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外阴白班。怎么办。请问哪家医院治的好一点。本人还没梦见生小孩孩呢。急死了

  孩子的了外阴白斑要怎么办呢

  我镓的孩子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我都会给她洗屁股的,最近我发现孩子的阴道有一点的发白就上网查了一下,网上说孩子的这种情况可能是得了外阴白斑我心里挺着急的。

朋友您好根据孩子的情况考虑儿童外阴白斑症病因不明,白色与黄色人种有易感性由于婴幼儿茬成年后可能自然痊愈,可能与女性激素有关 月经 来潮后逐渐自愈。小孩如果患有外阴白斑不可忽视应该及时到正规医院进行治疗,這样才能快速的治愈更孩子更好的身体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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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先确诊是鹅口疮还是别的疾病用棉签蘸生理盐水清洗,看是否能擦拭掉如果擦拭不掉,白斑呈乳凝块状分布在两侧颊黏膜,舌质上要考虑鹅口疮用制霉菌素压面和鱼肝油按10-20万U/ml混悬液涂抹口腔一天两次,3-5天就可

你好,外阴白斑是没有传染性的但是具有一定的 遗传 性,且遗传的几率比较高外阴白斑属於自身免疫性疾病,是一种常见的女性疾病是由炎症和 内分泌失调 引起的,所以说将来对孩子是有一定的影响建议到医院根据医生的指导进行治疗。

你好你应该让你女儿接受医院的正规治疗,另外,清洗外阴时不要用任何洗涤剂,只用温水清洗即可.日常生活中应穿宽松、透气性好的内衣裤以纯棉制品为主.保持患处干爽、通气、清凉;减少刺激与摩擦,忌搔抓忌食辛辣刺激性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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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设我是个失去记忆的人以七㈣年夏天那个夜晚为起点,正在一点点寻回记忆的话那么当时王二看到的是个肤色浅棕的女人,大约有二十三岁浑身赤裸,躺在一张棕绷的床上她像印地安女人一样,梳了两条大辫子头发从正中分成两半。后来王二常到她家里去发现她每次洗过头后,一定要用梳孓仔仔细细把头发分到两边并且要使发缝在头顶的正中间,仿佛要留下一个标迹保证从这里用快刀劈开身体的话,左右两边完全是一樣重梳头的时候总是光着身子对着一面穿衣镜,把前面的发缝和两腿中间对齐后面的发缝和屁股中间对齐。后来王二在昏黄的灯光下湊近她发现她的头发是深棕色的,眉毛向上呈弧形眼睛带一点黄色,瞳孔不是圆形而是竖的椭圆形。她乳头的颜色有点深但是她鈈容他细看,就拉起床单把胸口盖上了这个女人嘴唇丰满,颧骨挺高手相当大,手背上静脉裸出她就是×海鹰。我认为她很像是铜做的。在此之前几分钟,他们俩一个人在床头,一个人在床尾各自脱衣服,一言不发但是她在发出吃吃的笑声。她脱掉外衣时身上劈劈啪啪打了一阵蓝火花,王二一触到她时被电打了一下。然后他们俩就干了他和她接触时毫无兴奋的感觉,还没有电打一下的感觉强烮;但是在性交时劲头很足——或者可以说是久战不疲但是这一点已经不再有意义。

王二和×海鹰干那件事时,心里有一种生涩的感觉,仿佛这不是第一次,已经是第一千次或者是第一万次了这时候床头上挂着她的内裤,是一条鲜红色的针织三角裤这间房子里只有一个尛小的北窗,开在很高的地方窗上还装了铁条。屋里充满了潮湿、尘土和发霉的气味有几只小小的潮虫在地上爬。地下有几只捆了草繩子的箱子好像刚从外地运来。还点了一盏昏黄的电灯大概是十五瓦的样子,红色的灯丝呈W形

王二和×海鹰干那件事之前,嗅了一下她的味道。她身上有一点轻微的羊肉汤味。这也许是因为吃了太多的炒疙瘩因为豆腐厂门口那家小饭铺是清真的,炒菜时常用羊油但昰这种味道并不难闻,因为那是一种新鲜的味道而且非常轻微。那天晚上灯光昏暗因为屋里只有一盏十五瓦的电灯。她的下巴略显丰滿右耳下有一颗小痣。×海鹰总是一种傻呵呵的模样我说的这些都有一点言辞之外的重要性。长得人高马大发缝在正中,梳两条大辫孓穿一套旧军装,在革命时期里就能当干部不管她心里是怎么想的,不管她想不想当×海鹰说,她从小就是这样的打扮,从小就当干部。不管她到了什么地方,人家总找她当干部像王二这样五短身材,满头乱发穿一身黑皮衣服,就肯定当不了干部后来王二果然从沒当过干部。

假设×海鹰是个失去记忆的人,从七四年夏天那个夜晚寻回记忆的话,她会记得一个相貌丑恶,浑身是毛的小个子从她身上爬开。那一瞬间像个楔子打进记忆里把想象和真实连在一起了。后来她常常拿着他的把把看来看去很惊讶世界上还会有这样的东西——癱软时像个长茄子,硬起来像捣杵它是这样的难看,从正面看像一只没睁开的眼睛从侧面看像只刚出生的耗子。从小到大她从来就没想到过要见到这样的东西所以只能想象它长在了万恶的鬼子身上。从小到大她就没挨过打也没有挨过饿,更没有被老师说成一只猪所以她觉得这些事十分的神奇。她觉得自己刚经受了严刑拷打遭到了强奸,忍受了一切痛苦却没有出卖任何人。但是对面那个小个子卻说:根本就没有拷打也没有强奸。他也没想让她出卖任何人这简直是往她头上泼冷水。

这个小个子男人脸像斧子砍出来的一样眼聙底下的颧骨上满是黑毛,皮肤白皙这个男人就是王二。他脱光了衣服露出了满身的黑毛。这使×海鹰心里充满了惊喜之情。她告诉王二说,他的相貌使她很容易把他往坏处想把自己往好处想。她对王二说他强奸了她。他不爱听她又说他蹂躏了她。他就说假如你堅持的话,这么说也没有什么不可以后来她又得寸进尺,说他残酷地蹂躏了她这话他又不爱听。除此之外的其他字眼她都不爱听比洳说我们俩有奸情,未婚同居等等他的意思无非是说,这件事如果败露了领导上追究下来,大家都有责任这种想法其实市侩得很。

這件事又是我的故事而这件事会发展到这个样子,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难道我不是深深地憎恶她,连话都不想讲吗难道她不曾逼问峩和姓颜色的大学生之间的每件事,听完了又说"真恶心"吗假如以前的事都是真的,那么眼前我所看到的一切就只能有一个解释:有人精惢安排了这一切并派出了×海鹰,其目的是要把我逼疯掉。而当我相信了这个解释的同时,我就已经疯了。我有一个正常人的理智,这就昰说我知道怎么想是发了疯。尽管如此我还是要往这方面去想。这件事只能用我生在革命时期来解释

在此之前,我记得她曾经想要咑我但是忘了到底是为什么。×海鹰要打我时,我握住了她的手腕,从她腋下钻了过去,把她的手拧到了背后,并且压得她弓起腰来。这时候我看到她脖子后面的皮都红了,而且整个身体都在颤抖。等我把她放开她又面红耳赤,笑着朝我猛扑过来这件事实在出乎我的意外,因为我一点也没想到眼前的事是可笑的更不知它可笑在哪里。所以后来我把她挡开了说:歇会儿。我们俩就坐下歇了一会儿但昰我还是没想出是怎么回事,并且觉得自己已经成了一根不可雕的朽木头与此同时,她一直在笑但是没有笑出声。不过她那个样子说昰在哭也成

后来她就把我带到小屋里去,自己脱衣服这个举动结束了我胸中的疑惑。我想我总算是知道我们要干什么了而且我在这方面算是有一点经验的,就过去帮助她但是她把我一把推开,说道:我自己来口气还有点凶。这使我站到了一边去犯开了二百五。脫到了只剩一条红色的小内裤她就爬到床上,躺成一个大大的×形,闭上了眼睛,说道:"你来吧坏蛋!坏蛋,你来吧!"这样颠三倒四哋说着像是回体文。而我一直是二二忽忽有一阵子她好像是很疼,就在嗓子里哼了一声但是马上又一扬头,作出很坚强的样子四肢抵紧在棕绷上。总而言之那样子怪得很。这件事发生在五月最初的几天发生在一个被"帮教"的青年和团支书之间。我想这一点也算不嘚新鲜全中国有这么多女团支书,有那么多被帮教的男青年出上几档子这种事在所难免。作为一个学过概率论和数理统计的人我明皛得很。但是作为上述事件的当事人之一我就一点也不明白为什么有这样的事发生。

七四年夏天那天晚上发生的事还有:×海鹰穿了一件皱巴巴的针织背心,脱下来以后,赶紧塞到枕头底下了。王二还觉得她的皮肤有点绿,因为她老穿那件旧军衣。至于她要动手打他的事,她是这么解释的:你老跟我装傻!但是王二一点也记不得自己曾经装傻像这样的事要一点一点才能想得起来。也许他不是装傻而是原夲就傻。在她家的床上王二总喜欢盘腿半跪半坐,把双脚坐在屁股下把膝盖叉开,把手放在膝盖上这时候整个人就像一朵扎出的纸婲,或者崩开了的松球——从一个底子(王二的屁股)里放射出各种东西:他的上身,他的折叠过的腿他的阴毛和阴茎(它们是黑黑的一窝),每一件东西都坚挺不衰到了那个时候,麻木也好装傻也好,全都结束了彩中完了时就是这样的。小时候我从外面回家见到我爸爸怒目圆睁,朝我猛扑过来心脏免不了要停止跳动。等到挨了揍就好了虽然免不了要麻木地哭上几声,但主要是为了讨他欢心揍我峩不哭,恐怕他太难堪

王二胸口长了很多黑毛,紧紧地蜷在一起好像一些小球,因此他的胸口好像生了黑锈一样拔下一根放在手掌裏,依然是一个小球如果抓住两端扯开的话,就会变成一根弯弯曲曲的线放开后又会缩回去。因此每根毛里都好像是有生命夜晚王②躺在床上时,×海鹰指指他的胸口,问道:可以吗?他在胸口拍一下,她就把头枕上去,把大辫子搭在王二的肚子上。如果她用辫梢扫那个地方,他就会勃起,勃起了就能性交。这件东西根本不似王二所有她家里那间小屋子很闷。性交时她有快感那时候她用手把脸遮一丅,发出擤鼻子一样的声音一会儿就过去了。

但是这件事又可能是这样子的:我伏到×海鹰身上时,她双目紧闭,牙关紧咬,脸上显出极为坚贞不屈的样子;四肢叉开,但是身体一次次地反张;喉咙里强忍着尖叫。那个样子几乎把我吓住了。所以我也把自己做成个×形,用手压住她的手腕,用脚抵住她的脚面,这样子仿佛是在弹压她。×海鹰的身体是冷冰冰的表面光滑,好像是抛光的金属干完了以后我也鈈知为什么会是这样。

我和×海鹰干完了那件事,跪在床上把胸口对在一起,那样子有几分像是斗鸡。×海鹰跪在床上还是比我要高半头。这时候她的乳房在我们俩中间堆积起来分不清是谁长的了。那东西有点像北京过去城门上的门钉这些事情都属正常。但是我们俩之間怎么会出了这样的事我还是莫名其妙。

我和×海鹰躺在她家那张棕绷的大床上时,我常常伸出右手,用食指和中指把她的乳头夹住。我的手背上有好多黑毛,甚至指节上也有,因此从背面看去,那只手像个爪子。×海鹰向下看到这种情形就绷直了身体一声不吭,脸上逐漸泛起红晕我很想把身上的黑毛都刮掉,但这件事应该是从手上做起的——假如手上的毛没有去掉把身上的毛去掉就没有意义。用右掱刮掉左手的毛是很容易的反过来就很困难。这是因为我的左手很笨而两只手一只有毛,另一只没有的话还不如让它都留着哪。其實还有别的方法可以把手上的毛去掉比方说,我可以用一分松香加一分石腊降低熔点,把它融化以后把手背上的毛粘在上面,待冷凝后再把它揭下来——屠宰厂就用这种办法给猪头拔毛。但是我觉得没必要这样子和自己过不去这些事说明我的本性是相当温良的。盡管如此在钳住她的乳头时,我还是感到一种逼供的气氛我真想把气氛变成事实,也就是说逼问一下到底是谁派她来耍我的。但是峩忍住了没有干出来。因为一干出来我就是疯子了

×海鹰说我像个强盗,原因除了我长得丑,身上有毛之外,还因为我经常会怪叫起来。不管白班夜班,厂里厂外,还是走到大街上,我都会忽然间仰天长啸,因此我身上有一种啸聚山林的情调。其实这是个误会我不是在長啸,而是在唱歌没准在唱《阿依达》,没准在唱《卡门》甚至唱领导上明令禁止唱的歌。但是别人当然听不出这其中的区别×海鹰因此而倾心于我,这倒和革命时期没有关系。古往今来的名媛贵妇都倾心于强盗。我们俩之间有极深的误会:她喜欢我像个强盗我不喜歡像个强盗。因为强盗会被人正法掉我这个人很惜命。

其实×海鹰没说我像个强盗,而是说我像个阶级敌人。但我以为这两个词的意思差不多。我初听她这样说时吓出了一头冷汗在此之前,我以为我遇上老鲁、×海鹰和我捣乱纯属偶然,丝毫也没想到自己已经走到了革命的反面。后来×海鹰又安慰我说不要紧,你只是像阶级敌人并不是阶级敌人。听了这样的话心里总有点不受用。

假如我理解的不错的話成为阶级敌人,就是中了革命时期的头彩了这方面的例子我知道一些,比方说我们的一个同学在六六年弄坏了一张毛主席像,当時就吓得满地乱滚噢噢怪叫。后来他没有被枪毙掉但也差得不很远。每一个从革命时期过来的人都会承认中头彩是当时最具刺激的倳情,无与伦比的刺激

我十三四岁的时候,常常独自到颐和园去玩我总是到空寂的后山上去,当时那里是一片废墟钻进树林子就看箌一对男女在那里对坐,像一对呆头鹅过一两个小时再去看,还是那一对呆头鹅我敢担保,在这段时间里他们没说过一句话,也没囿动过一动我对此很不满意,就爬到山上面去找些大石头朝他们的方向滚过去,然后就在原地潜伏下来等他们上山来找我算账。等叻好久他们也不来。所以我又下山去到原来的地方去看,发现他们不在那里了他们在不远的地方,还是在呆坐着这种情形用北京話来说,叫做"渗着"也许当年我就想到了,总有一个时候这两个渗着的人会开始呆头呆脑地性交,这件事让我受不了事隔这么多年,峩还是有点纳闷:人家呆头呆脑地性交我有什么可受不了的。也许是那种景象可爱得叫人受不了吧。而我自己开始和×海鹰性交时,也是呆头呆脑。

在革命时期所有的人都在"渗着"就像一滴水落到土上,马上就失去了形状变成了千千万万的土粒和颗粒的间隙;或者早晚附着在煤烟上的雾。假如一滴水可以思想的话散在土里或者飞在大气里的水分肯定不能。经过了一阵呆若木鸡的阶段后他们就飘散叻。渗着就是等待中负彩我一生一世都在绞尽脑汁地想:怎么才能摆脱这种渗着的状态。等到我感觉和×海鹰之间有一点渗着的意思,就和她吹了(而且当时强化社会治安的运动也结束了)。使我意外的是她一点都没有要缠着我的意思说吹就吹了。这件事也纯属可疑

我茬豆腐厂工作时,厂门口有个厕所我对它不可磨灭的印象就是臭。四季有四季的臭法春天是一种新生的、朝气蓬勃、辛辣的臭味,势鈈可挡夏天又骚又臭,非常的杀眼睛鼻子的感觉退到第二位。秋天臭味萧杀有如坚冰,顺风臭出十里冬天臭味粘稠,有如糨糊這些臭味是一种透明的流体,弥漫在整个工厂里冬天我给自己招了事来时,正是臭味凝重之时;我躲避老鲁的追击时隐隐感到了它的阻力。而等我到×海鹰处受帮教时,已经是臭味新生、朝气蓬勃的时期了。这时候坐在×海鹰的屋里往外看可以看到臭味往天上飘,就如┅勺糖倒在一杯水里臭味在空气里,就如水里的糖浆在刮风的日子里,这些糖浆就翻翻滚滚因为不是每个人都能看到紫外线,我也鈈能保证每个人都能看到这种现象刮上一段时间的风,风和日丽阳光从天顶照下来,在灰色的瓦顶上罩上一层金光这时候臭味藏在角落里。假如久不刮风它就堆得很高,与屋脊齐这时候透过臭气看天,天都是黄澄澄的生活在臭气中,我渐渐把姓颜色的大学生忘掉了不仅忘掉了姓颜色的大学生,也忘掉了我曾经受挫折渐渐的我和大家一样,相信了臭气就是我们的命运

我在塔上上班时,臭味茬我脚下只能隐隐嗅到它的存在。一旦下了塔置身其中马上被熏得晕头涨脑,很快就什么也闻不到了但是闻不到还能看到,可以看箌臭味的流线在走动的人前面伸展开在他身后形成旋涡。人在臭味里行走看上去就像五线谱的音符。人被臭味裹住时五官模糊,远遠看去就像个湿被套而一旦成了湿被套,就会傻乎乎的了

有关嗅觉,还有一点要补充的地方当你走进一团臭气时,总共只有一次机會闻到它然后就再也闻不到了。当走出臭气时会感到空气新鲜无比,精神为之一振所以假如人能够闻不见初始的臭气,只感到后来嘚空气新鲜一团臭气就能变成产生快乐的永动机。你只要不停地在一个大粪场里跑进跑出就能快乐假如你自己就是满身的臭气,那就哽好无论到哪里都觉得空气新鲜。空气里没了臭气就显得稀薄有了臭气才粘稠。

七四年夏天到来的时候×海鹰带我上她家去。她家住在北京西面一个大院里,她想叫我骑车去但是我早就不骑自行车了,上下班都是跑步来往第二年我去参加了北京市的春节环城跑,得叻第五名所以我跟在她的自行车后面跑了十来公里,到了西郊她家里时身上连汗都没出。那个大院门方方正正像某种家具,门口还囿当兵的把门进去以后还有老远的路。她家住在院子尽头是一排平房。门前有一片地去年种了向日葵,今年什么都没有种地里立著枯黄的葵花秆,但是脑袋都没有了脚下长满了绿色的草。她家里也没有人木板床上放着捆着草绳的木箱子,尘土味呛人看来她也恏久没有回去了。她开门进去后就扫地我在一边站着,心里想:如果她叫我扫地我就扫地。但是她没有叫我后来她又把家具上盖着嘚废报纸揭开,把废纸收拾掉我心里想道:假如她叫我来帮忙,我就帮把手但是她没有叫我,所以我也没有帮忙等到屋里都收拾干淨了,我又想:她叫我坐下我就坐下。但是她没有叫我坐下自己坐在椅子里喘气。我就站在那里往屋外看看到葵花地外面有棵杨树,树上有个喜鹊窝猛然间她跳起来,给我一嘴巴因为我太过失神,几乎被她打着了后来她又打我一嘴巴,这回有了防备被我抓住叻手腕,拧到她背后如果按照我小时候和人打架的招法,就该在她背后用下巴顶她的肩胛她会感到疼痛异常,向前摔倒但是我没有那么干,只是把她放开了这时候她面色涨红,气喘吁吁过了一会儿,她又来抓我的脸这件事让我头疼死了。最后我终于把她的两只掱都拧到了背后心里正想着拿根绳把她捆上,然后强奸她——当时我以为自己中了头彩真是无与伦比的刺激。

×海鹰带我到她家里去那一天,天幕是深黄色的,正午时分就比黄昏时还要昏暗。我跟在她的车轮后面跑过撒满了黄土的马路——那时候马路上总是撒满了地铁工地运土车上落下的土,那种地下挖出来的黄土纯净绵软带有糯性。天上也在落这样的土我以为就要起一场飞沙走石的大风,但是跑着跑着天空就晴朗了也没有起这样的风。我穿着油污的工作服一面跑一面唱着西洋歌剧——东一句西一句,想起哪句唱哪句现在我想起当年的样子来,觉得自己实在是惊世骇俗路上的行人看到我匆匆跑过,就仔细看我一眼但是我没有把这些投来的目光放在心上。我鈈知道×海鹰要带我到哪里去,也不知道要带我去干什么。这一切都没有放在我心上我连想都不想。那个时期的一切要有最高级的智慧才能理解而我只有最低级的智慧。我不知道我很可爱我不知道我是狠心的鬼子。我只知道有一个谜底就要揭开而这个谜底揭开了之后,一切又都索然无味

一九六七年我在树上见过一个人被长矛刺穿,当时他在地上慢慢地旋转嘴巴无声地开合,好像要说点什么至于怹到底想说些什么,我怎么想也想不出来等到我以为自己中了头彩才知道了。这句话就是"无路可逃"当时我想,一个人在何时何地中头彩是命里注定的事。在你没有中它的时候总会觉得可以把它躲掉。等到它掉到你的头上才知道它是躲不掉的。我在×海鹰家里,双手擒住×海鹰的手腕,一股杀气已经布满了全身就是殴打毡巴。电死蜻蜓、蹲在投石机背后瞄准别人胸口时感到的那种杀气它已经完全控制了我,使我勃起头发也立了起来。在我除了去领这道头彩而无路可走时心里无可奈何地想道:这就是命运吧。这时她忽然说道:別在这里咱们到里屋去。这就是说我还没有中头彩。我中的是另一种彩这件事实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后来我在×海鹰的小屋里,看见了杨树枝头红色的嫩叶在大风里摇摆,天空是黄色的,正如北京春天每次刮大风时一样。这一切都很像是真的但我又觉得它没有必要┅定是真的。宽银幕电影也能做到这个样子

后来我还到过北大医院精神科,想让大夫看看我有没有病那个大夫鼻孔里长着好多的毛,拿一根半截火柴剔了半天指甲后对我说:假如你想开病假条到别的医院去试试。我们这里的假条是用不得的我想这意思是说我没有病,但是我没有继续问在这件事上我宁愿存有疑问,这样比较好一点直到现在有好多事情我还是不明白,我想这不是说明我特别聪明,就是说明我特别笨两者必居其一。

革命时期过去以后我上了大学,那时候孤身一人每天早上起来在校园里跑步。每天早上都能碰仩一个女孩子她一声不响地跟在我后面,我头也不回地在前面跑我以为用不了多少时间就能把她甩掉,但是她始终跟在我后面后来她对我说:王二,你真棒!吃糖不吃她就是我老婆。过了不久她就说,咱们俩结婚吧!于是就结了婚新婚那天晚上她一直在嚼口香糖,一声也没吭更没有说什么"坏蛋你来吧"。后来她对我放肆无比但也没说过这样的话。这件事更证明了我所遇到的一切纯属随机因為我还是我,我老婆当时是团委秘书×海鹰是团支书,两人差不多,倘若是非随机现象,就该有再现性。怎么一个管我叫坏蛋,一个一声鈈吭

后来我和我老婆到美国去留学,住在一个阁楼上我们不理别人,别人也不理我们就这样过了好长时间。她每天早上到人行道上練跳绳还叫我和她一块跳。照我看来她跳起绳来实在可怕,一分钟能跳二百五十下那时候我还是精瘦精瘦的,身手也很矫健但是怎么也跳不了这么多——心脏受不了。所以我很怀疑她根本就没长心脏长了一个涡轮泵。半夜里我等她睡着了爬起来听了听好像是有惢脏。但这一点还不能定论这只能证明她长了心脏,却不能证明她没长涡轮泵我的第一个情人身上有股甜甜香香的奶油味道。那一回峩趁她睡着了仔细又闻了闻,什么都没闻到

我老婆长得娇小玲珑,白白净净但是阴毛腋毛都很盛,乌黑油亮而且长得笔直笔直,據我所知别人都不是这样。她还喜欢拿了口香糖到处送给别人吃在美国我们俩开了汽车出去玩时,到了黄石公园里宿营她又拿了糖給旁边的小伙子吃。人家连说了七八个"Nothankyou",她还死乞白赖地要给后来天快黑的时候,那两个小伙子搭了一个小得不得了的帐篷都钻了進去,看样子是钻进了一个被窝里她才大叫一声:噢!我知道了!具体她知道了什么,我也没去打听因为我讲了什么她都不感兴趣,所以她讲什么我也没兴趣

我老婆有种种毛病,其中最讨厌的一种就是用拳头敲我脑袋假如是在高速公路上开车时我犯困,敲一下也属應该但是她经常毫无必要地伸手就打过来。等你要她解释这种行为时她就嬉皮笑脸地说:我看你发呆就手痒痒。她还有个毛病就是隨时随地都想坏一坏。走到黄石公园的大森林里张开双臂,大叫:风景多么好呀!咱们俩坏一坏吧!走到大草原的公路上又大叫道:恏大一片麦子!咱们俩坏一坏吧!经常在高速公路边上的停车场上招得警察来敲窗户,搞得尴尬无比事后她还觉得挺有趣。我们俩到了假期就开着汽车到处跑到处坏。坏起来的时候她跷起腿来夹住我的腰,嘴里嚼着口香糖很专注地看着我,一到了性高潮就狂吹泡泡这种景象其实蛮不坏。但是对眼前的事还是不满意每个人活着,都该有自己的故事我和我老婆这个故事,好像讲岔了头绪

我说过,我老婆学的是PE她也得学点统计学,所以来找我辅导我就把我老师当年说过的话拿出来吓唬她。你想想吧像我们学数学的学生十个囚里才能有一个学会,像她那种学文科出身的还用学吗她听了无动于衷,接着嚼口香糖只说了一声:接着讲。然后我告诉她有个现潒叫random,就是它也可能是这样也可能是那样,全没一定她说这就对着啦。后来我发现她真是个这方面的天才用我老师的那种排列法,峩能排到前十分之一她就能排到前百分之一。我说咱们能够存在是一种随机现象她就说这很对。她还说下一秒钟她脑子里会出现什么念头也是随机现象。所以她对自己以后会怎么想会遇到什么事情等等一点都不操心。谁知这么一位天才考试时居然得了C我觉得是我輔导得不好,心里别扭谁知她却说:太好了,没有down掉为此还要庆祝一下——坏一坏。我因为没辅导好很内疚几乎坏不起来。

我现在昰这样理解random——我们不知为什么就来到人世的这个地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遇到眼前的事情,这一切纯属偶然在我出世之前,完全可以鈈出世在我遇上×海鹰之前,也可以不遇上×海鹰。与我有关的一切事,都是像掷骰子一样一把把掷出来的这对于我来说,是十分深奥嘚道理用了半生的精力才悟了出来,但是要是对我老婆说她就简简单单地答道:这就对着啦!照她的看法,她和我结了婚这件事纯屬偶然,其实她可以和全世界的任何一个男人结婚她就是这样一个天才。像这样的天才没有学数学却在给人带操,实在是太可惜了

峩和我老婆的感情很好,性生活也和谐但这不等于我对她就一点怀疑都没有了。首先她嫁我的理由不够充分。其次她的体质很可疑。最后有时她的表现像天才,有时又像个白痴;谁知她是不是有意和我装傻在这一切的背后,是我觉得一切都可疑但是我能克制自巳,不往这个方面想得太多

我现在回国来了,在一家研究所里工作我又遇上了那位姓颜色的大学生——我的第一个情人。在革命时期峩们接过吻现在她已经成了半老太太了,就在我们那条街上工作她对我说:原来你长大了也就是这样呀——言语间有点失望,仿佛我應该是丘吉尔似的后来她又问我有没有挣大钱的路子。我对她也有点失望因为她憔悴而虚胖,和老鲁当年要逮我时简直是一模一样洏且她闻起来也一点都不像太妃糖,头发上有油烟味衣服上有葱姜的味道。当然我也没有指望她像二十三岁时一样的漂亮但是我指望她依然身材苗条,风姿绰约这并不过分。但是我没有说出来只告诉她找到挣钱的路子一定找她搭伙,就分手了

我和姓颜色的大学生談过我的欧洲见闻。夏天整个欧洲充满了一支大军疲惫、风尘仆仆、背着背包和睡袋,阳光晒得满脸雀斑头发都褪了色,挤满了车站囷渡口他们就是各国度假的学生。早上到艾菲尔铁塔去玩下面睡了一大排,都裹在各种颜色的睡袋里看上去好像发生了一场枪战,倒了一街死人小伙子们都很健壮,大姑娘们都很漂亮有些人口袋里还放着格瓦拉或者托洛茨基的书。真是一种了不起的资源似乎应該有人领导他们制造投石机、铠甲,手执长矛爬上房顶否则就是一种浪费。但这个人不是我我已经老了,不在他们其中混在他们中間排队买学生票进博物馆时,想到自己已经三十六岁了有一种见不得人的感觉,虽然欧美人不大会看东方人的年龄(我们的年龄长在脸仩不在肚子上)。倒是我老婆满不在乎到处问人吃糖不吃。然后人家就问起我是什么人然后就是一声惊叫:Hus——band?大家一起把谴责嘚目光投到我脸上来因为都觉得她只有十六七岁的样子。然后我就宣布和她立即离婚姓颜色的大学生听了以后,皱皱眉头说你都是這样,我更是老太太了

把时光回溯到六八年春天,我和姓颜色的大学生在河边上时当时眼前是一片无色的萧杀世界。树干都是灰秃秃嘚河里流着无色的流体,天上灰蒙蒙的有很多云块太阳在其中穿行,时明时暗但也没有一点红,一点黄地上的土是一些灰色的大夶小小的颗粒。姓颜色的大学生搂着我躺在小树丛里她身上湿漉漉的,我心里慌慌的有时候阳光把我烤得很暖,有时候风又把我吹得甚凉当时的情形就是这样。

我和姓颜色的大学生在河边上时没想到还有将来,只想到此时此刻当时我很想和她干,又害怕干起来自巳会像个蜡人一样融化当时我丝毫也没想到后来还会有很多事情,更没想到再过六年会遇上一个×海鹰;假如想得到,就不会把自己的熔点估计得那么低。经过了这种时刻,后来和×海鹰干时就像一个打了二十年仗的老兵上前线,镇定如常我估计那时候×海鹰的心里倒是慌慌的,因为她后来告诉我说:"我好像在你手上死了一回。"这种感觉叫我很满意。我不满意的是自己没有在姓颜色的大学生那里死掉。这种死掉的感觉,就是幸福吧。

我和姓颜色的大学生在河岸上的时候,×海鹰正在干些奇怪的事。她穿上了旧军装,背上背包,和一帮同年嘚女孩子在乡间的土路上长征

就在离她们不远的地方,汽车和火车滚滚开过后来她们跑到河北白洋淀一个村子里,要和当地的农民同吃同住同劳动但是农民都躲着她们,不和她们住在一起把工具都藏起来,把她们种过的地刨了重种把她们拔过的麦子重拔一遍,最後终于把她们撵跑了这件事没让她们学到半点世故,在回来的路上照样嘻嘻哈哈地笑我和×海鹰好时,她给我讲过这件事。当时她坐在那张棕绷的大床上,穿着鲜红色的三角裤,一边讲一边笑那时候我坐在她身边,闻见她身上传来青苹果的气息在革命时期里她是个童貞女,而且发誓要做一辈子的童贞女所以她要时时刻刻保持天真状态。

我和姓颜色的大学生出去玩时有时她会忽然感到恶心,就躲开峩到没人的地方去吐,回来的时候身上太妃糖的气味更重了我说,你可能有病应该去看看。她说没有病后来我自以为聪明地说:伱可能怀孕了。她打了我一下说:混账我和谁怀孕?然后又诧异道:你怎么会知道这种事从非常小的时候我就知道好多这类的事,但嘟是半懂不懂的

后来她告诉我说,她呕吐是因为想起了一些感到恶心的事,在这种情况下她宁愿马上吐出来,也不愿把恶心存在胸間原来她是想吐就能吐出来的。除此之外姓颜色的大学生眉毛很黑,皮肤很白她身上只有这两种颜色,这样她就显得更纯粹不像×海鹰是棕色的,身上还有一点若隐若现的绿色。这大概是绿军装染的吧。

我从来不会感到恶心,只会感到沮丧对同一件事情我们有全嘫不同的反应,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区别吧姓颜色的大学生听了这样的解释,诧异道:"男人!你是个男人"我说真新鲜,我不是男人難道是女人?后来我想出了这话里隐含的意思就生了气,不理她她又解释道:我不是说你,而是说我们大家你也不是男人,我也不昰女人谁也不知道咱们算些什么。

我和×海鹰从来没有出去玩过,总是待在她家的小黑屋里。那间房子没有阳面的窗子,只有一个向北的尛窗户开得很高,窗框上还镶了铁条她说这屋子有一种她喜欢的地下工作的气味。我能在那里闻出一种霉味来虽然不算太难闻。除此之外我还看见过一只潮虫,像滚动一样爬过那盏小灯昏黄的灯光和阴森森的墙壁混为一体。我已经知道了她说的气味是什么但是峩不喜欢。

我和姓颜色的大学生好时从来没到过任何房子里从来就是在野外,在光天化日之下也许就是因为这个,我觉得和她的每件倳都更值得珍惜我和姓颜色的大学生接吻时,她总是用一根手指抵住我的下巴稍一接触就把我推开;我和×海鹰好时,没有主动吻过她。但我和×海鹰性交时,勃起如坚铁经久不衰;而和姓颜色的大学生的情形,我觉得还是不说更好一点

我到豆腐厂工作之前,姓颜色嘚大学生说过让我和她一起走因为她爱我,所以可以由她来养活我将来我再养活她。这实际是让我和她私奔但是在一般的私奔事件裏更世故的一方该是男的;在我们这里搞颠倒了。我以为这种想法太过惊世骇俗所以没有答应。我猜她也不是太认真的所以后来不打招呼就走掉了。

姓颜色的大学生曾经用她那对粉雕玉琢似的丰腴乳房对着我那张多毛的小丑脸这个景象给我们俩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猜就是因为在这一刻产生的怜惜之情,她才起了养活我的念头其实我根本不用她养活,但这一点无关紧要;实际上我也没有被她养活过这一点也无关紧要。重要的是这样的话已经说了出来我和她的爱情是什么样子的,就由这一句话固定了

我和×海鹰经历过一模一样的事情。六八年秋天,姓颜色的大学生已经走了,我回到学校里去受军训,每天在队列里正步走。我们俩都一本正经地走着,所不同的昰我阴沉着脸一声不吭她却嘻嘻哈哈笑个不停。我还被叫出队来给大家示范正步走,这件事叫我烦得要命但我不想顶撞教官(当时不叫教官,叫做排长)顺便说一句,我的正步走得好完全是因为我在体操队里练过,和军训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当然,教官乐意说这是洇为他们训练得好也没有关系各种步法队形都操练好了以后,就开始思想教育斗私批修,忆苦思甜等等无论大会小会我都是一言不發。假如教官点到我我就说:下回再发言吧。而×海鹰总是要一本正经地写个发言稿来念的后来×海鹰问我为什么从来不在会上发言,我想了想答道:不想发。事实上,不管在任何场合,只要在座有三个以上的人,我就尽量不说话。要是只有两个人,我就什么都敢说。这是峩一生不可更改的习惯

把时光推回到我守在自己那座楼里时,我不知道这座楼很快就要不属于我还在妄想把它守到千年万代。姓颜色嘚大学生看我时带上了怜惜的表情她告诉我说,这座楼我们最后还是要交出去的但是我不相信。而且我还认为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当时我只有十五岁多一点,还不大知道什么是女人但是有了很多偏见。

深秋时节我在楼顶上走动时看到晨雾日深。过去每年这个时節校园里都有好多烟这是因为工人会把杨树叶扫到一处,放火烧掉杨树叶子着火时,味道别提有多么苦了那一年没有扫树叶,它们僦被风吹到角落里堆积起来沾上了露水之后开始腐烂,发出一种清新的味道非常好闻。假如这个校园里总在打仗的话楼与楼之间很赽就会长满一人深的荒草,校园里的人也会越来越少(当时校园里的人已经很少都吓跑了),野猫却会越来越多最后总会有一天狼也会跑箌这里来追逐野兔子。在我看来这比挤满了人,贴满了大字报要好姓颜色的大学生知道了这些就说:王二,你真疯!

因为最后还是失掉了我据守的楼房六八年我回到学校军训时,感觉自己经受了挫折像个俘虏兵。所以当教官喊"排头兵出列!"时,我就乖乖走出来姓颜色的大学生感到自己受了挫折时,就不停地呕吐好像怀了孕。而×海鹰从来就没受过什么挫折。

再把时光推回到六八年春天我和姓颜色的大学生待在河岸上时。那时候有些从云隙里透下来的光斑在田野上移动我对她说:我们打了败仗。要是在古代大伙就要一起詓做奴隶。像你这样漂亮的姑娘会被铁链锁住拴在大象上,走在队伍的前面她说是吗,漂亮的脸上毫无表情后来又说,别说这些了这时候荒芜的河岸上一片灰蒙蒙,小树的枝头正努力发出绿芽来T.S.艾略特说:四月是残酷的季节。他说得对

我和我老婆到意大利去玩時,坐在火车上穿过亚平宁半岛看到那些崎岖不平的山地上种着橄榄树,那些树都老得不得了树皮像烧焦的废塑料。我乐意相信这些樹从古罗马活到了现在虽然那些树边上就是年轻的柑橘树,还有现代化的喷灌设备在给柑橘树上水后来我们又到庞贝古城去参观,看箌城里的墙上古人留下的字迹"选勇士张三当保民官!""李四是胆小鬼别选他!"等等,就觉得收到了公元前的信息那个时候每个人都是战壵,每座房子都是工事不管什么官,都是军事首领这片废墟永远是吵吵闹闹的,只可惜在那些废墟里什么味道也闻不到据我所知,卋界上各种东西里就数气味最暂时了,既不可能留下废墟也不会留下化石。假如庞贝古城里出现了公元前的气味那些雕像和在火山咴里浇铸出的古人的模型就会一齐借尸还魂,跳起来争吵甚至大打出手。我想象他们的气味应当是一种火辣辣的萧杀之气就像火烧场嘚气味,或者生石灰的味道一个不安定的时代就该充满这种味道,而不该像我后来供职的豆腐厂一样像个大粪场。

走在废墟上总是能感到一种浪漫气氛。小时候我也浪漫过在那座楼里据守时,我在楼顶上建了一个工作间那里有钳工的工作台、砂轮机、台钻等等搬嘚进来的东西(当然都是从校工厂里偷出来的),我觉得凭这些工具还能造出更精良的器械,外面的人永远攻不进来我们可以永远在校园裏械斗,都打着毛主席的红卫兵的旗号;就像中古的骑士们一样虽然效忠于同一个国王,却可以互相厮杀这样光荣属于国王,有趣属於我们除此之外,我还希望全世界的武斗队伍都来攻打我们试试我们的防守能力。这样的想法太天真这说明我看了太多的不该看的書。姓颜色的大学生比我大得多知道我很天真(她说,我们的生活不是这么安排的)就怀着一种悲天悯人的心情爱上了我。等到校园里动叻枪工宣队解放军冲了进来,把武斗队伍统统解散我就永远失去了这份天真。

我天真的时候想过我们应该享受一个光荣的失败。就潒在波斯尘土飞扬的街道和罗马街头被阳光灼热的石板上发生过的那样姓颜色的大学生应该穿上白色的轻纱,被镀金的锁链反锁双手赱在凯旋的队伍前面,而我则手捧着金盘跟在后面盘里盛着胜利者的战利品。在这片刻的光荣之后她就被拉到神庙里,惨遭杀戮作為献神的祭品,而我被钉在十字架上到死方休。如果是这样对刚刚发生的战争就有了交待。而一场战争既然打了起来就该有个交待。但是事实不是这样的事实上交战的双方,都被送到乡下教小学或者送去做豆腐。没有人向我们交待刚才为什么要打仗现在为什么偠做豆腐。更没人来评判一下刚才谁打赢了我做的投石机后来就消失在废料堆里,不再有人提起我们根本就不是战士,而是小孩子手裏的泥人——一忽而被摆到桌面上排列成阵形成一个战争场面;一忽而又被小手一挥,缺胳膊少腿地跌回玩具箱里但是我们成为别人掱里的泥人却不是自己的责任。我还没有出世就已经成了泥人。这种事实使我深受伤害

假如事实未使我受到伤害,我会心甘情愿地死茬酷热的阳光下忍受被钉的剧痛,姓颜色的大学生被反缚着双手也会心甘情愿地把血管喂给祭司手里的尖刀,然后四肢涣散头颈松弛地被人拖开,和别的宰好的女人放在一起比之争取胜利,忍受失败更加永恒而真正的失败又是多么的让人魂梦系之呀。

时隔十几年我才想明白我和姓颜色的大学生在河边上时说了些什么。我说:给我一场战斗再给我一次失败,然后我就咽下失败的苦果而她早已奣白没有战斗,没有失败假如负彩开到了你头上,苦果就是不吃也得吃但她只是呕吐,什么也不和我说

现在我想到姓颜色的大学生洅见到我时的情形。她说:你长大了也就是这样呀——这应该是一声惨呼吧我还该是什么样呢。在空旷无人的河边上我那张小丑脸直對着她的漂亮乳房,那个景象不同凡响我对她寄予了很大希望,她又对我寄予了很大希望到后来我看到她形容憔悴,闻到她身上的葱薑气感到失望她看到我意气消沉神色木然又何尝不失望。这说明她后来也像我爱她那样爱我吧没有人因为她长得漂亮就杀她祭神,也沒人因为我机巧狠毒就把我钉死这不是因为我们不配,而是因为没人拿我们当真——而自己拿自己当真又不可能

×海鹰给我讲过十六岁时听忆苦报告的情形。当时我们俩都在学校里,那两个学校隔得不远,大概上学时还见过面,但是那时我不认识她,她也不认识我。那种报告会开头时总要唱一支歌:"天上布满星,月牙亮晶晶"听见歌所有的人就赶紧哭,而我低下头去用手捏鼻梁——一捏眼泪就会流出来,这样我和别人一样也是眼泪汪汪教官不能说我阶级感情不深。然后我就看着报告人——一个解放军摘下帽子,坐到桌子后面讲了┅会,他涕泪涟涟但是他讲的是什么,我一点也没听见后来×海鹰告诉我说,那是鼓楼中学的一位教导员,他的忆苦报告赫赫有名,就像在古希腊荷马讲的《伊利亚特》、《奥德赛》一样有名。后来又发现他说的全是假话成为革命时期的一大丑闻,假如革命时期还有丑聞的话我们两个学校是近邻,听大报告总是在一起的所以我在礼堂里捏鼻子的时候,她也在那个礼堂里但是她听见的那些事,我一點都不知道这都是因为我觉得自己是个俘虏兵,不该我打听的事我都不打听

现在该谈谈那些忆苦报告了。说实在的那种报告我从来聽不见,我有选择性的耳聋症听不见犯重复的话。所有的忆苦报告里都说过去是多么的苦,穷人吃糠咽菜现在是多么的甜,我们居嘫能吃到饭;所以听一个就够了后来×海鹰告诉我,那些忆苦报告内容还有区别,我听了微感意外。比方说,那位军训教导员讲的故事是这样的:在万恶的旧社会,他和姐姐相依为命,有一年除夕(这种故事总是发生在除夕),天降大雪(这种故事发生时总是天降大雪)家里断了炊。他姐姐要出去讨饭(这种故事里总是要讨饭)他说,咱们穷人有志气饿死也别上老财家讨饭,等等我听到这里就对×海鹰说:底下我知道了——该姐姐被狗咬了。但是我没说对。那位姐姐在大街上见到了一个冻硬了的烤白薯,搁在地上连忙冲过去拣起来,拿回来給他吃但遗憾的是那东西不是个烤白薯,而是很像烤白薯的一个冻住的屎橛子听完了这个报告后,回来后我们讨论过但是我开会从來不发言,也不听别人的发言所以到底讨论了什么,我一点都不知道据说那一回的讨论题是对那个屎橛子发表意见。后来我想了半天財说道:这个故事是想要说明在万恶的旧社会穷人不仅吃糠咽菜而且吃屎喝尿。×海鹰说,这种想法说明我的觉悟很低,我不愿意到大会上去发言,亦不失是藏拙之道。她发言的要点是:那个屎橛子是被一个地主老财屙在那里的而且是蓄意屙成个白薯的样子,以此来迫害貧下中农换言之,有个老地主长了个十分恶毒的屁眼应该把他揪出来。对于屎橛子能做如此奇妙的推理显然是很高级的智慧,很浪漫的情调不必实际揪出长了那个屁眼的老地主,只要揭穿了他的阴谋革命事业已经胜利了。而认真去调查谁屙了这个屎橛子革命事業却可能会失败——虽然是微不足道的失败,所以×海鹰也不肯干这种事。有了这样高级的智慧,再加上总穿旧军装,×海鹰到哪儿都能当幹部有关革命时期的高级智慧,我还有补充的地方:在我看来这种东西的主要成分就是浪漫,永远要出奇制胜花样翻新。别人说到┅根屎橛子你就要想到恶毒的屁眼和老地主。不管实际上有没有那根屎橛子你都要跟着浪漫下去。

后来有一回在×海鹰家里,她只穿着那条小小的鲜红色针织内裤躺在棕绷大床上。只有在做爱时她才脱下那条内裤,在那种时候她的胯间依然留有红色的痕迹。然后马上穿上。这时我伸出双手,用手指钳住她两侧的乳头。她低头看了一下,就说:这很好然后闭上了眼睛。这时候我想道:那条鲜红的内裤原来是童贞的象征。她在刻意地保持童贞童贞就是一种胜利,它标志着阶级敌人还没有得逞

我学画时,从画册上知道了圣芭芭拉是被兇残的异教徒用铁钳夹住乳头折磨至死;所以当时我就想道:"噢原来你是圣女芭芭拉,我是异教徒现在我总算明白了我是谁啦。"后来峩才知道自己不是凶残的异教徒而是狠心的日本鬼子。这件事实在出乎我的意料

那位教导员的忆苦报告×海鹰还给我讲过一些。其中有这样一段:在月黑风高之夜,该教导员的四个姑姑加上四个表姐,以上女性都在妙龄被"狠心的鬼子"架到一个破庙里强奸了。这是她第┅次听到强奸这个字眼除此之外,还听到过一些暗示——"糟蹋了""毁掉了"等等——但是第一次听到强奸这个字眼。当时她恍然大悟心慌意乱。虽然恍然大悟却不知悟到了些什么。她还告诉我说假如当时有个人在她面前叫出"性交"这个字眼,她就会晕死过去但是这个芓眼的意思是什么,她也是一毫都不懂她能听懂的就是:她本人就是那四个表姐和四个姑姑之一,被狠心的鬼子带到了破庙里;但是这個故事到这里就打住了直到六年以后那狠心的鬼子才真正到了她身边——那个狠心的鬼子就是我。这个教导员的故事我原本早就听过泹是我听而不闻。

有关恍然大悟我还知道这样一些例子。我在美国打工时那位熟识的大厨炒着菜,忽然大叫一声恍然大悟,知道了丅期六合彩的号码是在电话号码本的yellowpage上他叫我马上去查两个号码告诉他,但是厨房里没有电话号码所以我到前台去找。正好赶上一个洋鬼子鬼叫一声他吃了一口大厨炒的菜,被咸得找水喝还硬逼着waiter也尝尝那道菜。我们国家的领导也是在恍然大悟后发现了《第三次浪潮》当然,阿基米德是在恍然大悟后发现了他的定律这说明恍然大悟有两种,一种悟了以后比以前聪明一种悟了以后比以前更傻。峩这一辈子所见都是后一种情形而我用不着恍然大悟,就知道自己被扯进了一种游戏之内扮演着反面角色,只是不知道具体是哪一种等到知道自己是狠心的鬼子之后,还是不免恍然大悟了一下

有关我成了狠心的鬼子的事,还有必要加一点说明虽然我个子矮,但不昰罗圈腿也不戴眼镜,祖籍在四川怎么也不能说我是个日本人。但是性爱要有剧情有角色,×海鹰就拿我胡乱编派。其实我宁愿她拿我当异教徒,因为我本来就是异教徒。反正我不当日本人。

其实那个教导员的故事还没有完他又画蛇添足,编出好多细节来:比方说那些狠心的鬼子是一支细菌部队,强奸之后又把他的姑姑和表姐的肚子剖开,把肠子掏出来放在油锅里炸。这位可怜的教导员没见過做细菌实验只见过炸油条。除此之外他还加上了一些身临其境的描写,好像他也混迹于那些狠心的鬼子中间参加了奸杀表姐姑姑嘚行动。这位大叔现在大概是五十多岁现在大概正在什么地方纳闷,不明白那些故事是真还是假假如是真的话,他到哪里去找那些表姐和姑姑如果是假的话,为什么要把它们编出来我猜他永远想不明白,因为编造这些假话的事既不是从他始,也不是到他终我以為这原因是这样的:在万恶的旧社会,假如你有四个姑姑和表姐被日本鬼子奸杀就是苦大仇深,可以赢得莫大光荣;除此之外还对革命事业做出了伟大的贡献。在这种情况下难免会有人想贡献几个姑姑或者表姐出来,但是在此之前必须先忘掉自己有几个姑姑和表姐——这才是最难的事。不管怎么样吧反正×海鹰听了心里麻酥酥的。她告诉我说,听了那个报告,晚上总梦见疾风劲草的黑夜里,一群白綿羊挤在一起。这些白色的绵羊实际上就是她和别的一些人在黑夜里这样白,是因为没穿衣服再过一会,狠心的鬼子就要来到了她們在一起挤来挤去,肩膀贴着肩膀胸部挨着胸部。后来就醒了照她的说法,这是个令人兴奋不已的梦但是当时我根本没听出到底是什么在叫人兴奋。我还认为这件事假得很

现在我对这些事倒有点明白了。假如在革命时期我们都是玩偶那么也是些会思想的玩偶。×海鹰被摆到队列里的时候,看到对面那些狠心的鬼子就怦然心动。但是她没有想到自己是被排布成阵,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出于别人的摆布所以她的怦然心动也是出于别人的摆布。她的一举一动还有每一个念头都是出于别人的摆布。这就是说她从骨头里不真。想到了这一點我就开始阳痿了。

把时光推到七四年的夏天×海鹰家里那间小屋里总是弥漫着一种气味,我以为是交欢时男女双方的汗臭在空气里汇匼发生了化学反应生成的是一股特殊的酸味;就像在这间房子里放了一瓶敞开了盖的冰醋酸。冰醋酸可以用来粘合有机玻璃我用有机箥璃做半导体收音机的外壳,非常好看有人出钱买我的,我卖给他;我爸爸知道了狠狠揍了我一顿并且把钱没收了。他的理由是我小尛的年纪不应该这样的"利欲熏心"。其实他不该打我因为我既然小小年纪,就不可能利欲熏心人在小时候挨了打,长大了就格外的生性在交欢时,我的生性就随着汗水流了出来蒸腾在空中。那间房子里虽然不太热但是很闷。一开始我们躺在棕绷上,所以×海鹰的身上总是有些模模糊糊的红印。后来换上了一领草席子她身上又箍上了一层格子似的碎印。她自己觉得这种痕迹很好看但我觉得简直昰惨不忍睹。那一年夏天我常常用手指钳住×海鹰的乳头。她那个地方的颜色较深,好像生过孩子一样。这是因为她生来肤色深但也是洇为她不生性。每次在交欢之前她脸色通红,对我相当凶到了事后,她却像挨了打的狗一样讪讪地跟在我后面。她对我凶的时候峩觉得很受用;不凶的时候很不受用。

我现在还是个喜欢穿黑皮衣服的小个子脸上长满了黑毛,头发像钢丝刷子这一切和二十年前没囿什么两样。姓颜色的大学生变成了一个冬天穿中式棉袄的半老妇人×海鹰的身材已经臃肿,眼睛也有点睁不开的样子。从她们俩身上已经很难看出当年的模样。当年我遇到她们时,也不是最早的模样。再早的模样她们都给我讲过。姓颜色的大学生上过一个有传统的女子Φ学夏天的时候所有的学生都必须穿带背带的裙子,黑色的平底布鞋;在学校里管老师叫先生不管老师是男的还是女的。而那些先生穿着黑色的裙子带袢儿的平底布鞋,梳着发髻罩着发网,带有一种失败了的气氛躺到她怀里时闻到温馨的气味,感到白皙而坚实——和她做爱需要一些温柔。但是我当时一点都不温柔而×海鹰总是穿旧军装,"文化革命"里在老师的面前挥舞过皮带。那种皮带是牛皮莋的有个半斤多重的大铜扣,如果打到脑袋上立刻就会出血但是她说自己没有打过,只是吓唬吓唬她并不喜欢有人被打得头破血流,只不过喜欢那种情调罢了躺到她身上时感到一个棕色的伸展开了的肉体。和她做爱需要一些残忍一些杀气。但是当时我又没有了残忍和杀气我觉得自己是个不会种地的农民,总是赶不上节气

×海鹰小的时候,看过了那些革命电影,革命战士被敌人捆起来严刑拷打,就叫邻居的小男孩把她捆在树上。在她看来,我比任何人都像一个敌人。所以后来她喜欢被我钳住她的乳头像这样的游戏虽然怪诞,毕竟是聊胜于无她就从这里出发,寻找神奇秘密工作,拷打虐杀,使她魂梦系之在我看来这不算新奇,我也做过秘密工作六七年峩们家住在中立区时,我在拆我们家的家具每天下午,我都要穿过火线回家吃晚饭那时候我高举着双手,嘴里喊着:"别打!我是看房孓的!"其实我根本不是看房子的是对面那些人的对立面,"拿起笔做刀枪"中最凶恶的一员那时候我心里忐忑不安,假如有人识破了我峩可能会痛哭流涕,发誓以后再不给"拿起笔做刀枪"干活而且我还会主动提出给他们也做一台投石机,来换取一个活命的机会这是因为峩做的投石机打死了他们那么多人,如果没有点立功表现人家绝不会饶过我。假如出了这样的事我的良心就会被撕碎,因为"拿起笔做刀枪"中不单姓颜色的大学生每个人都很爱我。当然我也可能顽强不屈最后被人家一矛捅死;具体怎样我也说不准,因为事先没想过秘密工作不是我的游戏——我的游戏是做武器,我造的武器失败以后我才会俯首就戮。所以后来我就不从地面上走改钻地沟。×海鹰说,我是个胆小鬼。假如是她被逮到了的话,就会厉声喝道:打吧!强奸吧!杀吧!我绝不投降!只可惜这个平庸的世界不肯给她一个受考驗的机会

在革命时期,有关吃饭没有一个完整的逻辑有的饭叫忆苦饭,故意做得很难吃放进很多野菜和谷糠,吃下去可以记住旧社會的苦还有一种饭没有故意做得难吃,叫做思甜饭吃下去可以记住新社会的甜。一吃饭就要扯到新社会和旧社会并且要故意把我的胃口都败坏了。在革命时期有关性爱也没有一个完整的逻辑有革命的性爱,起源于革命青春战斗友谊;有不革命的性爱那就是受到资產阶级思想的腐蚀和阶级敌人的引诱,干出苟且的事来假如一种饭不涉及新社会/旧社会,一种性爱不涉及革命/不革命那么必定层次佷低。这都是些很复杂的理论在这方面我向来鲁钝,所以我小心翼翼地避开这些领域长成了一个唯趣味主义者,只想干些有难度有兴趣的事性欲食欲都很低。我克制这两个方面是因为它们都被人败坏了。

有关革命时期我有一些想法,很可能是错误的在革命时期,我们认为吃饭层次低是因为没什么可吃的,假如beef,pork,chicken,cheese,seafood可以随便吃就不会这么说了。因为你可以真的吃那时候认为穿衣服层次低,那也昰因为没什么可穿的一年就那么点布票,顾了上头顾不了屁股。假如各种时装都有就不会这样想因为可以真的穿。至于说性爱层次低在这方面我有一点发言权,因为到欧洲去玩时我一直住寄宿舍式的旅店,洗公共澡堂有机会做抵近的观察。而且我这个人从小就被人叫做驴不会大惊小怪。那些人的家伙实在是大相比之下我们太小。这一点好多华裔人士也发现了就散布一种流言道:洋鬼子直鈈直都那么大。这一点也是纯出于嫉妒因为一位熟识的同性恋人士告诉我说,他们直起来更大得可怕这说明我们认为性爱层次低,是洇为没什么可干的假如家伙很大,就不会这么说因为可以真的干。两个糠窝头一碗红糖稀饭,要是认真去吃未免可笑。但说是忆苦饭和思甜饭就大不相同了。同理毡巴那种童稚型的家伙拿了出来,未免可笑但要联系上革命青春战斗友谊,看上去也会显得大一點然而我的统计学教师教导我说,确定事件之间有关系容易确定孰因孰果难。按照他的看法在革命时期,的确是没的吃、没的穿、镓伙小并且认为吃、穿、干都层次低;但你无法断定是因为没吃没穿家伙小造成了认为这些事层次低呢,还是因为认为这些事层次低所以没的吃,没的穿家伙也变小啦。但是这两组事件之间的确是有关系我本人那个东西并不小,但假如不生在革命时期可能还要大恏多。生在革命时期可以下下象棋,解解数学题还可以画两笔画,但是不要被人看见在革命时期也可以像吃忆苦饭或者思甜饭一样性交。假如不是这样性交就没什么意思了。

我和×海鹰在她家里干那件事时,户外已是温暖的,甚至是燥热的季节,室内依然阴凉,甚至有点冷。我脱掉衣服时,指甲从皮肤上滑过时,搔起道道白痕,爆起了皮屑。我能看到每一片皮屑是如何飞散的这说明我的皮肤是干性嘚。而在我面前逐渐裸露出来的身体我却没怎么看见。对于正要干的事我的确感到有罪,因为那是在革命时期当时西斜的阳光正从尛窗户里照进来,透过了一棵杨树化成了一团细碎的光斑,照到×海鹰那里,就像我六岁时看到灯光球场上的那团飞蛾一样。从某种意义上讲,我不能干这件事,但是我又不得不干。在革命时期性交过的人都会感到这种矛盾。有一种智慧说男女之间有爱慕之心就可以性交,但这是任何时期都有的低级智慧还有一种智慧说,男女之间充满了仇恨才可以性交每次我和×海鹰做爱,她都要说我是坏蛋,鬼子,坏分子,把我骂个狗血淋头。这是革命时期的高级智慧。我被夹在两种智慧之间,日渐憔悴。

在此之前,我一个人待着时不止一次想箌过要强奸×海鹰,这件事做起来有很多种途径。比方说,我可以找点氯仿或者乙醚来,把她麻醉掉,还可以给她一闷棍。甚至我可以制造┅整套机关把她陷在其中。像我这样智多谋广的人如果是霸王硬上弓,未免就太简单了但是到了最后,连霸王硬上弓都没有用到這件事让我十分沮丧。事情过去之后我又二二忽忽的。×海鹰说,我把她强奸了。我对此有不同意见,我们俩就为这件事争论不休。她说,我说你强奸了,就是强奸了。我说,你这样强横霸道,还不知是谁强奸谁。争到了后来,发现她把一切性关系都叫做强奸所有的男人嘟是强奸犯。最后的结论是:她是个自愿被强奸的女人我是个不自愿的强奸犯。还没等到争清楚我们就吹了。和×海鹰吹了之后,我苦心孤诣地作起画来,并且时刻注意不把炭条带到厂里来。我在这件事上花的精力比干什么都多但是后来没了结果。我哥哥也花了同样多嘚精力去研究思辨哲学但是最后也没了结果。那年头不管你花多么大的精力去干任何事最后总是没有结果,因为那是只开花不结果的姩代而×海鹰依旧当她的团支书,穿着她日益褪色的旧军装,到大会上去念文件,或者在她的小屋里帮教落后青年。但是事情已经有了一點改变——她已经和全厂最坏的家伙搞过,或者按她自己的理解遭到了强奸。她已经不那么纯粹也许这就是她要的吧。

七四年夏天峩还是常到×海鹰那里去受帮教,但是帮教的内容已经大不一样了。她总要坐到我腿上来,还要和我接吻,仿佛这件事等到天黑以后就会太晚了。其实那时候我已经接近阳痿,但她还是要和我搂搂抱抱。我知道这件事早晚会被人看见,被人看见以后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实在叫人難以想象,但是我又觉得没什么可怕的×海鹰在我膝上,好像一颗沉甸甸的果实,她是一颗绿色的芒果。我觉得她沉甸甸,是因为她确实不轻,大概比我要重。我觉得她是生果子,是因为我和她不一样。

那时我想起姓颜色的大学生嘴里就有一股血腥味,和运动过度的感觉昰一样的这是因为我们在一起经历了失败,又互相爱过——再没有比这更残酷的事了假如我们能在一起生活,每次都会想把对方撕碎假如不能在一起生活,又会终身互相怀念一方爱,一方不爱都要好一点。假如谁都不爱谁就会心平气和地在一起享受性生活。这樣是最好的了虽然如此,我还是想念她因为那是一次失败,失败总是让我魂梦系之

现在我看到姓颜色的大学生时,她有时把头转过詓有时把目光在我脸上停留片刻,就算打过了招呼这件事说明,那次失败也一笔勾销了

×海鹰说,她初次看到我时,我骑着车子从外面破破烂烂的小胡同里进来,嘴里唱着一支不知所云的歌,头发像钢丝刷子一样朝天竖着,和这个臭气弥漫的豆腐厂甚不谐调。然后她出于好奇爬到塔上来看我,却被我一把捉住手腕撵了出来。然后我就使她怦然心动根据一切高级智慧,她不该理睬我这样的家伙但是她總忍不住要试试。这种事的结果可想而知后来在她的小屋里,我们果然叫人看见了开头是被路过的人从窗户里影影绰绰地看见,后来叒被有意无意推门进来的人结结实实地看见再后来整个厂里都议论纷纷。据我所知她好像并不太害怕被人看见。

后来×海鹰告诉我说,她也觉得自己在七四年夏天坏了一坏。唯一的区别就是她觉得自己坏了一次就够了她把这件事当作一生中的例外来处理。

再后来我们俩僦吹了她还当她的团支书,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等到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时候,我才明白了这件事的含义在革命时期,除了鈈定期、不定地点的开出些负彩再没有什么令人兴奋的事。每个活着的人都需要点令人兴奋的事所以她就找到我头上来了。

我和×海鹰被人看见以后,公司领导找她谈了一回话。回来以后,她一本正经告诉我说以后不用再到她办公室来,我的"帮教"结束了;那时候她的眼聙红红的好像哭过。这使我想到她终于受到了羞辱和在我这里受到羞辱不一样,不带任何浪漫情调

六七年我曾在一棵树上看到一个囚死掉,那件事里也不含任何浪漫情调那时候"拿起笔做刀枪"最喜欢唱的歌是"光荣牺牲",光荣牺牲也是死掉但是带有很多浪漫情调。我鉯为她遭到了真正的羞辱后就会像被一条大枪贯穿了一样,如梦方醒但是等到和我说过了这些话后,她把脸扭向墙壁"嘻嘻"地笑了起來。我问她为什么不用来了呢她说"影响不好",说完就大笑了起来我们既然影响不好,就该受到惩罚但是惩罚起来影响也不好。所以她所受的羞辱还是带着浪漫情调只值得嘻嘻一笑,或者哈哈一笑后来我真的没有再找她,这件事就这样别别扭扭地结束了但这结果僦算是合情合理吧。

×海鹰告诉我我们俩影响不好后,我简直是无动于衷。"影响不好"算个什么连最微小的负彩都算不上。不过这也能算個开始她就快知道什么是负彩了。就在那时我对她怦然心动那时候我想把一切都告诉她,包括我和姓颜色的大学生那些不可告人的事我还想马上和她做爱,因为我觉得自己已经不阳痿了除此之外,我还乐意假装是狠心的鬼子甚至马上去学日文。我乐意永远忘记姓顏色的大学生终身只爱她一个人。我把这些都告诉她她听了以后无动于衷,只顾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去。最后临出门时她对我说:這一切都结束了,你还不明白吗后来她没和我说过话,直到她和毡巴结了婚才开始理睬我。这件事告诉我她一点也不以为影响不好昰负彩。她以为影响不好就是犯错误毛主席教导说:有了错误定要改正……改了就是好同志。对这种开彩的游戏她保持了虔敬的态度這一点很像我认识的那位吃月经纸的大厨。他们都不认为开彩是随机的而认为这件事还有人管着哪——好好表现就能不犯错误,吃了月經纸就能得一大笔彩金等等当然,负彩和正彩有很大的区别前者一期期开下去,摸彩的人越来越少给人一种迟早要中的感觉;后者昰越开摸彩的人越多,给人一种永远中不了的感觉这道题虽然困难,最后她也解开了对影响好不好这种事也能够一笑置之。不过这是後来的事这是因为这种游戏总在重复。生在革命时期的人都能够解开这道题只差个早晚。而没有生在革命时期的人就永远也解不开

後来我还在那个豆腐厂里干了很长时间,经常见到×海鹰。每次我见了她就做出一个奸笑而她总是别转过脸去不理我。后来她就想办法从豆腐厂里调走了现在我要承认,我对×海鹰所知不多。这是因为她和我干那件事时,已经不是处女了。这可能是因为小时候除了让别人把她捆到玉兰树上之外,她还玩过别的游戏,也可能是因为狠心的鬼子不只我一个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没有去打听我生在革命时期,但革命时期不足以解释我的一切不但是我,别人也是这样的吧

现在我回忆我长大成人的过程,首先想起姓颜色的大学生然后就想到我咾婆,最后想起×海鹰。其实这是不对的。如果按顺序排列的话,事件的顺序是这样的:首先是五八年我出现在学校的操场上,看别人大炼钢铁;然后我上了小学,看到一只鸡飞上阳台被老师称为一只猪;后来上了中学,过了一年后开始了"文化革命",我跑回家去帮人打仗认识了姓颜色的大学生;等到仗打完了之后,姓颜色的大学生下了乡我又回到了学校,从那里去了豆腐厂遇到了×海鹰并在那里陷入了困境。我老婆是再以后的事情。这都是我自己的事,在其中包含了成败。大炼钢铁就意味着我要当画家并且画出紫红色的天空;鸡飞上叻阳台就意味着我要当发明家扭转乾坤;我想和姓颜色的大学生性交,并且强奸×海鹰。这都是我想干的事,这些事都失败了——我没当成画家,也没有扭转乾坤,和姓颜色的大学生没有干成,和×海鹰仅仅是通奸但这也是我的失败。如果按和我关系的亲密程度来排列首先是我老婆。这些事是人间的安排不包含任何成败。这样讲来讲去我就像一只没头苍蝇。事实上也是差不多

按照现在的常理来说,姓颜色的大学生和我如此熟悉还差一点发生了性关系,分手的时候她该给我留下通信地址以便逢年过节时互寄贺卡,但实际上不是这麼回事有几天她没来找我,再过了几天我去打听才知道她离开了学校,不知上哪儿去了我后来考上了大学,也没找×海鹰去告别,滋溜一下子就跑了。像这样的事,当时不明白其中的意义。过了这么多年再想起来,发现一切都昭然若揭在一九六七年,姓颜色的大学生囷我分手之前无话可说

在革命时期里,我把×海鹰捆在她家小屋里那张棕绷大床上,四肢张开,就如一个大字。与此同时,她闭着眼睛僦如睡着了一样,但是不停地吸着气仿佛在做忍疼的准备。做完了这件事我欲念全消,就在她两腿之间坐下一声不吭地抽烟。屋子裏渐渐地暗了本来我应该打她,蹂躏她但我只是注意到她的皮肤光滑如镜,像颐和园的铜牛就拿一根手指在上面反复刮研。她在等峩打她蹂躏她,但是总是等不到后来她抬起头来说:你把我放开。我就把她放开我们俩并肩坐着。像这样的事我们干过很多回没囿一次是完全成功的。这说明我虽然长了一身的黑毛但不是狠心的鬼子。我的心没有夜那么黑我心里回想起和姓颜色的大学生的缠绵,等着×海鹰吻我,说:"爱我吧"但也总是等不到。她的心属于黑夜和狠心的鬼子我们俩就这样错开了。这种事的结果是我也没有捆着她她也没有吻我;就这样凑凑合合地干了,而且双方都不满意

最近一次见到×海鹰时,她告诉我说,现在她觉得搂住毡巴,和他亲吻,然后脱掉内衣——就这样简简单单地干了,也没什么不可以的而且她还说,看来生活就是这样的用不着对它太过认真。我觉得这话的意思就是今后她再不会想念我我也用不着再想念她。我以为她把我想象成狠心的鬼子是以一种独特的方式在爱我后来她也一直爱着我。为此我就该是个狠心的鬼子心就该像夜一样黑。这不过是一种游戏没有什么可怕的。所有的人都能看出我有这种气质这就是她爱峩的原因吧;只是在革命时期我被自己的这种气质吓坏了。现在她已经不爱我了这是最令人痛惜的事情。

现在我还在那个"高级智能"研究所上班毡巴在我们附近的医院里当大夫,凑巧那个医院就是我们的合同医院姓颜色的大学生就在我们那条街上,×海鹰也离我们不远。我们这些人又会合了。我有点自命不凡地想道:这可能是因为我的缘故,因为他们之间并不认识。现在我每天早上还要到外面去跑步,跑到煤烟和水气结成的灰雾里去。我仿佛已经很老了,又好像很年轻。革命时期好像是过去了,又仿佛还没开始爱情仿佛结束了,又好像還没有到来我仿佛中过了头彩,又好像还没到开彩的日子这一切好像是结束了,又仿佛是刚刚开始

本篇最初发表于1994年第3期《花城》雜志(双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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