细想,“那时天才刚亮吧……还更早一点,因为我家下人基本都是卯时过半来敲门伺候的。刚起床下人就说姐姐来了。”
  常宋眼珠子一转,那就是说妻子没有在哪里停留,而是真的是直接去了齐家?那就真没有跟别人厮混的可能了。这才松下一口气。
  这转瞬变化的神情全被齐妙看在眼里,果真有事……她轻摇扇子,面不改色,也不多言。
  常宋怕她怀疑,又扯了几句家常,便说要回镇上办事走了。
  齐妙送客离开,心中疑云满铺,姐姐的事只怕不简单了。不过姐夫听了她说的话后,明显是放心的神情。他素来是不在意姐姐感受的,那他问得这么清楚做什么?
  这疑惑一直到半个时辰后谢崇华回来,她也没想通。拉了他进屋,将门关好,想问问明白,也免得自己无端骗了人。
  谢崇华见她神秘兮兮,问道,“怎么了?”
  齐妙看着他说道,“方才姐夫急匆匆过来了,说来镇上办事。可我瞧着不像,而且他还问了我姐姐的事。”
  谢崇华心里咯噔一跳,“姐夫问什么了?”
  “就是你上回问我的那事,姐姐是何时到我家的。”见他脸色微变,齐妙便知果真有事瞒着,怕他过多担心,说道,“我跟姐夫说姐姐天刚亮就到了,姐夫知道后,没有多问,脸色很温和的走了。”
  谢崇华这才放下心来,又奇怪为何她要这么说。想着,才觉他的妻子很聪慧,怕是已经猜到他问这话的用意了。只是她不说,怕自己难堪。既然她已猜到,那自己也不能再隐瞒了。他往窗外看了看,陆家两个孩子还在院子藤架阴影下看着书,母亲和刑嬷嬷都不在,这才轻声说道,“姐夫来,只怕是怀疑姐姐对他不忠。”
  齐妙吃了一惊,想到姐姐有孕,问道,“可是怀疑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他的?”
  谢崇华说道,“许是这样。”
  “所以他将姐姐行踪问得那么清楚,就是为了查姐姐是否于他不忠?”齐妙见他点头,气道,“姐夫真是个混账东西!姐姐那样好,他竟还怀疑那孩子是姐姐跟别人……”
  她说得脸都红了,真觉姐姐冤枉。可她说得义愤填膺,却见丈夫不言语,忽然明白过来,“难道二郎……也……怀疑?”
  谢崇华哪里愿意怀疑自己的姐姐会做出这种事,只是姐姐的神情实在太过蹊跷,为何没有对这来之不易的孩子面露欢喜反而满是担忧。又加上她那天确实是失去行踪一个时辰,那她到底去了哪里?再是隐瞒不住,将心中疑虑全都和她说了,听得齐妙连连惊讶。
  直到他将这些全都说完,齐妙还是半晌不能回神,许久才道,“难道二郎觉得,这孩子会是……五哥的?”
  话刚说出口,就被他以指抵唇,示意她不要说。
  “就当做什么都不知吧,以后姐夫若再问这种话,也为姐姐多留心些。”
  齐妙微点了头,还是惊异若是真的,那姐姐是哪里来的勇气。兴许……是压抑已久,冲动起来,就什么理智都丢了。只是一想到这件事,同为女子,总觉羞耻难堪。姐姐已嫁,实在不应该和别人仍有瓜葛的,否则事情败露,该要掀起多高的巨浪。
  常宋得了答案,回家时步履轻松,路过琳琅铺子,便买了个拨浪鼓。他刚回到家,常夫人就迎了出来,满脸责怪,“祖宗诶,你这是跑哪去了,一大早就不见人,要吓死娘不成?都是要做爹的人了,长点心吧。”
  “不就是去外面走走,多大的事。”他撇撇嘴,又在母亲面前摇了摇小鼓,“给我儿子买的。”
  常夫人轻哼一声,“就知道花钱买这些没用玩意,有空多跟你爹学做生意。”
  常宋不爱听这些,疾步回到自己房里,将门关得死死的,免得母亲进来。他进去太快太急,吓了屋里人一跳。回头瞧见妻子一脸惊吓,走过去摸摸她肚子,又摇摇拨浪鼓,“儿子,爹给你唱曲子听。”
  谢嫦娥见他真哼起来,禁不住说道,“才多久,还没成形呢,听不见。”
  “那我唱给你听。”
  谢嫦娥见他有些反常,像是开心坏了,“碰着什么好事了?”
  常宋顿声,不满道,“难道我哄儿子还不行,还不是高兴的事?倒是你,从知道怀了孩子就一脸不痛快,总是在想事。是不是觉得我待你不好,你不想给我生?你不生,后院四个姨娘都等着呢,你给我摆脸色?”
  他将小鼓重摔地上,再不愿瞧她,开门就出去,头也不回。
  谢嫦娥怔神,看着被摔得支离破碎的小鼓,又陷入沉思。她竟觉得,孩子真是陆正禹的也好,她只怕,孩子生出来像常宋,又是一个让人生厌的恶霸……她低头看了许久肚子,轻声,“要像你爹……”
  ——像那个她一辈子都不会告诉别人的生父。
  常宋从房里大步走出去,两袖摆风,心里有气,十分不痛快。常夫人闻讯赶来,见了他就责备道,“作死呢,在你媳妇面前打碎东西,会惊动胎神的。”
  “她总给我气受,你瞧瞧她的脸,什么时候笑过。”常宋冷笑一声,“在床上也是,死人一个。”
  下人听了面面相觑,好歹是自己的妻子,却在众人面前这样说,无怪乎那些达官贵人瞧不起常家,连做下人的心里,也瞧不起。
  常夫人到底是妇人,听了这话伸手拧他胳膊,“闭嘴。”
  常宋嘀咕一声,坐在太师椅上摊了两手,坐姿随意舒服。常夫人在旁说道,“你是没怀过孩子,有身孕的人,总会多想多愁,娘当初怀你的时候可不就是这样。多体谅体谅阿娥,不为她着想,也要为孩子着想不是?”
  “真的会多想多愁?”
  “可不就是,你随便问个嬷嬷,都知道。”
  常宋这才不情不愿答应,“哦。”他甩着腰上的香囊,饶是如此,想到谢嫦娥的脸他就不舒服。再怎么不高兴,这也是他俩的孩子不是?怎么总是见到他就一脸惊吓的模样。
  他低眉沉思,一双眼转来转去,总觉得……心里头有根刺儿,拔不掉。正想得入神,门外一个婢女急匆匆跑进厅堂,见是四姨娘房里的丫鬟,又这样匆忙惊慌,他忙问道,“是不是巧儿出什么事了?”
  婢女急点头,笑颜满满,“是喜事。”
  “什么喜事?”
  “这几日姨娘睡不好吃不香,便去医馆瞧大夫。可大夫一瞧,说是喜脉!”
  常夫人惊喜站起身,“当真?”
  “这事不假,大夫瞧了好多回,姨娘就让奴婢先回来禀报。”
  这喜讯一来,常宋再不疑有他,妻子有孕,妾侍有孕,难道他还要怀疑她俩人?定是自己吃的药有用,一石二鸟了!他乐得直拍大腿,“我去接巧儿回来。”
  常夫人忙拦住他,“让管家去,你亲自去像什么话。不要像那些不懂规矩的粗野人家,做出宠妾灭妻的事来,我们是大户人家,得按照规矩来。”
  常宋最疼四姨娘,毕竟才抬进来没多久,不过母亲说的也没错,也就没坚持。
  管家很快就出门去接人了,谢嫦娥在房里也听见了消息。近婢听见这事,叹道,“好不容易少夫人才怀上,怎么姨娘也怀上了。”
  “都是少爷的孩子,是值得高兴的事。”谢嫦娥这么说着,倒也不太担心,常家好面子,总标榜自己是体面的人家,哪怕姨娘也有了孩子,但她的横竖都是嫡出,不怕被欺负。
  本着正妻该有的气度,听见四姨娘回来,她便让人送了一盒果点过去。
  四姨娘也是个懂事的,不一会就过来请安了。而常宋也陪在一旁,活像是陪着妻子来看妾侍,而不是领着妾侍回房。
  谢嫦娥已然习惯,不想多将心思花费在这上面。
  常宋瞧着妻妾两人,十个月后这里就会多出两个婴儿,好不痛快,“你们定要好好生,给我生两个大胖小子,让我扬眉吐气。”
  谢嫦娥挤出两分笑意敷衍着,目光和巧姨娘对上,却发现,她笑得同样敷衍。平日狐媚的眼神有丝丝躲闪和不安,她心头微顿,莫名的感觉浮上心头……
  第36章 初生婴儿
  七月流火,气温微凉,谢崇华准备再去一次茂安县。还没动身,倒是收到陆正禹的来信,说过两天会过来。他便没有过去,和正行正尚说他们兄长会过来,又在他们屋里的木床加宽了两块木板,铺好被子,等着好友来。
  陆正禹如期而至,比起两人最后一次见面来,更见消瘦憔悴,看得谢崇华和齐妙都觉再这么下去,怕他是要垮了。
  陆正禹走路和说话倒还精神,见了两个弟弟才露出笑颜,“大哥来接你们走,去收拾收拾东西。”
  谢崇华意外道,“又急着走?不留一晚么?”
  “不留了,我还赶着走。”陆正禹见弟弟走开,这才坐下,瞧着头上绿意满满的架子顶盖。日光下的绿景总能让人心里得几分安宁,缓缓收回视线,这才开口,“我要去鹤州了。”
  “鹤州?”谢崇华诧异,“那离鹿州千里之远,你去那里做什么?”
  陆正禹问道,“你瞧出我身上有什么不同了没?”
  谢崇华又细看他,除了刚加消瘦,还有……衣着是绸缎,边沿的绣线收针都很精致,虽衣服不花俏,但却隐透华贵。这种衣服不是普通人家能穿得起的,更不是如今的好友应该穿的。
  陆正禹心想他是瞧出来了,说道,“穿着孝服过来,怕你娘不喜。等会我会找个机会和正行他们说爹娘的事……车上也备好了孝服,三年孝期后,我就要改名换姓了。”
  谢崇华不解,陆正禹继续说道,“我去找阿芷时,路过一条山道,救下一位老者。老者说他的商队遭了贼,我送他去医馆后,就去找阿芷了。几天后,他找到我,说要报恩。那时我才知晓,原来他是鹤州巨贾,要请我去鹿州做客。我婉拒了他,和他说要找阿芷,又和他说了家中的事。”
  “后来如何?”
  “后来他也说了他们徐家的事,他曾有一子,后来病逝,妻子也过世了。族里人都想将自己的孩子过继给他,但徐老爷不愿,一直无后。所以他想等我三年孝期过后,认我做义子。”
  陆正禹说着这些,面颊消瘦的脸很是平静,语气没有过多的起伏。与其说是平静,倒不如说是淡漠。
  谢崇华暗叹,“那你如何决定?”
  “答应了。”陆正禹嘴里微觉苦涩,“他说只要我愿意认他做义父,他便叫所有人去帮我找阿芷。两个弟弟也会安顿在徐家,当做我的表弟来养。”
  谢崇华一时沉默,在陆老爹和陆大娘过世不久,他便做出这种决定,又哪里会是他的本意。只是无可置疑的是,有个有财力的人帮忙找人,的确更加容易。如果不是为了找人,只怕以好友的脾气,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的。
  饶是在七月的日照下,陆正禹还是觉得有些冷。哪怕是身上的钱袋被贼偷了,落魄街头,每日讨点饭喝点水,他也没想过要在双亲故去后认他人做父。徐老爷劝了四五回,他都婉拒。许是见他不点头,又更显得铁骨铮铮,徐老爷便说要为他找妹妹,安置两个弟弟。吃喝不必愁,日后徐家偌大家业,也都是他的。
  他心中无意,可是他想找到妹妹。
  而以他一人之力,又怎么可能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一个五岁的小姑娘。
  苦想一夜,他终于是答应,而这次回来,便是接弟弟们走。他忽然笑笑,“是不是觉得我大不孝?”
  谢崇华面色微峻,“五哥不用多想,六弟明白。”
  陆正禹默然。他知道他会理解自己,只是在别人看来,只怕自己就是个狼心狗肺的人了。不过什么都好,只要能找到妹妹,他什么都不在乎。他强打精神,笑道,“你要好好考试,五哥今年没法和你一起去了。”
  孝期不能参加科举,那就得等三年后……三年,未免太长了。
  一会陆正行陆正尚出来,衣物并不多,多是齐妙买给两人的。视线始终是在地上,像蔫了的菜,没有活气。陆正禹领着两个弟弟到了巷子,谢崇华才瞧见那儿有辆大马车在等着。
  陆正禹见他和齐妙仍要送,笑道,“快回去吧。五哥没事。”
  一声没事,却更令人心酸。谢崇华微点了头,“五哥保重。”
  “嗯。”两个弟弟已经上了马车,陆正禹迟疑片刻,又抬头看了看那幽深巷子,自己儿时的家,也在这,“你姐……近来如何了?”
  谢崇华只觉他心中定是悲凉如秋,几乎忍不住告诉他姐姐有孕。可他怕好友真跟姐姐有过瓜葛,那只怕真要坏事了。若没有什么瓜葛,这件事说了也令人难过,他已是大不幸,实在不忍心,“跟以往一样。”
  陆正禹低应一声,这才笑道,“那我走了。”
  他弯身上了马车,坐定后念了一声“走吧”,车夫一扬马鞭,马啸声长鸣响亮,连马都可见价格不菲。而马车宽大足以容纳八人,木漆褐色,青色流苏点缀,随着车轱辘的摆动而飘荡,不多久就出了村子,驶入小林中。
  车内气氛凝滞,陆正禹酝酿了半日,才哑了嗓子说道,“兄长有些话要和你们说,你们听后,不要闹。”
  陆正行和陆正尚飞快对视一眼,抿紧了唇没有出声。
  “爹娘……已经过世了。”
  短短几个字,他却想了千万回,思索了千万回,到底要不要说,到底要如何说。他生怕弟弟们受不住,痛哭出来。
  车内许久都没有声响。
  他抬头看着他们,少年的脸上没有过多的震惊,痛苦满铺,嘴唇微微发抖,渐渐变得苍白。
  “我们知道……”
  声音哽咽,满眶的泪,却始终没有落下。陆正禹已是一愣,想过千百回的结果,却没有想到过这个。
  陆正行抬手擦了泪,说道,“我们没事,哥。”
  陆正禹又是怔神,终于明白他并非一人承受着家破人亡,两个弟弟已然懂事,甚至可以一同和他扛起这支离破碎的家。
  陆正尚小声说道,“哥,不要再丢下我们了……”
  谢家的人对他们虽好,可再好,还是比不过在亲人身边。在别人家里,总有种寄人篱下的凄凉感。更不愿听见别人问他们家住何处,他们却无可回答。宁可跟兄长去讨饭,也不想留在别人家中。
  陆正禹点头,定声说道,“找到小妹后,再不会分开。”
  虽然人海茫茫,可终有一日,他要找到妹妹,再不分离。
  傍晚夕阳沉落,沈秀领着刑嬷嬷从菜地里回来,听说陆家两个孩子走了,说道,“走了也好,免得打扰你念书。”
  谢崇华微抿了唇没有接话,只是说道,“五哥将钱全都还我了。”
  沈秀双眼这才明亮起来,“那就好,你赶紧收起来,可不要再借别人了。别这么傻,自己过得好才是真的,给别人再多,都虚。”
  谢崇华应了一声,去后面的小屋将被子收好,东西都收起来后,小屋显得空空荡荡,一如人心。他默了默,退身出去,将门关上。
  金秋八月,明日就是初八,需要提前一日进考场。因接连几日都要在考棚吃喝,因此齐妙给他准备了肉干和干粮,都是不用煮的,免得他省时间连饭也不吃。
  下个月才临盆的齐妙肚子现在已经就像是要临盆的模样,齐家太过金贵这外孙,沈秀也常熬补汤给她进补,以至于不但肚子浑圆,脸也长了些肉。
  谢崇华将笔墨放进袋子里,见她挺着大肚子进进出出,忍不住将她拉了回来,押回凳子上,“妙妙不要乱走,坐好。”
  齐妙撅嘴,“我还得给你收拾东西。”
  “我会收拾好,你坐着。”
  她挪了挪垫子,这才不动。瞧着他忙前忙后,如果能过乡试,做了举人,可就有选官资格了,到时候可真的算是扬眉吐气,爹娘肯定也会高兴。谢崇华见她自己坐在那不知笑什么,一张俏脸娇媚得意,只是看着就觉欢喜。刮刮她的鼻尖,“在乐什么?”
  “瞧着你就开心。”她眨巴着眼,这并不是假话。她见他瞧自己,又捂住两边圆润的面颊,“这几个月吃得太多,人都圆了。”
  “好看。”十六岁刚长开的脸,又像两年前那样双颊还有少女未瘦的圆润,很像他初初喜欢上她的模样。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闭着眼都能描出来了,遮也遮不住。”
  两人说笑着,也不觉时日漫长。一晃早上,倒觉实在是太匆促了。
  一大清早沈秀就起来做饭,一起用过饭,刑嬷嬷拿着东西跟在谢崇华后头,和他一起到了考场,这才回来。
  谢崇华不在家,齐妙便自己在家里写字作画看书,等着丈夫考试归来。
  家中气氛莫名紧张起来,尤其是沈秀,夜里也睡不好。只是乡试考三场,却得在那足足待上五天,等交卷后,方能出考场,也急不得。
  齐妙也睡得不好,虽然嘴上不说,可心里却仍很担心。终于是等到他考完的这天,夜里更是期盼得难以入睡。早上起来,日头已高照,婆婆也没喊她起身。起来后见桌上有早饭,婆婆和刑嬷嬷已经出去了,看看农具,心想又是去做农活了。她拿了杨柳枝和精盐准备漱口,见水缸面上浮着的水有些脏,转身去拿瓢想舀去脏东西。谁想地上湿滑,拐脚脚底一滑,差点就摔着,还好及时扶住水缸。
  只是这一扯,肚子突觉剧痛。脸立刻变得煞白,她紧咬着唇,只觉不对劲,强撑着阵阵痛楚往门外走去,窄小不过七八步就能走到的门口,如今长有十里般。
  白菜闻声从狗窝跑出来,在院子转了两圈,便往门外跑。
  邻人闻声过来瞧看,见齐妙捂着肚子面色苍白,便知是要临盆了,忙让自家丈夫去喊村里的产婆,告知沈秀。自己扶着她进屋,安抚道,“不怕不怕,一会就生下来了,婶婶都生了四个了,骗不了你。”
  齐妙疼得什么话都听不进耳朵里,只想快点躺在床上。可躺倒在床,依旧疼。疼得小腿都开始抽筋,那邻人忙帮她揉腿,一会才缓过来。
  产婆跑得快,先到了谢家。一会沈秀和刑嬷嬷回来,产婆便让她们两人去煮水,准备剪刀干净的被褥衣物。
  好在齐妙做事向来稳妥,早就准备好了剪脐带的银剪子,还有被褥襁褓,甚至是给产婆的赏钱都备好了。指了指地方,刑嬷嬷就找着了。
  许是疼了一会,恢复过来,又不大疼了。齐妙却不敢动弹,肚子仍旧隐隐作痛,产婆也让她不要再动,老手一摸一掐,便说,“今日定会生的,方才已经动了胎气。”
  齐妙唯有躺着,果然过了中午,剧痛更烈,真要生了。
  乡试结束,考场大门才开。一众人从里面走出,因几日未洗漱,皆是一脸胡渣狼狈。谢崇华也不例外,摸摸下巴,青渣已全都冒了出来,再闻闻身上,天气不热,倒没什么气味,只是等会回到家,肯定要被推去沐浴洗身。
  卷子答得并不算难,谢崇华胸有成竹,心情愉悦。又想快点回去,步子更是轻快。不多久就走到了村里,还没到巷子,就见邻里的孩子跑来,抓了他的手袖子往里拽,拽得他步子踉跄。
  他苦笑,“这么急做怎么?”
  “嫂子要生了,嫂子要生了。”
  他一愣,连想也没想就往家里跑。还没到家门就听见她痛叫的声音,一瞬额上已渗出汗来,差点直接冲进去。好在刑嬷嬷瞧见,忙将他拦住,“姑爷可不能现在进去,您等等吧。”
  “哦哦。”他在门口转来转去,时而坐下,一会又站起来在院子里走动。屋里的痛声一直未停,每喊一声就觉脊背冒出冷汗,心揪做一团。他紧握着手,太过用力,手背上的青筋微起。瞧见白菜在旁边蹲着,摸摸它的头。
  里屋的叫声稍微轻了些,可却更让谢崇华揪心,因为还没有听见婴儿的哭声。他走到窗边,可屋子早就被紧关,哪里都不通风,自然没有打开,瞧不见里面是什么情况。
  见母亲送水进去,探头想看看,就被沈秀推开了脸,“进不得进不得,太污秽了,男子瞧了要倒霉的。”
  她还记得过两天就要放榜了,怎么敢让他去瞧。
  “你告诉妙妙我回来了。”
  “晓得了晓得了。”
  谢崇华唯有又坐回石
因为以前没更完的文太多,正从后面一点点的往前更,有想看的未完结的可以在文下留言,会在看到的第一时间去更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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凳上,继续等着。
  齐妙已生了一个时辰,孩子却怎么都不出来,欲出不出,疼得她没了力气。嗓子也喊哑了,真想将肚子都削了,再不要生。也不知是谁拿了帕子给她拭泪擦汗,还在耳边说道“你相公回来了,就在外头,快些生吧,都要急疯了”。
  听见夫君就在外面,不过是一墙之隔,刹那间觉得自己要被疼死,要和他生离死别,想跟他说来生再见了。
  申时过半,还是没有听见婴儿啼哭声。沈秀见他着急,模样都憔悴了许多,说道,“不急不急,头胎都这样,当初娘生你姐的时候早上生到下午,才生出来。”
  谢崇华禁不住问道,“娘也受过这种的苦么?”
  “太久,忘了。”
  母亲说得轻描淡写,身为儿子在此时听来,却有更深体会。为人母亲,果真不是件易事。正想着,一声啼哭似要震破屋顶,冲上云霄。
  高悬的心像从悬崖上安全落地,他长吁一口气,连日的紧张加起来都没今天这么紧张,有些虚脱之感。一会见刑嬷嬷拿着沾满血的衣物出来,忙上前问道,“妙妙怎么样?”
  刑嬷嬷说道,“小姐还清醒着,只是没什么力气,老奴先去清理屋子。”走了一步才想起来,“瞧老奴这记性,恭喜姑爷,得了位千金。”
  妻子孩子平安便好,谢崇华叮嘱她快些进去伺候。沈秀从厨房正端热水过来,也听见了这话,心一沉,“生了女儿?”
  语气颇是惊异,谢崇华听出母亲不悦,甚至是没想过会是孙女,生怕她说重话被妻子听见,“娘,妙妙还在里头,过了今天再说。”
  沈秀心里实在不是滋味,一言不发端了热水进去。
  齐妙半睁着眼,看了看产婆抱来的孩子。皱皱的,小小的,皮肤还紫红紫红,正嚎啕大哭,模样更丑了,真丑。”
  产婆笑了笑,将孩子放到干净布上,擦拭干净才放入襁褓中,“哪个孩子出生不都这样。您生得标致,孩子日后像你,定是个美人。”
  齐妙一点都不想动,偏头看着放在一旁的孩子,还觉下身撕裂得疼。疼得精神渐渐恍惚起来,想去碰碰婴儿的脸都没力气。
  “夫人睡一会吧。”
  产婆的声音越发的小,齐妙也合了眼,像是嘀咕般问道,“二郎考得好么?”
  “好好好。”
  她这才安心睡下,虽然还觉得疼,可实在是太累了,连想多看一眼孩子都没力气。
  沈秀来拿脏衣物的时候,瞧了一眼孩子,完全没有要抱的心思。又撩开襁褓瞧了瞧,果真是个姑娘。她叹了一口气,从屋里出来,见儿子就在门前站着,脸都快贴到泥砖上了,说道,“妙妙睡着了,厨房还烧着水,你先去洗洗吧。”
  谢崇华也不想惊扰了妻子,便顺了母亲的意思,去洗身,将胡子刮干净。因孩子出世无人受苦了,心情也好了许多。心情一好,更显得人精神三分。沈秀瞧他这样高兴,默默在井边洗着衣服,一会念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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