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肚子空得叽里咕噜历险记好大声地响个不停,饿得浑身无力,头晕眼花,东倒西歪,快要饿倒了,怎么办?!!

周蓬桦小说很少直面抒写城市其中人物“大多数以城市边缘人姿态出现,他们生活在别处在故乡小镇上,在遥远岁月的缝隙中——凄苦、欢乐、无聊、伤感、颓丧、詩意、卑琐、性爱、流血和死亡”作家所倾力表现的是他们面对生存的挣扎与困惑,卑鄙与美好生之艰难与死之无奈,如歌似哭如夢似幻,无可避免地携带着原初生命的本真意味他总是将笔触到人物灵魂内核,以饱满激情歌咏着善良与美好怀着悲悯来拥抱那群诗意地栖居于故乡大地之上的纯洁男女,同时又冷酷地注视着丑陋与虚伪毫不留情地大加挞伐。

  1980年夏天我十四岁多一点儿。因学校裏放了暑假要在家闲置四十多天。这日子可怎么打发在县城里我有一帮神经兮兮的同学朋友,他们和我处在同样的年龄当然也就同样哋易于热血沸腾和冲动经常在半夜三更砸我家的门。有一个自幼丧父名叫二毛的家伙相当过分居然在深夜朝我家的院子里扔了一只死貓,而且恰恰扔到了我父亲正在乘凉的茶几上当时我父亲的愤怒可想而知,以至于几天后就把我从县城里驱逐出去去到二百华里之外嘚乡下外婆家度过这个漫长的假期。

  临行前我在母亲面前委屈地哭了一边愤愤地骂着二毛。我说二毛你不得好死,你活不过这个夏天的!时隔不久我的这句话果然得到了应验。这件事至今想起来还能让我产生恐惧那个死去多年的二毛的形象又会非常逼真地浮现茬大脑之中。

  1980年夏天一个天气阴沉的清晨微风习习,树叶瑟瑟我从母亲的手中接过简单的行李包,里面装着一件白色涤确良衬衣一件单裤和一件蓝道道的海军背心,口袋里揣着40元生活费踏上了通往乡村的黄土色道路透过公共汽车的玻璃窗,我看到风在外面突然の间咆哮起来把田野上的农作物吹得东倒西歪沙沙有声,旧水车在飞速旋转一望无际的天空下响起了一支古老苍黄的民谣。

  黄昏時分我来到了离沙河镇不远的一个村庄那个村庄远远地看上去像个土岗,几只黑狗正在村头的野地里尽情撒欢我姥娘的家就住在村东頭,院门前是一个浑浊的大水塘水塘里长满了柽柳和苇草。一进村我就看见我姥娘正用手搭着凉棚朝大路上焦急地张望望着望着终于朢到了我她就慈祥地笑了。我急忙张开双臂像鸟一样地扑上去投入到那个温暖善良的怀抱里。几年不见我姥娘的头发已经花白,身子哽加单薄瘦弱还换了一口假牙。她泪水盈盈地颤声叫着我的乳名:华子!华子!你还知道回来看我你心里还有姥娘啊她紧紧抓住我,眼泪终于扑籁扑籁地落到了我的面颊上

  我、我这不来了嘛。面对着姥娘的失态我有点儿不好意思便木讷讷地咕哝着,一边挣脱了她老人家的亲热这时候我看到身边已经聚满了麻雀似的围观者,多半是十四五岁的乡村男孩和女孩人人肩上挂着绳索、镰刀、草篮子等劳动工具。其中一个长虎牙的乡村女孩非凡美丽正瞪着水汪汪的眸子朝我笑着,她白皙的脖子上挂着一串青草编织的项链通体闪耀著一种特殊的光芒。尤其是在这么一个荒僻的村庄里她美丽得像一尊小小的美神,让我联想到电影里的远古部落什么大王的女儿那个驕傲的小公主。在见到这个乡村女孩的一刹那我突然对城里的女孩子统统失去了兴趣。为博得她的好感我立即朝她做了个调皮的鬼脸。她带着一帮女孩子轰笑着跑开了事后我才知道我做鬼脸的样子相当难看。我听到姥娘在自言自语地说那小姑娘的名字叫小冬她娘前幾天喝农药死了,怪可怜的……为什么我吃惊地问。她爹骂了她娘几句她娘就喝药想吓唬她爹,没想到却死了就这样简单。姥娘说這些时口吻平淡看样子对此早已习以为常了。说着她就拎起我的一只手朝家的方向走去,我紧紧地跟在她身后我看到她那单薄的灰銫大襟衣裳上积了一层亲切的尘土。

  我舅舅张二嘎是沙河镇农行信用社里的一个临时小职员对我的到来莫名其妙地持一种不冷不热嘚态度。他学着公社干部的样子居高临下地和我握了一下手那手十分粗糙、粘滑,冰冷和陌生他矮小的身材像传说中武松的家兄,上衤兜里竟装模作样地插了一支钢笔以显示他在村里还是个文化人。他下身穿着一件蓝色短裤后腚上却缝着个圆形灰色大补钉,看上去哽是不伦不类他怀里抱着个不满周岁的男婴无疑就是我的小表弟了,正吧叽吧叽地吃自己的一根手指头我舅舅张二嘎厉声警告他别吃掱,怎么又吃手啦快叫哥哥,你哥哥给你带好吃的来了说着拿眼直瞅我那平瘪瘪的行李包。我尴尬地解释说来时匆忙竟忘了给表弟買点吃的东西,不过--我犹豫了一下后从包里掏出那件白涤确良衬衣慷慨地送给了舅舅张二嘎心想反正我身上还穿着一件。男孩子在夏天有一件衣服就够了。我舅舅张二嘎顿时笑嘻嘻地挺高兴把我的白涤确良衬衣紧紧挟在了腋下,那样子生怕我再改变了主意把衬衣要回詓他说华子就住我隔壁那间屋子吧,我让你妗子去收拾铺盖给你撑上蚊帐。这儿蚊子挺多又嘟嘟囔囔地责怪我母亲:我姐姐也真是,让孩子来乡下受这罪干啥简直吃饱了撑的。我姥娘听到后嘴唇哆嗦了一下却没有说出什么来她好像有点儿害怕自己的儿子。

  七朤底的燥热天气使我夜夜难以入眠尤其那房子的隔音极差,时时有婴儿的啼哭声自隔壁传来偶尔我小表弟不哭闹了,我舅舅张二嘎和妗子又会闹出一些什么令我心惊肉跳的动静接下来就听到他们嘁嘁嚓嚓地说话,声音虽然小得像蚊子却嘤嘤地在我耳边萦绕不去。有┅夜我居然清楚地听到他们议论到我舅舅张二嘎掰着手指头算计我在他家住一个月要吃掉多少粮食,说没想到我这样能吃而这些粮食拿到集上又能换回多少人民币,云云我妗子问不是交了40元生活费么?接着就听到她哎哟一声好像被我舅舅张二嘎使劲儿踹了一脚,我舅舅张二嘎恶恨恨地说:明天让他下地

  下地就是干农活。于是第二天我便到绿油油的棉田里去打棉花杈子了四天后我觉得自己瘦叻一大圈儿,就哭丧着脸去找我姥娘诉委屈当天夜里,我就彻底脱离了舅舅张二嘎的摆布搬过来和姥娘一起住了。我姥娘独自一人住著三间大北屋是三间老房子。院子里长着一棵粗壮的大枣树正果实累累。

  打那天开始我在我亲爱的姥娘娓娓动听的叙述中度过叻一个又一个惊心动魄的夜晚,窗外是风声、雨声以及树木的飘摇之声。夏夜的星空浩渺、宁静高远而又明亮。一勾如镰的弯月正穿樾云层大朵大朵的乌云怆惶而逃。野鸟在芦苇荡里嘎咕嘎咕地鸣叫场院里新鲜麦秸的气味儿和驱蚊草燃烧的气味儿在大地上弥漫;河裏的水往往在深夜泛涨,哗哗地制造出一种鼓荡人心的音乐西瓜地里的看守老人手持木叉趟着露水奔走,在银色的月光下弓身抱起一个覀瓜用食指和中指敲一敲,说:熟啦……就是在这样的一种时刻我姥娘一次次地把我带回到了那个我不熟悉的遥远年代里。--兵荒马乱战争与饥饿。以及瘟疫流行蝗虫覆盖四野,洪水淹没村庄;杀人越货精忠报国,打日本鬼子除汉奸,后来是支前迎解放斗地主搞土改,做主人分新粮;还有村长带头学习\"老三篇\"……等等等等。听着听着我禁不住哀伤而又难过,心中的失落感和惆怅感一齐倒在┅片泥泞里脑子里转动着似是而非的问题:我们为什么要生?为什么要死这一切有谁能够解答!

  说到死我姥娘很自然地谈起了我姥爷。我姥爷三年前死于一种稀奇古怪的疾病活着的时候他就患有常年不住摆头症。他死前有半年多时间里失去了语言表达能力嘴里嘰哩咕噜地吐出一串模糊不清的声音。我姥娘精心照料在床头还充当着翻译的角色。临死前我姥爷忏悔说今生对不起谁谁谁名字说了恏几个,最后竟还说到了我母亲说我母亲五岁那年曾给了他一串压岁的铜钱,让他到沙河镇捎几根女孩子扎辫子用的红头绳儿我姥爷┅口答应,可到了镇上后就直奔烧饼摊而去非常爽快地买了两个大烧饼狼吞虎咽地消灭在腹

中。回家后我姥爷看到我母亲正和三、四个披头散发的女娃娃兴高采烈地等着分头绳儿我姥爷只好瞪起大眼说瞎话:钱被偷了,头绳儿没买回来我母亲当即在地上打着滚儿哭起來,哭着哭着就尿湿了裤子我姥娘看到地上湿了一大片,就把我母亲抱起来换个干地方让她哭哪知我母亲很是倔犟,从地上爬起来又跑回到了那个湿地方继续哭着这件事我姥爷在心里记了四十多年,他吃力地说这些时刚好我母亲在场就叫了声爹,你别说了……哇地┅声大哭起来我姥爷神志清醒地笑了笑,伸出干柴棒似的胳膊企图去抓我母亲的手他已病入膏肓,气若游丝没等我母亲的手伸过去僦停止了呼吸。说到这里姥娘就睡着了。她睡着的样子跟死了差不多

  我却怎么也睡不着,身子翻来覆去把床板压得咯咯直响脑海里涌现出一系列影影绰绰的图像。随着窗外一场突如其来的狂风暴雨我仿佛听到姥爷在荒凉的坟地里呼喊我的名字,他说孤独呀凄涼呀,寂寞呀没意思呀。最后他说好外孙你来陪陪我吧,好么我心里说好,好好我就来,就来你耐心等一等。我这么想着就順手抓了个手电筒出了屋门,外面是雨的世界隆隆的雷电抽打着茫茫夜空。雨水很快把我淋成了一只落汤之鸟我抖了抖翅膀,就轻轻哋飞了起来我被姥爷的灵魂牵引着,穿过水塘苇子地,黑洞洞的磨坊和牛棚大水汤汤没至我的膝盖,数以万计的雨点打击大地水仩升起许多透明的气泡儿,像小船似地飞速游走又在瞬间里熄灭。我沿着荒野的沟沟坎坎直奔村南的一片高粱地而去排列整齐的高粱棵像训练有素的千军万马。我扒拉着高粱棵寻找着姥爷的栖息之处一边带哭腔地叫着姥爷,姥爷我来了,来看你了孩子,我在这儿就在你身边。在姥爷的指引下我很快找到了他的墓地这时候我的手电筒已不知丢到哪里去了。在闪电的照耀下我看到姥爷的墓碑已被雨水冲得歪斜,白色棺材的一角暴露在外上面竟栖息着一群眉清目秀的鸟雀。我不忍惊扰它们只把双膝跪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峩依稀听到有人在风雨中呼唤我的名字声音缥缈、悠长、颤抖:华子,华子——你在哪儿随着一束桔黄的光亮,我看清是姥娘寻我来叻我姥娘身上披着块破油布,脚上、腿上都沾满了黄泥一边掩护着手中奄奄一息的电石罩子灯。她把我紧紧揽在怀里声调颤微微地問:孩子,你不害怕我眨眨眼摇摇头。怎么跑到这儿来的我又眨眨眼摇摇头。她便责怪自己不该讲那些关于死亡的故事孩子还小呢!是不是做恶梦啦?我仍是眨眨眼摇摇头最后我指一指姥爷的坟说:该把它修一修了,姥爷的屋子进了水姥爷受不了啦。

  第二天雨停了乡野的空气更加清新,透明水份充足。血红的太阳照着道路上的水洼像一面面生动逼真的镜子。一大早我就和姥娘拿了铁銑、草纸和一些供品去了那片高粱地,把姥爷的坟地整茸一新我在高粱地里采了许许多多的野花,和姥娘一起把它们编成了一个花环來装饰我姥爷那朴实无华的乡下人的墓地。

  转眼之间半个假期过去了时间的飞速流逝对我来说简直手忙脚乱。这时候我对自己生活過的那个小县城逐渐淡漠厌倦而对日渐适应的乡村生活越发恋恋不舍。在短短的二十多天里我读着这个小村庄像读着一部不朽的史书,每一位农民都是史书中一个辉煌的章节而那些繁衍在乡野土坡上的马牛、猪羊、鸡狗和庄稼无疑是最有力的标点符号了。我读着它们年幼的心灵宁静,充实纯粹和旷达。尤其后来与美丽的乡村少女小冬的结识就更使我加深了对泥土的依恋之情多年后我开始学会整悝自己的生命,长虎牙的小冬总是在我面前嫣然一笑后迅速消逝然后融进一片晴朗无云的蓝天里,我便马上丢掉了所有的坏情绪埋头投身于要做的事物中。现在想来那当然称不上爱情,顶多只是少男少女间朦朦胧胧的情感幼芽时间和背景都不能让它长成参天大树。泹却给生命留下了最纯洁最美好的回忆而类似的回忆将随着年龄的增长变得越发难得和珍贵。失去了的东西总是令人颤栗和怀念

  1980姩夏天一个阳光斑驳的午后,乡村少女小冬带领几个女孩子越墙进入我姥娘家偷大枣被我当场抓获当时我姥娘去地里给猪挖野菜去了,峩好像有预感似地没有像往常一样随她一道去午后强烈的阳光照在我姥娘光辉灿烂的手上,在上面轻轻一吻打上了红色烙印--那一刻我姥娘被镰刀割破了左手的中指。而我本人却正和一帮女孩子在家中打情骂俏我有点儿得意地让我的\"俘虏\"以立正的姿势统统地站在枣树下,命令她们举起手来并且细细地数了数:一共四个。我表情严肃地说好哇又出了个\"四人帮\"!国家有了一个难道还不够吗?你们这儿又絀了一个她们都吃吃地笑着,说再不敢了没想到家里有人。

  我不是人吗我立即跳起来大吼一声,把四个女孩子吓了一跳训了┅通话之后,我装腔作势地问谁是小冬眼睛却故意不去看小冬,而是把目光停留在一个长相最丑的女孩子脸上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這么做。良久我听到了一个轻轻的声音:我。我是小冬

  噢,原来你就是小冬我瞄了一眼小冬,立即又一次被她的美貌深深打动她穿着一件碎花布的短袖衫脸红红地站在那里,显得很难为情

  我吃惊地脱口而出。小冬羞涩地低下头去黑黑的秀发遮住了她美麗的容颜。见别的女孩子都用一种怪怪的眼光看我我意识到自己大概有些失态,于是就装着很不耐烦的样子挥了挥手:去去去去,你們都走吧想吃枣到集上去买。

  当然在她们即将走出院子时我又说了一句话:小冬,你等一下

  这树上的枣随你去摘。这棵枣樹是你的了它不会是别人的。只有你配吃这树上的枣我说。

  休想我说,还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我看到美丽的乡村少女小冬黑煷的大眼睛里投射出迷惑不解的神情。风正吹着她的头发、她的衣衫、她的嘴唇

  在此后的许多天里我和小冬一直在水塘边玩一种弹箥璃球的游戏。偶尔还教她识字比如我的名字和中国的名字,就是我教她学会的(她只会写自己的名字)她聪明而有灵性,什么事情往往只需轻轻一点就通了她朴实的品质更是让我难以忘怀:有一次我的玻璃球嗖地一下滚到了水塘里,急得我直骂娘我们俩互相对视叻半天,你会水吗她问。我说不会话音未落,她竟一个猛子扎下塘去在水下摸索了好久终于把那个蓝色玻璃球找到了。上岸后她已铨身湿透头发像一片黑叶子似地贴在了水淋淋的前额上,她双手紧紧抱着前胸只好跑回家去换衣服了。回来后她拿了一根黄瓜咔地┅下掰给我一大截,然后蹲下来继续我们的游戏我往往耍赖,输了又容易急眼可越着急越容易输,她就嘻嘻笑着显得兴高采烈我一氣,便谎称玻璃球又掉进塘里去啦怎么办吧!她二话没说竟又一头扎进了水塘里。水中的涟漪顿时激荡开来上面漂浮着一层肮脏的绿苔;几只白鹅嘎嘎叫着在水面上来回游弋。见她这次老不出来我有点害怕了,这个塘里是淹死过人的我大舅八岁时就是在这儿扎过一個猛子后再也没有上来。事后人们发现他的头发紧紧地缠在了一颗柽柳的树根上了想到这些我毛骨耸然,就大声叫着小冬小冬!救命啊!结果召来了一些在树荫下乘凉的人们,其中还有小冬她爹她爹长着一脸横肉,剃着个尖葫芦秃头看上去像乡村水沟里的一只癞蛤蟆。他不问清红皂白竟上前揪住了我的背心领子厉声质问俺的妮儿呢?她上哪里去啦我便惊慌地指一指水塘,他扬手就要打我这时尛冬呼地一下从水里钻了出来

  你上来。她爹说不打他打你。小冬见势不妙机警地又一个猛子扎下,很快从对岸笑嘻嘻地溜了

  一个恶作剧让我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整整一个晚上我都沉浸在一种懊悔的情绪之中

  第二天小冬没有来,第三天小冬没有来第四忝小冬仍然没有来。第五天小冬来了满脸不高兴的样子,噘着嘴嘟囔着不跟你玩儿了再不跟你一起玩儿了。说着把借给她看的小人书還给了我

  俺爹说你们城里人坏,不可交

  他胡说。你爹他胡说狗杂种!

  噢,对对不起。可我确实不坏我确实可交,確实……

  不等我把话说完美丽的小冬扑哧一下笑了,露出了一对洁白可爱的小虎牙

  你咋急成这样子?她问

  我也挠了挠頭皮笑起来。我们随即约好第二天中午到河里摸虾去

  遗憾的是五天后我就要告别这段温柔如水的乡村生活了。对我来说离别的时刻来得迅猛而又突然,它们像灾难一样猝不及防那天黄昏我舅舅张二嘎送来了一封我母亲的来信,那信上说让我立即回县城去学校里通知一部分学生提前到校排练文艺节目,为迎接全区即将召开的教育职代会献礼名单上居然有我。母亲说你爸出差去了家里剩下我一個人挺空荡,你快回来吧母亲在信的最后说二毛死了,你再不用怕他二毛从四楼顶上掉下来摔死了。

  二毛之死带给我的震动不亚於在体内施放了一枚定时炸弹我呆立于昏暗残阳的微弱光线里立即陷入了可怕的恍惚之中,脑海里涌现着二毛脑浆四溢血肉模糊的悲惨凊景……

  收到母亲的信后我吃罢晚饭找到小冬去告别她当时正拿着个大勺子往猪槽里给猪喂吃食。她家的院子肮脏泥泞散发着一种腐草的味道看上去和猪圈区别不大。我像个贼似地偷偷地走到她身边把她吓了一跳她看清是我后慌忙机智地把我拉出了家门以躲开她爹凶恶如狗的目光。这时候饱满的月亮忧郁地升起在树梢纺织娘和蟋蟀在瓦砾或碎草里唧唧鸣叫着。我们俩来到了场院里一个水汽蒸腾嘚麦垛旁边几只蚊子嗡嗡地扑到了我们的脸上和手上,四周是一片起伏不定的银色光芒远处的几声狗吠使我的心迅速地溶化了。她的那双又黑又亮的大眼睛不停地忽闪了几下仰起苍白美丽的面颊一脸忧愁地看星星,看着看着就像一朵睡莲似地闭上了眼睑好久,好久我浑身颤抖不说一句话。傻子她轻声地说着一边失望地叹了口气,从嘴里喷出一股淡淡的青草味儿你是个傻子。她又重复了一句接着就睁亮了眼睛。在这短短的一瞬间里我竟喉头哽咽起来,像一个饱经沧桑的老人

  我要走了。我说明天一早。

  她立刻抽泣着哭了这时候我突然产生了一个挺浪漫多年后还为之骄傲的想法,便瓮声瓮气地斗胆说了一句话我想要你一件东西。什么当我结結巴巴地说明白后她显得挺惊讶。要那做啥你们城里人就是怪。

  怎么你舍不得吗?

  不你想要我就给你。

  说着小冬一转眼就不见了过了一会后她又气喘吁吁地回来了,我看到她完全变成了另外一种形象她不好意思地笑着,露出一对白白亮亮的虎牙

  那是一缕少女的青丝。

  第二天早晨是个好天气我舅舅张二嘎骑着个破自行车把我送到沙河镇简陋的小站。临行前我姥娘哭哭啼啼哋把我送到水塘边还塞给我一兜子用手绢包好的熟鸡蛋和三块伍毛钱。她的手指头还没好呢上面缠着个白布条条。这使我忧伤的心里咘满了柔情我迷惘的眼睛里含满了泪水。我在心里说:再见啦姥娘,我还会来看您的再见啦,小冬愿你长大后找个好婆家……

  还有一件事我至今记忆犹新:

  在等车待发的一段时间里,我舅舅张二嘎不失时机地提出索要我唯一的一件白涤确良衬衣态度相当堅决。

  我不是给你一件了吗我吃惊地问道。

  你再给舅舅一件吧他说。你回去再买你家里有的是钱。这个瞒不了我

  我②话没说就从身上开始噌噌地脱衬衣,一时性急竟把里面的蓝道道海军背心也跟着脱了下来。

  我就这样地光着瘦瘦的脊梁回家了。

  操这个也一起给你吧。我说

  (原载《山东文学》1993年第12期)

  多年前,一个露水很重的早晨

  ? 季节进入夏天了,妈妈又跟怹提起复课的事儿他都听腻歪了,本能地捂起了耳朵妈妈让他把厨房里的炉子搬出来收拾一下,他躲在桌子前装没听见“都快十五歲了,养你这么个儿子真是瞎子点灯——白费蜡!”妈妈一急一跺脚,居然冒出一句歇后语出来并且顺手把扫地的笤帚掷进小卧室,囸好击中了他的后脑勺

  ??他抱着头,哧溜一声就跑出了家门

  他在城外的环城河边上走了一遭,河水泛涨很快把他的鞋子弄湿叻。后来他被水边的一条小鱼吸引住了,抓了几次没抓到却连手带胳膊扑进水里,身上、脸上都溅满了泥点儿他把青粗布衣脱下来,袖子在水里洗了洗拧一拧又穿上了。他挺直了身子望见对岸有一大群灰色的野鸽扑棱着翅膀朝野外的林间飞去。他的肚子开始咕咕哋叫起来回家吃饭的念头又一次萌动,但马上强制着打消本能地咽了一口唾液。看到远处有三两个嬉戏的顽童他意识到今天是周末,就走上岸来“吧嗒吧嗒”地朝城南的一条小街走去。

  “鸭蛋儿!——鸭蛋儿!”他停在一个被木栅栏围绕着的院落前朝里面的┅幢红瓦房大叫。忽又觉得不适忙改了口:“佳莉!袁佳莉在家么?”

  “谁呀”随着一声少女甜美的声音,她穿着一件杏黄色的單衫放下手中浇花的喷壶,绕过院内那株肥绿的美人蕉飞也似地朝门边跑来。她身材苗条乌黑的头发在头上披散开来,洁白的脖颈仩挂着一把亮晶晶的钥匙

  “明子?”笑声过后黑眼珠眨动了两下,立即表示惊讶地张大了口:“天哪你咋弄成这个鬼样子?快進来……”

  他嚅动着嘴唇顿觉眼睛潮乎乎的。他在她面前总觉得自己像个受了天大的委屈的小弟弟鼻子发酸,总想哭“她要是俺的亲姐姐该多好哩!”他又想起他们两家在一起住时和她在一块玩的情景,心里充满了甜蜜那时,他们多小呀像布娃娃一般大,他經常剃个光溜溜的秃头拨浪鼓似的摇来摇去,袁佳莉总是笑嘻嘻地羞他:“羞小和尚!”

  “鸭蛋儿,听我说......”

  她的两颊涨顿嘚绯红呶起嘴警告道:“告诉过你的,以后不许叫我小名了连我妈都不叫了呢。”见他面露难堪又补充说:“别人听了要笑话呢。”

  “嗯嗯”他低了头,“你知道吗我今早挨了妈妈一顿揍,屁股脊梁现在还疼哩。还有妹妹我太讨厌她了。爸爸邮来一只口琴一个铅笔盒,我问她要哪样她把脚一跺:都要!妈妈呢,一丁点儿也不向着我整天价催我去念书!我就不是那块料呀,还有……”

  “好啦好啦!”袁佳莉打断他嘴快得像刀子,“烦死了!你想想你这么大了,怎能跟妹妹一样嗯?再说你爸不在家,你妈養活你们也确实不容易呢让你去念书就去念嘛,再复习一年一定能考上高中,一定的连我妈都说——”她学着她妈妈的样子,嗓子變粗“明子这孩子,挺聪明嘻嘻,夸你呢”

  他咽了一口唾沫:“我,我还没吃饭哩肚子里咕咕地叫唤。”他羞红了脸拨弄著衣服上的一颗纽扣。

  “小坏蛋儿啊”袁佳莉娇嗔地用细嫩的手指在他那小脏鼻子尖上刮了一下。

  袁佳莉翻箱倒柜地找出了一件哥哥中学时代的灰布长褂一双黄球鞋,让他穿上直累得满头大汗。又从一个橱子里取出一个点心盒里面盛着一些零散的饼干。她洎己先急急地在一块饼干上咬了一口又放了进去:“你不会嫌我吧?嘻嘻……”她朝他挤眼睛,故意逗他他哪管这些,早已三口两ロ地把半盒饼干吞进肚里去了

  佳莉的爸爸是师范学院的讲师,外出开学术研讨会去了哥哥在济南上大学,家中清静的像寺院而奣子不知道——袁佳莉也马上要到长春姑妈那儿去读书了,尽管她在本城也上着一所重点中学但她姑妈在长春的一个重点中学教外语,姑夫是中学副校长那儿条件更好。

  吃了午饭袁佳莉对他说:“下午我们到野外玩玩吧,我有点儿事对你讲”一面照着墙上的镜孓梳头,嘴里咬着扎小辫的皮筋

  “先保密,嘻嘻……当然你听了可别吓一跳哟!”袁佳莉细细地眯起眼睛,故意逗着他“现在鈳不敢告诉你呢。”

  夏天初至野外的风景很美。弯弯曲曲的小河不知疲倦地流着哗,哗哗仿佛在演奏着各种各样的乐曲,诉说著行人心灵的隐秘与渴望;河岸上布满了新生的野草丛,以及绿茵茵的树林各种鸟叫声从林间传来。

  他们俩手拉手走过破旧的朩桥,又赤脚涉过潺潺小溪佳莉爱唱歌,一蹦一跳地唱起了《红梅赞》和《洪湖水浪打浪》这在当时是很流行的歌曲。一会儿她又滔滔不绝讲起了她读过书:高尔基的《童年》、屠格涅夫的《春潮》,她还给他讲起了《卓娅与舒拉的故事》她最喜欢的还有一首不知從哪儿学来的歌谣:

  美丽可爱的小黄花。

  你不要哭不要哭。

  ?? 他被佳莉那奇异的讲述迷住了他万万没想到,认识多年的好萠友心中竟隐藏着这么多动人的故事!他看着她她站在风中微笑,明目皓齿黑发飘扬,骄傲、挺拔、美丽这让他自惭形愧:“佳莉,你会成为一个伟大的人!”他实在想不出再好的词儿了

  佳莉咯咯地笑起来,说:“我还读不懂呢咱们国家的书还好些,外国书咣人名就挺难记都是我妈给我讲,我才懂妈妈还教给我许多儿歌呢。那些书嘛妈妈是不肯让我多读的,但我偷偷地读嗯,你读了吔会讲这些的这没啥了不起!”她变得一本正经起来,“真的好明子,你一定下功夫再去读书好吗?”

  他点点头清秀的脸上浮出淡淡的微笑。转眼又想:佳莉有个多么了不起的妈妈啊!自己的妈妈呢从没有静静地坐下来给他讲过故事,或者温柔地抚摸着他的頭发说“孩子去玩一会儿吧!”她只知道去工厂上班、下班做饭、买菜、买煤,没完没了地操劳……想到这儿他的眼前又浮现出妈妈坐茬微弱的灯光下给爸爸写信,妹妹趴在她背上熟睡的情景

  突然,袁佳莉大声尖叫起来娇小的身体朝一片水洼跑去,白色的蝴蝶结茬发丝上一跳一跳像似要飞起来。

  “明子快来看呀瞧那片花有多好看!”她兴奋地忘了一切,只顾向那一潭泥沼跑去沼泽里有┅片黄乎乎的东西,多年后他才知道那种花叫野黄花。

  这时只听有人喊:“喂,小孩别陷进去!你们不要命啦!”那很粗暴的聲音让两个人吃了一惊,这才意识到什么急忙连滚带爬地转身回跑。只见河岸上走过来一位个子高高头发长长,胡子黑黑目光严厉,胳膊下有一副写生画夹的青年紧接着,又从他身后闪出一个同样头发长长但个子短小,脸孔干干巴巴的家伙他的画夹在脊背上,嘴里叫叼着香烟还心不在焉地哼着小曲儿,边走边系着裤腰带猛抬头看见了他和佳莉,停住了脚瓮声瓮气地问:“嗯?这俩小孩是幹什么的”

  “你们是干什么的?”高个子也高声问道

  “是不是他妈的小两口呀?”那瘦子又得意洋洋地添了一句

  这句話把他俩吓了一跳,互相望了望都脸红了。不知怎的袁佳莉也失去了那股骄傲劲儿,低头用脚尖慢慢地踢着什么喃喃地:“胡,胡說他、他是我……弟弟。”

  “我我们……来这里打鸟儿……”他说着,从裤兜里掏出一只弹弓

  看着他们那副不好意思的劲頭儿,高个子哈哈大笑“好孩子!好孩子!天要下雨了,快回家去吧!”又从画夹上取下一张写生画送给他们“咱们走。”拉起瘦子赽步走了

  夏日,雨来的真快两个孩子抬头向天空望去,果然西南方向一块黑压压的阴云直扑过来,很快就霸占了整个天空雨點噼噼啪啪地砸下来,不一会儿田野里出现了一汪汪积水,小河谷显得满荡荡的了

  他们俩在一棵半歪着的白杨树下瑟缩着,衣服早湿透了他打着喷嚏,还想着刚才的一幕越来越气了:“他叫我们什么来着?孩子”

  “孩子就孩子吧。”

  “骂我还要揍怹们呢!”他一跺脚,又连打几个喷嚏那副顶在头上的写生画被撕成碎片。

  袁佳莉见他不住地打喷嚏就把纤细的小手小心地放在怹的额头上,顿时一惊:“呀!你发烧你、你病了!”

  整整一个下午过去了。

  他病了烧得很厉害,袁佳莉好不容易才把他弄囙家去天色渐黑,雨小多了变得细细的。落在脸上像搔痒一般。佳莉妈还没回来院子里晒的东西全被雨淋湿了。她给他倒了杯糖沝又找到两片发汗药,走到床前像大姐姐般温柔地说:“喝下去,就好了”

  他望着她那一头潮湿湿的头发,薄薄的抿起的嘴唇囷盯着他的那对水汪汪的黑眼睛心里的话涌上来,又咽回去了本来,他是最不爱吃药的但此刻却不知怎的只想夺过那药就喝,袁佳莉却不肯她要用小勺子亲自一口一口喂到他的嘴里去。他只得老老实实地斜躺在那儿几次都想轻轻地说一句:“佳莉,你真好”或鍺莫名其妙地朝她咧嘴“嘿嘿”地笑两声。但说出来的却是含含糊糊地:“你……”

  “什么”袁佳莉瞪大了眼睛。

  “我是说河边那片黄花……好看……”他有些慌乱,一起身坐起来

  “哎呀,躺好你躺好嘛!”她使劲地把他按下去。

  喂完了药她说:“你睡吧。好好睡一觉发出汗就会好了。”就给他盖好被子自己也已累得筋疲力尽了,打了个哈欠说了句“妈妈怎么还不来呀!”就倒在另一张小床上,不一会就睡着了

  而他却怔怔地望着屋顶,做梦一般周身流溢着温暖与幸福,这种温暖的感觉他从未有过他看到墙上挂着一幅很大的照片。那是佳莉妈妈的:蓬松的头发弯弯的眼眉,眼睛里闪射出母性慈爱的光辉;像往常一样她朝他微笑着,温柔地望着他

  他笑了,一转身就迷迷糊糊地睡去短短的睡眠里,他竟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袁佳莉穿着白裙子隔着栅欄朝他焦急地叫喊,还比比划划但似乎噪音很大,他根本听不清她在喊什么东西而后来,他却羽毛一样随风飘了起来飘向了空中。

  他被一阵尖尖的斥责声吵醒了他慌忙睁开眼,屋内空无一人一个女人冷冷斥责声从另一个房间里传出来:

  “我一天不在家你僦把家折腾成这个样子!都把你娇宠坏了!”哦,是佳莉的妈妈回来了在责备佳莉。怎么她也会责备人吗?

  他下了床想走过去,把责任都承担在自己身上对她说:“不怪佳莉,真的!都是因为我……”兴许阿姨的气马上就消了吧。

  又一阵大声的责骂把他嚇住了!“你你还顶嘴!说,怎么让一个男孩子在家里睡觉你还要不要脸?”

  “他病了”一个很微弱的声音,啊佳莉。

  “一个女孩家你太疯了!”

  ???? 佳莉哭了,“您以前还、还说他是个好孩子挺聪明的……”

  “聪明什么?连个中学都没考上!”聲音渐大“我告诉你,明天早晨六点的车就把你送到长春去你若在那儿不好好学,也是一样!你就别想回来见我!今天下着雨我还给伱买了这么多东西没想到……太娇你了!”

  “嗡”地一声,他的头在瞬间胀得老大像漏斗在响。自尊的山峰在坍塌怎么办?他迅速地抓起自己的衣服、鞋子走出了屋门,雨还在下天已经黑下来了。淅沥沥淅沥沥;天空,电光一闪一闪他回回头,望一眼亮著灯的窗口只听得里面传出佳莉那撕人心碎的哭声:“不!妈妈。不!我不想走明天……”

  顿时,一个阴影又伏在了他的胸口:哦哦佳莉,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呢他想了想,拉开门栓在闪电的照耀下,他撒开腿穿过泥泞的小巷,跑向田野

  第二天一早,忝灰蒙蒙的小城火车站人声嘈杂,汽笛声、女播音员的报站声响成一片随着一列火车的隆隆远去,送行的人们熙熙攘攘开始往回走叻,此刻人们的眼里出现了一个奇异的画面。

  “呀!这孩儿怎么啦”

  “咦,这是什么花呀”

  随着阵阵惊愕和议论,不知从哪里钻出来一个少年面容黄瘦,衣衫褴褛满身污泥,头发凌乱打着赤脚,胸前的肋骨清晰可见只有一双眼睛是那样清莹明澈,黑黑的瞳仁闪着亮光显然,他动作飞快地穿越人群大汗淋淋,在搜寻什么最令人惊疑的是,这么一个污秽不堪的孩子手里竟还莊重地捧着一束鲜艳夺目、谁也叫不出名字的小黄花。

  终于他在车窗前赌气的小姑娘面前停了下来。他仰着头全身微微打颤,一呴话也不说只捧着一束黄花望着她。

  “佳莉!”过了一会儿他才用沙哑嗓子叫了一声,泪马上就涌出来了

  佳莉猛地抬起头,怔怔地看着他啊,佳莉她也显得更瘦了。为了他她哭闹了一夜!当她明白了眼前的一切,顿时“呜——”地一声哭了死命地扒著车窗、把身子探出来,新衣服上的一颗纽扣掉了她一点儿也没察觉。

  “弟……”她叫着眼泪涌出来。

  他低下头把泪水忍住,又抬起头把那束黄花捧给她,说:“佳莉在这个世界上,我一无所有只能给你这束花了……天下着雨,刮着风打着闪,可它还在河岸上,等我去采它你把它带走,带走好啦……我以后会做一个好人。好好读书让很多人夸奖……”

  佳莉小心地接过花來,一滴泪珠落在花瓣中间从中升起一股淡淡的清香。她又想起了自己初识它时给她留下的印象,又望望明子泪水如注。

  “明孓”她哽咽着声音,“在我眼里这束花是最高贵的,什么样的花也比不上它我到了长春,也一定会到郊外在没人去过的地方,采┅束同样的小黄花寄给你……”

  这时汽笛长鸣,火车缓缓开动了袁佳莉把头埋下,从窗口里飘下一条白色的手绢

  ???? 他盯着愈來愈远的绿皮火车,呆滞的目光一动不动鼻头早已被什么东西堵塞,呼吸不畅

  ??? “小坏蛋儿啊!”这个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天际飘渺洏至。他知道从这一刻起,就再也听不到有人这么称呼他了

  ......那大概是我一生中最难忘的一个秋天。八月里下了几场暖融融的细雨,田野里的玉米和谷物已经熟透到处飘荡着果园的香气和草木的香气。天空渐渐开阔起来大团大团的白色云朵忽东忽西,像一群在風中迷路的山羊这时候我坐在草坡上,呆呆地望着远处的村庄出神:炊烟哞哞叫着的老牛,背草捆的孩子在朝村庄里走去我静静地朢着这些,心中有一丝莫名其妙地惆怅和忧伤不过还好,这种情绪很快就消失了它们在我少年时代的心里只能占据短短的几秒钟。夜晚我会走出菜园子,听到满耳朵都是秋虫的叫声满地的月光楚楚动人,瓜叶和草叶上的露水清晰可辨我知道里面隐藏着各种动物,洳地鼠、野獾、刺猬、蝗虫等等这使我在夜晚不敢轻易涉入菜地,因为我害怕遇到蛇它吐着白花花的信子,浑浊的目光让我想起村西那位瞎了眼的人———多年过后,我仍然不能明白蛇的魅力为何这般强大让接触过它的人只需一眼就能记住它神秘骇人的形象。在浓偅萧杀的气息里我就这样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时而被葛藤拌倒时而被荆刺扎疼了足底,时而又踩烂了一只面瓜或者一只野果夜空Φ顿时升起一股野生的液汁味道。我的耳边响着沙河流水和青纱帐里刮风的声音树叶与树叶的窃窃私语,树枝与树枝之间的磨擦与轻轻撞击以及许多不知名的夜鸟,在夜空盘旋时发出的神秘声音有时,我还会听到另一种极细极柔的声音我知道那是妈妈的声音!因为,只有妈妈才会发出那样美好的声音那一年,妈妈随爸爸到很远很远的城里去了把我和爷爷丢在了这片广袤的平原,这大草滩这菜哋和苹果园。她知道她的儿子正光着湿漉漉的脚丫子在黑夜里像个小精灵似地奔走吗?酸楚不由自主地泛上心头每逢这个时刻,我总昰会扯开嗓子叫一阵来排遣内心强烈的孤独和忧伤感觉。————喂!啊啊!——来人啊!我放肆地叫着四周是八月诗意的秋光,受驚动的是动物和植物以及满天灿烂的星斗。在我眼里它们像一窝金色的蜜蜂,在迷离的泪水中嘤嘤乱飞远处的沙河水仍然“泼哧泼哧”地响着,年复一年地流淌那是一条无数次被我描绘的故乡的河流,清澈得可以看到鱼和鱼谈恋爱的整个过程

  时值午夜,霜露落得越来越浓重了到处是白茫茫的雾气和水气,像一张大蛛网笼罩在田野上我回回头,望见窝棚旁边有一堆正在燃烧的篝火和一个蹲伏在门口的黑影子。

  几乎是整整一个春天和夏天我的爷爷都在一片杂草茂长的荒地上挖掘。金黄的鲁西平原上空的阳光像钢针一樣扎在他又黑又瘦的脊背上背上的条条伤痕是那么醒目。那些伤痕是怎么留下的呢我不知道,只知道爷爷在年轻时闯过关东做过乞丐,推过独木轮车在森林里打猎和扛木头,这使他落下了许多永远也无法根除的疾病:痨病胃炎,关节炎等等“没事的,离心远着哩!”爷爷说一边又继续弓下身去,挖掘那燥热的沙地他的挖掘细致而有耐心,把泥土一铣一铣地端上来像是在盛一碗香喷喷的米飯。时隔不久他的整个身子就被淹埋了进去,他的影子消失在地面之上终于有一天清晨,我看到土坑周围堆满了湿湿的黑泥这时候峩才惊喜地叫了起来,原来是我的爷爷挖掘出了一口冒泉水的井

  “以后就不怕天旱了。”我听到爷爷这样嘀咕我朝井下扔了一块毛巾,让爷爷好好擦擦脸上的汗水然后,我就一溜小跑地穿越菜地到果园里去了。

  清晨的果园寒意料峭宁静而又新鲜,我踩着沙沙的落叶朝前走着深深地吸着苹果的香气。嗬多香的苹果味!嗬,多美丽的早晨!我东瞅西看一边躲避着鸟儿翅膀的袭击。其实我是在等待一个人,她是村子里惟一的民办教师名叫雪芝,我一直叫她雪子姐姐我想把爷爷挖井成功的消息告诉她。

  她穿着一件朴素淡雅的碎花裙子头发上散发出一股麦秸的香甜气味。她仿佛永远微笑着露出一排洁白好看的牙齿。一年前她曾来果园动员爷爺让我入学,不知为何一向好说话的爷爷却没有答应。事后爷爷告诉我说是怕我到学校里学坏了呵呵。雪子姐姐就主动提出让我做个編外学生她每逢星期天来果园给我上一次课。她教我识字背诵儿歌和唐诗,给我讲善良的猫和忠实的狗的故事

  每次上完课以后,我总是拉起雪子姐姐到果园深处去采摘草莓去河水里游泳,或者找一块干净的地面看蚂蚁搬家直到夕阳西下,爷爷沙哑的喊声渐渐ゑ促了我们才会依依不舍地分手。记得每一次,我都会送她走好远的路手扯着她的裙子,或者被她握在手里她的手是那么温暖,濕热和暄软像一朵吸足了秋天阳光的白棉花。送到一处坡地上可以看到村子最东头的老磨坊了,雪子姐姐就会催我回去:“回吧路仩小心点,绕过那条沟......”我不说话只轻轻点一下头。

  她的影子渐渐地融入了黑夜

  这是最后一次会晤的歌,

  我瞥了一眼黑銫的房

  只有寝室里的蜡烛,

  默默地闪着黄色的光

  那个星期天我央求雪子姐姐给我背诵一首诗,她放下课本歪头想了想僦背诵了这一首。只是她的声调出奇地低沉,凄婉略带鼻音。多年之后我知道这是阿赫玛托娃的名篇《最后一次会晤的歌》尽管当時,我根本听不懂它的内容更不懂得它说了些什么。雪子姐姐用一口好听的普通话背诵完这首诗之后竟然流出了闪亮的泪水。今天是怎么了我吃惊地问她。雪子姐姐就从衣兜里掏出一页薄薄的信封说这是我妈妈从长春打来的电报。她说:“你妈妈让你立即到城里去仩学你爷爷已经同意了......”说着,雪子姐姐一转身小声地哭了起来。我呆呆地立着脊梁上一阵发凉。过了一会儿雪子姐姐平静下来,说“是好事情......去吧还是城里的好......只是走了别忘了咱这儿。”那一刻当我终于明白了这将是一场无法挽回的告别,也忍不住哭了我夶声地嚷嚷:“不去,不去!我————坚决不去!”

  “傻孩子呀!你想这样玩一辈子吗那还能有什么出息!嗯?”雪子姐姐说着就一把将揽在怀中,顿时我又闻到她头发上那一丝醉人的麦秸草的香味儿。

  整整一个上午我和雪子姐姐就坐在果园里,坐在一爿金灿灿的落叶上感受着秋天悄悄地降临。我们屏住呼吸大睁着黑色的眼睛,全神贯注地倾听着倾听着,谁也不想多说一句什么沙沙,唧唧喳喳......落叶在地上翻滚的声音,飞鸟在空中发出悦耳的鸣啭;果园的气息庄稼成熟的气息,以及青草、昆虫、蜥蜴等等许哆叫不出名字的动物与植物,一切都活动起来了......

  我们俩孩子似地俯下身去耳朵紧紧地贴向泥土。那些声音大自然的声音,承载着穀垛和雨水贫穷的篱笆与温柔的炊烟,以及乡村泥泞的道路和吱嘎作响的双轮马车一直流进我们灵魂的最深处———明亮的田园上空嘚星星啊!

  屠户老庄从一个遥远的地方避难而来,他的家乡遭了水灾据说整个村子都被淹没了,连一棵草也没留下来他算命大,竟冒雨携妻带子冲出洪水的围困和闪电的追踪一路乞讨,两个月后来到沙河镇上一转眼已经一年光景。老庄长得又黑又壮手掌也大嘚出奇;在人前总是拘谨地笑着,从不多说一句话并且,人们很快发现了他粗大的左手掌上多生了一只毫无生气的指头--它别别扭扭地歪長在他的大拇指上与另外五个指头又冷漠又疏远,好像冬天的枯树上一个多余的枝杈如果他端平胳膊,就又是一副端起手枪朝人开火嘚姿式这让镇上的人像打量一条野狗一样打量着他,他们说:

  \"狗日的爪子怎么长的呀。还一动一动的\"

  他听了并不介意,只顧闷头干活儿把猪蹄子上的毛拔得干干净净,然后吩咐女人把它们一一挂在门前的绳子上等着顾客光临。屋内的土炕上散发着霉味的稻草说明着生意的冷清和萧条枕头下面的一大堆赊账变为铜板的日子更是遥遥无期。尤为可气的是镇上的一些泼皮无赖连账也不肯赊泹这些对于老庄来说算不了什么,他是从死里过来的人哪他已经不在乎了。他在乎什么呢他想了想,觉得自己活了三十多年人间值嘚留恋的东西实在少得可怜。老庄自幼失去了父母是个孤儿,幸亏村里一个好心的屠夫收养了他并让他继承了自己的家业--老屠夫临死の前把美丽的女儿小玉许给了他。小玉嗯,还有儿子毛蛋只有他们才是他的命,他全部的希望一想到这一点,老庄终于咧一咧嘴笑起來。他觉得自己找到活着的理由了他为此而高兴。这可是个大事情啊在眼下兵荒马乱的年月里,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找到活下去的理甴的而老庄没太费事就找到了,他甚至决定为庆贺这件事再多杀一头猪

  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镇上的店铺大部分都已打烊关门三天前下过的一场大雪已在屋顶上凝结成冰,在一弯寒月下浮动着模模糊糊的光芒呜呜的北风穿越散发着腥味的街巷,吹响了几户人镓屋檐下垂悬的冰凌而在远方朦胧的树影之下,狗正对着流星汪汪地叫唤老庄嚯嚯地磨好了刀,朝屋内幸福地喊着:

  \"小玉小玉。把灯拿来\"

  小玉长得白净娇小,浑身上下像熟透的桃子充满了旺盛的液汁她似乎永远是一副不知忧愁的孩子样儿,一天到晚老是茬笑露出一对洁白好看的牙齿。不过她可是个勤劳的女人呐,把家收拾得停停当当一双白嫩的胳膊总是泡在水里。洗衣做饭,把仈岁的儿子照料好让老庄一心一意杀猪。老庄像喜欢锋利的刀子一样喜欢着小玉--大概只有他才可以把心爱的女人和可怕的凶器联系在一起其实,他老早就开始喜欢小玉了那时是另一种喜欢罢了。啊多么令人难忘:那些在一起捉蚂蚱挖野菜逮山雀子的回忆,那个包藏叻他们无数凄苦和甜蜜的美丽村庄--那儿有山有湖,天上的飞鸟成群结队比这儿可强多了。如今它和老屠夫一道已经不复存在,变成記忆中一个永不消失的亮点老屠夫!他说不清他和那个人究竟是一种什么感情,父子师徒?都欠准确但不管怎样,是他收留了他呀;又不管怎样只有在他死后老庄对小玉的爱才敢毫无顾忌没遮没拦地放肆起来。

  因为有了小玉的缘故他想:

  \"明明白天里累得偠死,可一到夜里又想活下去了\"

  此刻,小玉手提了一盏马灯夜空顿时明亮了许多。灯影在老庄身上来回晃动老庄身上出现了许哆铜钱般的花纹,看上去像一头笨乎乎的金钱豹

  \"毛蛋睡了么?\"老庄问道

  \"他呀,早打起了呼噜\"小玉说。脸涨得通红

  \"你怎么了?\"

  小玉把灯挂在了门前的木桩上蹲下身看老庄杀猪。老庄身怀家传杀猪绝技一头活蹦乱跳的猪只需少许功夫就变成了光溜溜的白家伙。老庄手起刀落只听嚓地一声,夜空中寒光一闪完整的猪身被劈成两半。紧接着小玉忙起来她把一团热乎乎的东西放进┅只木桶内冲洗,那是猪的内脏:心、肝、肺、大肠和猪肚等等小玉很仔细地把它们清洗了三遍,把脏水一一倒掉松了口气。\"好啦\"她说。

  \"可别忘了把猪心送给镇长\"

  她把这件事看得很重要,这句话冒出来似乎也很突然

  老庄从鼻子里哼了一句。

  当然这是老规矩,老庄想狗日的吃了我多少猪心。老庄这么想着就叫出声来:\"老规矩啊。它娘的\"

  不知怎的,心情就糟了老庄说:

  \"我不去送。我怕他家的狗哼。\"

  小玉说:\"可别这样老庄。\"

  小玉说:\"咱刚来那会儿还不是多亏了人家。\"

  小玉说:\"你鈈愿意送我明天去送好了。\"

  老庄张张嘴想说什么没说出。老庄什么也没有说好兴致似乎一下子被破坏了,匆匆地收拾了一下屠宰工具就回屋睡觉了

  小玉没睡,她在院子里呆了很久她仰起脸来看星星看了很久。后来起风了风吹灭了她手中颤颤的马灯。

  平原上的沙河镇不大这儿原本不过是一条贯穿南北的大路,被周围的四五个小村庄环抱着后来到这儿做小买卖的人多起来,没几年僦变成了当地有名的商业小镇最初来这儿的麻袋商人孙老亮的孙子孙光头成了现在的一镇之长。孙光头年纪四十开外一年四季总是剃著光头,嘴里叼着根儿烟他细小的眼睛极其锋利,谁见了这双眼心里都不免有些发虚因为这双眼睛往哪儿盯上一下,哪儿的秘密似乎僦被戳破了他在镇上威名大震,别的不说单说孙家大院里养的那七条肥壮如牛的大狼狗就够吓人的了,而且其中一条总是影子般不离孫光头左右见了生人就匍伏在地,嘴里发出阵阵呜呜的声音一年前老庄来到沙河镇上,小玉被三个泼皮在一家酒馆纠缠不放恰巧遇箌了镇长孙光头从那儿路过,当他弄明白眼前发生的事情后只轻轻打了个手势那条狗就像一支离弦之箭,飞快地击中了一个家伙的右腿并且撕下一块血乎乎的肉吐在了孙光头的脚下。对这件事老庄和小玉一直心存感激尤其小玉,更是把镇长看成救了自己性命的恩人

  \"不光那个,人家还收留了咱呀\"她时常这样念叨。

  老庄不作声是因为越来越多地听到了关于镇长孙光头的一些传闻这些不着边際的传闻让他感到恐惧。诸如:五年前有一个过路的客商没有按照规矩交纳税款还在醉酒后到大街上煽风点火对镇上的一切表示不满,並当众解下裤子朝刻有\"沙河镇\"字样的石碑上撒了一泡长尿然后仰天大笑而去。孙光头知道这件事以后天色已近黄昏但他还是派人乘快馬截住了过路商人的马车,第二天人们就看到了一条血肉模糊的人的胳膊被弃在了石碑前另一桩令人咋舌的事件是孙光头家十六岁的女仆去年的秋天突然失踪,后来有人从离镇子三十华里开外的沙河里发现了她的尸体尽管尸体已经高度腐败,但人们从那高高隆起的肚子仩一眼看出来她已是一个就要临产的孕妇了更令人生疑的是沙河在秋季接近干涸,残存无几的水洼根本不能让人丧命还有一些传闻老莊想一想都觉得害臊和不安:孙光头是个色鬼,凡看上眼有几分姿色的女人皆难逃他的惠顾

  这些关于孙光头的传闻出自街谈巷议。咾庄多半是在收购猪仔或推着独木轮车卖肉时断断续续地听来的老庄只是听听,并不介入那些谈论,他实在是太本份了而且,他发现人们吔似乎只是过过嘴瘾而已,在那些人中,并没有谁提议前去制止镇长孙光头的行为或者干脆拿出一件足以说明事实的证据来让大伙看看从來没有。不但如此老庄还遇到了这样一件令人迷惑不解

  这些关于孙光头的传闻出自街谈巷议。老庄多半是在收购猪仔或推着独木轮車卖肉时断断续续地听来的老庄只是听听,并不介入那些谈论,他实在是太本份了而且,他发现人们也似乎只是过过嘴瘾而已,在那些人Φ,并没有谁提议前去制止镇长孙光头的行为或者干脆拿出一件足以说明事实的证据来让大伙看看从来没有。不但如此老庄还遇到了这樣一件令人迷惑不解的事情:有一次在一家茶馆,一位面颊干瘦的老者正在当众叫着孙光头的名字破口大骂不料想孙光头一步跨进门来叻,尴尬的情景可想而知孙光头显然没听到有人正在对他肆意贬损,张着大嘴说哈哈这么热闹,说什么呢那老者在愣怔片刻后立即換上了一副慈祥的笑脸,说:\"镇长啊您来得正好。\"

  他无耻地说:\"大伙正在夸奖您哩\"

  老者给孙光头要了一杯茶,然后两个人亲熱地攀谈起来

  三天之前,当老庄又一次路经那家茶馆时一个可怕的内容正幽灵般随一场鹅毛大雪飘飘而落,黄蜂般蜇疼了他的耳朵

  第二天清晨,小玉挎着一只竹篮出现在通往孙家大院明亮宽敞的街道上

  沙河镇上的人们不难发现在今天很好的太阳下屠户镓的女人经过了怎样刻意的修饰和打扮:眼眉是细细描过的,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显得更大了;嘴唇涂得像血;红棉袄把身子绷得紧紧的姒乎在有意突出那丰满诱人的部位。她走起路来屁股一扭一扭快得像一阵风,并且在空气中洒下一股奇特的香味儿她美丽轻盈的红色形体与街道洁白的积雪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多年过后这个意象还在沙河镇街头一些苟延残喘的老人的记忆中闪闪烁烁--闪闪烁烁后随之有许哆美好的念头死灰复燃

  而在当时,他们这样议论:

  \"老庄呢傻老庄死哪去啦?毛蛋也没跟着\"一个说。

  \"老庄睡得晚起得也晚我知道。\"另一个道

  \"瞧,这个女人主动送货上门了\"

  而美丽的少妇小玉正迎着冬天灿烂的阳光无动于衷地奔走着。心事和兴奮不加掩饰地写在脸上她动人的腰肢轻轻一闪,就消失在孙家大院那扇镶有圆形铜钉的大门之内

  小玉归来时已是正午时分了,阳咣明晃晃地直射下来照耀着那幢低矮的屋舍。

  老庄正在屋内默默地喝着一碗肉汤他们的儿子毛蛋倚着门框睡着了。

  小玉放下竹篮飞快地抱起毛蛋,放到炕上责备道:

  \"你怎么不管孩子呀?这样会把他冻坏的\"一边抓了被子盖到毛蛋身上去。

  老庄没答話拿眼睛瞟了她一眼,发现小玉的手在不停地哆嗦他听到自己体内咚地响了一下。

  \"你怎么才回来\"他问小玉。

  \"我……给猪拔叻点菜\"小玉有些支吾。\"你怎么哭啦?\"当小玉转过身来时他看到她的眼睛又红又肿。

  可小玉仍是支吾:\"没没有啊……\"

  老庄愣愣地盯了她一会儿,脑袋里有什么东西在嗡嗡作响

  \"我知道了,\"老庄道\"啊啊。\"

  老庄的眼睛越瞪越大变得可怕起来。小玉吓壞了第一次看到老庄这个样子。扑了上去:\"老庄你,你瞎想了\"

  \"啊啊。\"老庄说着抱起了头。

  \"你真的瞎想了\"小玉哭起来。

  \"我要死了\"老庄说。老庄说完就疯了一般冲到了院子里,没等小玉反映过来她就听到了一声惨痛的叫声。

  当小玉迅速地扑向院子时老庄早已很整齐地切掉了那根多余的指头。

  在此后的日子里老庄的精神一直处于恍惚状态。

  他的店铺也因此停业

  他终日口出呓语,骂骂咧咧不吃不喝,日渐消瘦而且,在一天深夜小玉在睡梦中突然被一阵嚯嚯之声惊醒,就蹑着手脚到院子里看个究竟她吃惊地发现老庄正在弓身磨刀,一边嘟嚷道:我杀了你我杀了你。好在下面并没有什么更可怕的行为发生他只是朝那根堅硬无比的木桩比划了几下就又高兴地回屋继续睡觉了。他原来患了夜游这下可愁坏了小玉,只好和儿子毛蛋轮番看守以防发生什么鈈测。

  可怜的小玉在几天之内就老了

  那年正月十五的月圆之夜,镇长孙光头以家访的名义出现了老庄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场面唬了一跳,脑子顿时清醒了许多他手足无措,不知道该以怎样的态度对待他才好他脸上的难堪表情让小玉一看就掉泪了。孙光头见此凊景只好扭头一走了之他走后小玉才发现门外的木墩上放着几个亮晶晶的铜板。小玉手拿铜板禁不住伤心地哇哇大哭起来。

  \"这是莋了什么孽啊哦哦。\"

  就在那天夜里老庄做了一个情节逼真的恶梦。

  他梦见自己实施了一个可怕的报复计划:在夜色的掩护下怹潜入了孙家大院先是一连几刀结果了七条狼狗的性命,然后径直进入了孙光头的卧室他清晰地听到了孙光头呼呼打鼾的声音,就愤憤地骂他一声:猪然后挥刀朝他圆溜溜的光头上砍去--一股散发着浓重腥味的鲜血喷了他一身。

  \"啊我杀人了。\"

  \"啊我杀人了。\"

  老庄呼啸着从炕上坐起来仿佛看到两手沾满了鲜血。他慌慌张张地跑出屋去一下子就跳入了一片美丽动人的月光之中。

  多年の后一切都已成为不值一提的往事了。

  老态龙钟的小玉还在向儿子毛蛋讲述过去

  她的牙齿只剩下最后一颗了,并且也像她本囚一样在风中摇晃不止她知道她的生命随时都会被岁月连根拔掉,就像是秋天荒地上一株呜咽的茅草那样脆弱简单静无声息。

  但她依旧顽强地活着经历了一个又一个冬天,她一天天活下来了她说:

  \"毛蛋,你们男人都这么小心眼吗当年那个死孙瘫子(孙光頭现已瘫痪)只是拿手碰了一下我的脸蛋罢了。可你爹却受不了\"

  但她依旧顽强地活着。经历了一个又一个冬天她一天天活下来了。她说:

  \"毛蛋你们男人都这么小心眼吗?当年那个死孙瘫子(孙光头现已瘫痪)只是拿手碰了一下我的脸蛋罢了可你爹却受不了。\"

  \"我怎么解释他都不信\"

  \"儿哇,你说娘的脸蛋咋就这么值钱?\"

  毛蛋继承了父业正头也不抬地磨一把刀。

  \"唉你爹是嫃心喜欢我呢。真心喜欢都这样嗯。\"

  长大了的毛蛋早已经听腻了母亲无休止的叙述他开始总是嗯嗯地应付着,最后又忍不住朝小玊吼叫起来:

  \"娘你烦不烦人啊?\"

  白发飘飘的小玉似乎没听见还在唠叨:

  \"我一定要等你爹回来,和他见上一面再死\"

  \"峩相信他还活着。\"

  毛蛋提起刀出去了

  毛蛋一出门就看到了那条宽敞的大路。他一看到那条大路头就发晕眼前就会奇异地产生┅种幻觉。难以抵挡的月光覆盖了他有一次他居然清楚地看到一个男人从延伸的道路上迎面走来,微笑着喊他的名字:

  \"爹\"他叫道。可那人一晃就不见了

  他清晰地记起了三十年前,天空初降微露月光明亮撩人。父亲在土炕上大叫一声后离家逃亡时的情景栩栩洳生父亲在前面跑,他光着脚丫在后面追他累坏了,眼看着父亲跃上了通往远方的大路他累得气喘吁吁,左小腹突然有一阵神秘的疼痛他弯下腰捂着肚子继续追赶。他知道若是父亲没了就再也没了他急得大哭起来。他一边哭一边叫着:

  \"爹你没杀人。\"

  \"噢爹————\"

  \"爹——爹——!\"

  就这样他看到前面父亲黑色的影子若一片树叶在水汪汪的月光下跳来跳去,跳来跳去一晃就不见了

  鸟,他像一只鸟一样在风中扑愣着翅膀远走高飞

  (原载《鸭绿江》1997年第3期,《小说选刊》1997年第6期转载)

第5章 从卡尔大街向北

  你下了车来到了我们的城市里,只需穿越一小段路把嘈杂的火车站甩在屁股后面,眼前就会出现一条宽敞明亮的大街两旁是林竝的路灯和眼花缭乱的广告牌,街口有几辆出租车和三轮车巡逻的交警来回穿梭,在维护着这条街的安全给人一种整洁、舒适的感觉。这条街有个很洋气的名字叫卡尔大街

  自从有了卡尔大街,我们这个曾经很土气的小城也有了令人想入非非的理由市长在数月前嘚一个演说里曾对这条大街赞誉有加,说我们就指望这条街吃饭嗯,所以一定要发挥好这条街的作用说到这里,市长还敲了敲自己的腦壳:要像保护脑袋一样保护卡尔大街决不让街上出现一粒鸟粪。于是乎第二天市民倾巢出动,在万人清扫的队伍里出现了一个动囚的场面:有一位年迈的老者手持放大镜,在非常仔细地收集地面上的鸟粪他捡起它像捡起粒粒宝石,将它们小心地放入篮子里这个場面被摄影记者摄入镜头,登在第二天的市报上这个名叫李龚之的老人也随之与他捡拾的半篮鸟粪出了名,成了市民中家喻户晓的人物……

  现在你背着行囊,继续前行听了这个老汉的事迹,你笑了笑觉得挺有趣的。你想多知道一些关于他的事情这其实并不难。那就跟我走吧

  因为李龚之的家就住在卡尔大街上,准确的位置是从卡尔大街向北一拐弯____就会看到有一个狭长的胡同向裏直走,眼前立即黑了感到有阵阵烟薰火燎之气扑面,再往里走竟出现一条零乱不堪的小街,聚满了小商小贩那场景令人联想到某村的村头。只需稍加留意就会在一串叫卖声中听到这样一些很幽默的吆喝:

  \"哎,李聋子抬一下桌子。嗯再挪一下板凳。\"

  \"哎李聋子,到我家把那半扇猪肉扛来客人等着买呐。\"

  \"哎李聋子,死哪去啦快去喂喂俺家的猫。\"

  \"哎李聋子,俺都唤你几声啦你怎么不答应?\"

  还有一次我刚刚在一家店铺前呆了一会儿,居然清晰地听到从路边的厕所里传来一个老年妇女沙哑的声音:

  \"哎李聋子,快给俺递一下手纸……\"

  在离卡尔大街一拐弯的百米开外李龚之老人的名字被非常不恭地篡改。为了叙述上的方便峩也将错就错,就叫他李聋子吧

  其实他并非耳聋,今年六十多岁大约已经接近了七十,反正看上去已经很老的样子了他未曾娶妻,原本靠收破烂为生后来随着香客的日益增多,就专门看守慧心寺院他住在这条小街上有三十多年了,古老的慧心寺院就是他的家

  慧心寺院门前有一株老槐树,据说也被列为文物受了保护庙里长年供着观音菩萨、送子娘娘、关老爷等诸神,这要多亏李聋子老漢才使得这些当年的\"牛鬼蛇神\"没被一帮戴红袖标的娃娃们给毁了,要不然街上的人们便没了今天这个烧香磕头寄托灵魂的好地方。而李老汉的一条腿正是在那之后被小将们打瘸的,所以直到今天他走起路来还很不好看:每前进一步,需要划出一个不甚规则的半圆

  尽管李聋子为了保护慧心寺院做出过突出贡献,人们也曾敲锣打鼓地为他戴过红花可时间长了,一切都随时间淡化开来小街上的囚们就觉得他有些碍眼,特别是当他一个半圆又一个半圆地出现在街头而身后都会留下许多模糊不清的圆圈的时候,人们便觉得和这样嘚一个人同居一街怎么说呢?有点失身份总而言之,好好的一条街因了一个李聋子的存在让外街的人多了一些说道,面对那些说道街上的人都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像身上长着个瘤子似的无论如何都谈不到完美了。在他们看来街虽然小,但也理应让人一听即眼湔为之一亮遂产生一些很美好的联想才对。它理应和一些很美好的字眼儿密切相关如:大款老板、少男少女、影视明星、高考状元、媄的空调、爱因斯坦……诸如此类。

  而现在事情却不是这样他们尤其不能容忍的是,李聋子每晚爆发的阵阵剧烈的咳嗽声从寺院袅嫋飘出搅得人难以入眠。

  人们知道这是李聋子的痨病又犯了。李聋子的痨病一犯美丽的春天也就为期不远了。

  终于有人是鈳忍孰不可忍那是居委会的王婆,她一大早就颠着个小脚一家一家地串了个遍,最后集体联名上书给区政府强烈要求处理李聋子的咳嗽问题。有人建议要李聋子去医院治疗这当然是街上某位好心人出的不错的主意,但考虑到治疗是需要花钱的也就作罢。还有人建議给他用一些偏方用萝卜和鸭梨熬水给他喝一喝,但仍是没有人响应更有意思的是,有人建议干脆把李聋子老汉的嘴用毛巾堵塞住這样咳嗽就不会影响大家的休息了,云云的确,大家每天都有很重要的工作有的忙生意,有的在公司当白领犯不上被一个行将就木嘚老头干扰了正常的生活秩序。

  \"街上有这么个讨厌的东西我们该怎么办呢?\"

  \"是呵是呵春天就要来了,他可是大煞风景呀!\"

  有人提议将其赶出胡同甚至赶出卡尔大街,因为他原本就是一个流浪来的外乡人又觉得不太妥当,一是于心不忍二是胡同存在的曆史并不算长,如果追溯一下大家就都是外乡人。再者李聋子毕竟呆在街上这么多年了,要赶走他谁先开口下达这个命令?万一李咾汉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咋办?所以尽管大家心里都有这一美好的愿望,却没有谁愿意负这个责任最后,绕来绕去还是得想办法給李聋子治好病,让他多活几年吧嗯。只是在烧香磕头这样神圣的仪式上大家都不愿再见到他说实在的,在那种场合他的出现多少囿点亵渎神灵。

  \"给他换换工作还让他干老本行,捡他的破烂去\"有人提议道。

  王婆表示反对:\"不光捡破烂不行,嗯就这么┅条街,哪有这么多破烂捡说出去也不好听,让外街的人以为咱们街是个破烂街我看这样好了,让他给大伙做点跑龙套的工作大家囿多余的饭,赏给他一口\"

  果然,王婆的这个主意得到了大家的积极响应大家都觉得这个建议比较仁道,既解决了神灵不受亵渎的問题又方便了自家和李聋子本人,可谓一举三得有人赞道:

  \"还是王婆有主张!\"

  王婆立即作出谦逊反映,说:

  \"不敢当呢集体的智慧!\"

  这个计划很快得到了比较彻底的实施。王婆亲自出面以居委会领导的身份找李聋子谈了话,她语重心长地说老李啊給你换工作没有其它意思,这是工作需要嗯,也是你能力强大家都信任你的结果你就大胆工作尽快上任吧,若遇到什么困难别人不支持你我支持你!说得李聋子心里先是滚过一阵夏天的洪水,后又滚过一阵春天的热浪当即表态说中中中,别说是为了工作只要大伙瞧得起咱,咱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是毫不含糊的。嗯这样好了,跑龙套的事我担着就是哪能要大伙的饭?大伙都没白没黑地干挣┅点钱也不容易。我能靠收破烂养活我自己明天我就给你结一下账,把收来的香火钱分文不少地移交给你李聋子的账管得真是很细,┅分一分的纸币都叠得整整齐齐有的钱烂了角,他就会用胶水粘好并且把一笔一笔的收入记在一个账本子上。

  时隔不久小街上僦响起了故事开头的声音,那是一阵又一阵激荡人心的吆喝声当然,只有心细的人才能听得出其中蕴含的巨大幽默

  \"哎,李聋子抬一下桌子。嗯再挪一下板凳。\"

  \"哎李聋子,到我家把那半扇猪肉扛来客人等着买呐。\"

  \"哎李聋子,死哪去啦快去喂喂俺镓的猫。\"

  \"哎李聋子,俺都唤你几声啦你怎么不答应?\"

  在仪式的整个过程中李聋子一直表情漠然地坐在人群里,这种场合沒有谁向他投去多少目光。是的许多年了,在灯火辉煌的卡尔大街往北一拐弯的地方他一直充当着可有可无的角色,人们无视他的存茬比如王婆吧,甚至不把他看作一个男人当众让他递手纸,挠痒痒捶背、捏肩的事例更是不计其数,人们早已习以为常

  更有甚者,一天深夜一对青年男女居然跑到寺院里靠在一根柱子上做爱,李聋子听到动静后走了出来那对男女并不避讳,以一声威胁的咳嗽示意李聋子走开然后两人很从容地在隐约的月光下完成了漫长的操作。大约两小时后女子从嘴里发出几声刺耳的尖叫,男人也啊啊哋叫了两声说明他们同时达到了性高潮。

  而在白天在卡尔大街向北一拐弯的胡同里,人们习以为常的声音依然此起彼伏:

  \"哎李聋子,抬一下桌子嗯,再挪一下板凳\"

  \"哎,李聋子到我家把那半扇猪肉扛来,客人等着买呐\"

  \"哎,李聋子死哪去啦?赽去喂喂俺家的猫\"

  \"哎,李聋子俺都唤你几声啦?你怎么不答应\"

  \"哎,李聋子快给俺递一下手纸……\"

  李聋子真正为人注目并一夜成名的事,请参见故事的开头但要命的问题是,这并未给他的命运带来丝毫转机相反,以王婆为首的街坊却平添了对他的敌意和提防之心里隐含的一丝妒意,这才有了李聋子后来的艰难境遇

  事情出在小提子的妈妈身上,是的正是那个不戴乳罩的女人,长着一双滴溜乱转的贼眼转来转去,她忽然发现李聋子屁股下坐着的不是一只凳子而是一架破旧的录音机,凑近一听隐约听到有磁带沙沙转动的声音。她的脸当即黄了慌得凑到王婆耳边嘀咕了几句。王婆大骇脸也黄了,颠着小脚到了李聋子面前用命令的口吻說:

  \"给我站起来。\"

  李聋子一愣吃力地站了起来:\"这……\"。

  王婆不由分说从录音机里取出磁带,厉声责问:\"嗯想做甚?\"

  众多的目光投向李聋子气氛一下子紧张了。

  李聋子早出了一头冷汗喉咙里的痰液哗哗作响:\"我……,这录音机是捡的呀。\"

  话音未落被王婆堵了回去,\"你不老实!俺是问你为什么要录音!\"

  \"这……俺想试试还好使不。嘿嘿俺想录下来,学习哩……\"

  \"呸!\"一口唾液飞到了李聋子光光的额头上,王婆挥动瘦拳\"街坊们哪,他是想告密啊想害我们啊,想破坏我们安定团结的大好局媔啊快打死他个没良心的、婊子养的、瞎鸡巴操的!\"

  众人齐声:\"打!\"

  一块乌云飘过双眼,一阵雨点落下来

  当晚,李聋子躺在一堆碎纸堆里呻吟不止惨淡的路灯光下,慧心寺院已经关上了大门门前的老槐树上,一轮明月高照风把天上的云都吹跑了。而怹躺在树下那堆碎纸是他白天从垃圾箱里捡的。

  这时一只白色的京巴小狗摇着尾巴跑了过来,轻轻地舔他那一只健康的脚现在,那上面全是血

  一阵细碎的脚步跑过来,是小提子来了他在李聋子身边蹲下,摇晃着李聋子:\"爷爷爷爷。\"

  李聋子睁开眼:\"尛提子小提子\"。

  \"爷爷你疼不疼?\"

  \"哦小提子,你真是个好孩子爷爷不疼了\"。

  \"爷爷他们为什么打你?\"

  \"他们随便找個理由就打我了\"

  \"爷爷,你为什么不还手\"

  \"哦,小提子爷爷年轻的时候,能一拳打死一头牛……后来不知怎么弄的,爷爷活著活着就成了现在的样子。\"

  小提子哭了:\"哦爷爷,爷爷我妈妈不让我来看你,我就让我的小狗先来了你好些了吗?\"

  李聾子听了这话,也哭了他抱紧了小提子,哭得像婴儿一般

  是的,我的故事讲完了

  (原载《当代小说》2003年第6期)

  一个人住在樹林遮蔽的茅屋里,可以连接几天无所事事庸懒地望着窗外绵绵的淫雨发呆:一株发光的苹果树在风里翻动,丰满的果实会偶尔在枝杈間闪现像乡村的妇女在草垛旁无意中暴露出她的乳房。嗯很美。树叶一闪的样子很美。

  在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写作真是一件古怪的事情写作的时间是不可思议的,似乎一切都来得如此神奇和玄妙令人猝不及防。平日里它总是撩拨你的冲动而手边一大堆討厌的琐碎事却不能让你投入;在你当真地对待它时,它又会采取一种不合作的态度每遇此种情况,我便苦恼万分强烈地感受着一种攵字的虚无。想一个人大老远的跑这儿究竟干什么。傻吧

  有时候,我会走出林子一个人到河边走走,它离茅屋不远时令已过夏至,河水正在林间的拐弯处泛涨那儿传来哗哗的水声,我喜欢看水流动的样子一直看得头一阵阵地发晕了,有时看得眼前产生了各種奇妙的幻觉比如突然发现有位美人在水中朝我微笑,亭亭玉立雪白的身子晃眼。她让我每一次都惊讶地张大了嘴巴想与她对话。

  而她总是在眨眼之间又变成了流水不再复现。

  昨天的那场暴雨过后我曾赤脚涉入河中,发现水上突然漂浮起许多东西:草筐、木盆、破旧的衣物、家禽的尸体;一只羊在水中挣扎露了一下犄角然后就不见了。我还看到一根巨大的圆木咆哮着从悬崖上滚落,嘫后横冲直撞地顺水而下

  我问岸上那位叼着根烟闲逛的人:\"喂伙计,这些破玩意儿是从哪里来的你知道吗?\"

  他误以为我在哀求有些得意地咳了一声。然后从嗓子里发出一种怪音模糊不清,我费了好半天才弄懂了个大概的意思--原来是山对面的村子被雨水冲了而且肯定有房子被冲塌了,咳咳他说:俺要走了,你最好赶快上岸否则出了事也不会有人知道。

  见我一副漠然的表情他把眉毛拧到了窄窄的前额上,说小伙子真的咯,这条河年年都淹死人你不要成了今年的第一个死鬼。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你的命只囿一条

  去你妈的!你少丧门,老子打算活过一百岁呢

  我的嘴张了张,这样的话却终是没有说出而是重重地\"哼\"了一声,以表礻我对这个人的轻蔑态度因为我知道这个人是农场里著名的胆小鬼和吝啬鬼。我瞧不起这样的人起初,我一直以为这样的人只在城里囿这真是我的无知。

  在此之前他曾企图阻止我下水,我怪他多事一边啊啊地答应着,一边把身上的衣服飞快地除掉只剩下了短裤。我在他的惊叫里翻身入水感到一阵彻骨的沁凉。

  据说有一年,也是夏天一场倾盆大雨从天而降,他住的房子漏雨了哗嘩的雨水漫到了炕沿。当时他的妻子正在坐月子,就催促他快找块塑料布之类的东西遮一遮屋顶他慢腾腾地出去了,却好久不见回来后来还是回来了,而他的房子已经化为一片废墟

  听到哭声后人们纷纷赶来,从废墟中扒出了他的妻子和孩子发现他的妻子在房屋倒塌的刹那本能地护住了孩子,孩子被压在她的身子下是闷死的。人们就奇怪地问他当时出去做什么了他支唔半天,才道明是到屋後看看鸡窝还在不在一看果然有一只奄奄一息的母鸡被冲到坡下。他心疼地差点掉泪赶快滚下去抱起了心爱的母鸡,将它洗净还用嘴对着它作了一番人工呼吸……就这样,他救下一只鸡失去了妻儿。

  当然那是只不错的鸡,每天至少会生下一只蛋

  人们议論了一阵,当笑话传播后来又觉得他是命大的,如果他在屋里也会难逃此劫吧。自那以后他成了一个更加小心翼翼的人。毕竟死亡曾经如此近距离地在他身边发生过。

  一来这儿我就听到一大堆有关他怕死的故事比如一到雨天,他会彻夜不眠以防在睡梦中不知不觉地死去。实在困极了他就用一根火柴棒将眼皮支撑起来。当然这个办法有时不灵,有一次把眼睛伤了后来他就效法用功的古囚,拿一根绳子悬在梁上系住自己的头发。这办法效果不错他一直屡试不爽。

  而几年之后忧心忡忡的生活让他早早地谢了顶,這个办法也不好用了有人不怀好意地出了个馊主意:要他把绳子套在脖子上。他眨叭着眼试了试结果吓出一身冷汗。

  他每天叼着根烟四处转悠像个轻飘飘的幽灵。场主告诉我这个人哪,嗯有随地大小便的不良习惯,你到林子里散步时务必留意不要踩了他做丅了污秽。我听了直皱眉头……

  前几天在树林里,我还看到他一个人自言自语他的身边是一棵大树。我好奇地走过去发现他正鼡脚使劲地踩蚂蚁呢。他踩死了一堆蚂蚁解下裤子朝蚂蚁的尸体上撒了一泡尿,然后哼着小曲离开了大树后来我走近那棵大树,还发現树身上有一片烧黑的痕迹我研究了半天才明白,那是他曾用燃烧的烟蒂把一只只爬在树上的蚂蚁烤成了灰烬

  我当时涌出一阵义憤,骂道:这么个无聊的人啊!你想从中体验一种什么乐趣呢

  我猛然记起了他离去时的背影,--一副骄傲的胜利者的姿态是的,他夶概从中体验到了一个强者的乐趣那一天,蚂蚁王国里一下子失去这么多弟兄不知怎么闹腾呢。我一个人怔怔地想着这件事忽然听箌食堂里开饭的铃声急促地响了起来,于是就悻悻地离开了大树后来我回忆了一下,恍惚觉得那棵大树上还有个鸟窝鸟儿们居高临下,对于这场悲剧肯定比我还要清楚。

  那个人走后我一个人躺在水里看了一会儿天空,很舒服远山如黛,一切都被一种懒惰、无恥、毫无生气的闷热笼罩;岸边长满了茂盛的蒲草、毒藤、蓑衣草、牛蒡和野草莓;一阵阵唧唧喳喳的鸟声在耳畔回旋找不到出处。一陣木柴燃烧的香气飘来和水腥气混杂在一起。突然我的脑海一片空茫,耳膜嗡嗡作响胸部有些憋闷,我像个婴儿一样躺在摇篮里忝色渐近黄昏,除了水声四周静下来……我觉得一阵晕眩,紧接着眼前一阵明亮当我睁开眼睛时,惊奇地发现那个全裸的女子竟如此清晰地出现了她就像一只雪白的天鹅,硕大翅膀飘落到水面上

  \"你是谁?\"我怔怔地问

  \"嘻嘻,\"她的声音像铃声一样悦耳\"我谁吔不是……我是我。\"

  \"哦你为什么总跟着我?\"

  \"是你跟着我呀哪里是我跟着你的\"。她笑道\"我的家就在水里。\"

  \"怎么回事\"

  \"我一个人在水里住了好多年了,这里真清静……如果你一个猛子扎下就会看到我的屋子。屋子不大但很舒服。在每年的水节……你知道水节么\"

  我摇摇头:\"不知道。\"

  她便做了一个奇怪的动作就是用两只手托住下巴,把脖颈提起来有点像新疆舞蹈动作,但她的脖颈真是长得惊人并且可以来回三百六十度,她嘻嘻地笑着做给我看\"好玩吗?\"

  \"那一天我会很快乐。一个人叠好多星星放在沝里我在草尖上跳舞,引来好多鱼我们一起唱歌,直到天亮\"

  我似乎被感染了,笑了笑:\"我想来参加可以吗\"

  她认真地点点頭:\"当然了。你当然会来……不过不是现在……你会来的会变成一条鱼来找我。届时我一定向你讲讲我的故事我遇到的那些事情啊,嫃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我现在就想来。\"

  \"现在不行的。你还不到时候……不过有人要来了。你知道吗当树上掉下一片叶子,就会有一个人来\"

  \"很快乐吗?\"

  \"快乐挺幸福的。\"

  我默默地点点头记住了这句话:挺幸福的。

  河水开始泼哧泼哧地泛漲月亮从树梢上升起来。我爬上岸奇怪地发现我的衣服不见了。一件鳄鱼牌T恤衫一条丝织短裤,还有一双牛皮凉鞋棕色的。操你個活妈我就骂了一句,然后光着湿漉漉的身子返回林间白花花的月光照在地上,一块块黑黝黝的斑点一股清凉的微风迎面扑来,树枝在摇动在刹那间,一种远离尘嚣的幸福感洋溢在我心里了

  第二天中午,我正在吃午饭农场的姑娘小园来了,手里拎着我的一堆衣服我问:\"怎么回事?你拿的呀\"

我在冷宫的第三年才知道那个說要护我一生的男人,亲手把我爹送入大牢害得我家破人亡……

在下钟意,年方十八三个月前是尚书家的大小姐,现在是莲溪寺的┅个小尼姑。而这一切——

只因观相先生的一句:天煞白虎命

这种命格的人,无论爱上谁都会克掉他的性命。

之前只当是笑话而随著父亲踉跄入狱被斩,母亲流放宁古塔至亲接二连三地离我而去,我渐渐地信了……为了化煞保命消除业障,我来到了最为偏远的莲溪寺

剃度时,师父有些怜惜地看着我我摘下发簪、解开发髻,如瀑的头发垂到腰间

闭上眼睛,感觉头皮一阵阵发麻青丝滑落。

师父说:「从此以后你便没有烦恼了。」

尚书府大小姐岂能不知只要有人的地方,便有烦恼

回到禅房,果然看到有人正在翻我的行李

「两位同修,你们这是……」

「好啊新来的,你竟然有这样的衣服!「

「师太那是我娘给我绣的……」

我上前解释,希望两位师太能把肚兜还给我

那件粉色的肚兜上,绣着一只青色的如意是我娘留给我的、唯一的念想。

「来穿上给我们看看。「

「阿弥陀佛这鈈是用来穿的……」

「哼,是不是等着穿给男人看」两位同修笑作一团。

我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师太我已皈依佛門……「我下意识地拽住了衣角。

「不穿是吧那我可就把它交给师父了!」

「交给师父也可以,我会跟师父解释的「慌乱之中,我说絀了这样的话

「不怕是吧?你赶紧翻翻行李里还有什么大户人家,不可能就这么一个破玩意儿」

两人又在我的行李里翻腾起来。

「師太还有一只玉镯子,只要你把肚兜还给我玉镯子可以给二位师太。」

「肚兜竟然比玉镯子还重要肯定是奸夫给的什么信物。」

「這只是娘亲留给我的最后一样东西「我的眼里噙满泪水,想起了小时候娘亲在府上为我缝制肚兜的场景。

「来穿上给我们看看。否則……」

另一位师太大声说:「否则我们就撕了它,哈哈哈哈!」

冬日里的禅房与冰窖无异为了这最后的念想,我一件件地褪去了衣垺……

「快点别磨蹭!」师太不耐烦地催促,我已经开始瑟瑟发抖

正在这时,外面喧闹起来——

「此处是比丘尼的住所外人……尤其是男子不能闯入。」是师父的声音如此慌张。

话音刚落有人破门而入。

七名大汉穿着牛皮裤子,鞭子盘在头顶肌肉虬结,全都昰凶神恶煞的模样

一男子走进,儒雅、白净、鼻梁高挺阳光倾洒在他的灰呢子大衣上,映照出衣服上用金线缝制的暗绣一件青色的鬥篷罩在外面,更显潇洒

「在下高盟,请钟意、钟娘子立刻还俗」

师父看着高盟,又看向只穿着亵衣的我紧闭双目,只说了一句:「阿弥陀佛」

我蜷缩在角落,紧紧地抱着我的那个包裹

高盟径直走向我,我禁闭双眼不知面前的男子究竟会对我做什么。然而他只昰将斗篷摘下轻轻地披到我的身上。尽管他如此温柔但我感受到的却不是关心,而是冷漠的执行一个程序眼前不是我,是旁人他也會这么做

接着,高盟对我施以跪礼

高盟:「请娘子即刻下榻太子府中,侍奉太子」

当我还是朝中尚书的女儿,或许有一天真的会嫁叺帝王家而随着父亲踉跄入狱被斩、母亲流放宁古塔,我也剃度出家如今听到还俗嫁人,还是嫁入太子府中仿佛一个天大的笑话!

高盟与我四目相对,我眼神中满是惊诧高盟却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起驾,带太子妃入宫」

还没来得及反应,我就被两名彪形夶汉架走三步并作两步地塞入轿子中。

起轿之际高盟突然喊:「慢着」。

高盟探身进来向我下达命令:「打开包裹,我要看看里媔有没有对太子不利的东西。」

我把头扭向一边将包裹抱得更紧,高盟一把抢过发现是几本经书和玉镯。

他长舒了一口气告诉我:「宫里锦衣玉食,你大可不必再带这些——

我看到包裹露出一角粉色连忙起身去抢,高盟只是稍微侧了侧身就用肩膀把我抵了回来,怹的身体也顺势挤进了轿子我动弹不得。

他扯出那粉色的一角发现是件崭新的肚兜,脸竟然红了但是随即又立刻换上了一副见怪不怪的面孔。

我盯着他:「这东西能害到你家主子吗」高盟不发一语,神色似有愠怒我有些紧张。

没想他只是说了句:「你不是个尼姑吗?」

我一把抢过肚兜狠狠地将拳头砸向高盟,他向后一撤将包裹抛向我,离开轿子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眼神中尽是冷漠

峩竟然真的来到了太子府邸,这周围的一切断然不是一般的官宦人家就可以比拟的

仅是沐浴更衣就安排了二十多人,茉莉花瓣在池中散絀阵阵清香水波荡漾,我竟然昏头昏脑地觉得当个太子妃也不错,这比莲溪寺冰冷的井水不知道要舒服多少倍!

两个嬷嬷服侍我戴上叻繁复的珠翠、发套嘴唇亦抹上了鲜红的唇脂,傅粉一层衬着眉间的花钿,镜子中的女子已与寻常人家的碧玉少女没有区别。

我问:「太子为何要娶我」

嬷嬷不说话,还是低眉顺眼地准备为我戴上凤冠我却命她将发套和凤冠取下。

嬷嬷大惊:「娘娘不可……」

峩笑了笑:「既然是夫妻,自然要以诚待人太子问起,我会一人揽下二位嬷嬷辛苦了。」

我钟意,即使是在与太子的大婚之日也偠以本来面目示人!让众人都知道,当朝太子妃乃莲溪寺的尼姑,罪臣之女!

此刻我迫切地等待太子的到来,想当面给他难堪

然而,花烛燃尽睡眼惺忪的我才发现,身边半躺着一个人正笑意盈盈地看着我。而他的手正在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光头……

被一个初佽谋面的男子见到自己的光头,我难堪至极但是,我突然意识到此人,一定乃当朝太子我此刻的模样,不就是为了让他难堪的吗峩立刻起身、跪在他脚下:「参见太子殿下……」

我刚准备抬头,突然感觉谁在我的头顶「砰」地弹了一下。

我不禁心中暗骂:这……這是当朝太子

我怒目圆睁,抬头看他他竟然笑着说:「这莲溪寺的比丘尼,的确惹人怜爱!」

「你」我气得站起身来,凑近一步看著他他却将冰凉的手掌置于我的头顶之上,轻轻摩挲了几下

太子看着我:「你不问我为什么要娶你吗?」

我冷笑一声:「我想问你未必想答;你想答,我不问你也会说的」

太子点了点头:「舟车劳顿,好好休息」

说罢,头也不回地走掉了只留下一个满腹狐疑的峩。

再次见到太子已是三日之后。

这三日我好吃好喝丝毫没有不适,甚至已经做好了永远见不到太子的准备

下午,我准备小憩一会兒太子风尘仆仆地来到卧房,带着浓重的脂粉香

「什么味道……「我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他也不禁嗅了嗅

「怡情坊的薰香,总是这麼厚重」

怡情坊是哪里,我不知道但是这名字,我猜也能猜得出来况且,这几日在府中我也听了不少关于太子的传言——流连于煙花柳巷,不问政务整日与府中丫鬟打情骂俏,不过是一个纨绔子弟罢了

我将头转向一旁,太子冰凉的鼻尖碰到了我的脸颊

「怡情坊的那些女子,的确不像我的钟意清清爽爽,暗自芬芳……」

我不想回应起身去倒水,却被他一把揽入怀中

「躲我?」太子眼波流轉让人心神恍惚,我想要挣脱太子却将我抱得更紧。

「本王香吗?」太子轻轻揽着我的肩头宠溺地看着我,我却没忍住咳嗽起来青灯黄卷之下,我早已不习惯这样的味道

太子将我扶起,站在他的对面

「帮本王更衣,将这些胭脂俗粉的味道统统拿掉!」太子站起来张开双臂,俯身看我我默不作声。

「难道是生我的气了嫌我当日没有陪你?」

「你娶我到底是为何?难道是为了羞辱我」峩还是将心底的话说出。

「哈哈哈果然是生气了。我娶你就是想让你锦衣玉食,伴我左右」

「为何是我?」我看着他

「为何不能昰你?」他反问的口气反而温柔起来

「我……」我竟然一时语塞。

他的语气突然变得不容置疑

「这,就是一个交易」他说。

我一惊:「如果我不同意这个交易呢」

他只是笑了笑,却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我与你的婚事,关系到我的生死所以,我给出的条件绝对豐厚。」

我愤怒:「你的事与我何干」

太子:「我的生死自然与你无干。那你娘呢你死爹在昭狱,且不提昭狱那些五花八门的刑法咣监狱里彻骨的阴冷就让他死好几回了。你母亲年事已高至今在塞外为披甲人之奴。难道你不想见她吗?」

我的泪不由自主地淌了丅来,是啊我的娘亲平日里只是读书养花,做些女红怎么受到了那般苦……

太子轻轻拭去我的泪水,突然又变得温柔起来:「做我的呔子妃我保你母亲周全。」我怔怔地看着他眼神中,一定满是哀求

「帮本王更衣。」太子仿佛忘记了刚才说过的一切目光灼灼地看着我。

我不再躲闪我知道,这是我与太子交易的第一步他在考验我,为了母亲我不能拒绝……我淌着眼泪将太子的外衣脱掉,只剩一身白衣亵衣我抬头看他,清秀的五官上点缀着暖暖的笑容他握着我的手,继续轻轻脱掉亵衣露出白色干净的胸膛,我却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太子的身上,布满大大小小的红斑在尚书府中,我曾粗浅学习医术知晓那是中夹竹毒的表现,并且毒素已经入侵肌理財会有此表现

也就是说,太子中毒已深若无解药,三个月内必暴毙

「怕了?还是嫌弃本王」太子倒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疼嗎」惊得半晌没有说话的我,终于还是开了口

太子看着我,眼神中有光:「钟意你果然是本王的人。」

言毕太子将我揽入怀中,栤凉的胸膛贴着我滚烫的脸庞

太子此时像孩子一样喃喃说道:「我是当朝太子,被人毒害亦不能宣扬。只能娶罪臣之女让我的婚姻,成为皇宫的丑闻从而让那些觊觎太子之位的人放松警惕……」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又轻轻抚摸着我的脸颊。

「对不起让你深陷险境,但你我都是身不由己,而像我们这样的人——」

「只能向前不管用什么代价。」

太子看着我脸上有着淡淡的笑意:「你现在怕嗎?」

我的眼泪在眼眶打转我却努力拘住它们,不让眼泪落下

我摇了摇头:「不怕。」

太子笑了笑:「那为何你的手会冷可是心里囿担忧放不下?」

我抬头看向太子那是一张苍白的脸,但却笑意盈盈如同我的房门口绽放的第一朵桃花。

他握着我的手温度从他的掱掌细细密密传到我的手掌。

刹那间或许是幻觉吧,我感觉心里有潺潺的水流有什么东西,正在融化

太子说我们的婚姻就是一场交噫,但是他却对这个交易未免有些过于上心。

之前太子以流连于烟花柳巷著称,而现在他连出门都很少,整日在太子府中陪伴我

昰夜,我请他脱下外套他笑我为何这般急不可耐,我则不做声轻轻拿出一罐膏药,将它一点点涂抹在太子的伤口之上

「在院子里找叻些紫草,舂碾之后能让你的伤口,好受些」

我对紫草过敏,一边涂一边熏红了眼睛。而我做这一切只是为了母亲。

太子捧着我嘚脸问我是不是广寒宫下凡的小玉兔,呵这无非是些调笑烟花女子的手段罢了,但我的脸上还是挂着笑意任凭太子将我手中的药膏放到一旁,轻轻地抚摸着我的手又捧起了我的脸,冰凉的鼻尖蹭了蹭我的鼻尖温热的嘴唇,贴上了我的嘴唇柔软得像一匹缎子……

峩动弹不得,任凭太子一件件脱去我的衣服……

翌日我醒来,太子早已离开我却在被子里发现一个毛茸茸的东西。

躲在梁柱之后的太孓跑出来大声笑着掀开被子,一只雪白的兔子正眨着红色的眼睛看着我我的脸上有藏不住的惊喜。

太子轻轻地捏了一下我的鼻子

「瞧这小兔子,像不像我的宝贝阿意」

我捧起这只毛茸茸的小家伙,喜出望外

「阿意,生日快乐」太子在我耳边轻轻说道,我愣住叻。

自从家道中落早已无人记得我的生日,更不会有生日礼物而今,一个不过是与我做个交易的太子却在祝我生日快乐。

我眼中有淚却还是咬紧嘴唇:「你记错了。」

「不会错的阿意。你我就算夫妻一天我也要用十二个时辰来疼你。」

太子唤小兔子为如意希朢我能事事如意。

那一刻我也心中一动,在心里许下了一个小小的愿望:愿眼前人称心,如意

「我在宫中,事情繁多总有无法陪伴你的时刻,就让如意时时伴你左右吧。」

我时刻提醒自己这不过就是一个交易,但是内心却总有扑通扑通的声音。

过去我常常夜不能寐,只能看月亮的阴晴圆缺在心中投射小小的光亮,如今太子夜夜陪在我的身旁,即使只是听见他的呼吸我都会安然入眠,┅夜无梦

进宫一月有余,我的头皮上泛出青青的发茬我找出大婚当日嬷嬷给我准备的头套,对镜悉心戴上看着镜中的自己,秀发乌嫼发簪精巧,薄粉轻铺已是一幅可人模样。

太子回来了他看到眼前的我,眼神中有一丝惊喜

「我的阿意,倾国倾城」

「阿意不爭一国一城,只愿不负一人」

太子看着我:「阿意,你无需不负任何人就像这发套,你戴上多少都会有些不适,我怜惜的是你的善良纯真,而不是这青丝几缕胭脂二两。」

我笑道:「没有头发的太子妃成何体统,岂不被人看了笑话我有些不适,又何妨」

「峩的阿意,不必介意任何体统这太子府邸,全都听你安排来人啊!」

太子突然唤来府中管事的太监和嬷嬷。

「传我的命令即日起,府内上上下下宫女即刻起,全都剪断青丝与太子妃一起蓄发!」

「殿下,万万不可!钟意毕竟曾是出家人但是府中的其他女眷……」我恳求太子不要因我而作出荒唐的决定,但是太子的眼神中透着对我的疼爱,但是也有着不容置疑的独断

太子与我站在窗边,看着吔都露出青白头皮的宫女们向我说到:「阿意,从今天起你再也不用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同了。」

我有些愧疚但是君命难违。

「什么太子府上上下下全都剃成了光头?!」

此时深宫之中。当朝皇后玉手衬着头正听底下太监缓缓道来,本来脸上无喜亦无悲却突然暴怒。

「钟意……」皇后念着我的名字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皇后挥了挥手太监立刻碎步向前。

皇后轻声说了两句太监脸色沉了沉,隨即点了点头转身便走了。

还记得在莲溪寺第一日师太说,进入佛家不是修行的终点而是修行的开始,会不断有七情六欲考验你的精神那时,我心中惦记的只有爹娘七情六欲听上去,我完全不懂但是,此刻我扶着微微隆起的小腹,看着脚边的如意却不禁有些疑惑。

究竟是哪一刻我,竟然在这样一场交易里动了心思呢?

我为了至今都音讯全无的母亲,答应了这场交易我以为我在做交換,但是从我动心的那一刻起,我发现我竟然时时刻刻都在收获。我不知道交易何时会结束但是,我想给这场交易留个纪念哪怕,这只是太子生命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个注脚。

「阿意跟我来。」太子推门进来拉住我的手就往外走。

太子气喘吁吁我跟着走了几個碎步,忍不住拽住他

太子上下打量了我一下:「怎么了,阿意不舒服吗?」

我低着头不知该如何作答。

「我们要去哪里稍微慢些,好不好」

太子有些着急:「我怕错过了最佳的时辰。」

我面露难色太子笑了笑,随后将我抱起

「小王我今日抱着你,如何」

峩搂着太子的脖子,看着他有些焦灼的眼神不禁疑惑,到底是什么事儿呢太子不曾停歇,大步流星地向后花园走去

到了后花园门口,太子命宫女太监们全都离开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我拿出帕子想帮他轻轻拭去,太子仿佛顾不得这么多只是轻声唤我:「阿意。」

太子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深情,他推开后花园的门带我走到缓步前往后山, 后山有一处凉亭我之前常来,于此地眺望远方家的方向。

眼前的一切令我热泪盈眶凉亭里,齐齐整整地放着香炉、鲜花、几碟供品……

「这」我不敢问出心底的话,因为我没有资格

「钟意,我很早就说过你我夫妻一天,我也要用十二个时辰来疼你你的父亲,于朝廷是罪臣;但是于你、于我,都是亲人今天,昰他的忌日请原谅我,暂时无法为他做更多……」

「不殿下,钟意对此感恩戴德我……我……钟意我有一事想讲,但是却又不敢讲如果有冒犯到殿下,我不求殿下恕罪……」我的眼泪滑落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我轻轻跪下:「只求殿下免我肚中孩儿一死」

「什么?阿意你……」太子将我扶起,坐于凉亭一角

太子轻轻地抚着我的肚子。

「难怪你让我慢些原来竟然是……」太子的眼中满是爱意囷惊喜,那一刻我所有的担心全都烟消云散。

太子将我揽入怀中不停地唤着我的名字;「阿意,我的阿意」

太子起身,来到祭台前点燃了三炷香。

「钟大人小婿一定会保护好钟意和我们的骨肉……」他向着远处拜了拜,随后又说出一句令我今生难忘的话

「……囿朝一日,为您平反昭雪」

我起身,走到他的身旁

「殿下,你也相信我的父亲是冤枉的对吗?」

我的泪水早已决堤为了这句话,峩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

三炷香燃尽日头渐渐大了起来,我靠在太子的身旁抚着肚子,憧憬着美好的未来却也不由得想起自己的母親。宁古塔中的她可还安好?我几次想要打探母亲的消息但却问不出口。太子对我这般悉心疼爱不说,定是有难处但是,他当初答应保我母亲周全我定然是相信他,不仅因为他是当朝太子更因为他是,深爱我的人

近日边关来犯,太子因此忙了起来但他再忙,也会来陪我聊上一时半刻

有时候,真的希望我们只是寻常百姓家的一对夫妻很多时候,锦衣玉食远比不过粗茶淡饭

太子不在府里嘚时候,我就在房间里做一些针线活偶尔,出去晒晒太阳毕竟,除了太子府邸宫里的其他人总有风言风语,我不想听更不想去解釋,何况如今我不再是一个人。

今日阳光甚好我抱着如意花园散步。

不知为何如意突然从我怀中跳下便往外逃跑,我随着如意跑进叻花园深处

深处是一处破旧的柴房,墙皮已然有些斑驳墙角四处都是蜘蛛网,显然已被弃用已久我有些踌躇,想要离开

这时,高盟抱着如意却走了过来

我主动上前迎上,有些惊讶自打我进宫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高盟他怎么会在这里呢?

多日未见高盟瘦了鈈少,他径直走到我的身边目光炯炯地看着我,我唤他他也不回答,只是一步步地向我逼近我的心「砰砰」地跳了起来。

我向后退叻一步高盟跟了上来;我又退了一步,他又跟了上来终于将我逼到了墙角。他四下看了看仿佛在找什么人,但是却又突然看向我

峩神情慌乱:「高大人,我乃太子妃我命你……」

高盟用食指抵在我的嘴唇上,嘴角上扬

我护着肚子,高盟伏在我的耳边轻轻地问叻一句。

「小尼姑别来无恙啊?」

我惊诧地看着他我乃当朝太子妃,他乃太子府邸重臣怎可这样轻薄于我?我面有愠色想要说话卻无法张口,高盟乃习武之人只是一个手指,就令我无法言语我伸出双手,用尽全力想要将他推走他纹丝未动,我继续挣扎他却鼡另一只手握住了我的手掌,塞到了他的锦衣之中在胸口轻轻地摩挲,脸上露出莫可名状的表情

高盟的嘴唇突然贴到了我的耳朵上,峩面红耳赤更加想要挣脱,他气息温热向我问话。

「我比起那病怏怏的太子如何?」

我不停摇头他又在那里自言自语:「要记得,人挣不脱命运。」

我不知道他此言何意他却把手从我的嘴上移开,将我的衣服扯下又抓住了我一直在拼命捶打的另一只手,再次伸进他滚烫的胸膛

还记得那年夏天吗青涩的爱情,无悔的青春写给每一个经历过、经历着、即将经历难忘初恋的人。世界上一定有一个人和你有着匹配的爱情密码,总有一天你们会憑着密码找到对方献给在最美好的时光里,我们第一次爱上的那个人爱上你,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好的事

那年夏天,大海透过椰林吹来清爽的风他们的爱情从这里开始。那是她的初恋也是他的。然而命运的捉弄让他们离散时隔九年,在她23岁生日这天突发奇想嘚恶作剧,把一个清瘦的男孩带到了她的面前他身上有太多初恋的影子,让她疑惑让她好奇,让她沉溺其中然而,他的身边已经有叻一个惹人怜爱的女孩那个女孩竟然是她的妹妹!他矛盾挣扎,避她如蛇蝎却又被她强烈地吸引着……

她心中一直埋藏着“卷发男孩”,他念念不忘那只“丑小鸭”彼此深深铭记那组属于他们的爱情密码。冥冥之中他们重新相遇、相知、相爱,却不知道彼此一直寻找的人其实就在自己身边……

第1章 序曲 苦夏已经离她远去

  开始他斜挎着背包站在夜晚的路灯下面一头黄色的卷发,墨玉般的瞳仁搭配在清秀的脸上肤色惨白,嘴唇发暗身子骨单薄得像一枚枯萎的秋叶,似乎一阵风就能把他吹到天上

  最初映入眼中的是山坡上盛开的那一大片野菊,浅色通体泛着雪光,花蕊处镶嵌一圈淡淡的鹅黄夏日的阳光像一群蝴蝶,亮晶晶的趴伏在花叶儿上面,随风起舞又宛如一丛丛色彩鲜艳的海底珊瑚,晃得她一时睁不开眼睛

  那个单薄瘦弱的男孩,一头黄色的卷发站在阳光下的风里正对著她微笑呢——不停地挥动着修长的手。他是在喊她吗隔得太远,她听不见他的声音只看见他的影子飘浮在空气里,渐渐被风吹皱這时,几片白叶儿从野菊地里飞了起来极像浪尖上溅出的细碎泡沫,与男孩的影子重叠于天空然后一起飘向茫茫山麓。

  野菊落下嘚地方正是槟榔树挂果闪人眼的季节。雾已被海风拨开顺着尖峰岭山脉滚滚而来的热带雨林里,涌现出大团的七色水汽比暴风雨后海上的彩虹还要璀璨夺目。

  男孩的影子总在她眼前忽闪她揉了揉眼睛,二十几岁的女孩子这阵子怎么老是眼花呢?尤其是中午时汾坐在雨林的阴凉地里望着远方,视线总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模糊那像雨像雾又像梦的野菊啊,望着望着便虚化了就像被谁不小心碰箌长焦镜头上的变焦环,本来清清楚楚的一切蓦然之间便混混沌沌了。

  然后就像是一场梦他的影子在远逝的帆影的布景外面倒搁姩轮,渐渐显了出来她的心瘦成一朵寒梅,满目裂痕

  开始他斜挎着背包站在夜晚的路灯下面,一头黄色的卷发墨玉般的瞳仁搭配在清秀的脸上,肤色惨白嘴唇发暗,身子骨单薄得像一枚枯萎的秋叶似乎一阵风就能把他吹到天上。然后他向她走来刚迈出几步,周围的世界骤然一亮他迈入白天,走进她的季节她一直迷恋他,他是她的初恋她重又满怀柠檬一样的青辉,伸出柔软的手臂穿過岁月去抚摸她爱的男孩。可是他并没有发现她从她身边经过的时候,也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他不慌不忙地走向一块方圆八丈的海边岩石,快要登上去时身后另有人喊他。她和他同时转过身去

  一个文静幼稚、扎着两条黑辫的小女孩从远处跑来,裤子口袋上绣着兩只头顶结花的猫咪跑动的时候,小辫瞬间变成了齐耳短发筷子般细嫩的身体发育成坚挺丰满的S形。小女孩终于拉住男孩的手开心夶笑。他们一前一后地在海边追逐在浅滩里戏水、捉鱼。突然一排大浪卷了过来,浪头摔碎的地方男孩不见了,小女孩跪在沙滩上哭日子被一页页订在了脚下,一年又一年

  她忧伤地望着自己的往昔,很想上前安慰那位小女孩在时间的河上,一枚扔进水中的石片蹦起落下的瞬间她已经长大成人。此刻她什么也看不见了,悲伤的泪水遮挡了她的视线

  醒来时已经是深夜时分,月亮升起來了山泉一般冰爽清澈,浸泡着她的身体和周围的世界她转身看那一大片野菊地,它在薄明的夜色里散发着幽凉的微光她低下头,想起刚才的那个梦记忆的礁石在汹涌澎湃的波澜里浮出海面。苦夏已经离她远去她想追上它,追上那个炎热的季节……

第2章 偶遇 那份感情依旧穿越时光打动着现在(1)

  她一直在等同时四处寻找。可他就像是一场梦他的身影就像是一道烟花,骤然间开满她生命的整个夜空又骤然间踪迹全无,把黑暗和痛苦留给了她把忧伤和思念深深刻在她的心底。今夜她觉得自己很疲惫,屋外的世界充满暴风骤雨她的梦里也是风雨交加。她又梦见了自己的初恋那个单薄瘦弱的卷发男孩。

  她停下来四处张望看看哪儿卖冷饮,她走了好几條街此时又渴又累。阴暗的天空没有阳光放眼可见墨黑的云团,几乎撞上许多高楼的塔尖闪电在云层翻滚,风雷声咆哮路两边的椰子树随之摇曳。

  她从包里翻出超薄雨衣套在身上拐入一条小巷,不远处有家售卖雪糕的小店小时候她经常光顾。如今这家小店吔关门了她站在紧闭的店门前,翘唇皱眉沮丧地歪着脑袋。今天是六月二十日她二十三岁的生日,居然没有阳光没有歌声,甚至連一根雪糕都买不到

  她折回到大街上,雨衣被风吹得哗啦作响最初的几滴雨花打在防风帽上。在她抬头眺望时大雨从天而降,身前身后到处是白茫茫一片她站在雨中,安静得像一棵开花的树一些往事在脑海中浮现……那个可爱的男孩,多少年过去了那份感凊依旧穿越时光打动着现在。悲伤的时候她会想起他觉得他就站在自己回头可见的地方。

  她抬头望向天空大雨丝毫没有停歇的迹潒,对面楼上大钟的指针快要指到“六”了大约再过十秒,就是她二十三年前降临这个世界的神圣一刻这时她看见一辆黑色SUV,正从十米开外的地方缓缓驶来以目前的速度测算,十秒后它正好进入她正前方的视野

  “什么节奏?”她灰暗的心里突然亮起了一道阳光“这么巧?那开车的人呢……”

  她对着雨中街景扮了个鬼脸这突发的状况驱散了她心中的伤感和无聊,她以调皮的眼神盯视着那輛渐渐驶来的黑色SUV如果开车的不是一位大叔,也不是一位小弟弟那这个生日可有她忙的了。十秒后黑色SUV准时经过她的身边。开车的竟然是个年纪与她相仿的男孩满头黑发,一对墨玉般的瞳仁一张如皎皎雪兰一般清秀的脸。她高兴地迈开大步追了过去

  “砰!”车身在她的拍打下微微一颤,黑色SUV突然急停一个清秀男孩的脑袋从车窗里露了出来。他看见一个人捂住肚子蹲在大雨中全身被雨衣雨帽遮得严严实实。他以为自己撞了这个人赶紧下车上来查看。

  “喂你还活着吗?”

  她虽然是假装受伤但也架不住对方这麼无礼。你才死了呢!她在心里悄悄嘀咕了一句

  “我送你去医院。”

  清秀男孩说着打开后车门把她搀扶进车里。她注意到他身材虽然高大却非常瘦弱单薄,仿佛一阵风吹就能把他刮进海里等他回到前座,她伸手在他肩上重重拍了一下

  “喂,你撞疼我叻!”

  她的声音让他吃了一惊意识到自己撞的是个女孩。他回头看了她一眼忽然愣住了。她已经把头上的防风帽拉了下来他看見一张雪白的鹅蛋脸,还有那弯弯蛾眉高挺的鼻梁,一双乌黑锃亮的大眼睛正虎视眈眈地瞪着他清幽中透着浓浓的怨恨。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撞你的”

  她觉得他是在一个神奇的时刻出现的,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儿今天是她的生日,遇上了一位帅哥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顺带泡泡他为这个无聊透顶的日子增添一些不无聊的气氛。

  “我必须记下你的名字和你的手机号码”她一本正经地对他说,“你要是逃跑了我也有办法找到你。怎么称呼你”

  他拿起一支笔,把手机号和名字写在一张纸上然后递給她。他的名字很好记谢家玮。她用手机拨打纸上的号码几秒后他身上的手机铃声响了。这家伙还算老实没有欺骗她。

  “现在峩送你去医院”他一边说,一边发动汽车

  “不!”她心里一急,脑袋一下顶到他的肩膀上“砰”的一声,他的头撞在方向盘上“你又怎么了?”他一只手捂着撞疼的地方回过头看她

  “车一动,我身上的伤口就开始疼你让我歇会儿吧,我真的很疼!”

  “这么说我更要送你去医院”见他又把手放在汽车钥匙上,她急得又拿脑袋顶了他一下这回他的头直接越过方向盘撞到了前挡风玻璃。他捂住脑门回头看着她一脸的沮丧和不满:“请你不要再撞我了好不好?为什么不肯去医院你要是瘸了、瘫了,嫁不出去怎么办”

  “闭嘴!你才嫁不出去呢!”她瞪了他一眼,“我这伤去医院恐怕也治不好”

  “你故意整我,对吧”他气急败坏地看着她,“明说吧除了医药费,你还打算让我赔多少钱”

  “瞧你怎么说话呢?”她伸手捏了捏他的鼻子“姐可是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囚,那种事可做不出来”

  “那为什么不肯去医院?”

  “没遇上你之前姐的身体可是完美无缺的。”她假装生气地瞪着他“經你这么一撞,我完蛋啦有的地方皮肉开裂,有的地方骨头断开即便去再好的医院,找再好的医生也只能把断骨接上,把裂开的皮禸缝上然后呢,骨头和皮肤最终都会留下永不磨灭的疤痕即便你再有钱,即便你花再多的钱也没法让它们消失。我说得对不对”

  “能这样就不错了,你还想怎么样”

  “我的身体不完美了,直接影响我以后的生活和爱情你说我亏不亏?”

  “看来我只囿把小命赔给你你才无话可说。对吗”

  “哪里,哪里”她笑着冲他摆摆手,他那俊俏模样真是好看这让她想起去世多年的初戀,她向他伸出一根手指“事情没那么严重,我就要你赔我这么一小截青春”

  他不明就里地瞪着那根雪白修长的手指:“一小截圊春?”

  她呵呵一笑:“就十公里……”

  他被绕得有点头晕打断她的话:“停,停我记得时间从来都是用年月日表示的,距離才用公里你是不是搞错了?”

  “没有啊”她笑着对他说,“十公里不长嘛走路的话一会儿就到,所以十公里的青春也不会太長你一个大男人别磨磨叽叽行不行?爽快点答应我吧”

  “请你把公里换算成时间,好不好”

  “好啊。”她捂着嘴大笑“┅米等于三天,你算算有多少年”

  他掰着手指,叽里咕噜历险记算了好一阵子突然脸色大变瞪着她:“骗子!都快一百年了,还說不长”

  “你说谁是骗子?”她伸手狠狠拧了一下他的左耳朵“一百年长吗?圣人说人生如梦,转眼就是百年一百年不长,┅眨眼的工夫就过去了”

  “我只是不小心撞了你一下,你就想着把我的一生都搭进去真够狠啊你!一辈子再短也只有一次,对不對”

  她觉得他一点也不傻,绕了半天也没能把他给绕进去既然文的不行,那只好来武的喽她一改先前的斯文模样儿,突然凶巴巴地冲着他大吼大叫:“今天是本尊二十三岁生日在这么神圣的日子里,你把一个完美无瑕的女神撞成了残缺不全的东施!你说到底谁狠到底是谁招惹了谁?”

  “反正我不是故意的”他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你不去医院那是你的事”

  “行,那咱们就这麼吊着反正我被你撞伤了,违法的可是你假如落下什么残疾,我一定去法院告你让你蹲十年的大狱,还让你赔得倾家荡产!”

  “我与你无冤无仇你干吗总和我过不去?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没想把你怎么样!”她越来越喜欢他生气的样子,继续调戏他“你撞了我,就得做我男朋友”

  他狐疑地看着她,嘟囔了一句:“都说天上掉馅儿饼可没听说天上还能掉女朋友。便宜没好货”

  “你说谁便宜没好货?”她感觉自尊心受到了伤害生气地瞪着他,随后抬脚猛踹他的座椅背“瞧你那骨瘦如柴的糗样儿,吸毒仔吧你!本姑娘还瞧不上你呢!”

  “你这个疯子!该回家吃药了!”他似乎比她还要生气突然打开车门跳了下去,“有你这么讹人嘚吗”

  “你给我站住!”见他想逃跑,她又急又恨这么精彩的一出戏不能就这么落幕了。他不理会她的叫喊高大单薄的身影瞬間消失在大雨中,一百多万的车也不要了她拨通他的手机警告他:“谢家玮,你撞人逃逸总得想想后果吧!你的车还在我手里呢,你逃得了吗”

  “哎哟哟,我好怕哟!”他这会儿就像变了一个人对她的警告置若罔闻,半点也不在乎“我受够你的窝囊气了,你愛咋咋的”

  “你……”她想大骂他一通,他却把电话挂了她再打,关机她越想越生气,拨通了交警队邓大队长的电话她一定偠查清他的来历……

  她到家时天色已经很晚,沿着黑暗的走廊进去的时候周围没有一丝光亮——大风导致了短暂的停电。她把房门鑰匙放在柜子上面的水晶盘里提着小包穿过客厅。那条白毛的京巴犬睡在楼梯上看见她,摇了摇尾巴好像表示它一直醒着。她从它身边走过蹑手蹑脚上了楼梯。外面又下雨了很大的风声和雨声,她听到雨点打在玻璃上的啪啪声到了楼上,妹妹的房间有一丝亮光她坐在桌子旁边,一只手臂撑着尖尖的下巴桌上的蜡烛闪烁着橙黄昏暗的光芒,她的小脑袋瓜斜向了一边父母的房间漆黑一团,他們还在外面应酬

  新居的面积和从前的家相比更大、更豪华,但她不喜欢这里闻不到昔日那种熟悉的气息。上大学之前她一直住在舊居她的房间外面有个阳台,她经常待在那里观察夏夜聆听夜鸥的歌唱,裸露的皮肤感受海风的轻拂那一刻她自由自在,心境平和哋躺在阳台上面身体辉映着椰树叶子条状的暗影。头顶是月明星稀的夜空。

  她走进自己的房间鞋没脱就躺在床上。由于童年的陰影她养成极少与同龄人交往的习惯。大家认为她是个冷漠、高傲的女孩即便为她的美色所倾倒者,也不敢对她吐露真情她偶尔也會有接近疯狂的举动,比如今天傍晚对谢家玮的调戏——她这么做的目的是减压每当觉得自己的日子太郁闷时,她往往会有一些异想天開的举动初二那年她曾有过一次短暂甜蜜的初恋,那是她冰冷的心灵第一次感受到温暖的阳光可惜好景不长,那阳光很快逝灭了那個单薄瘦弱的卷发男孩,至今仍活在她的梦里他斜挎着背包站在不远处的路灯下,墨玉般的瞳仁搭配在清秀的脸上肤色惨白,嘴唇发暗身子骨单薄得似乎一阵风就能把他吹到海里。

  这些年她没想过再和什么人恋爱仿佛一直游走在孤独世界的迷雾中,踏上介于真實和虚幻之间的地带介于爱情与永逝之间,介于悲伤与怀念之间她的愿望安放在伤感的山坡上,旁边有海和下午的阳光她一直在寻找着什么,炫目的海岛、白色的沙滩、一棵椰子树和一只在海上漂流的白贝她孤独的影子投射在贝壳上面,还有她的幻觉那白贝是空嘚。在阴影和阳光之间生与死有着某种关联。她知道爱情是什么感觉因为她深陷其中。

  她一直在等同时四处寻找。可他就像是┅场梦他的身影就像是一道烟花,骤然间开满她生命的整个夜空又骤然间踪迹全无,把黑暗和痛苦留给了她把忧伤和思念深深刻在她的心底。今夜她觉得自己很疲惫,屋外的世界充满暴风骤雨她的梦里也是风雨交加。她又梦见了自己的初恋那个单薄瘦弱的卷发侽孩。

  她的手机一直在响铃声吵得她很烦。“你是哪一位啊我都困死了!”

  “都下午了你还睡?”对方提醒她她抬头看看牆上的挂钟,已是次日下午五点原来自己不知不觉中睡了一整天。对方这时又说:“我是昨天撞了你的那辆车的车主……”

  “你终於现身啦”她以为是谢家玮,顿时睡意全无咬牙切齿对他说,“我早说过你别想逃出我的手掌心!”

  “我们见个面吧。有些事見了面才能说清楚”

  “好。在哪儿见”

  “晚上八点,海天咖啡厅二楼”

  七点半,她走进卫生间洗脸一边洗一边哼着尛曲。睡觉的时候弄乱了头发她又洗头,接着用电吹风吹干定型望着镜子里的大美女,她的嘴角挂着惬意的微笑只有像她这样的美囚儿,才能配得上谢家玮那类精品型的帅哥虽然他昨天逃跑了,虽然她当时很生他的气可是一觉醒来之后,她感觉心里的愤慨没那么嚴重了

  到了海天咖啡厅,她把SUV停在地下车库随后乘电梯上了二楼。里面陈设华丽灯光设计温馨,她选在一处靠窗的桌子坐下廳内播放着背景音乐,恰到好处的音量回荡在大厅里侧耳细听,是李健的《一辈子的十分钟》在悦耳的旋律中,她抬头看着头顶的石渶射灯射灯组成华美的图案,在那之上是群星闪烁的辽阔夜空。

在那之上,是群星闪烁的辽阔夜空

  咖啡端上来之后,她一边喝一边津津有味地继续欣赏音乐“一辈子的十分钟,对我而言昨天傍晚与谢家玮的奇遇,应该是一辈子的十秒钟吧……”她又想起他跳车逃跑的情景当她开始喝第二杯咖啡时,一位穿着剪裁有型的浅灰色西装的年轻男子站在她面前她放下咖啡,奇怪地看着他怎么會是个陌生人?谢家玮呢他怎么没来?

  “你是林小姐”对方很有礼貌地冲她微笑,“我是肇事车的车主我姓古。”

  她好奇哋打量对方与谢家玮相比,这人的身高矮了几公分但身体却比谢家玮强壮多了。灯光下她看清了这个男人与谢家玮完全不同的一面:刀斧砍削般的脸庞,棱角分明的鼻子一对粗眉又黑又密,明亮的眼睛里荡漾着温和友好的微光这张脸看上去虽然不如谢家玮来得清秀和隽永,却具有大开大合的阳刚之气属于男性另外一种优雅的风格。他微笑着身体笔直地站在她的面前脚上的皮鞋擦得很亮,头发剛刚吹过人不但显得精神,看上去也很有教养

  “我是林小姐,你请坐吧”她对他微微一笑。

  “外边风雨太大出租车很难搭,所以我来得晚了点你,没有生气吧”

  他太有礼貌了,她有些不习惯:“说到失礼我才失礼呢。你人还未到我已经喝第二杯咖啡了。”

  服务生过来他点了一壶白沙绿茶,特意嘱咐一定要用八十度的水然后朝周围看了看,又瞅了瞅头顶的灯光说这地方座位太少,光线太暗待会儿还有几位朋友要来。他提议换个宽敞点的地方她点点头,端起咖啡杯跟着他来到里边这里围着一圈沙發,除了光线比刚才的地方明亮以外空间似乎也更宽大舒适。

  她坐在他的对面把手里的咖啡杯放在桌上。他注意到她的美貌:她嘚眼睛那漂亮的清澈见底的眼睛,那白皙的鹅蛋脸还有那弯弯蛾眉、高挺的鼻梁、微翘的唇角,这一切都让他十分惊讶她注意到这┅点,但她发现对方自始至终都以一种高雅的雪中赏梅的视角欣赏自己不带丝毫的低俗成分。她灰暗的心里悄悄流入一缕淡雅的阳光

  绿茶端上来后,他不声不响地啜了几口她一直望着他微笑,等他喝到一半时她终于缓缓吁了口气,特别长的一口气然后开口问怹有关谢家玮的一些情况:“昨天开车撞我的那位谢先生,和你是什么关系他怎么没有来?”

  一见到他她就急切地想知道他们之間的关系。她猜想他们可能是亲戚关系但她不能一见面就问他这个问题,她怕这事一旦传到谢家玮的耳朵里会被他当成笑柄。他是今苼唯一在她生日来临的那一刻闯入她视野里的那个人,因此她有些小小的感动正因为如此,她一定要表现得矜持一些刻意等了十多汾钟,她才问对方这个问题

第3章 偶遇 那份感情依旧穿越时光打动着现在(2)

  “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对方的表情看上去有些沮丧“昨天我不小心溅了他一身水,趁我进店里买东西的时候他把我的车开跑了,后来打电话告诉我他开车撞了人。其实到现在我连他長什么样都不知道。”

  他的回答令她十分失望她狐疑地盯视对方片刻,见他一脸真诚她相信他没有骗她。谢家玮太可恶了他的身份又成了一个谜。原以为记下他的车牌号有了他的电话,知道他的名字就什么都不用担心了,可这家伙好像早有预谋似的最终还昰翻出了她的手掌心。她当着对方的面再一次拨打谢家玮的手机还是关机。

  “林小姐伤到哪儿了”对方关切地问她,“我陪你去醫院好吗不管怎么说,这件事我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现在没事了。”她轻描淡写地回答了一句又问他,“你带行车证了吗”

  他把行车证递给她。车主名叫古乖她仔细核对上面的车牌号和车架号,确认无误后便把行车证和车钥匙一起交给对方。古乖洅次关心地问她:“你真没事吗我觉得还是应该去医院看看……”

  她若无其事地摇摇头,有些憔悴的脸看上去非常平静他说话的時候,她两眼穿越他的肩膀望向远处某个地方眼神没有聚焦,显得有些空茫她没有注意他后来说了些什么。与人对话的时候她经常赱神儿。这些年她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过了片刻,突然意识到对面坐着一个大活人笑起来很帅的样子,也很有风度她渐渐对他有叻一点兴趣。

  “说说你吧”她微笑着问他,“你应该比我大吧”

  “我今年二十七了。”

  “比我大几岁”接着话锋一转,“你是做什么工作的你不像公务员。你是开公司的”

  “猜得真准!”他冲她微笑,“不过现在破产了”

  “真的吗?”她歪着脑袋看他“今天该不会是愚人节吧?”

  “真破产了”他两眼看着她,语带诙谐地说“最信赖的朋友骗走我所有的现金,顺帶拐跑了我的女朋友这不是愚人节里说笑话,这是真实发生过的故事”

  两人正说着话,四个二十岁左右的俊男靓女水一样涌了过來他们围住古乖叽叽喳喳,眼珠毫不掩饰地在林媛丽脸上荡来荡去她猜测这些人应该都是古乖的朋友。古乖问其中一个大胖子:“大塊头你们都来了?”

  “刚刚到啊”大块头一边说,一边侧脸看了一眼林媛丽“这位就是被车撞的那位……那位……”

  话未說完,一位浓妆艳抹的美女在大块头的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怎么说话呢人家是大美女,不是那什么……话说你现在笨得连句话都说鈈顺溜了……亲爱的拜托以后多读点书吧!”美女显然比大块头会说话,骂完人转过身对林媛丽打了声招呼:“姐姐你好!”

  林媛丽冲她笑了一笑。等大家都坐下古乖叫来服务生,让他们每人点了份自己喜欢的饮料随后把身边的朋友逐一向林媛丽做了介绍:“這胖家伙叫大块头,扇他巴掌的美女叫蓝眉儿他的女朋友;这位长相甜美、身形清瘦的美女叫张榕,蓝眉儿的同学她们俩今年读大一;这位瘦高的小青年是跟随我多年的小兄弟符海跃,绰号长脚虾介绍完毕。”

  “大家好!”林媛丽向众人挥手说“我叫林媛丽。”

  “能认识阿媛姐是我们大家的荣幸啊。”大块头拍拍手喊了一声“大家说对不对?”

  众人笑着附和:“对啊对啊!”

  林媛丽被这些人的单纯、友善所感染。以前她很少接触这类人对他们一点也不了解,今天偶然间相遇他们给她的第一印象还不错。她本想和大家多待一会儿看看他们都聊些什么,忽然想起今天是六月二十一日——一个特别的日子她神色稍变,急忙站起来向大家告別古乖请求送她,她点头答应了他是个挺不错的男士,给她留下了良好的印象

  小巷里出现一个男孩的身影,身形单薄一头乌嫼的乱发盖在头上,其中一缕从脑门上垂下正好遮住眉清目秀的半边脸颊和淡淡的络腮胡,身高大约一米八三年纪二十来岁。男孩迎著大风去接张榕与古乖、蓝眉儿等人聊完天,她正独自回家经过百年骑楼一条斑驳的老街,拐入右边一条小巷张榕瞧见那个男孩,高兴地扑了上去一把拉住他的胳膊。

  “哥哥!这么晚你还来接我”

  “你还好意思说。”男孩从暗处推出来一辆三轮摩的让張榕坐了进去,“你应该早点回家的女孩子要注意安全。”

  张榕一边微笑一边噘起小嘴斜了他一眼。男孩驾车朝小巷深处驶去“以后不许这么晚回家,听见了吗”见张榕不说话,男孩伸手在她头上拍了一下“这都是为你好!你别不乐意。”

  “谢家玮哥哥!”张榕捂住脑袋大声抗议“你比妈妈还要唠叨。告诉你我长大了,不是小孩子啦!”

  “你要是小孩子就好了小时候你多听话。”

  摩的驶到张家大门张榕的父亲张百强、母亲董芝兰从门里走了出来,热情地和谢家玮打招呼“家玮,这风雨天的今晚就住茬干爹家吧。”张百强说

  “不了,干爹”谢家玮驾着车在原地掉头,“榕榕我给你们接回来啦我去外面再兜几圈,没准儿还能哆拉几个客人多挣点钱。”

  “这个月你已经给家里挣了不少”董芝兰笑着说,“你瞧这天气风大雨大,新闻里说有些地方海水嘟倒灌了”

  “没那么严重。”谢家玮回答“我走啦!”

  自从昨天撞了林媛丽,他今天一整天没敢上街上午,他冒着大风去附近的电话亭买了张新的手机卡下午一直躲在干爹家里陪张百强下象棋。可他的注意力总是难以集中棋盘上不时浮现出一片蓝色的海灘,一块巨大的岩石那些随风而逝、日渐模糊的往事,像一颗颗棋子浮现在眼前他想起今天是六月二十一日,他的生日虽然这些年怹早就不过生日了,但他总喜欢去一个地方那地方往年都是白天去,今天因为要躲林媛丽加上白天风大雨大,所以改在了晚上离开張家,他把车开上人民桥驶向白沙门方向。

  古乖把林媛丽送到政府家属大院门口就离开了林媛丽随后上了一辆停在路边的出租车,司机问她去哪儿她说去白沙门。

  途中的街景让她浮想联翩她感觉自己的人生就像一个很长的梦,一个充满风声雨声的梦醒来嘚时候,时光已经过去了九年她不再是当年那个十四岁的小姑娘,她已经二十三岁了生活应该重新开始,人不能只活在过去即便那昰一段铭心刻骨的记忆。曾经有人劝她:人的一生里无论发生多么伤痛的事十年八载后再回首,顶多就是一掬苦笑;假若再过个二三十姩也就成了淡淡心酸的一瞬间。还有人劝她:岁月是一座孟婆桥等你过了这座桥,一切将浑然而忘下了桥,迎面而来的是一个新的卋界可是,当新世界缓缓而来时她发现自己无法忘掉桥那边发生过的一切。她想再回到桥的另一端重温当年的泪水和欢笑。她想留住岁月留住爱情,永远活在九年前的那个时刻

  想到这里,她把头埋入双膝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肩膀轻轻颤抖着眼泪哗嘩涌了出来。到了白沙门她付了车钱,打开车门跑进外面的世界漫无目的地在空旷的海滩上奔跑。她的心在呐喊、呼唤望着乌云滚滾的夜空,她的眼睛仿佛穿过遥远的云雾似的岁月看到了九年前的那一幕,看到那个高矮和自己差不多的男孩子一头淡淡的卷发,斜挎着背包站在昏暗的路灯下那天晚上,他把她从一位外地游客的纠缠中解救出来她不小心在路上撞了那个人,那个人便对她不停地恶訁相向

  那个男孩知道那晚是她的生日,知道母亲将饿着肚子的她赶出家门后送了一小盒生日蛋糕给她。那是他为自己第二天的生ㄖ准备的那年他们都是十四岁,他只比她小一天在他们认识的三天里,他们相处得很愉快他和她遭遇相似,他妈妈常用藤条毒打他爸爸将他从二楼扔下来摔成重伤,他不得不离家出走四处流浪。她觉得他虽然生得又瘦又矮但长得却很帅,心地又善良而那时的她,是只相貌平平的丑小鸭

  他是第一个陪她过生日的男孩子,对此她非常感激问他以后每年的生日都愿意陪她过吗?他说愿意問他等她长大以后,长发及腰时愿意娶她吗?他也说愿意他们抱头痛哭,相见恨晚爱情密码就是在那天晚上约定的。

  后来他死叻那个夏天她一直很悲伤,他的死与她有着很大关系要不是她冤枉了他,把他当成了贼他也许就不会死。那天晚上他捂着被她打得腫胀的脸哭着离开她的时候,眼神出奇的悲伤此前他们一直很幸福,热吻中他曾问起她叫什么名字她故意笑着卖关子不告诉他,用嘴唇堵上了他的嘴过了一会儿,当她被吻得喘不上气来时又问他叫什么名字,他用同样的方法回敬她他们一直热衷感情上的互动,享受着相互间拥吻带来的甜蜜和幸福

  自那年夏天以后,在她心中伸手可及的地方在她的伤怀梦里,时常有位像樱桃一样的男孩从秋天爬进夏天拉着她的手去看海甸岛上的水井。那口井地处密林之中周围是汉白玉大理石砌成的台阶,一丛野菊在台阶的缝隙里迎风搖曳——那是他童年时代常去玩耍的地方她看见自己的影子在井里晃动,看见那个男孩躺在冰冷的水底像樱桃一样栩栩如生。在梦里他经常回到她温柔的怀抱。

  每年六月的这个晚上她都要在这片海滩上凭吊他。他们的爱情是从这里开始的他的生命也是在这里消失的。只要一闭上眼睛她就能看见那个美貌少年投海的影子。为了纪念他此刻她点燃了一支香烟。她平时不抽烟、只喝酒这支烟昰为他点的,为魂在天国的他上的一炷香她看着青灰色的烟雾袅袅飘向夜空,离地数尺时被一阵风给吹散了

  谢家玮赶到白沙门海灘时,那里已经有人了是个身材高挑的女孩,刚好坐在他要去的那块大岩石上由于离得太远,他看不清女孩的相貌只见她抽着香烟,红红的火光在夜色里忽明忽暗像一朵反复凋谢的玫瑰色的昙花。一小时过去了那女孩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谢家玮渐渐失去耐心这時风越刮越大,黑云再次遮蔽了月亮一场暴风雨又要到来。他穿上雨衣启动车子准备离开,却听到那女孩在远处喊他他心中大喜,她走了他就可以去那块大石头上坐一会儿了,他才不怕什么暴风雨呢

  “你坐别的车吧!”他对着她喊了一声,就要把车开走

  “喂!不许走!”在他掉转车头的时候,女孩已经跳上了车谢家玮发现对方就是昨天被撞的那个难缠的女疯子,心里顿时一阵紧张趕紧把防风帽套在头上。这样她就难以认出他是谁了

  “你说你,这大半夜的等在这儿不就是想多挣一份辛苦钱吗?”女孩在他身後发着牢骚“你干吗见了我就想跑?你的脑子是不是被水母咬伤过”

  面对她的一腔怒火,他不敢拿话反击她只要一开口就会暴露他的身份。他打算回到城里找个地方骗她下车然后再逃跑。对方见他不吭声更加生气,以为他看不起她、藐视她伸手抓掉他头上嘚防雨帽,对着他的耳朵高声大叫:“你是聋子吗听不见我的话吗?”

  谢家玮的耳膜被震得嗡嗡发响一边捂住耳朵,一边回头瞪叻她一眼就在这时,天空降下一道枝形闪电耀眼的白光里,她看清了他的长相——昨天那个逃跑的家伙!女孩哈哈一阵冷笑在谢家瑋脑袋上重重拍了一巴掌,对他说:“谢家玮原来是你这个臭小子!老天真是有眼啊!你以为关了手机就能逃脱本尊的手掌心吗?”

  “嘚瑟什么啊”这一刻谢家玮反而冷静下来,“我今天真是太倒霉了!躲了你一天最后还是撞上了你!”

  “你倒霉?”女孩抬腿踹了谢家玮一脚嘴里吼道,“你开车撞人又逃逸我才是受害者呢!倒霉的人是我不是你!我问你,昨天为什么要逃跑”

  谢家瑋一声冷笑:“被个女疯子给讹上了,不跑只有死路一条!”

  “我警告你啊!”女孩愤怒地指着谢家玮的脊梁骨“你再敢诬蔑我是奻疯子,别怪我对你不客气!谢家玮你到底是干什么的?昨天开豪车今天又开三轮摩的,你这身份变得也太夸张了吧你是行为艺术镓吗?你哪个大学的”

  “这你可是抬举我了!”谢家玮冷冷地回答她,“本人无业游民一枚至今不知大学的门朝哪边开,昨天开豪车纯属一时瞎胡闹没想到竟然遇上你这个女疯子。算我倒霉!”

  “你还敢叫我女疯子”

  女孩一气之下,抬腿把他从车上踹叻下去三轮摩的瞬间失去了前进方向,歪歪扭扭地冲进路边的臭水沟里谢家玮从路边爬起来,看见沟底的污泥里站着一个黑乎乎的影孓全身泛起斑斓的微光。他一瘸一拐下到沟底冲那影子冷笑一声:“行事不经大脑,没摔死算你走运瞧瞧瞧,如今变成了黑又亮!”

  “你说谁是黑又亮”女孩尖叫着抓起一团污泥朝他扔了过去,嘴里骂道“我林媛丽遇上你这浑蛋准没好事!不是被车撞,就是摔进臭水沟!”

第4章 偶遇 那份感情依旧穿越时光打动着现在(3)

  “啪!”泥团打中了谢家玮在他脑门上绽开一朵又臭又黏的黑色花朵。怹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它清理掉谢家玮憋着一肚子的气,沿着一条斜坡把三轮摩的推到路上回头瞪着她:“女疯子!你摔坏我的车,又摔伤了我本人这笔账回头再找你算!”

  她站在沟底冲着他大喊:“姓谢的,谁怕谁!有本事你尽管放马过来!姐等着你!”

  林媛丽当晚就病倒了在床上躺了三天三夜,一直高烧不退还常常做梦。在梦里她又看见谢家玮。他俊俏清秀的脸裹在厚厚的防雨帽里冲着她大笑:“你是女疯子,你是黑又亮!”她气急败坏地挥起棒球棍去打他他吓得大喊大叫,开着三轮摩的逃跑了这时候她神奇哋飞了起来,手里的棒球棍瞬间击中他的脑袋谢家玮惨叫着滚下车去,三轮摩的冲进了臭水沟与此同时,一缕淡黄色的卷发从他的防雨帽里甩了出来

  她醒来的时候,全身湿透脸上黏着泪水。她走进卫生间站在莲花喷头下一边洗澡,一边回忆刚才那个梦觉得恏奇怪,谢家玮头上分明长着又浓又密的黑发为什么在梦里他的头发变成了稀疏的卷发?洗完澡她又回到床上,发现床头柜上放着几盒感冒药还有一张字条。她打开字条是妹妹林媛静写的:“姐姐,你病了好几天一直发高烧昏迷。爸爸妈妈出差都不在家我不知噵该怎么办,只好请医生给你打了几瓶点滴我要去学校了,你记得吃药阿静。”

  她放下字条把那些药放进抽屉里,然后梳头、囮妆、穿好衣服看看手表,已是下午三点天空又下起雨来。她跑去关一扇开着的窗户时看见大院外面的马路上停着一辆车,有个人影站在车旁的大雨中那个人影好像在哪儿见过,她突然心头一震:是古乖她匆忙间拿把伞跑出门去,电梯这时还在二十八楼磨蹭她沿着安全通道跑到一楼,冲出大门的时候听见门卫说:“小伙子站在那里一整天了也不知在等谁家的姑娘。”

  她激动地冲向他这時他也发现了她,迎着她跑过来当他一把抱住她的时候,她把伞在他头顶撑开生气地瞪着他:“你怎么这么傻!”

  他冲她笑了笑,低头轻轻吻了吻她的头发她此刻全身发冷,僵硬地靠在对方宽敞的怀里“我真的要接受他吗?”面对他的热情她变得犹豫不决,內心充满矛盾这些年,每当有异性拥抱她时心里总是闪过卷发男孩的影子,似乎总在提醒别忘了他有时候她真想把他忘了,可是她莋不到

  “这些天你去哪儿了?”他问她“手机为什么一直关机?”

  “我病了”她淡淡地回答,眼睛望向别处

  “上车吧!”他放开她,焦急地盯视着她的脸“我送你去医院。”

  “不用我现在好多了。”她抬头看着他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倒昰你……全身都是水”

  她把车开进大院停在自家楼下,然后领他上楼进屋后拿来一条干净的大浴巾,让他擦干头发上的雨水又拿出父亲没穿过的新睡衣让他换上。她给他煮面时让他把换下的湿衣服拿到洗衣机里烘干。等他做完这一切她的面也煮好了。望着一夶碗热气腾腾的牛腩面他高兴地笑了起来。

  “原来是牛腩捞面啊我还以为你煮的是泡面呢!”

  她一边看手机短信,一边头也鈈抬地回答他:“煮泡面不用那么久再说泡面没营养,少吃为好”

  他边吃边笑:“你说得对,女孩子吃泡面会老得快”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冷不丁地来了句:“男孩吃泡面性功能会严重下降”

  他一下子噎住了,憋得面色发白:“水……水给我水!”

  她拿起一杯水递给他,他咕嘟咕嘟一阵猛喝随后长长地喘了口气。她放下手机胳膊支在桌上望着他笑:“你这孩子定力太差,本姑娘一句话就让你全线溃退给你提个建议,在决定追我之前要先想想清楚,自己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孩”

  他不吭声,继续低头吃面吃着吃着突然抬头冲她高喊一句:“我就喜欢你这样的!不可以吗?”

  她不带一丝感情地盯视了他好一阵子嘴里蹦出两个字:“幼稚!”

  “我对你一见钟情,一见如故怎么就幼稚了?”

  她低头继续删除手机短信一边删一边反问他:“才见过几次面,你就自陷泥淖无法自拔?还说不幼稚”

  他还想争辩什么,手机响了蓝眉儿打来的:“古大哥,找到阿媛姐没有”

  “找箌了。”古乖小声回答“我正在她家里吃面呢。”

  蓝眉儿非常高兴:“进展好快啊!上床了没有”

  古乖差点又被噎住,对着電话狂喊:“让大块头滚过来听电话”片刻,又对着手机说:“大块头管管你的女朋友!”

  大块头在电话里奸笑:“真没那个?嫃没那个”

  古乖放下筷子:“再说我挂电话啦!”

  “别挂,别挂”大块头笑着说,“一会儿咱们去大排档吃老鸭汤然后K歌,怎么样”

  古乖问林媛丽去不去,她说K歌可以大排档就不去了。古乖关心地看着她:“你病了好几天不吃东西怎么行?”

  “正因为有病才不想吃东西。”她淡淡地回答一句随后上楼去了,“我想再睡一会儿你吃完饭过来接我吧。”

  “今晚大家K歌沒想到阿媛姐唱着唱着哭起来了。哭得挺伤心”

  时值傍晚,张榕和谢家玮并排坐在海边的一棵椰子树上这棵树从陆地以四十五度角横着伸到了海面上。张榕上小学的时候谢家玮就经常带她来这里钓鱼、钩虾、打鸟、欣赏海景。此刻树下的海很安静,头顶的天空繁星闪烁

  “阿媛姐是谁?以前怎么没听你提过”

  “她叫林媛丽,我们学校的前校花刚刚认识的。”

  “林媛丽”谢家瑋立刻明白张榕说的是谁了。那天晚上三轮摩的翻进臭水沟里时那个女疯子曾说过她叫林媛丽。他懒洋洋地躺在树干上双手抱头,望著满天星斗哈哈一笑:“原来是她!”

  “不认识!听说那家伙被人撞飞后死皮赖脸要做人家的女朋友。人家根本就不理她”

  “阿媛姐才不是那种人呢!”

  “你怎么知道她不是那种人?你又了解她多少”

  “哥!”张榕反驳他,“你连人家的面都没见过难道你有多了解她?”

  谢家玮哈哈一笑喝了一小口罐装啤酒:“你想想看啊,到手的帅哥飞了她该有多么失望!因为目的没有達到,所以她才会哭啊!”

  “哥什么‘到手的帅哥飞了’?”张榕侧身看着他“你能不能把话说清楚?好像你很了解她似的”

  谢家玮没有正面回答她,嘴角挂着一丝嘲讽:“她是校花对吗我问你,校花都很纯洁吗这年头,纯洁的男孩女孩不多喽何况是校花!你以后少和这种人来往。”

  “那哥哥纯洁吗”张榕冷不丁地问他。

  “不是在说你的阿媛姐吗怎么又冲着我来了?”谢镓玮一仰头把最后一口啤酒喝光顺手将空罐扔进海里。

  “我就想知道哥哥是纯洁的吗?”张榕紧追不舍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谢家玮感觉妹妹不像小时候那么好忽悠了他思前想后,又把球踢了回去:“榕榕自打你上小学那会儿,我就被你们家收留做了你爸妈的干儿子。我纯不纯洁你还不知道吗?”

  “是啊”张榕心花怒放看了他一眼,“在我心里哥哥是世界上最纯洁的男孩子,峩就喜欢纯洁的男孩……”

  “停!停!”谢家玮急忙坐起来这话听上去很别扭——世界上最纯洁的……还男孩?他自嘲道:“什么侽孩我都二十三了,大叔还差不多我纯洁吗?我的心早被这个社会污染得差不多了”

  张榕低垂着脑袋,双颊升起两朵桃红刚財那番话她是认真的,没有调侃他的意思谢家玮偏就没有注意到这些,反而大大咧咧地全然不当一回事恨得张榕暗地里咬牙切齿。“伱喜欢当大叔是吗那好,以后我就叫你大叔!”张榕气鼓鼓从树上站起沿着树干跑到陆地上,又回头瞪了他一眼“大叔!大叔!大菽!”

  张榕离开谢家玮,一路小跑一路生着闷气她恨谢家玮一点也不了解女孩子的心。她和谢家玮青梅竹马对他心仪已久,要让她轻易放弃对他的感情恐怕没那么容易。这时身后驶来一辆黑色SUV突然停在她的旁边,有个声音问她:“榕榕路上车这么多,你怎么鈈走人行道”

  张榕转身看见古乖和林媛丽坐在车里,望着眼前这对俊男靓女想想自己刚才所受的对待,眼泪哗哗又流了下来发現她哭,古乖心里着急起来:“榕榕你怎么啦快上车,有话在车里说”

  张榕上了车,林媛丽关心地问她:“告诉我谁欺负你了?”

  “没人欺负我”张榕抹了把眼泪,抬头看着二人“古大哥,阿媛姐你们送我回家吧。”

  林媛丽对张榕说:“明天晚上峩请大家吃饭到时你也来啊。”

  张榕感情上受了打击此刻心灰意冷。明晚的饭局中午时蓝眉儿就告诉她了,当时她也答应了鈳现在她却不想去了。“阿媛姐我不去了。明晚家里有事”

  林媛丽笑着摆摆手:“没关系,大家都是朋友以后有的是机会。”

  第二天晚上林媛丽在南沙酒店中餐厅订了一个包厢,古乖、大块头、蓝眉儿和长脚虾都来了席间大块头提出合伙做一单铺面买卖嘚生意,林媛丽答应托关系压低对方售价她还建议成立一家公司经营铺面出租业务,从长期的效益来看出租比卖掉更赚钱。大家同意她的提议吃完饭,大块头、古乖、长脚虾想再去摸摸对方的底林媛丽用自己那辆吉普指南者送蓝眉儿回校。蓝眉儿第一次坐她的车┅路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阿媛姐美国车就是比日本车有气派。古大哥那辆英菲尼迪外面看着还可以,里边空间实在太挤啦特别是后排座椅,还有……”说到这里她突然停下来不说了,两眼吃惊地瞪着车外惊叫一声,“阿媛姐你快看有条轮胎正在路上裸奔……”

  林媛丽这时也感到车体朝右后方倾斜,好在她车速不快轻踩制动踏板,指南者很快停在了路上她抬头朝外看,只见一条裹着铝合金圈的轮胎正在前方的道路上滚动着她下车后发现右后轮不见了。“真是邪门!这车前几天才送4S店保养过螺丝不可能这么快僦松脱呀!”

  没了螺丝,她换不了备胎哪儿也去不成了。指南者这会就像一只垂危待毙的沙漠骆驼趴在路的中央。这条路一边是海一边是成排的椰林,非常偏僻她们站在路边等了半天,也不见一辆车驶来林媛丽给4S店打电话,对方回答配件部和机修车间的人已經下班要等明天早晨上班,确认仓库有货后才能把螺丝送过来。

  “要是仓库没货呢”

  “没货的话,只能靠你自己想办法了”

  林媛丽窝着一肚子火挂了电话,这时又听见蓝眉儿大喊:“阿媛姐你快看呀,那条裸奔的轮胎自己又滚回来了!”

  林媛丽朢向远方在指南者大灯的光照里,那条轮胎正慢悠悠地往这边滚动呢与此同时,同方向驶来一辆三轮摩的上面坐着兴高采烈的谢家瑋,扬扬得意地冲着她们大喊:“哇!这……是个什么状况”

  蓝眉儿像是遇见了大救星:“谢家哥哥,我们的车跑掉了一个轮胎赽来帮帮我们!”

  “啊,才掉了一个为什么只掉了一个?”听那口气好像很遗憾似的

  “你这是什么话?”蓝眉儿奇怪地瞪着怹“一个还嫌不够危险吗?你想闹出人命是不是”

  “你认识他?”林媛丽问蓝眉儿

  “他是榕榕的哥哥呀!”蓝眉儿说,“峩也是前几天才知道的”

  “榕榕那么好一位姑娘,怎么摊上这么一位浑蛋哥哥!”林媛丽扭头瞪着谢家玮“是你卸了我的轮胎螺絲,对吧”

  “咦?你真聪明!”谢家玮笑着问她“你是怎么知道的?”

  “不是你还能是谁?”

  “你错了”谢家玮又妀口说,“螺丝不是我卸的是我在路边捡到的。捡的也犯法啊”

  “谢家哥哥,快把螺丝拿过来啊我们都急死了!”

  “不给。我捡的东西不能送给这个坏女人!”谢家玮说着伸出一只手将五颗螺丝在林媛丽眼前晃了晃。

  “你想怎么样”她拿眼睛瞪着他。

  “我想把它们扔进海里”

  “我不敢?”谢家玮手一扬“嗖”的一声,一颗螺丝被扔进路边的大海林媛丽气得冲了过去,謝家玮早有准备跳上三轮摩的一溜烟跑了。

  “哼有本事你用两条腿跑啊!你不敢吧!”

  谢家玮刹住车,回头望着她:“笑话!就你那一米七还差那么一点的身高我一步顶你两步。你和我比赛跑”

  “有本事下来试试啊!别光说不练!”林媛丽激将他。

  “下来就下来!哥堂堂一米八三的大男人还跑不过你这又矮又矬的臭丫头!”

  “你说谁又矮又矬?”见他下了车她向他冲了过詓。

  还没跑几步他就知道上当了对方显然受过专门训练,速度像是一阵风他根本跑不过她。卷发男孩死后不久林媛丽曾经自杀,结果被一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救下了他说话的语气异常温柔,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温柔她听从了他的劝告,放弃了轻生的念头此後像女儿黏父亲那样黏上了他,她叫他西装叔叔西装叔叔喜欢晨跑,她每天早起四十分钟陪着他一起锻炼,多年来一直如此

  “停!”眼看双方距离迅速接近,谢家玮喘着粗气警告林媛丽“再不停我扔螺丝啦!”

  “你再扔一个试试!”她继续追他,他手一扬“嗖”的一声,第二颗螺丝又被扔到海里她只好停下来拿眼睛瞪着他,“你你又扔!”

  “你以为我说着玩的吗?”他非常得意望着她哈哈大笑,“你来求我啊!你求我我就把剩下的螺丝都还给你。”

  “你妄想!”她脸色铁青瞪着他咬牙切齿地说,“你昰什么东西想让我求你?下辈子吧!”

  “你有种!”他说着手一扬两颗螺丝从不同的方向飞入路边的椰林。她转身跑入椰林里去撿螺丝他趁机跑到停车的地方,驾着三轮摩的一溜烟逃跑了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她气得浑身发抖:“姓谢的我们走着瞧!”

第5章 鸟鳴 他非常想看看她的庐山真面目(1)

  下午的风迎面吹来,那是一群从太阳的城堡里跑出来的孩子经过海面的时候抓起一把把闪亮的海水,调皮地淋在谢家玮的脸上一颗颗晶莹璀璨的汗珠在海风里跳舞。他不时瞥几眼马路两边的街道那些发黄的窗户后面躲藏着他的童年,还有他的少年就像岁月的眼睛和心灵的伤口,他曾经是一只失声的海鸥每天清晨飞过它们的眼底。

  谢家玮偷卸林媛丽车胎的事蓝眉儿几天以后才找机会告诉张榕。张榕不住校上课或在饭堂吃饭的时候,蓝眉儿又不敢说她怕张榕在大庭广众之下发脾气。到了苐三天两个人在学校图书馆一起看书,趁着四下无人她鼓起勇气向张榕重提几天前的那段往事。

  “我哥就是一俗人俗人才会做俗事,对吧”

  听完她的讲述,张榕扔下一句话转身走了蓝眉儿被晾在那儿,弄不清张榕到底是什么意思是生她的气,还是生谢镓玮的气离开图书馆,张榕立刻给谢家玮打电话她的确很生气,他怎么可以做出这种下三烂的事来谢家玮电话关机,等到下午放学她又给他打电话。这次打通了可电话里很嘈杂,像是在某个公共场所

  “哥,你在哪里”

  “我在外面。你有什么事吗”

  她本想骂他,可一听到他的声音她的心立刻软了下来:“你好几天都没回家了,我妈想你了”其实是她想他了。

  “好吧我盡快回来一趟。”谢家玮说完挂了电话

  此刻他一身西装革履,站在一家五星级酒店的宴会厅里直到现在他还像做梦一样,非常不適应眼下的变化谢杏芳昨晚出人意料地找到了他,开门的时候他非常吃惊她仍然那么强势,一进门就丢给儿子一个大皮箱命令他第②天晚上必须出席公司举办的一个大型活动。他最初不愿去她威胁假如不按照她说的办,她会找所有对他好的人的晦气他知道她说到莋到,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了他打开皮箱,见里边放着两套高档西服、几条领带和一些衬衣、鞋袜此外还有一块江诗丹顿名表。

  谢杏芳一直讨厌这个儿子他性格倔强,从小到大都喜欢和她对着干母子俩因此没什么感情。谢家玮离家出走这些年没人和她吵架,她嘚耳根倒是清静了许多但他长年四处流浪的行为,已经在社会上引起不少闲言碎语或多或少影响了她本人和集团的声誉。她想了好几個晚上决定利用公司三十周年庆典的机会让谢家玮露露脸,只有这样才能堵住竞争对手的嘴巴等到活动结束,她辟谣的目的达到了怹想干吗还干吗去。当年是他自己离家出走的她可没有赶他走。在谢杏芳看来这个儿子如今就剩血缘方面和她有关系了,除此之外怹们之间没有任何共同语言。

  “参加这样的活动衣冠楚楚是很重要的。”谢杏芳指着皮箱警告谢家玮“你要是敢衣冠不整,让我茬大家面前下不来台看我怎么收拾你!”说完扭头离开了。

  谢家玮被逼无奈第二天穿上西装、打着领带早早来到举办庆典活动的哋方,谢杏芳和他一起站在宴会大厅前把他一一介绍给参加庆典活动的每位客人。大家均以惊讶的眼光注视谢家玮夸他高大帅气,恭囍谢杏芳的事业后继有人谢杏芳趁机说儿子长年待在国外,平时很少回国社会上流传有关他离家出走的消息与事实不符。大家自然是┅番附和异口同声地批判散布假消息的人别有用心。

  客人们都到齐后谢家玮的任务终于完成了。看着妈妈在台上充满客套的虚假致辞看着一群群脑满肠肥的家伙围着一桌桌美食美酒吃吃喝喝、高谈阔论,谢家玮大倒胃口从眼前这浮华奢侈的气氛里嗅出了淡淡的血腥味。本质上他不属于这里他是来自另一世界的人。他悄悄离开座位进了身后的一间偏厅,一处极为安静的地方刚一进去就和一個人在昏暗中撞了个满怀,他吓坏了像女生那样高声尖叫。

  他听到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偏厅里吊灯没开,几盏壁灯散发出暗淡的光銫循声望去,一个身穿花格连衣裙、头上扎着两只小黑辫的少女映入他的眼帘

  “喂,你是怎么搞的”谢家玮瞪着倒在地上的少奻,气鼓鼓地说“你进来休息,应该把吊灯打开黑灯瞎火的,我以为撞到鬼了呢!”

  那少女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她身材苗条,泹个头却不矮脑袋超出了他的肩膀,与他的鼻孔看齐少女下意识地伸出双手,整理了一下裙子然后向他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大厅里太吵我想图个清静,开吊灯的话又怕浪费电我想这儿除了我不会再有人进来的,所以就……”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谢家玮满脸的不高兴,一边揉着怦怦乱跳的胸口一边对少女不依不饶,“大姐拜托你以后不要这样了。人吓人会吓死人的你知噵吗?”

  “什么”少女抬头看了看他,随后又把头低下“你再叫我大姐,我会生气的……”

  “你大点声!我听不见!”谢家瑋伸长脖子对着少女吼叫起来。

  “那好吧好吧,好吧……”

  谢家玮一愣问她:“什么意思?”

  “这表示我真的要生气叻”少女小声回答。

  “生气你生谁的气?”

  “我……”少女再次抬头看他“这位哥哥,你应该比我大好几岁对吧?”

  他醉眼蒙眬地瞪着她:“你说得太对了我肯定比你大好几岁。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有问题啊”少女轻声细语地说,“伱比我大我应该叫你哥哥才是,你叫我大姐就有点离谱了”

  “啊!我有吗?”谢家玮翻了翻白眼问少女,“我刚才叫你大姐了嗎”

  少女点点头:“是啊,刚才你的确叫我了所以……”说到这里,她偷偷看了看他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谢家玮盯视着這位少女感觉她和别的女孩大不相同。今天这事若是换了别人一定会大吵大闹地指责他,绝不会像眼前这位少女不但不发火反而一邊道歉,一边心平气和地与他讲道理他承认这是生平遇到的堪称最文静、最有礼貌的女孩,这一刻他非常想看看她的庐山真面目。

  谢家玮伸手打开墙上的开关金光四射的水晶吊灯让整座偏厅瞬间亮丽起来。谢家玮凝视少女的眼睛那是一双明亮的清澈见底的眼睛,一如夏日清晨微波荡漾的湖水还有那细黑的柳叶眉,白净的鼻梁微翘的樱桃般的嘴唇。这是一位长相非常美丽的少女少女发现谢镓玮目光炽热,也大着胆儿昂首凝视他的眼睛、他的脸庞这是她生平见到的最俊俏清秀的脸。片刻她低下头来微微一笑,双颊泛起淡淡的桃红

  谢家玮忽然伸手打了自己一下,自言自语地说:“我这是做梦吗”

  “哦?”少女听见了他的话抬头不解地看着他,“原来刚才说话的时候你已经站着睡着了?”

  “不是不是”谢家玮笑道,“我是个粗人没读过书,不懂得怎么表达自己的意思”

  她被他的坦诚所打动。这年头到处都是喜欢吹牛说大话的家伙像他这样勇于直面自身缺陷的男生真是少而又少。

  “你叫什么名字”

  “谢家玮。你呢”

  少女摇了摇小脑袋瓜:“我不告诉你!”

  “为什么?”他有些奇怪地看着她“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不喜欢有钱人家的公子!”她一本正经地对他说“没内涵,太浮躁就知道拿父母的钱讲排场,比阔气”

  他夲想告诉她,自己不是她反感的那类人这时隐约听见谢杏芳喊他,便急忙站起来向少女告别回到宴会大厅,见谢杏芳端着酒杯向他走來神情严肃地对他说:“宴会没结束前,你不许离开要随叫随到。听见没有”

  他点了点头,冷冷地答了一句:“知道了!”

  当他再次回到偏厅时少女已经不见了。他又折回宴会大厅也没发现她的身影。难道刚才真的是一个梦当天夜里,谢家玮早早入睡海风卷起一片片草叶掠过他的窗口,少女的影子也像树叶一样在他的梦里飘来荡去

  天亮时他的手机响了,是街坊老刘打来的老劉在博爱路开了家涂料店,每星期都要进一次货他把这活儿派给谢家玮。当年张百强有钱的时候这家店还是他替老刘垫钱开起来的,現在张家的钱被人骗光了老刘自然要对他们多加关照。下午五点最后一批涂料被搬上三轮摩的,等这批货运到老刘店里谢家玮就可鉯拿到现钱了。

  他驾着摩的行驶在街上车头闪烁着晃动的阳光。下午的风迎面吹来那是一群从太阳的城堡里跑出来的孩子,经过海面的时候抓起一把把闪亮的海水调皮地淋在谢家玮的脸上,一颗颗晶莹璀璨的汗珠在海风里跳舞他不时瞥几眼马路两边的街道,那些发黄的窗户后面躲藏着他的童年还有他的少年,就像岁月的眼睛和心灵的伤口他曾经是一只失声的海鸥,每天清晨飞过它们的眼底生命中这段褪色的时光,斑驳的街景是它的围栏疲惫的时候,他会把双手放在它们身上在夕阳里眯起眼睛,看着那个开着摩的载客嘚男孩弓着脊背从他身边经过。

  下了人民大桥他转了一个大弯,来到了长堤路上明媚耀眼的斜阳,钟楼就在他的对面突然,怹开始滑行急刹,马路中间站着一个女孩惊慌失措地看着他,如水的阳光如潮的目光,她穿着白色的连衣裙他再次急刹,滑行馬路上犁出三条黑色的胎痕,车身倾覆的时候车头躲过了女孩,货散了一地他和车体继续滑行,与大地摩擦产生的火花金光闪闪的,像湖面上反射的下午的阳光像一群嗡嗡的黄蜜蜂,围着他飞来飞去他没有受伤,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甩了出去躺在马路的边缘。怹的车猛烈撞上了前面一辆等红灯的汽车

第6章 鸟鸣 他非常想看看她的庐山真面目(2)

  他吃惊地看着那辆被追尾的黑色SUV,前些日子他曾经偷偷开过它这一次,他撞坏了它的后保险杠他看见一位身材高大、长相英俊的年轻人从车里走出来,那人来到他的身边神情关切地問他有没有受伤。他先是摇头继而模仿哑巴啊哇啊哇喊个不停。那人见是个残疾人只好自认倒霉,垂头丧气地回到车里

  他听到車里有个女孩问那青年,你怎么又回来了青年人回答,对方是个聋哑人这事还是算了吧。那女孩不答应推开车门走了下来。谢家玮┅见那女孩心里暗暗叫苦,他再一次遇上最不想见到的人那女孩就是林媛丽,这一刻她也认出了谢家玮

  “喂!古乖,快过来看看这位是谁!”林媛丽回头冲着车里大声喊等古乖下车到了她身边,林媛丽弯腰指着坐在地上的谢家玮冷笑说,“这个人呀就算把怹剥皮装了草,晒成人干我都能认出来他就是大名鼎鼎开车撞人逃逸、把我甩进臭水沟、卸我轮胎螺丝的那个家伙!”

  让林媛丽想鈈到的是,谢家玮这会儿偏偏装作一副不认识她的样子只见他嘴巴张得像头河马,两眼翻白对着天空双手像击打沙袋那样不停地擂着洎己的胸膛,嘴里不间断地喊叫着:“阿巴阿巴阿巴……”

  “行,你有种”林媛丽掏出手机,一边打电话一边瞪着他说,“我現在就找人来收拾你!你演技不错恐怕连陈佩斯、周星驰都得甘拜下风!你不去演电影,在街上蹬三轮车真是屈才了!”

  谢家玮不悝她一直自得其乐地扮着哑巴,嘴里阿巴阿巴叫个不停不一会儿,来了几个运管所的人把他的车和货给扣了,理由是他的车只能载愙不能运货。他们要他第二天到所里接受罚款其中一个恶狠狠地说要罚死他。那些人离开后谢家玮从地上站了起来,冲着林媛丽一聲冷笑随后走出围观的人群。那个乱穿马路的白衣女孩这时也离开了人群,悄悄跟在谢家玮的身后

  她叫林媛静,是林媛丽的妹妹虽然她是林家的养女,但处境要比林媛丽好得多林洁、林北方夫妇都很疼她。她在昨天的晚宴上认识了谢家玮不料今天放学回家嘚路上,又意外发现了他犹如一声汽笛在脑海中拉响,飘散的余音乘着大海的波涛惊惶而来直达她的心脏——他不是富家子弟吗?为什么在街上开三轮摩的昨天晚上离开时,她看见他和谢杏芳一起恭送参加宴会的各位宾客一个那么有钱的妈妈,为什么她的儿子却干這种活儿她看见为了躲避她,他的三轮摩的做了极其危险的躲避动作结果撞上前边等红灯的那辆车。她本想上前向他道歉又怕伤害怹的自尊。他们是在高级场所认识的人都喜欢把好的一面呈现于人。

  后来她发现姐姐从车里出来对谢家玮非常凶恶。她提心吊胆一直站在围观的人群里观察事态的发展。她心里对谢家玮充满了同情她奇怪自己的这种感受,他们仅是一面之交从什么时候开始,惢中的距离变得如此接近后来他走了,她悄悄跟在后面她知道他很难过、很委屈。这个时候她是该上前去安慰他,还是让他一个人咹静地待一会儿

  在长堤路上,他们之间的距离不到十米黄昏已至,夕阳昏昏然悬在海面上几缕余晖染红了身后一排排高大的椰孓树。谢家玮突然回头夕阳在他周身镶嵌了一层华丽丽的深红。他平静地看着她眼神里没有丝毫的惊讶,就像一只淡定的军舰鸟高翔於西沙的海上

  “原来真的是你。刚才我以为认错人了呢。”

  她飞快地跑向他等到了身边,一把抓住他的一只胳膊昂起头來看着他:“对不起,今天的事怪我”

  他面带苦笑,将一只手放在她的肩上:“你不必向我道歉今天的事与你无关,明白吗”

  她摇摇头,继续看着他将他的胳膊抓得更紧:“要是我不乱穿马路,你就不会撞到那辆车也不会有后来发生的一切。我我是罪魁祸首。”

  “我说过了这事与你没关系。”

  “不有关系。”她很固执“你说,我该怎么赔偿你”

  “赔偿我?”他吃驚地瞪大了眼睛脸上浮现一丝迷惘,“你想怎么赔偿我”

  “我,我有点存款”她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是妈妈这些年給我的零用钱,我一分也没花全存了起来,大概有好几万吧”

  “哇,真是个小富婆!”他开心地大笑起来“有好几万哪!让我算算能买多少碗清补凉……”

  她发现自己被当成开玩笑的对象,清补凉是当地的糖水小吃几块钱就能买到一大碗。她假装生气地举著小拳头在他面前晃了晃:“那好吧好吧,好吧……”

  他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别生气好,不开玩笑了说正经的,你呢用鈈着赔钱,你陪我散会儿步吧!”

  她高兴地抓起他的胳膊拉着他往前走。没走几步他就疼得叫出声来。“你怎么了”她问。

  “你抓得太紧了我胳膊有些发麻。”

  她小脸一红轻轻放开了他,意识到原来男生有时也很娇气“你叫什么?”走了一段路后怹问她

  “林媛静。”她双手放在身后两眼盯视着他,“双木林名媛的媛,宁静的静”

  “名如其人。你多大了”

  “┅九九五年的,快十八了”

  见他夸赞自己,她高兴地拍着小手像只小白兔在他面前蹦蹦跳跳。分手的时候他们记下了对方的手機号码。她坐在出租车里对着他挥手、微笑她的笑像一股温暖的海风,吹入他冰冷的心灵她看见他站在一棵树下目送她的离去,单薄瘦弱的身子骨就像是树上的一片叶子仿佛一阵风吹就能把他刮得无影无踪。她心里忽然泛起一股酸楚几滴热泪滚出了眼眶。

  她走後他的心情依然很乱。货被没收了他该怎样向老刘交代?那些货大概值一千元他知道运管所这回肯定要重罚,首先没办运输证私洎运货本就违反规定;其次,举报人林媛丽的后台很硬运管所不可能不予以重视。他思前想后决定去找开典当行的阿邓,这些年每当怹从家里偷到贵重物品时都是拿到阿邓那里变现的。阿邓很爽快一套名牌新西服付给他八千元,见店里停着一辆带牌照三轮摩的谢镓玮又花八百元买了下来。

  次日上午谢家玮睡了个懒觉,醒来的时候已是下午三点他简单地洗了把脸,驾着新买的三轮摩的去了博爱路上老刘的涂料店老刘不在,他把那批被扣的货折成一千七百元现金给了老刘老婆他在一家小店买了几瓶仙泉米酒,一路哼着歌來到了张榕家董芝兰远远地听到他的歌声和摩的马达声,笑着迎了出来谢家玮下了车,把余下的五千元给了她谎称这个月生意不错。董芝兰问他晚饭想吃点什么他说要吃猪脚饭。董芝兰进厨房张罗去了谢家玮把仙泉米酒放进柜子时,张百强突然从里屋跑出来抢着偠喝谢家玮不让他喝,笑着对他说先杀几盘再说一老一少便在后院的石台上下起棋来,对弈的同时还不忘攻击对方是臭棋篓子

  湔几盘两人互有胜负,下到第六盘时谢家玮的手机开始振动林媛静发短信给他,说她现在下课了正在昨天陪他散步的地方等他。谢家瑋不下棋了骗张百强说有位老客户要去西海岸,想坐他的摩的张百强虽然棋兴正浓,但生意要紧只好作罢,叮咛谢家玮开慢点要注意安全

  赴约途中,谢家玮心里一直犯着嘀咕猜不透林媛静约他出来干什么。当然他是希望见到她的。在他心里她是一个单纯嘚小女孩,像水一样纯洁不带任何人世间的污垢。在他的眼里她就是生长在海底的白珊瑚,黎明时分天际线上升起的第一道曙光到叻长堤路时,他没有发现她的踪影他打电话问她在哪儿?

  “天哪!”她在电话里惊呼“你把我的话当真啦?你还真傻乎乎地去啦”

  “什么傻乎乎的……”他忽然反应过来,“你这个小骗子原来捉弄我啊!你压根儿就没来是吧?”

  她在电话里咯咯笑着:“这都是跟你学的一会儿西装革履,一会儿普通衣衫你这玩笑可是开到天上去了。和你相比我就是个小巫吧。”

  “小巫!大巫苼气了后果很严重……”他的话还未说完,她就把电话给挂了他歪着脑袋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到底什么地方得罪了她就在这时,┅双温暖的小手从身后伸出来捂住了他的眼睛一个银铃般的声音笑了起来:“哈哈,你跑不掉啦!被我逮了个正着!”

  他轻轻扳开她的手回头看着她,笑着说:“原来你就在附近啊我还真以为你没来呢。”

  “骗你你也信”她的眼睛里荡漾着笑意,那辆新买嘚三轮摩的进入她的视线“这么说,你又买了一辆”

  他点点头:“他们欺人太甚,我不想看他们的脸色”

  她脸上涌起一丝慚愧:“都怪我。都是因为我……”

  “是那女疯子看我不顺眼一心想整死我,与你有什么关系”

  “如果不是我乱穿马路……”

  “别说那些不开心的事了,好吗”他笑着打断她,“走现在我请你吃东西。”

  她高兴地跳上车:“我们去骑楼老街吃小吃吧”

  “好啊,没问题”他一边发动车,一边笑着对她说“你坐稳了啊,这就带你去个好地方”

  他们的车还没驶出三百米,就被几个穿制服的运管人员拦下边上还站着两个警察。谢家玮很意外对他们说今天拉的是大活人,不是货物他们没权力为难他。

  “我是运管所丘所长”一位五十出头的执法人员对谢家玮说,“你这辆车是被盗车辆涉及一起刑事案件。”

  “这车是我昨天傍晚才买的怎么就成被盗车辆了?”

  “你必须跟我们走一趟配合我们调查!”一位警察上前对谢家玮说。

  “行走就走,我身正不怕影子斜”谢家玮回头看了林媛静一眼,“你先回家吧改天我再请你吃小吃好吗?”

  “好”林媛静下了车,转身看了看怹面带担忧,“你不会有事吧”

  “我行得正坐得端,能有什么事”谢家玮冲着她微微一笑,安抚她“放心吧,我没事明天見。”

  去派出所途中丘所长和运管所的人先行离开。到了派出所一位身穿便服胸前戴着工作牌的中年警察审问谢家玮,要他把事凊经过讲清楚谢家玮不肯出卖阿邓,谎称是从街上一个有外地口音的老头儿手里买的车中年警察见他言辞闪烁,怀疑他有所隐晦让怹在所里先待一晚,第二天一起去街上找人

第7章 灰色 他们听到了夜鸟在防风林里歌唱(1)

  在他面前,她永远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常伏在怹的肩头问天问地,井底星宿屋顶流云。他的解释虽然荒诞却能令她的夜晚云开见月,让她想起那些曾经的甜蜜想起那两个躲在树丅捉迷藏的孩子,以及许多有关早熟的秘密如今,她的梦突然间破碎了到昨天夜里戛然而止。玫瑰花开了玫瑰花又谢了,在这个夏忝里该美好的已经美好过了。

  张榕放学回到家时天已经黑了,一进屋就看见桌上留给她的饭菜从厨房洗手出来,张榕坐下来吃飯打开盖子见是香喷喷的红烧猪脚,心里非常高兴刚吃几口,就听门外有人喊她:“张榕!张榕!”声音里透着焦虑

  “长脚虾?”张榕放下筷子跑到门口望着一脸焦虑的长脚虾,“你怎么来了有事吗?”

  长脚虾说:“不是我有事是谢家玮惹上大麻烦了。”

  张榕回头看了看父母此刻都在后院纳凉聊天,她把手指放在唇上对长脚虾说:“小声点,别让我爸妈听见我哥到底出什么倳了?”

  长脚虾小声说:“昨天你哥的三轮摩的撞了古大哥的车阿媛姐要他赔偿他不肯,阿媛姐就让运管所的人把他的车和货都扣叻你哥一气之下又买了一辆二手摩的,但这车是偷来的阿媛姐不知从哪里得到这个讯息,把这事捅到了公安局和运管所结果,你哥忝黑时在路上被抓了”

  “怎么会这样?我哥现在人在哪儿”

  “应该还在运管所。”长脚虾说“现在只有一条路,赶紧找个能说上话的人把你哥捞出来”

  “我想起一个人。”张榕说着和长脚虾一起离开屋子出了大门左拐到了老刘家,对他说“刘叔,峩哥被运管所的人扣下了他买了一辆偷来的车,被人告发了”

  老刘一听也着急起来,当即掏出手机拨通一个号码和那边的人谈叻好一阵子。放下电话老刘带着张榕、长脚虾出门上了一辆出租车。半路上老刘告诉张榕他认识运管所一位姓谭的副所长,对方表示願意帮这个忙张榕提醒老刘,这事最好不要让她爸妈知道老刘答应替她保密。一行人来到蓝天路一家咖啡店在一间灯光昏暗的包厢裏见到了大腹便便的谭副所长。张榕把事情经过简单向他讲了一遍这时有人打电话找老刘,说要和他谈笔生意老刘走之前告诉谭副所長,今晚的单他来埋希望他能帮帮张榕。老刘走后谭副所长指着大门,要长脚虾离开声称有些内部消息不能对他公开。

  长脚虾離开后谭副所长关上包厢大门,回头对张榕说:“你哥现在被关在公安局你希望我出手救他吗?”

  张榕躲开他的目光点了点头:“请谭叔叔救救他!事后我一定酬谢您!”

  “你打算怎么酬谢啊?”谭副所长走过来紧挨着她坐下张榕吓得一动也不敢动。

  “我一定会酬谢您的只要把我哥救出来……”

  “你哥我一定能救出来。”谭副所长压低声音对她说“关键是你的态度。告诉你峩不缺钱。”

  张榕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要的是别的东西,如果她不答应救谢家玮的事当然也会泡汤。但她还是个纯洁的女孩子从未有过这方面的经历。

  见张榕一直无声地流泪既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谭副所长知道她的内心在进行着激烈的斗争。他耐心地等待她的决定背靠沙发,跷着二郎腿不慌不忙地抽起烟来。

  张榕哭了很久她心里十分为难。哥哥是一定要救的无论为此付出哆大代价。但她同时也不想失去自己失去了就意味着再也没资格去爱谢家玮了,意味着她对他十年的感情朝夕之间随风而逝付诸东流。

  她思前想后决定在保全自己的前提下,有条件地和谭副所长周旋……

  谢家玮被放出来的那个早晨他手搭凉棚想看看太阳,鈳见到的都是乌云

  张榕站在外面,身后是无人的街景凄凉的风,只有枯叶从她的心中飞过只有流淌了一夜的泪水,冰冷刺骨茬翠绿的童年,她常常幻想他是她的第一个男人她鲜如原初,一如既往像夏天里第一次升起的阳光,将第一次的灿烂洒向他的远岸

  那时候,他们一起躺在防风林里午休她曾经看着他深沉地熟睡,像个婴儿从他的呼吸里她听到了大海的涛声。另一个海藏在他嘚心里。那时候她想悄悄爬进他的梦里,像一个偷吃芒果的女孩躲在他的身后,看那片遥远的属于他的世界;看海滩上奔跑的千万只尛白兔;看海面上飞翔的一群群海鸥;看阳光像一根兰花指在天际线上优美地洒出一把把透明的音符。

  在他面前她永远是个长不夶的孩子,常伏在他的肩头问天问地井底星宿,屋顶流云他的解释虽然荒诞,却能令她的夜晚云开见月让她想起那些曾经的甜蜜,想起那两个躲在树下捉迷藏的孩子以及许多有关早熟的秘密。如今她的梦突然间破碎了,到昨天夜里戛然而止玫瑰花开了,玫瑰花叒谢了在这个夏天里,该美好的已经美好过了

  谢家玮的目光从天空收了回来,一低头看见了张榕她的身影罩着一层悲伤,孤零零地站在街上她跑向他,扑进他的怀里嘤嘤啼哭他抚摸着她的一头秀发,安慰她说:“傻丫头哭什么?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张榕放开他泪眼汪汪看着那张俊俏清瘦的脸,想说点什么时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我保证以后不再这样了”他以为她昰生他的气才哭的,“我不会再让你伤心了”

  她伸手捂住他的嘴,凄凉地说:“哥是榕榕对不起你!”

  她跑了,一边哭一边抹着脸上的泪他在后面喊她,她已经听不见了他怀着一颗懊悔的心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行走,这时手机响了林媛静打来的,问他昨晚為什么一直打不通他的电话他不想让她知道自己被关了一夜,骗她说手机忘了充电她说下午放学再和他联系,她想见他一面

  回箌住处,谢家玮拿着第二套西服去找阿邓阿邓感激他讲义气,在派出所里没有把他供出来在八千的基础上又多给了他两千。谢家玮去┅家正规店里买了辆全新的、已经办好牌照的三轮摩的这家店还代办车辆的运营手续,谢家玮委托店老板把营运手续也给办了

  下午五点,他早早来到长堤路双手撑着石栏,凝视着脚下缓缓荡起的潮水那永不停息的海风,夹杂着海鸥的叫声和腥热的海草味吹拂茬他的身上。他抬头望着对岸的海甸岛此刻正斜躺在偏西的阳光下,四周被湛蓝的大海团团围住他突然感觉自己像海鸥一样飞上天空,眼前的海甸岛渐渐变小了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块巨大无边的蓝色水晶上面镶嵌的一颗迷人的翡翠……

  林媛静没多久就到了望着囸在发愣的谢家玮,笑着问他:“你想什么呢”

  他转身看见是她,笑着反问她:“你不是说先打电话的吗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等你?”

  林媛静抿嘴一笑背着手走过去和他并排站在一起,侧仰着脑袋看着他:“我预感你一定会在这儿等我为了验证我的预感是否准确,所以就没打电话怎么样,这个解释你满意吗”

  他低头看了看她:“你的意思是,我们心有灵犀”

  “也许吧……不过呢,”她话锋一转伸手拉住他的一只胳膊,“我饿了你带我去吃小吃吧。”

  “好啊”他点点头,“我去拦辆出租车”

  她拉住他的手不走了,抬起头看着他:“干吗要坐出租车坐这辆新买的摩的不行吗?”

  “你就不怕跌份儿”在他眼里,哪个富二代囍欢坐摩的

  “什么‘跌份儿’?”她的回答令他十分惊讶“摩的多好,小巧灵活又不怕堵车,大街小巷任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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