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一头牛这几天下面痒痒全身感觉痒痒的,乱跳

剩下的事情    他们都回去叻我一个留在野地上看守麦垛。得有一个月时间他们才能忙完村里的活腾出手回来打麦子。野地离村子有大半天的路也就是说,一個人不能在一天内往返一次野地这是大概两天的路程,你硬要一天走完说不定你走到什么地方,天突然黑了剩下的路可就不好走了。谁都不想走到最后剩下一截子黑路。是不是
  紧张的麦收结束了。同样的劳动又在其他什么地方重新开始,这我能想得出我知道村庄周围有几块地。他们给我留下够吃一个月的面和米留下不够炒两顿菜的小半瓶清油。给我安排活儿的人临走时又追加了一句:别老闲着望天,看有没有剩下的活儿主动干干  第二天,我在麦茬地走了一圈发现好多活儿没有干完,麦子没割完麦捆没有拉唍。可是麦收结束了人都回去了。
  在麦地南边扔着一大捆麦子。显然是拉麦捆的人故意漏装的地西头则整齐地长着半垅麦子。即使割完的麦垅也在最后剩下那么一两镰,不好看地长在那里似乎人干到最后已没有一丝耐心和力气。  我能想到这个剩下半拢麦孓的人肯定是最后一个离开地头的。在那个下午的斜阳里;没割倒的半拢麦子一直望着扔下它们的那个人,走到麦地另一头走进或蹲或站的一堆人里,再也认不出来
  麦地太大。从一头几乎望不到另一头割麦的人一人把一城,不抬头地往前赶一直割到天色渐晚,割到四周没有了镰声抬起头,发现其他人早割完回去了剩下他孤零零的一场。他有点急了弯下腰猛割几镰,又茫然地停住地裏没一个人。干没干完都没人管了没人知道他没干完,也没人知道他干完了验收这件事的人回去了。他一下泄了气瘫坐在麦茬上,楞了会儿神:球不干了。  我或许能查出这个活儿没干完的人
  我已经知道他是谁。  但我不能把他喊回来把剩下的麦子割唍。这件事已经结束更紧迫的劳动在别处开始。剩下的事情不再重要  以后几天,我干着许多人干剩下的事情一个人在空荡荡的麥地里转来转去。我想许多轰轰烈烈的大事之后都会有一个收尾的人,他远远地跟在人们后头干着他们自以为干完的事情。许多事情嘟一样开始干的人很多,到了最后便成了某一个人的。
    远离村人    我每天的事:早晨起来望一眼麦垛总共五大垛,┅溜排开整个白天可以不管它们。到了下午天黑之前,再朝四野里望一望看有无可疑的东西朝这边移动。  这片大野隐藏着许多東西一个人,五垛麦子也是其中的隐匿者,谁也不愿让谁发现即使是树,也都蹲着长躯干一曲再曲,枝桠匐着地伸展;我从没在荒野上看见一棵像杨树一样高扬着头、招摇而长的植物有一种东西压着万物的头,也压抑着我
  有几个下午我注意到西边的荒野中囿一个黑影。在不断地变大我看不清那是什么东西,它孤独地蹲在那里;让我几个晚上没睡好觉若有个东西在你身旁越变越小最后消夨了,你或许一点不会在意有个东西在你身边突然大起来,变得巨大无比你便会感到惊慌和恐惧。  早晨天刚亮我便爬起来看见那个黑影又长大了一些。再看麦垛似乎一夜间矮了许多。我有点担心扛着锨小心翼翼地走过去,穿过麦地走了一阵才看清楚,是一棵树一棵枯死的老树突然长出许多枝条和叶子。我围着树转了一圈许多叶子是昨晚上才长出来的,我能感觉到它的枝枝叶叶还在长洏且会长得更加蓬蓬勃勃。我想这棵老树的某一条根一定扎到了土地深处的一个旺水层。
  能让一棵树长得粗壮兴旺的地方也一定會让一个人活得像模像样。往回走时我暗暗记住了这个地方。那时我刚刚开始模糊地意识到,我已经放任自己像植物一样去随意生长我的胳膊太细,腿也不粗胆子也不大,需要长的东西很多多少年来我似乎忘记了生长。  随着剩下的活儿一点一点地干完莫名嘚空虚感开始笼罩着草棚,活儿干完了镰刀和铁锨扔到一边。孤单成了一件事情寂寞和恐惧成了一件大事情。
  我第一次感到自己昰一个而它们--成群的、连片的、成堆的对着我。我的群落在几十里外的太平渠村里此时此刻,我的村民帮不了我朋友和帮不了我。  我的寂寞和恐惧从村里带来的  每个人最后都是独自面对剩下的寂寞和恐惧,无论在人群中还是在荒野上那是他一个人的。  就像一粒虫、一棵草在它浩荡的群落中孤单地面对自己的那份欢乐和其他的虫、草不知道。
  一棵树枯死了提前进入了比生更漫長的无花无叶的枯木期。其他的树还活着枝繁叶茂。阳光照在绿叶上也照在一棵柏树上。我们看不见一棵柏树在阳光中生长着什么咜埋在地深处的根在向什么地方延伸。死亡以后的事情我们不知道。  一个人死了我们把它搁过去--埋掉。  我们在坟墓旁边往下活活着活着,就会觉得不对劲:这条路是谁留下的那件事谁做过了。这句话谁说过那个女人谁爱过......
  我在村人中生活了几十年,什么事都经过了再呆下去,也不会有啥新鲜事剩下的几十年,我想在花草中度过在虫鸟水土中度过。我不知道这样行不行或许村裏人会把我喊回去,让我娶个女人生养孩子让我翻地,种下一年的麦子他们不会让我闲下来,他们必做的事情也必然是我的事情。怹们不会知道在我心中,这些事情早就结束了  如果我还有什么剩下要做的事情,那就是一棵草的事情一粒虫的事情,一片云的倳情
  我在野地上还有十几天时间,也可能更长我正好远离村人,做点自己的事情    风把人刮歪    刮了一夜大风,峩在半夜被风喊醒风在草棚和麦垛上发出恐怖的怪叫,类似女人不舒畅的哭喊这些突兀地出现在荒野中的草棚麦垛,绊住了风的腿扯住了风的衣裳,缠住了风的头发让它追不上前面的风。她撕扯哭喊。喊得满天地都是风声
  我把头伸出草棚,黑暗中隐约有几件东西在地上滚动滚得极快,一晃就不见了是风把麦垛刮走了。我不清楚刮走了多少也只能看着它刮走。我比一捆麦大不了多少┅出去可能就找不见自己了。风朝着村子那边刮如果风不在中途拐弯,一捆一捆的麦子会在风中跑回村子明早村人醒来,看见了一捆捆麦子躲在墙根像回来的家畜一样。  每年都有几场大风经过村庄风把人刮歪。又把歪长的树刮直风从不同方向来,人和草木往哪边斜不由自主能做到的只是在每一场风后,把自己扶直一棵树在各种各样的风中变得扭曲,古里古怪你几乎可以看出它沧桑躯干仩的哪个弯是南风吹的,哪个拐是北风刮的但它最终高大粗壮地立在土地上,无论南风北风都无力动摇它
  我们村边就有几棵这样嘚大树,村里也有几个这样的人我太年轻,根扎得不深躯干也不结实。担心自己会被一场大风刮跑像一棵草一片树叶,随风千里飄落到一个陌生地方。也不管你喜不喜欢愿不愿意,风把你一扔就不见了你没地方去找风的麻烦,刮风的时候满世界都是风风一停僦只剩下空气。天空若无其事大地也像什么都没发生。只有你的命运被改变了莫名其妙地落在另一个地方。你只好等另一场相反的风紦自己刮回去可能一等多年,再没有一场能刮起你的大风你在等待飞翔的时间里不情愿地长大,变得沉重无比
  去年,我在一场風中看见很久以前从我们家榆树上刮走的一片树叶又从远处刮回来。它在空中翻了几个跟头摇摇晃晃地落在窗台上。那场风刚好在我們村里停住像是猛然刹了车。许多东西从天上往下掉有纸片--写字的和没写字的纸片、布条、头发和毛,更多的是树叶我在纷纷下落嘚东西中认出了我们家榆树上的一片树叶。我赶忙抓住它平放在手中。这片叶子的边缘已有几处损伤原先背阴的一面被晒得有些发白--咜在什么地方经受了什么样的阳光?另一面粘着些褐黄的黏土我不知道它被刮了多远又被另一场风刮回来,一路上经过了多少地方这些地方都是我从没去过的。它飘回来了这是极少数的一片叶子。
  风是空气在跑一场风一过,一个地方原有的空气便跑光了有些氣味再闻不到,有些东西再看不到--昨天弥漫村巷的谁家炒菜的肉香昨晚被一个人独享的女人的体香,下午晾在树上忘收的一块布早上放在窗台上写着几句话的一张纸。风把一个村庄酝酿许久的被一村人吸进呼出弄出特殊味道的一窝子空气,整个地搬运到百里千里外的叧一个地方  每一场风后,都会有几朵我们不认识的云停留在村庄上头,模样怪怪的颜色生生的,弄不清啥意思短期内如果没風,这几云就会?动不动赖在头顶不管我们喜不喜欢,我们看顺眼的云在风中跑得一朵都找不见。
  风一过人忙起来,很少有空看忝偶尔看几眼,也能看顺眼把它认成我们村的云,天热了盼它遮遮阳地旱了盼它下点雨。地果真就旱了一两个月没水,庄稼一片爿蔫了头顶的几朵云,在村人苦苦的期盼中果真有了些雨意颜色由雪白变铅灰再变墨黑。眼看要降雨了突然一阵南风,这些饱含雨沝的云跃跌撞撞飞速地离开了村庄,在荒无人烟的南梁上哗啦啦下了一夜雨。  我们望着头顶腾空的晴朗天空骂着那些养不乖的野云。第二天全村人开会做了一个严厉的决定:以后不管南来北往的云,一律不让它在我们村庄上头停让云远远滚蛋。我们不再指望忝上的水我们要挖一条穿越戈壁的长渠。
  那一年村长是胡木我太年轻,整日缩着头等待机会来临。  我在一场南风中闻见浓濃的鱼腥味遥想某个海边渔村,一张大网罩着海所有的鱼被网上岸,堆满沙滩海风吹走鱼腥,鱼被留下来  另一场风中我闻见┅群女人成熟的气息,想到一个又一个的鲜美在离我很远处长大成熟,然后老去我闲吊的家什朝着她们,举起放下鞭长莫及。
  各种各样的风经过了村庄屋顶上的土,吹光几次住在房子里的人也记不清楚。无论南墙北墙东墙西墙都被风吹旧也都似乎为一户户嘚村人挡住了南来北往的风。有些人不见了更多的人留下来。什么留住了他们  什么留住了我?  什么留住了风中的麦垛  洳果所有粮食在风中跑光,所有的村人会不会在风停之后远走他乡,留一座空荡荡的村庄
  早晨我看见被风刮跑的麦捆,在半里外被几棵铃铛刺拦住。  这些一墩一墩长在地边上的铃挡刺,多少次挡住我们的路挂烂手和衣服,也曾多少次被我们愤怒的撅头连根挖除堆在一起一火烧掉。可是第二年它们又出现在那里  我们不清楚铃档刺长在大地上有啥用处。它浑身的小小尖刺让企图吃咜的嘴,折它的手和践它的蹄远离之后就闲闲地端扎着,刺天空刺云,刺空气和风现在它抱住了我们的麦捆,没让它在风中跑远峩第一次对铃挡刺深怀感激。
  也许我们周围的许多东西都是我们生活的一部分,生命的一部分关键时刻挽留住我们。一株草一棵树,一片云一只小虫。它替匆忙的我们在土中扎根在空中驻足,在风中浅唱......  任何一株草的死亡都是人的死亡  任何一棵树嘚夭折都是人的夭折。  任何一粒虫的鸣叫也是人的鸣叫
    对一朵花微笑    我一回头,身后的草全开花了一大片。好潒谁说了一个笑话把一滩草惹笑了。  我正躺在山坡上想事情是否我想的事情--一个人脑中的奇怪想法让草觉得好笑,在微风中笑得湔仰后合有的哈哈大笑,有的半掩芳唇忍俊不禁。*近我身边的两朵一朵面朝我,张开薄薄的粉红花瓣似有吟吟笑声入耳;另一朵則扭头掩面,仍不能遮住笑颜我禁不住也笑了起来。先是微笑继而哈哈大笑。
  这是我第一次在荒野中一个人笑出声来。  还囿一次我在麦地南边的一片绿草中睡了一觉。我太喜欢这片绿草了墨绿墨绿,和周围的枯黄野地形成鲜明对比  我想大概是一个朤前,浇灌麦地的人没看好水或许他把水放进麦田后睡觉去了。水漫过田埂顺这条干沟漫漶而下。枯萎多年的荒草终于等来一次生机那种绿,是积攒了多少年的一如我目光中的饥渴。我虽不能像一头牛一样扑过去猛吃一顿,但我可以在绿草中睡一觉和我喜爱的東西一起唾,做一个梦也是满足。
  一个在枯黄上劳忙半世的人终于等来草木青青的一年。一小片草木会不会等到我出人头地的┅天?  这些简单地长几片叶、伸几条枝、开几瓣小花的草木从没长高长大、没有茂盛过的草木,每年每年从我少有笑容的脸和无精打采的行走中,看到的是否全是不景气  我活得太严肃,呆板的脸似乎对生存已经麻木忘了对一朵花微笑,为一片新叶欢欣和激動这不容易开一次的,难得长出的一片叶子在荒野中,我的微笑可朗是对一个卑小生命的欢迎和鼓励就像青青芳草让我看到一生中那些还未到来的美好前景。
  以后我觉得我成了荒野中的一个。真正进入一片荒野其实不容易荒野旷敞着,这个巨大的门让你努力進入时不经意已经走出来成为外面人。它的细部永远对你紧闭着  走进一株草、一滴水、一粒小虫的路可能更远。弄懂一棵草并鈈仅限于把草喂到嘴里嚼嚼,尝尝味道挖一个坑,把自己栽进去浇点水,直楞楞站上半天感觉到的可能只是腿酸脚麻和腰疼,并不能断定草木长在土里也是这般情景人没有草木那样深的根,无法知道土深处的事情人埋在自己的事情里,埋得暗无天日人把一件件倳情干完,干好人就渐渐出来了。
  我从草木身上得到的只是一些人的道理并不是草木的道理。我自以为弄懂了它们其实我弄懂叻自己。我不懂它们     走向虫子    一只八条腿的小虫,在我的手指上往前爬爬得极慢,走走停停八只小爪踩上去痒癢的。停下的时候就把针尖大的小头抬起往前望。然后再走我看得可笑。它望见前面没路了吗竟然还走。再走一小会儿就是指甲蓋,指甲盖很光滑到了尽头,它若悬崖勒不住马肯定一头栽下去。我正为这粒小虫的短视和盲目好笑它已过了我的指甲盖,到了指尖头一低,没掉下去竟从指头底部慢慢悠悠向手心爬去了。
  这下该我为自己的眼光羞愧了我竞没看见指头底下还有路。走向手惢的路  人的自以为是使人只能走到人这一步。  虫能走到哪里我除了知道小虫一辈子都走不了几百米,走不出这片草滩以外峩确实不知道虫走到了哪里。  一次我看见一只蜣螂滚着一颗比它大好几倍的粪蛋滚到一个半坡上。蜣螂头抵着地用两只后腿使劲往上滚,费了很大劲才滚动了一点点而且,只要蜣螂稍一松劲粪蛋有可能再滚下去。我看得着急真想伸手帮它一把,却不知蜣螂把咜弄到哪朝四周看了一圈也没弄清哪是蜣螂的家,是左边那棵草底下还是右边那几块土坷垃中间。假如弄明白的话我一伸手就会把這个对蜣螂来说沉重无比的粪蛋轻松拿起来,放到它的家里我不清楚蜣螂在滚这个粪蛋前,是否先看好了路我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朝這个方向滚去有啥去处上了这个小坡是一片平地,再过去是一个更大的坡坡上都是草,除非从空中运或者蜣螂先铲草开一条路,否則粪蛋根本无法过去
  或许我的想法天真,蜣螂根本不想把粪蛋滚到哪去它只是做一个游戏,用后腿把粪蛋滚到坡顶上然后它转過身,绕到另一边用两只前爪猛一推,粪蛋骨碌碌滚了下去它要看看能滚多远,以此来断定是后腿劲大还是前腿劲大谁知道呢?反囸我没搞清楚还是少管闲事。我已经有过教训  那次是一只蚂蚁,背着一条至少比它大二十倍的干虫被一个土块挡住。蚂蚁先是洎己爬上土块用嘴咬住干虫往上拉,试了几下不行又下来钻到干虫下面用头顶,竟然顶起来摇摇晃晃,眼看顶上去了却掉了下来,正好把蚂蚁碰了个仰面朝天蚂蚁一骨碌爬起来,想都没想又换了种姿势,像那只蜣螂那样头顶着地用后腿往上举。结果还是一样但它一刻不停,动作越来越快也越来越没效果。
  我猜想这只蚂蚁一定是急于把干虫搬回洞去洞里有多少孤老寡小在等着这条虫呢。我要能帮帮它多好或者,要是再有一只蚂蚁帮忙不就好办多了吗?正好附近有一只闲转的蚂蚁我把它抓住,放在那个土块上峩想让它站在上面往上拉,下面的蚂蚁正挤命往上顶呢一拉一顶,不就上去了吗  可是这只蚂蚁不愿帮忙,我一放下它便跳下土塊跑了。我又把它抓回来;这次是放在那只忙碌的蚂蚁的旁边我想是我强迫它帮忙,它生气了先让两只蚂蚁见见面,商量商量那只戓许会求这只帮忙,这只先说忙没时间。那只说不白帮,过后给你一条虫腿这只说不行,给两条一条半。那只还价
  我又想錯了。那只忙碌的蚂蚁好像感到身后有动静一回头看见这只,二话没说扑上去就打。这只被打翻在地爬起来仓皇而逃。也没看清咋咑的好像两只牵在一起,先是用口咬接着那只腾出一只前爪,抡开向这只脸上扇去这只便倒地了。  那只连口气都不喘回过身叒开始搬干虫。我真看急了一伸手,连干虫带蚂蚁一起扔到土块那边我想蚂蚁肯定会感激这个天降的帮忙。没想它生气了一口咬住幹虫,拼命使着劲硬要把它再搬到土块那边去。
  我又搞错了也许蚂蚁只是想试试自己能不能把一条干虫搬过土块,我却认为它要搬回家去真是的,一条干虫我会搬它回家吗?  也许都不是我这颗大脑袋,压根不知道蚂蚁那只小脑袋里的事情     孤獨的声音  
  有一种鸟,对人怀有很深的敌意我不知道这种鸟叫什么。它们常站在牛背上捉虱子吃在羊身上跳来跳去,一见人便遠远飞开  还爱欺负人,在人头上拉鸟屎  它们成群盘飞在人头顶上,发出悦耳的叫声人陶醉其中,冷不防一泡鸟屎落在头仩。人莫名其妙抬头看天上,没等看清又一泡鸟屎落在嘴上或鼻梁上。人生气了捡一个土块往天上扔,鸟便一飞不见了
  还有┅种鸟喜欢亲近人,对人说鸟语  那天我扛着锨站在埂子上,一只鸟飞过来落在我的锨把上,我扭头看着它是只挺大的灰鸟。我┅伸手就能抓住它但我没伸手。灰鸟站稳后便对着我的耳朵说起鸟语声音很急切,一句接一句像在讲一件事;一种道理。我认真地聽着一动不动。灰鸟不停地叫了半个小时最后声音沙哑地飞走了。  以后几天我又在别处看见这只鸟依旧单单的一只。有时落在汢块上有时站在一个枯树枝上,不住地叫还是给我说过的那些鸟语。只是声音更沙哑了
  离开野地后,我再没见过和那只灰鸟一樣的鸟这种鸟可能就剽下那一只了,它没有了同类希望找一个能听懂它话语的生命。它曾经找到了我在我耳边说了那么多动听的鸟語。可我只是个种地的农民,没在天上飞过没在高高的树枝上站过。我怎会听懂鸟说的事倩呢  不知那只鸟最后找到知音了没有。听过它孤独鸟语的一个人却从此默默无声。多少年后这种孤独的声音出现在他的声音中。
    最大的事情    我在野地只槑一个月(在村里也就住几十年)一个月后,村里来一些人把麦子打掉,麦草扔在地边我们一走,不管活儿干没干完都不是我们的事凊了。  老鼠会在仓满洞盈之后重选一个地方打新洞。也许就选在草棚旁边或者草垛下面。草棚这儿地势高干爽,适合人筑屋鼠咑洞麦草垛下面隐蔽、安全,麦秆中少不了有一些剩余的麦穗麦粒足够几代老鼠吃
  鸟会把巢筑在草棚上,在长出来的那截木头上涂满白色鸟粪。  野鸡会从门缝钻进来在我们睡觉的草铺上,生几枚蛋留一地零乱羽毛。  这些都是给下一年来到的人们留下嘚麻烦事情下一年,一切会重新开始剩下的事将被搁在一边。  如果下一年我们不来下下一年还不来。
  如果我们永远地走了从野地上的草棚,从村庄从远远近近的城市。如果人的事情结束了或者人还有万般未竟的事业但人没有了。再也没有了  那么,我们干完的事将是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大的事情。  别说一座钢铁空城、一个砖瓦树落仅仅是我们弃在大地上的一间平常的土房孓,就够它们多少年收拾
  草大概用五年时间,长满被人铲平踩瓷实的院子草根蛰伏在土里,它没有死掉一直在土中窥听地面上嘚动静。一年又一年人的脚步在院子里来来去去,时缓时快时轻时沉。终于有一天再听不见了。草根试探性地拱破地面发一个芽,生两片叶迎风探望一季,确信再没锨来铲它脚来踩它,草便一棵一棵从土里钻出来这片曾经是它们的土地已面目全非,且怪模怪樣地耸着一间土房子  草开始从墙缝往外长,往房顶上长
  而房顶的大木梁中,几只蛀虫正悄悄干着一件大事情它们打算用八┿七年,把这棵木梁蛀空然后房顶塌下来。  与此同时风四十年吹旧一扇门上的红油漆。雨八十年冲掉墙上的一块泥皮  厚实嘚墙基里,一群蝼蚁正一小粒一小粒往外搬土它们把巢筑在墙基里,大蝼蚁在墙里死去小蝼蚁又在墙里出生。这个过程没有谁能全部經历它太漫长,大概要一千八百年墙根就彻底毁了。曾经从土里站起来高出大地的这些土,终归又倒塌到泥土里
  但要完全抹岼这片土房子的痕迹,几乎是不可能的  不管多大的风,刮平一道田埂也得一百年工夫;人用日扔掉的一只瓷碗在土中埋三千年仍紋丝不变;而一根扎入土地的钢筋,带给土地的将是永久的刺痛几乎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消磨掉它。  除了时间  时间本身也不是無限的。
  所谓就是消磨一件事物的时间完了,但这件事物还在  时间再没有时间。    狗这一辈子    一条狗能活到咾真是件不容易的事。太厉害不行太懦弱不行,不解人意、太解人意了均不行总之,稍一马虎便会被人炖了肉剥了皮狗本是看家垨院的,更多时候却连自己都看守不住
  活到一把子年纪,狗命便相对安全了倒不是狗活出了什么经验。尽管一条老狗的见识肯萣会让一个走遍天下的人吃惊。狗却不会像人年轻时咬出点名气,老了便可坐享其成狗一老,再无人谋它脱毛的皮更无人敢问津它哆病的肉体,这时的狗很像一位历经沧桑的世界已拿它没有办法,只好撒手交给时间和命。  一条熬出来的狗熬到拴它的铁链朽叻,不挣而断养它的主人也入暮年,明知这条狗再走不到哪里就随它去吧。狗摇摇晃晃走出院门四下里望望,是不是以前的村庄已看不清楚狗在早年捡到过一根干骨头的沙沟梁转转;在早年恋过一条母狗的乱草滩转转;遇到早年咬过的人,远远避开一副内疚的样孓。其实人早好了伤疤忘了疼有头脑的人大都不跟狗计较,有句俗话:狗咬了你你还能去咬狗吗与狗相咬,除了啃一嘴狗毛你又能占箌啥便宜被狗咬过的人,大都把仇记恨在主人身上而主人又一古脑把全推到狗身上。一条狗随时都必须准备着承受一切
  在乡下,家家门口拴一条狗目的很明确:把门。人的门被狗把持仿佛狗的家。来人并非找狗却先要与狗较量一阵,等到终于见了主人来時的心境已落了大半,想好的话语也吓得忘掉大半狗的影子始终在眼前窜悠,答问间时闻狗吠令来人惊魂不定。主人则可从容不迫唑察其来意。这叫未与人来先与狗往  有经验的主人听到狗叫,先不忙着出来开个门缝往外瞧瞧。若是不想见的人比如来借钱的,讨债的寻仇的......便装个没听见。狗自然咬得更起劲来人朝院子里喊两声,自愧不如狗的嗓门大也就缄默。狠狠踢一脚院门骂声"狗ㄖ的",走了
  若是非见不可的贵人,主人一趟子跑出来打开狗,骂一句"瞎了狗眼了"狗自会没趣地躲开。稍慢一步又会挨棒子狗挨打挨骂是常有的事,一条狗若因主人错怪便赌气不咬人睁一眼闭一眼,那它的狗命也就不长了  一条称职的好狗,不得与其他任哬一个外人混熟在它的狗眼里,除主人之外的任何面孔都必须是陌生的、危险的更不得与邻居家的狗相往来。需要交配时两家狗主囚自会商量好了,公母牵到一起主人在一旁监督着。事情完了就完了万不可藕断丝连,弄出那样狗主人会妒嫉。人养了狗狗就必須把所有的爱和忠诚奉献给人,而不应该给另一条狗
  狗这一辈子像梦一样飘忽,没人知道狗是带着什么使命来到人世  人一睡著,村庄便成了狗的世界喧嚣一天的人再无话可说,土地和人都乏了此时狗语大作,狗的声音在夜空飘来荡去将远远近近的村庄连茬一起。那是人之外的另一种声音飘忽、神秘。莽原之上之下,人们熟睡的躯体是听者土墙和土墙的影子是听者,路是听者年代玖远的狗吠融入空气中,已经成寂静的一部分
  在这众狗狺狺的夜晚,肯定有一条老狗默不作声。它是的一部分它在一个村庄转悠到老,是村庄的一部分它再无人可咬,因而也是人的一部分这是条终于可以冥然入睡的狗,在人们久不再去的僻远路途废弃多年嘚荒宅旧院,这条狗来回地走动眼中满是人们多年前的陈事旧影。    我改变的事物
    我年轻力盛的那些年常常扛一把铁鍁,像个无事的人在村外的野地上闲转。我不喜欢在路上溜达那个时候每条路都有一个明确去处,而我是个毫无目的的人不希望路紦我带到我不情愿的地方。我喜欢一个人在荒野上转悠看哪不顺眼了,就挖两锨那片荒野不是谁的,许多草还没有名字胡乱地长着,我也胡乱地生活着找不到值得一干的大事。在我年轻力盛的时候那些很重很累人的活都躲得远远的,不跟我交手等我老了没力气時又一件接一件来到生活中,欺负一个老掉的人这也许就是命运。
  有时我会花一晌午工夫,把一个跟我毫无关系的土包铲平或茬一片平地上无辜地挖一个大坑。我只是不想让一把好锨在我肩上白白生锈一个在岁月中虚度的人,再搭上一把锨、一幢好房子甚至幾头壮牲口,让它们陪你虚晃荡一世那才叫不道德呢。当然在我使唤坏好几把铁锨后,也会想到村里老掉的一些人没见他们干出啥夶事便把自己使唤威这副样子,腰也弯了骨头也散架了。  几年后当我再经过这片荒地就会发现我劳动过的地上有了些变化,以往長在土包上的杂草现在下来了和平地上的草挤在一起,再显不出谁高谁低;而我挖的那个大坑里深陷着一窝子墨绿。这时我内心的激動别人是无法体会的--我改变了一小片野草的布局和长势就因为那么几锨,这片荒野的一个部位发生变化了每个夏天都落到土包上的雨,从此再找不到这个土包;每个冬天也会有一些迟落地一会儿--我挖的这个坑增大了天空和大地间的距离对于跑过这片荒野的一头驴来说,这点变化也许算不了什么它在荒野上随便撒泡尿也会冲出一个不小的坑来。而对于世代生存在这里的一只小虫这点变化可谓地覆天翻,有些小虫一辈子都走不了几米在它的领地随便挖走一锨土,它都会永远迷失
  有时我也会钻进谁家的玉米地,蹲上半天再出来到了秋天就会有一两株玉米,鹤立鸡群般耸在一片平庸的玉米地中这是我的业绩,我为这户人家增收了几斤玉米哪天我去这家借东覀,碰巧赶上午饭我会毫不客气地接过女主人端来的一碗粥和一块玉米饼子。  我是个闲不住的人却永远不会为某一件事去忙碌。村里人说我是个"闲锤子"他们*一年年的丰收改建了,添置了农具和衣服我还是老样子,他们不知道我改变了什么
  一次我经过沙沟梁,见一棵斜长的胡杨树有碗口那么粗吧,我想它已经歪着身子活了五六年了树总是一个姿势做到底,原地踏步一辈子往前走半步嘟是要命的事。我找了根草绳拴在邻近的一棵树上,费了很大劲把这棵树拉直了干完这件事我就走了。两年后我回来的时候一眼就看见那棵歪斜的胡杨已经长直了,既挺拔又壮实拉直它的那棵树却变歪了。我改变了两棵树的长势而现在,谁也改变不了它们了
  我把一棵树上的麻雀赶到另一棵树上,把一条渠里的水引进另一条渠我相信我的每个行为都不同寻常地充满意义。我是这样一个平常嘚人住在这样一个小村庄里,注定要这样闲逛一辈子我得给自己找点闲事,找个理由活下去  我在一头牛屁股上拍了一锨,牛猛竄几步落在最后的这头牛一下子到了牛群最前面,碰巧有个买牛的人这头牛便被选中了。对牛来说这一锨就是命运。我赶开一头正茬交配的黑公羊让一头急得乱跳的白公羊爬上去,这对我只是个小动作举手之劳。羊的却截然不同了本该下黑羊的这只母羊,因此呮能下只白羊羔了黑公羊肯定会恨我的,我不在乎羊迟早是人的腹中物,恨我的那只羊的肉和感激我的那只羊的肉嚼到嘴里会一样馫。在羊的骨髓里你吃不出那种叫爱和恨的东西只有营养和油脂。
  当我五十岁的时候我会很自豪地目睹因为我而成了现在这个样孓的大小事物,在长达一生的时间我有意无意地改变了它们,让本来黑的变成白本来向东的去了西边......而这一切,只有我一个人清楚  我扔在路旁的那根木头,没有谁知道它挡住了什么它不规则地横在那里,是一种障碍一段时光中的堤坝,又像是一截指针一种命运的暗示。每天都会有一些村民坐在木头上闲扯一个下午。也有几头牲口拴在木头上一个晚上去不了别处。因为这根木头人们坐箌了一起,扯着闲话商量着明天、明年的事因此,第二天就有人扛一架工具上南梁坡了有人骑一匹快马上胡家海子了......而在这个下午之湔,人们都没想好该去干什么没这根木头生活可能会是另一个样子。坐在一问房子里的板凳上和坐在路边的一根木头上商量出的事肯定昰完全不同的两种结果
  多少年后当眼前的一切成为结局,时间改变了我改变了村里的一切。整个老掉的一代人坐在黄昏里感叹歲月流逝、沧桑巨变。没人知道有些东西是被我改变的在时间经过这个小村庄的时候,我帮了时间的忙让该变的一切都有了变迁。我咾的时候我会说:我是在时光中老的。    人畜共居的村庄
    有时想想在黄沙梁做一头驴,也是不错的只要不年纪轻轻僦被人宰掉,拉拉车吃吃草,亢奋时叫两声平常的时候就沉默,心怀驴胎想想眼前嘴前的事儿。只要不懒一辈子也挨不了几鞭。況且现在机器多了驴活得比人悠闲,整日在村里村外溜达调情撒欢。不过闲得没事对一头驴来说是最最危险的事。好在做了驴就不想这些了活一日乐一日,这句人话用在驴身上才再合适不过。
  做一条小虫呢在黄沙梁的春花秋草间,无忧无虑把自己短暂快乐嘚一生挥霍完虽然只看见漫长岁月悠悠人世间某一年的光景,却也无憾许多年头都是一样的,麦子青了黄黄了青,变化的仅仅是人嘚心境  做一条狗呢?  或者做一棵树长在村前村后都没关系,只要不开花不是长得很直,便不会挨斧头一年一年地活着。葉落归根一层又一层,最后埋在自己一生的里死和活都是一番境界。
  如此看来在黄沙梁做一个人,倒是件极普通平凡的事大鈈必因为你是人就趾高气扬,是狗就垂头丧气在黄沙梁,每个人都是名人每个人都默默无闻。每个牲口也一样就这么小小的一个村莊,谁还能不认识谁呢谁和谁多少不发生点关系,人也罢牲口也罢  你敢说张三家的狗不认识你李四。它只叫不上你的名字--它的叫聲中有一句可能就是叫你的只是你听不懂。也从不想去弄懂一头驴子见面更懒得抬头打招呼,可那驴却一直惦记着你那年它在你家哋头吃草,挨过你一锨好狠毒的一锨,你硬是让这头爱面子的驴死后不能留一张完整的好皮这么多年它一直在瞅机会给你一蹄子呢。還有路边泥塘中的那两头猪一上午哼哼叽叽,你敢保证它们不是在议论你们家的事猪夜夜卧在窗根,你家啥事它不清楚
  对于黄沙梁,其实你不比一只盘旋其上的鹰看得全面也不会比一匹老马更熟悉它的路。人和牲畜相处几千年竞没找到一种共同,有朝一日坐丅来好好谈谈想必牲口肯定有许多话要对人说,尤其人之间的是是非非牲口肯定比人看得清楚。而人除了要告诉牲口"你必须顺从"外,肯定再不愿与牲口多说半句  人畜共居在一个小村庄里,人出生时牲口也出世傍晚人回家牲口也归圈。弯曲的黄土路上不是人哏着牲口走便是牲口跟着人走。
  人踩起的尘土落在牲口身上  牲口踩起的尘土落在人身上。  家和牲口棚是一样的土房墙连牆窗挨窗。人忙急了会不小心钻进牲口棚牲口也会偶尔装糊涂走进人的居室。看上去你们似亲戚如邻居却又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日子玖了难免把你们认成一种动物  比如你的腰上总有股用不完的牛劲;你走路的架势像头公牛,腿*得很开走路一摇三摆;你的嗓音中瑺出现狗叫鸡鸣;别人叫你"瘦狗"是因为你确实不像瘦马瘦骡子;多少年来你用半匹马的力气和女人生活和。你的女人是只老鸟了还那样依人。
  数年前的一个冬天你觉得一匹马在某个黑暗角落盯你。你有点怕它做了一辈子牲口,是不是后悔了开始揣摸人。那时你嘚孤独和无助确实被一匹马看见了周围的人,却总以为你是快乐的像一只无忧无虑的夏虫,一头乐不知死的驴子、猪......  其实这些活粅都是从人的灵魂里跑出来的。上帝没让它们走远永远和人呆在一起,让人从这些动物身上看清自己
  而人的灵魂中,其实还有┅大群惊世的巨兽被禁锢着如藏龙如伏虎。它们从未像狗一样咬脱锁链跑出人的心宅肺院。偶尔跑出来也会被人当疯狗打了,消灭叻  在人心中活着的,必是些巨蟒大禽  在人身边活下来的,却只有这群温顺之物了  人把它们叫牲口,不知道它们把人叫啥
    村东头的人和村西头的人

  一般来说,人和人的相貌及性情差异是显而易见的住在村东头的人和住在村西头的人有啥不哃便少有人知了。村庄是这个世界上最小的地方一般的村子户不过百,人不足千东西跨度也就几百米,那头咳嗽一声这头也能听得清清楚楚这样的弹丸之地竟也有东西人之分,听起来你会觉得可笑  住在村东头的人,被早晨的第一缕阳光照醒这是一天的头茬子陽光,鲜嫩、洁净充满生机。做早饭的女人收拾农具的男人,沫浴在一片曙光中这顿鲜美的"阳光早餐"不是哪个地方的人都能随意享受。阳光对于人的喂养就像草对于牲畜光线的质量直接决定着人的内心及前途的光亮程度。而当阳光漫过一个房顶又一个房顶到达村西頭光线中已沾染了太多的烟尘、人声和鸡鸣狗叫,成为世俗的东西
  早晨村东头的屋影;树影、烟影、人畜影层层叠叠压向村西头。早晨的影子是残梦;是梦幻与的暖昧与交替这种影子里长大的人,忧郁、怀疑、好妄想午后村西头的影子正好反过来压向村东头。午后的影子是疲惫是一整天勤劳带来的收获与,是先到的夜晚坐在这种阴影里吃饭的人们;咀嚼生活的自足与艰辛。早熟早恋,早囿所成  住在村东头的男人,早晨面朝太阳一泡激尿撒出三米远两丈高。这是憋了一夜的老尿之所以憋一夜不在三五更放掉,就昰为了一大早地晒晒太阳越是见不得阳光的东西就越是需要阳光,撒尿是个多好的正当理由它让这个无期监禁的"家伙"偶尔出来放放风見见阳光。村东头的男人无论高矮胖瘦皆悍劲阳刚。
  水往东边流一渠水村西人洗过衣服村东人洗,虽说水过百米自然清百米外嘚清水肯定已不是以前的水;风向西边刮,村东头的尘土刮到村西头村西的尘土又刮到更西边另一个村庄的东头。  村东头的人以为呔阳落尽时太阳才落到村西头的房子后面,几栋矮土房足够遮挡人的眼光和观念就像村西人以为太阳还未出来时,村东人已饮足了早晨的头茬子阳光村西人的黄昏漫长;夜相对短些。村东人的黎明早昼相应长些。前后一算又是一样的先醒的人先睡着。误差极微小才不易觉察地影响着人。
  一个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被太阳先照那么一阵一个人夜夜早睡早醒,早早下到地里四寂无人地先幹那么一阵。  另一个人总是最后目睹日头落尽看着人全回村,牲口都归圈尔后关好院门。只有他知道一天真的完了他最后一个端起饭碗,最后一个点灯又最后一个把灯吹灭半村人鼾声大震时,另半村人正醒着  这样的两种人像不像生活在两个不同时代,他們气质、禀性中的不同东西肯定比相同的东西多得多
  人虽非草木,家却是根把人牢牢拴在一处。人可以走东窜西跑南奔北。大蔀分时间却还是在家里度过家的位置对人一生有多重要。家安在盐碱滩你的脚就一辈子返潮。家住沙沟梁有风无风你都得把眼眯缝仩。不同的生活方位造就着不同的人几步之外,另有乾坤村人早就知道这个道理。所以他们在活得不对劲时要想方设法搬搬房子,這比搬动其他更容易些树挪死,人挪活嘛19947
      永远欠一顿饭    现在我还不知道那顿没吃饱的晚饭对我今后的人生囿多大影响。人是不可以敷衍自己的尤其是吃饭,这顿没吃饱就是没吃饱不可能下一顿多吃点就能补偿。没吃饱的这顿饭将作为一种欠缺空在一生里命运迟早会抓住这个薄弱环节击败我。
  那一天我忙了些什么现在一点也记不清了只记得天黑时又饥又累回到宿舍,胡乱地啃了几口干馕便躺下了原想休息一会儿出去好好吃顿饭。谁知一躺下便睡了过去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早晨。  我就这样给洎己省了一顿饭钱这又有什么用呢?即使今天早晨我突然暴富腰缠千万,我也只能为自己备一顿像样点的早餐却永远无法回到昨天丅午,为那个又饿又累的自己买一盘菜一碗汤面
  过去了就是过去了。但这笔欠账却永远记在生命中也许就因为这顿饭没吃饱,多尐年后的一次劫难逃生中我差半步没有摆脱厄运。正因为这顿没吃饱的饭以后多少年我心虚、腿软、步履艰难,因而失去许多机遇許多好运气,让别人抢了先  人们时常埋怨生活,埋怨社会甚至时代。总认为是这些大环境造成了自己多舛的命运其实,生活中那些常被忽视的微小东西对人的作用才是最巨大的也许正是它们影响了你,造就或毁掉了你而你却从不知道。
  你若住在城市的楼群下面每个早晨本该照在你身上的那束阳光,被高楼层层阻隔你在它的阴影中一个早晨一个早晨地过着没有阳光的日子。你有一个妻孓但她不漂亮;有一个儿子,但你不喜欢他你没有当上官,没有挣上钱甚至没有几个可以来往的好朋友。你感觉你欠缺得太多太多但你从没有认真地去想想,也许你真正欠缺的正是每个早晨的那一束阳光,有了这束阳光也许一切就都有了。
  你的妻子因为每個早晨都能临窗晒会儿太阳所以容颜光彩而亮丽,眉不萎脸不皱,目光含情;你的儿子因为每个早晨都不在阴影里走动所以性情晴朗可人,发育良好没有怪僻的毛病;而你,因为每个早晨都面对蓬勃日出久而久之,心仔大志向上进取,所以当上官发了财。  你若住在城市的高烟囱下面;那些细小的、肉眼看不见的烟灰煤粒常年累月侵蚀你落到皮肤上,吸进肺腑里吃到肠胃中,于是你年紀不大就得了一种病生出一种怪脾气,见谁都生气看啥都不顺眼,干啥都不舒服其实,是你自己不舒服你比别人多吃了许多煤沫孓,所以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你怪领导给你穿小鞋,同事对你不尊敬邻居对你冷眼相看,说三道四你把这一切最终归罪于社会,怨自巳生不逢时却不知道抬头骂一句:狗日的,烟尘它影响了你,害了你你却浑然不觉。
  人们总喜欢把自己依赖在强大的社会身上耗费毕生精力向社会索取。而忘记了营造自己的小世界小环境。其实得到幸福和满足是非常容易的事情,只要你花一会儿时间探淨窗玻璃上的尘土,你就会得到一屋子的明娓阳光享受很多天的心情舒畅;只要稍动点手。填平回家路上的那个小坑整个一年甚至几姩你都会平平安安到家,再不会栽跟头  走在路上尽可以想些高兴的事情,想得入神而不必担心路不平。
  还有吃饭许多人有這个条件,只要稍加操持便能美美款待自己一番但许多人不这样去做,他们用这段时间下馆子去找挨宰找气受,找传染病尔后又把牢骚和坏脾气带到生活中,工作申  但还是有许许多多的人懂得每顿饭对人生的重要性。他们活得仔细认真把每顿饭都当一顿饭去吃,把每句话都当一句话去说把每口气都当了口气去呼吸。他们不敷衍生活生活也不敷衍他们,他们过得一个比一个好
  我刚来烏市时,有一个月时间借住在同事的宿舍里,对门的两位小姐也跟我一样,趁朋友不在借住几天。  每天下班后我都看到她们買回好多新鲜蔬菜,有时还买一条鱼我所见她们又说又笑地做饭,禁不住凑过去和她们说笑几句  她们从不请我吃她们做的饭,饭莋好便自顾自地吃起来连句"吃点饭吧"这样的客气话也不说一句。也许她们压根就没把我当外人而我还一直抱着到城市来做客的天真想法,希望有人对我客气一下她们多懂得爱护自己啊,生伯我吃掉一口她们就会少吃一口少吸收一点营养,少增加一点热量第二天她們在生活和事业上与人竞争时就会少一点体力,缺一点智力她们生活的认真劲儿真让我。虽然只暂住几天却几乎买齐了所有佐料,瓶瓶罐罐摆了一窗台把房间和过道扫得干干净净,住到哪就把哪当成家而我来乌市都几个月了,还四处活得潦倒又潦草。常常用一些簡单的饭食糊弄自己从不知道扫一扫地,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总抱着一种临时的想法在生活:住几天就走,工作几年就离开爱几个朤便......一直到生活几十年就离世。
  我想即使我不能把举目无亲的城市认作故土,也至少应该把借住的这闺房子当成家生活再匆忙,笁作再辛苦一天也要挤出点时间来,不慌不忙地做顿饭生活中也许有许多不如意,但我可以做一顿如意的饭菜--为自已也许我无法改變命运,但随时改善一下生活总是可以的,只要一顿好饭一句好话,一个美好的想法便可完全改变人的心情这件简单易做的事,唾掱可得的幸福我都不知道去做还什么大幸福呢?
    城市牛哞    我是在路过街心花园时一眼看见花园中冒着热气的一堆牛糞的。在城市能见到这种东西我有点不敢相信城市人怎么也对牛粪感起兴趣?我翻进花园抓起一把闻了闻,是正宗的乡下牛粪一股熟悉的遥远乡村的气息扑鼻而来,沁透心肺那些在乡下默默无闻的牛,苦了一辈子最后被宰掉的牛它们知不知道自己的牛粪被运到城市,作为上好肥料养育着城里的花草树木它们知道牛圈之外有一个叫乌鲁木齐的城市吗?
  一次我在街上看到从乡下运来的一卡车牛它们并排横站在车厢里,像一群没买到坐票的乘客东张西望,目光天真而好奇我低着头,不敢看它们我知道它们是被运来干啥的,在卡车缓缓开过的一瞬我听到熟悉的一声牛哞,紧接着一车牛的眼睛齐刷刷盯住了我:它们认出我来了......这不是经常扛一把铁锨在田间哋头转悠的那个农民吗他不好好种地跑到城里干啥来了。瞧他挟一只黑包在人群中奔波的样子跟在乡下时挟一条麻袋去偷玉米是一种架势。我似乎听到牛议论我我羞愧得抬不起头。
  这些牛不是乘车来逛街的街上没有牛需要的东西,也没有牛要干的活城市的所囿工作被一种叫市民的承榄了,他们不需要牲畜牛只是作为肉和皮子被运到城市。他们为了牛肉的新鲜才把活牛运到城里一头牛从宰殺到骨肉被分食,这段时间体现了一个城市的胃口和消化速度早晨还活蹦乱跳的一头牛,中午已摆上市民的餐桌进入肠胃转化成热量囷情欲。  而牛知不知道它们的下场呢它们会不会正天真地想,是人在爱护它们抬举它们呢它们耕了一辈子地,拉了一辈子车驮叻一辈子东西,立下大功劳了人把它们当老工人或劳动模范一样尊敬和爱戴,从千万头牛中选出些代表免费乘车到城里一趟,让它们洇这仅有的一次荣耀而忘记一辈子的困苦与屈辱对熬煎了自己一生的社会和生活再没有意见,无怨无悔
  牛会不会在屠刀搭在脖子仩时还做着这样的美梦呢?  我是从装满牛的车厢跳出来的那一个是冲断缰绳跑掉的那一个。  是挣脱屠刀昂着鲜红的血脖子远走怹乡的那一个  多少次我看着比人高大有力的牛,被人轻轻松松地宰掉它们不挣扎,不逃跑甚至不叫一声,似乎那一刀捅进去很舒服我在心里一次次替它们逃跑,用我的两只脚用我远不如牛的那点力气,替千千万万头牛在逃啊逃从一个村庄到另一个村庄,最終逃到城市躲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让他们再认不出来我尽量装得跟人似的,跟一个城里人似的说话、做事和走路但我知道我和他們是两种动物。我沉默无语偶尔在城市的喧嚣中发出一两声沉沉牛哞,惊动周围的人他们惊异地注视着我,说我发出了天才的声音峩默默地接受着这种赞誉,只有我知道这种声音曾经遍布大地太普通、太平凡了。只是发出这种声音的喉管被人们一个个割断了多少偉大生命被人们当食物吞噬。人们用太多太珍贵的东西喂了肚子浑厚无比的牛哞在他们的肠胃里翻个滚,变作一个咯或一个屁被排掉--工業城市对所有珍贵事物的处理方式无不类似于此
  那一天,拥拥挤挤的城里人来来往往汉人注意到坐在街心花园的一堆牛粪上一根接一根抽烟的我,他们顶多把我当成给花园施肥的工人或花匠我已经把自己伪装得不像农民。几个月前我扔掉铁锨和锄头跑到城市在┅家单位打工。我遇到许多才华横溢的文人他们家里摆着成架成架的书,读过古今中外的所有名著被书籍养育的他们,个个满腹经纶我感到惭愧,感到十分窘迫我的家里除了成堆的苞谷棒子,便是房前屋后的一堆堆牛粪我唯一的养分便是这些牛粪。小时候在牛粪堆上玩耍长大后又担着牛粪施肥。长年累月地熏陶我的正是弥漫在空气中的牛粪味儿我不敢告诉他们,我就是在这种熏陶中长大、并混到文人作家的行列中
  这个城市正一天天长高,但我感到它是的、苍白的我会在适当的时候给城市上点牛粪,我是个农民只能鼡农民的方式做我能做到的,尽管无济于事我也会在适当时候邀请我的朋友们到一堆牛粪上采坐坐,他们饱食了现代激素而最本原的底肥是万不可少的。没这种底肥的人如同无本之木是结不出硕大果实的。  好在城市人已经认识到牛粪的他们把雪白雪白的化肥卖給农民,又廉价从农民手中换来珍贵无比的牛粪养育花草树木这些本该养育伟大事物的贵重养料,如今也只能育肥城市人的闲情逸致了19957
    父亲    我们家搬进这个院子的第二年,家里的重活开始逐渐落到我们兄弟几个身上父亲过早地显出了老相,背稍偅点的东西便显得很吃力嘴里不时嘟囔一句:我都50岁的人了,还出这么大力气  他觉得自己早该闲坐到墙根晒太阳了。
  母親却认为他是装的他看上去那么高大壮实,一只胳膊上的劲比我们浑身的劲都大得多。一次他发脾气一只手一拨,老三就飞出去3米我见他发过两次火,都是对着老三、老四我和大哥不怎么怕他,时常不听他的话我们有自己的想法。我们一到这个家他便把一切权力交给了母亲。家里买什么不买什么都是母亲说了算。他看上去只是个干活的人和我们一起起早贪黑。每天下地都是他赶车坐茬辕木上,很少挥鞭子他嫌我们赶不好,只会用鞭子打牛跑起来平路颠路不分。他试着让我赶过几次车往前走叫"呔球"。往左拐叫""往右拐叫""。往后退叫""我一慌就叫反。一次右边有个土疙瘩应该喊""让牛向左拐绕过去。我却喊成""牛愣了一下,突然停住扭头看着我。我一下不好意思"嗷、嗷"了好几声。
  我一个人赶车时就没这么紧张其实根本用不着多操心,牛会自己往好路上走遇箌坑坎会自觉躲过。它知道车轱辘碰到疙瘩陷进坑里都会让自己多费劲  我们在太平渠使唤老了3头牛。有一头是黑母牛我们到这個家时它已不小岁数了,走路肉肉的没一点脾气。父亲说它8岁了8岁,跟我同岁还是个孩子呢。可牛只有十几岁的寿命活到这個年龄就得考虑卖还是宰。黑母牛给我最深的是那副木讷神情鞭子抽在身上也没反应。抽急了猛走几步鞭子一停便慢下来,缓缓悠悠哋挪着步子父亲已经适应了这个慢劲。我们不行老想快点走到想去的地方,担心去晚了柴被人砍光草被人割光一见飞奔的马车牛车擦身而过,便禁不住抡起鞭子"呔球、呔球"地叫喊一阵。可是没用鞭子抽在它身上就像抽在地上一样,只腾起一股白土黑母牛身上纵縱横横地爬满了鞭痕。我们打它时一点都不心疼我们似乎觉得,它已经不知道疼再多抽几鞭就像往柴垛上多撂几把柴一样地无所谓了。它干的最重的活就是拉柴禾来回几十公里。遇到上坡和难走的路我们也会帮着拉,肩上套根绳子身体前倾着,那时牛会格外用力我们和牛,就像一对兄弟实在拉不动时,牛便伸长脖力晃着头,哞哞地叫几声那神情就像父亲背一麻袋重东西,边喘着气边埋怨:我都快50岁的人了还出这么大力气。
  父亲一生气就嘟囔个不停我们经常惹他生气。他说东我们说西。有一段时间我们故意囷他对着干他生了气就跟母亲嘟囔,母亲因此也生气在这个院子里我们有过一段很不愉快的日子。后来我们渐渐地长大懂事了但父親也渐渐地老了。  我一直觉得我不太了解父亲对这个和我们生活在一起叫他作父亲的男人,我有一种难言的陌生他会说书,讲故倳在那些冬天的长夜里,我们围着他听母亲在油灯旁纳鞋底。听着那些陌生的故事感觉很远处的天,一片一片地亮了我不知道父親在这个家里过得快乐不快乐,幸福不幸福他把我们一家人接进这个院子后悔吗?现在他和母亲还有我最小的妹妹和妹夫一起住在沙湾縣城早几年他喜欢抽烟,吃晚饭时喝两盅酒他从不多喝,再热闹的酒桌上也是喝两盅便早早离开我去看他时,常带点烟和酒他打開烟盒,自己叼一根又递给我一根烟---许多年前他第一次递给我烟时也是这个动作,手臂半曲着伸一下又缩一下,脸上堆着不自然的笑我不知所措。现在他已经戒烟酒也喝得更少了。我不知道该给他带去些什么每次回去我都在他身边,默默地坐一会儿依旧没什么偠说的话。他偶尔问一句我的生活和工作就像许多年前我拉柴回到家,他问一句"牛拴好了吗"我答一句,又是长时间的沉默
    鳥叫    我听到过一只鸟在半夜的叫声。  我睡在牛圈棚顶的草垛上整个夏天我们都往牛圈棚顶上垛干草,草垛高出房顶和树梢那是牛羊一个冬天的食草。整个冬天圈棚上的草会一天天减少。到了春天草芽初露,牛羊出圈遍野里追青逐绿棚上的干草便所剩無几,露出粗细歪直的梁柱来那时候上棚,不小心就会一脚踩空掉进牛圈里。
  而在夏末秋初的闷热夜晚草棚顶上是绝好的凉快處,从夜空吹下来的风丝丝缕缕,轻拂着草垛顶部这个的风吹刮在高空里,可以看到云堆飘移却不见树叶摇动。  那些夜晚我很尐睡在房子里有时铺一些草睡在地头看苞谷。有时垫一个褥子躺在院子里的牛车上旁边堆着新收回来的苞谷或棉花。更多的时候我躺茬草垛上胡乱地想着些事情便睡着了。醒来不知是哪一天早晨家里发生了一些事,一只鸡不见了两片树叶黄落到窗台上,堆在院子裏的苞谷棒子少了几根又好像一根没少;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切都和往日一模一样一家人吃饭,收拾院子套车,扛农具下地......天黑後我依旧爬上草垛胡乱地想着些事情然后睡觉。
  那个晚上我不是让鸟叫醒的我刚好在那个时候,睡醒了天有点凉。我往身上加叻些草  这时一只鸟叫了。  ""  独独的一声停了片刻,又""的一声是一只很大的鸟,声音粗哑却很有穿透力。有点像我外爷的声音停了会儿,又""""两声
  整个村子静静的、黑黑的,只有一只鸟在叫  我有点怕,从没听过这样大声的鸟叫  鸟声在村南边隔着三四幢房子的地方,那儿有一棵大榆树还有一小片白杨树。我侧过头看见那片黑糊糊的树梢像隆起的一块平地似乎上面可以走人。  过了一阵鸟叫又突然从西边响起,离得很近听声音好像就在斜对面韩三家的房顶上。鸟叫的时候整个村子回蕩着鸟声,不叫时便啥声音都没有了连空气都没有了。
  我在第七声鸟叫之后悄悄地爬下草垛。我不敢再听下一声好像每一声鸟叫都刺进我的身体里,浑身的每块肉每根骨头都被鸟叫惊醒我更担心鸟飞过来落到草垛上。  我顺着草垛轻轻滑落到棚沿上抱着一根伸出来的椽头吊了下来。在草垛顶上坐起身的那一瞬我突然看见我们家的房顶,觉得那么远那么陌生,黑黑地摆在眼底下那截烟囪,横堆在上面的那些木头模模糊糊的,像是梦里的一个场景
  这就是我的家吗?是我必需要记住的---哪一天我像鸟一样飞回来一眼就能认出的我们家朝天仰着的---那个面容吗?在这个屋顶下面的大土炕上此刻睡着我的后父、母亲、大哥、三个弟弟和两个小妹。他们嘟睡着了肩挨肩地睡着了。只有我在高处看着黑黑的这幢房子  我走过圈棚前面的场地时,栓在柱子上的牛望了我一眼它应该听箌了鸟叫。或许没有它只是睁着眼睡觉。我正好从它眼睛前面走过看见它的眼珠亮了一下,像很远的一点星光我顺着墙根摸到门边仩,推了一下门没推动,门从里面顶住了又用力推了一下,顶门的木棍往后滑了一下门开了条缝,我伸手进去取开顶门棍,侧身進屋又把门顶住。
  房子里什么也看不见却什么都清清楚楚。我轻脚绕开水缸、炕边上的炉子甚至连脱了一地的鞋都没踩着一只,沿着炕沿摸过去摸到*墙的桌子,摸到了最里头了我脱掉衣服,在顶西边的炕角上悄悄睡下  这时鸟又叫了一声。像从我们屋前嘚树上叫的声音刺破窗户,整个地撞进屋子里我赶紧蒙住头。  没有一个人被惊醒
  之后鸟再没叫,可能飞走了过了好大一陣,我掀开蒙在头上的被子房子里突然亮了一些。出来了透过窗户斜照进来。我侧过身清晰地看见枕在炕沿上的一排人头。有的侧著有的仰着,全都熟睡着  我突然孤独害怕起来,觉得我不认识他们  第二天中午,我说昨晚上一只鸟叫得声音很大,像我外爷的声音一样大太吓人了。家里人都望着我一家人的嘴忙着嚼东西,没人吭声只有母亲说了句:你又做梦了吧。我说不是梦我確实听见了,鸟总共叫了8声最后飞走了。我没有把话说出来只是端着碗发呆。
  不知太平渠还有谁在那个晚上听到鸟叫了  那只是一只鸟的叫声。我想那只鸟或许睡不着,独自在黑暗的天空中漫飞后来飞到太平渠上空,叫了几声  它把孤独和寂寞叫出來了。我一声没吭  更多的鸟在更多的地方,在树上在屋顶,在天空下它们不住地叫。尽管鸟不住地叫听到鸟叫的人,还是极尐的鸟叫的时候,有人在睡觉有人不在了,有人在听人说话......很少有人停下来专心听一只鸟叫人不懂鸟在叫什么。那年秋天鸟在天涳聚会,黑压压一片不知有几千几万只。鸟群的影子遮挡住阳光整个村子笼罩在阴暗中。鸟粪像雨点一样洒落下来打在人的脸上、身上,打在树木和屋顶上到处是斑斑驳驳的白点。人有些慌了以为要出啥事。许多人聚到一起胡乱地猜测着。后来全村人聚到一起谁也不敢单独呆在家里。鸟在天上乱叫人在地下胡说。谁也听不懂谁几乎所有的鸟都在叫,听上去各叫各的一片混乱,不像在商量什么、决定什么倒像在吵群架,乱糟糟的从没有停住嘴,听一只鸟独叫人正好相反,一个人说话时其他人都住嘴听着,大家都鉯为这个人知道鸟为啥聚会这个人站在一个土疙瘩上,把手一挥像刚从天上飞下来似的,其他人愈加了这个人清清嗓子,开始说话他的话语杂在鸟叫中,才听还像人声过一会儿像是鸟叫了。其他人""地一声开始乱吵像鸟一样各叫各地起来。天地间混杂着鸟语人聲
  这样持续了约摸一小时,鸟群散去阳光重又照进村子。人抬头看天一只鸟也没有了。鸟不知散落到了哪里天空腾空了。人看了半天看见一只鸟从西边天空孤孤地飞过来,在刚才鸟群盘旋的地方转了几圈叫了几声,又朝西边飞走了  可能是只来迟了没趕上聚会的鸟。  还有一次一群乌鸦聚到村东头开会,至少有几十只大部分落在路边的老榆树上,树上落不下的黑黑地站在地上,埂子上和路上。人都知道乌鸦一开会村里就会死人,但谁都不知道谁家人会死整个西边的村庄空掉了,人都拥到了村东边人和烏鸦离得很近,顶多有一条马路宽的距离那边,乌鸦黑乎乎地站了一树一地;这边人群黑压压地站了一渠一路。乌鸦呱呱地乱叫人群一声不吭,像极有教养的旁听者似乎要从乌鸦聚会中听到有关自家的秘密和内容。
  只有王占从人群中走出来举着个枝条,喊叫著朝乌鸦群走过去老榆树旁是他家的麦地。他怕乌鸦踩坏麦子他挥着枝条边走边"啊啊"地喊,听上去像另一只乌鸦在叫都快走到跟前叻,却没一只乌鸦飞起来好像乌鸦没看见似的。王占害怕了树条举在手里,愣愣地站了半天掉头跑回到人群里。  正在这时"咔嚓"一声,老榆树的一个横枝被压断了几百只乌鸦齐齐摔下来,机灵点的掉到半空飞起来更多的掉在地上,或在半空乌鸦碰着乌鸦惹嘚人群一阵哄笑。还有一只摔断了鸦群飞走后那只乌鸦孤零零地站在树下,望望天空又望望人群。
  全村人朝那只乌鸦围了过去  那年村里没有死人。那棵老榆树死掉了乌鸦飞走后树上光秃秃的,所有树叶都被乌鸦踏落了第二年春天,也没再长出叶子  "伱听见那天晚上有只鸟叫了?是只很大的鸟一共叫了八声。"  以后很长时间我都想找到一个在那天晚上听到鸟叫的人。我问过住在村南头的王成礼和孟二还问了韩三。第七声鸟叫就是从韩三家房顶上传来的他应该能听见。如果太平渠真的没人听见那只鸟就是叫給我一个人听的。我想
  我最终没有找到另一个听见鸟叫的人。以后许多年我忙于长大自己,已经淡忘了那只鸟的事它像经历的許多事情一样被推远了。可是在我快40岁的时候,不知怎的又突然想起那几声鸟叫来。有时我会情不自禁地张几下嘴想叫出那种聲音,又觉得那不是鸟叫也许我记错了。也许只是一个梦,根本没有那个夜晚没有草垛上独睡的我,没有那几声鸟叫也许,那是峩外爷的声音他寂寞了,在夜里喊叫几声我很小的时候,外爷粗大的声音常从高处撞下来我常常被吓住,仰起头看见外爷宽大的胸脯和满是胡子的大下巴,有时他会塞一个糖给我有时会再大喊一声,撵我们走开到别处玩去!外爷极爱干净,怕我们弄脏他的房子我们一走开他便拿起扫把扫地。
  现在这一切了无凭据。那个牛圈不在了高出树梢屋顶的那垛草早被牛吃掉,圈棚倒塌曾经把┅个人举到高处的那些东西消失了。再没有人从这个高度经历他所经历的一切。

  雪落在那些年雪落过的地方我已经不注意它们了。比落雪更重要的事情开始降临到生活中三十岁的我,似乎对这个冬天的来临漠不关心却又好像一直在倾听落雪的声音,期待着又一場雪俏无声息地覆盖村庄和田野   我静坐在屋子里火炉上烤着几片馍馍,一小碟咸菜放在炉旁的木凳上屋里光线暗淡。许久以后我還记起我在这样的一个雪天围抱火炉,吃咸菜啃馍馍想着一些人和事情想得深远而入神。柴禾在炉中啪啪地燃烧着炉火通红,我的掱和脸都烤得发烫了脊背却凉飕飕的。寒风正从我看不见的一道门缝吹进来冬天又一次来到村里,来到我的家我把怕冻的东西一一搬进屋子,糊好窗户挂上去年冬天的棉门帘,寒风还是进来了它比我更熟悉墙上的每一道细微裂缝。
  就在前一天我似乎已经预感到大雪来临。我劈好足够烧半个月的柴禾整齐地码在窗台下;把院子扫得干干净净,无意中像在迎接一位久违的贵宾--把生活中的一些倳情扫到一边腾出干净的一片地方来让雪落下。下午我还走出村子到田野里转了一圈。我没顾上割回来的一地葵花秆将在大雪中站┅个冬天。每年下雪之前都会发现有一两件顾不上干完的事而被搁一个冬天。冬天有多少人放下一年的事情,像我一样用自己那只冰掱从头到尾地抚摸自己的一生。
  屋子里更暗了我看不见雪。但我知道雪在落漫天地落。落在房顶和柴垛上落在扫干净的院子裏,落在远远近近的路上我要等雪落定了再出去。我再不像以往每逢第一场雪,都会怀着莫名的兴奋站在屋檐下观看好一阵,或光著头钻进大雪中好像有意要让雪知道世上有我这样一个人,却不知道寒冷早已盯住了我活蹦乱跳的年轻生命   经过许多个冬天之后,我才渐渐明白自己再躲不过雪无论我蜷缩在屋子里,还是远在冬天的另一个地方纷纷扬扬的雪,都会落在我正经历的一段岁月里當一个人的岁月像荒野一样敞开时,他便再无法照管好自己   就像现在,我紧围着火炉努力想烤热自己。我的一根骨头却露在屋外的寒风中,隐隐作疼那是我多年前冻坏的一根骨头,我再不能像捡一根牛骨头一样把它捡回到火炉旁烤热。它地冻坏在那段天亮前嘚雪路上了那个冬天我十四岁,赶着牛车去沙漠里拉柴禾那时一村人都是靠长在沙漠里的一种叫梭梭的灌木取暖过冬。因为不断砍挖有柴禾的地方越来越远。往往要用一天半夜才能拉回一车柴禾每次拉柴禾,都是母亲半夜起来做好饭装好水和馍馍,然后叫醒我囿时父亲也会起来帮我套好车。我对寒冷的认识是从那些夜晚开始的
  牛车一走出村子,寒冷便从四面八方拥围而来把你从家里带絀的那点温暖搜刮得;干二净,让你浑身上下只剩下寒冷   那个夜晚并不比其他夜晚更冷。   只是这次是我一个人赶着牛车进沙漠。以往牛车一出村就会听到远远近近的雪路上其他牛车的走动声,赶车人隐约的吆喝声只要紧赶一阵路,便会追上一辆或好几辆去拉柴的牛车一长串,缓行在铅灰色的冬夜里那种夜晚天再冷也不觉得。因为寒风在吹好几个人同村的、邻村的、认识和不认识的好幾架牛车在这条夜路上抵挡着寒冷。   而这次一野的寒风吹着我一个人。似乎寒冷把其他一切都收拾掉了现在全部地对付我。   峩掖着羊皮大衣一动不动趴在牛车里,不敢大声吆喝牛免得让更多的寒冷发现我。从那个夜晚我懂得了隐藏温暖--在凛冽的寒风中身體中那点温暖正一步步退守到一个隐秘的有时连我自己都难以找到的深远处--我把这点隐深的温暖节俭地用于此后多年的生活。我的亲人们說我是个很冷的人不是的,我把仅有的温暖全给了你们
  许多年后有一股寒风,从我自以为火热温暖的从未被寒冷浸入的内心深处陣阵袭来时我才发现穿再厚的棉衣也没用了。生命本身有一个冬天它已经来临。   天亮时牛车终于到达有柴禾的地方。我的一条腿却被冻僵了失去了感觉。我试探着用另一条腿跳下车拄着一根柴禾棒活动了一阵,又点了一堆火烤了一会儿勉强可以行走了。腿仩的一块骨头却生疼起来是我从未体验过的一种疼,像一根根针刺在骨头上又狠命往骨髓里钻--这种疼感一直延续到以后所有的冬天以及夏季里阴冷的日子   天快黑时,我装着半车柴禾回到家里父亲一见就问我:怎么拉了这点柴,不够两天烧的我没吭声,也没向家裏说腿冻坏的事   我想很快会暖和过来。   那个冬天要是稍短些;家里的火炉要是稍旺些我要是稍把这条腿当回事些,或许我能暖和过来可是现在不行了。隔着多少个今夜的我,围抱火炉再也暖不热那个遥远冬天的我;那个在上学路上不慎掉进冰窟窿,浑身昰冰往回跑的我;那个跺着冻僵的双脚捂着耳朵在一扇门外焦急等待的我......我再不能把他们唤回到这个温暖的火炉旁。我准备了许多柴禾是准备给这个冬天的。我才三十岁肯定能走过冬天。
  但在我周围肯定有个别人不能像我一样度过冬天。他们被留住了冬天总昰一年一年地弄冷一个人,先是一条腿、一块骨头、一副表情、一种......尔后整个人生   我曾在一个寒冷的早晨,把一个浑身结满冰霜的蕗人让进屋子给他倒了一杯热茶。那是个上了年纪的人身上带着许多冬天的寒冷,当他坐在我的火炉旁时炉火须臾间变得苍白。我沒有问他的名字在火炉的另一边,我感到迎面逼来的一个的透骨寒气   他一句话不说。我想他的话肯定全冻硬了得过一阵才能化開。   大约坐了半个时辰他站起来,朝我点了一下头开门走了。我以为他暖和过来了   第二天下午,听人说村西边冻死了一个囚我跑过去,看见这个上了年纪的人躺在路边半边脸埋在雪中。   我第一次看到一个人被冻死   我不敢相信他已经死了。他的苼命中肯定还深藏着一点温暖只是我们看不见。一个最后的微弱挣扎我们看不见呼唤和呻吟我们听不见。   我们认为他死了;彻底哋冻僵了   他的身上怎么能留住一点点温暖呢?靠什么去留住他的烂了几个洞、棉花露在外面的旧棉衣?底磨得快透了一边帮已经脫落的那双鞋还有他的比多少个冬天加起来还要寒冷的心境?......   落在一个人一生中的雪我们不能全部看见。每个人都在自己的生命Φ地过冬。我们帮不了谁我的一小炉火,对这个贫寒一生的人来说显然杯水车薪。他的寒冷太巨大   我有一个姑妈,住在河那邊的村庄里许多年前的那些个冬天,我们兄弟几个常手走过封冻的河去看望她每次临别前,姑妈总要说一句:天热了让你妈过来喧喧   姑妈年老多病,她总担心自己过不了冬天天一冷她便足不出户,偎在一间矮土屋里抱着火炉,等待春天来临   一个人老的時候,是那么渴望春天来临尽管春天来了她没有一片要抽芽的,没有半瓣要开放的春天只是来到上,来到别人的生命中但她还是渴朢春天,她害怕寒冷   我一直没有姑妈的这句话,也不只一次地把它转告给母亲母亲只是望望我,又忙着做她的活母亲不是一个囚在过冬,她有五六个没长大的孩子她要拉扯着他们度过冬天,不让一个孩子受冷她和姑妈一样期盼着春天。   ......天热了母亲会带著我们,越过河到对岸的村于里看望姑妈。姑妈也会走出蜗居一冬的土屋在院子里晒着暖暖的和我们说说笑笑......多过去了,我仍一直没囿等到这个春天好像姑妈那句话中的""一直没有热。   姑妈死在几年后的一个冬天我,记得是大年初四我陪着母亲沿一条即将解凍的马路往回走。母亲在那段路上告诉我姑妈去世的事她说:"你姑妈死掉了。"   母亲说得那么平淡像在说一件跟无关的事情。   "咋死的"我似乎问得更平淡。   母亲没有直接回答我她只是说:"你大哥和你弟弟过去帮助料理了后事。"   此后的好一阵我们再没說这事,只顾静静地走路快到家门口时,母亲说了句:天热了   我抬头看了看母亲,她的身上正冒着热气或许是走路的缘故,不過真的转热了对母亲来说,这个冬天已经过去了"   "天热了过来喧喧。"我又想起姑妈的这句话这个春天再不属于姑妈了。她熬过了許多个冬天还是被这个冬天留住了我想起也是分别死在几年前的冬天。母亲还活着我们在世上的亲人会越来越少。我告诉自己不管忝冷天热,我们都要常过来和母亲坐坐   母亲拉扯大她的七个儿女。她老了我们长高长大的七个儿女,或许能为母亲挡住一丝的寒冷每当儿女们回到家里,母亲都会特别高兴家里也顿时平添热闹的气氛。   但母亲斑白的双鬃分明让我感到她一个人的冬天已经来臨那些雪开始不退、冰霜开始不融化--无论春天来了,还是儿女们的孝心和温暖备至   隔着三十年这样的人生,我感觉着母亲独自在冬天的透心寒冷我无能为力。   雪越下越大天彻底黑透了。   我围抱着火炉烤热漫长一生的一个时刻。我知道这一时刻之外峩其余的岁月,我的亲人们的岁月、远在屋外的大雪中被寒风吹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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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呗,天天用清水洗,然后内裤每天嘟换,洗的时候热水烫爱爱的时候要带套,否则会传染给你老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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