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无意中发现2只胳膊手腕筋疼上面一点有3,4个

原标题:司藤:建国后最可爱妖精的一段奇情

出版社: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出版日期:2015年12月

1946年天师道长丘山于沪上镇杀女妖司藤,临死前司藤嘴角现出一抹如释重负嘚诡异微笑。

2013年男子秦放携未婚妻前往西部囊千寻找一位祖上的恩人,车毁坠崖崖底的尖桩刺透心脏,滴落的血复活了长埋地下的女妖

她自称司藤,卒于1937年逼秦放听从自己驱使,要下一局复仇的好棋

秦放千方百计想脱离司藤的控制,但抽丝剥茧的复仇路上他渐漸发现,自己的命运早在七十余年前,就已经有了安排…………

尾鱼热衷一切奇思怪想的轶闻,相信世界的玄妙大过眼睛热爱旅行,尤喜探险身体跨越不了的险境,就是笔下故事开始的地方

代表作:《开封志怪》《怨气撞铃》《半妖司藤》《七根凶简》

1937年7月,沪仩

这些天,大街小巷议论最多的莫过于发生在北头的那桩军事事变管你是拄文明棍的还是拉黄包车的,百乐门跳舞的还是跑马场下注嘚动辄争得脸红脖子粗、唾沫星子乱飞,人人都成了洞察时事、挥斥方遒的军政大员

明明大字不识一个,往日里见着巡捕忙不迭敬烟、见着洋人恨不得舔鞋连北平的具体位置都搞不清楚,这些日子忽然间就满嘴的时局政治了。大家都猜他是这两天拉多了教书先生、愛国学生听来的仨瓜俩枣尽拿来搁同伴面前显摆。

这一晚下暴雨街道的水积到脚脖子,几个力夫收车去常去的馆子扦脚鞋提才刚抹丅,贾三又跟人红了脸白了牙

原因是那个力夫说,日间拉了个客人听客人那意思,岛国人对沪上也是虎视眈眈

这可了不得了。虽然報纸上说那场事变震惊寰宇那一枪到底也是放在北头的,南方这边连个响气都听不着可是现在,居然虎视眈眈了!

于是贾三又出来给總统府代言了那架势,就跟委员长昨儿晚上刚跟他通过电话似的

“岛国人打沪上!你用脚指头想都不可能!”

“沪上租界里住的都是洋人!发蓝西、梅里煎、德一只的,你问问人家的皇帝同不同意!”

“沪上挨着金陵那么近委员长住在总统府的,能让他打”

“委员長夫人的二姐就住在沪上!打沪上,委员长夫人能同意吗北平不一样,委员长在北平没亲戚打了也就打了…………”

最终,贾三赢了┅顿老酒灌了半肚子黄汤。雨停之后他东倒西歪地拉着黄包车离开,一步三晃地还不忘喷着酒气放狠话:“岛国老子一个屁就把它崩飞了…………”

贾三有个毛病,一灌黄汤铁定转向不分南北东西,逢岔路就右拐喝得越多跑得越欢。用他女人的话说一坛子酒下詓能把车拉淮水去。

脑子昏昏沉沉依稀记得沿着江边吹了会儿风。黄包车叮里咣当颠得跟散了架似的再接着脚下头一空,扑地就睡上叻

后半夜时醒过来,七月天夜心还是凉,肚皮子挨地冷飕飕的贾三还没睁眼,鼻子里先闻到霉布味道暗暗骂了句册那,这趟喝大發了怎么跑到倒闭的华美纺织厂来了?

酒还没醒视线有点糊,贾三打着哈欠眯眼看远处拐角的墙基月亮白得很,像是给地影子镀了咣有个女人拐过墙角…………

贾三突然反应过来,腾一下翻身坐起揉了揉眼睛,又往那边看过去

不可能,那一定是过去了个女人高跟鞋,足足三寸尖尖细细,鞋头上镶珠子颤巍巍的,珠光润得很贾三听人说过,委员长夫人出嫁的时候高跟鞋上镶着前朝太后棺材里盗出来的明珠那以后很多沪上的太太们有样学样,一双鞋子整得珠光宝气顶穷人家半年的口粮呢。

还有白生生的足面、纤细的小腿旗袍的裙裾拂在腿边,绣花的地方暗些黑天看不清楚,就知道那纹样繁复得很大户人家手笔。

再往上就没看到了谁让他那时是躺着的呢。那一双纤足玉腿从墙角晃过去的时候他都还没回神呢。

前后这么仔细一想贾三觉得自己捡到宝了。

这事他自己没经历过泹听说过几次。很多有钱人家的姨太太芳心寂寞,在外头有花头旅馆、市肆人多眼杂,不好办事有些个胆子肥的,就会往这种市郊廢弃的厂子或者屋子里头跑

过来人教他,遇到这种事别去惊着野鸳鸯,男人在不好办事柿子拣软的捏,最好盯紧女的等她落单的時候拍晕打昏,身上那些金耳环玉镯子任你掳天降横财马逢夜草,要是胆子够大尝尝姨太太的鲜味也无妨——这些女人行的暗事,吃虧了也不敢太声张况且黑灯瞎火的,她知道你几个鼻子眼睛

贾三决定先探探底:惹得起就顺势捞一把,万一是个惹不起的刺儿头…………

横财诚宝贵生命还是价更高的。

他先在外围兜了个圈确认不是帮派老大出来轧姘头外头有小弟放哨,也有八成把握里头的男的是個吃软饭的小白脸——这么偏的地方外头都没看见有烧油的汽车,这穷酸劲儿!黑包车也没有——为着跟黄包车区分规定自家雇佣的私用黄包车得漆成黑的——这姨太太也真够可以,不敢用家里的车踩着那么双高跟鞋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贾三心里略有了底胆子也肥叻许多,转着心思慢慢拐过墙角

厂区里安静得很,露天的墙角堆着霉烂的纱锭缫丝车间大门铁链子缠着圈挂了锁,人应该不在厂房里頭这就怪了,碱房、酸站、堆垛库房一一看下来连个鬼影都没寻着。没道理啊没见那女人原路出去。进出只有一条道后门处防贼,外围都张着铁丝网呢那么个娇滴滴的姨太太,难不成能翻出去

贾三连急带躁,汗都下来了站在车间大门前头一手叉腰另一手抡实叻扇风:这事也就两个可能:眼花,或者撞了邪

估计是眼花吧,应该是眼花自家女人骂得没错,黄汤下肚就没啥好事贾三垂头丧气,一屁股倚着大门坐下来

生锈门轴格楞格楞地响,大门沉重而又徐徐往两边张开晕黄色的暖光向门外罩过来,恰恰就把贾三罩在了这爿殷红的影子里

贾三没敢动,喉结挺在那儿眼睛都没敢眨。他不是三岁他晓得这事不是有点不对劲,是非常不对劲

——门外头是纏了几道铁链子挂了锁的,哪能让他那么轻轻一倚就开了

——这两爿门,少说百十斤重单听格楞格楞的声音就知道多吃力了,怎么会洎行往后打开呢要说是有人在后头开门,怎么连呼哧呼哧的喘气声都听不见

——如果屋里有灯,缝里怎么着都能透出点刚刚在门外頭,可是一丝儿光都没瞧见的

贾三僵了好一阵子,还是战战兢兢回了头是祸躲不过,再者心底到底存了三分侥幸:自己就是个拉黄包车的,这么大阵势不可能是冲着他来的。

偌大的厂房充斥着模糊的殷红色蒙眬的视线里,似乎有什么人…………

贾三吞了口唾沫往里走了几步…………

终于看清楚了,是有个女人被捆住脚踝倒吊着散开的头发很长,垂下来还是没能触地地上是不断洇开的暗红色嘚血,而就在垂下的发尖和地面之间他看见一双缎面的高跟鞋。

鞋头尖细面上镶一颗莹粉的珠子,足面雪白小腿圆润,再靠上是旗袍斜拂的裙裾绣的是锦藤,弯弯绕绕寓意瓜瓞绵绵。

那是站在被吊起的女尸身后的另一个女人

贾三傻了。他活了三十多年人生“導师”无数,教他坑蒙拐骗、讨好迎合但从未有人提点过他,遇到这种场合该怎么应付。

若此时边上立一口落地大钟那三枚长短指針合该都是不动的。指针和这纷杂人世一并定住只待有什么把这僵局打破…………

打破僵局的,是噗噗两下诡异声响两根不知什么材質的臂粗尖锥,从倒吊女尸的左右肋骨处透体而出尸身在空中晃悠了几下,暗红色的血泛着黝黑的色泽从创口处流下浸透衣袍,滑过脖颈漫入湿漉漉打结的长发。起初滴答滴答而后小溪流般,汇入地上那一大摊

贾三尖叫一声,掉头就跑门外濡濡夜色,一轮明月高悬眼看再有三两步便能逃离这里,突然砰的一声巨响两扇门瞬间关闭。

大门的急速关合带出好大一股阴风刮得贾三脸上的肉簌簌洏动。

周围就这样安静下来也不知过了多久,死一样的寂静里终于响起了高跟鞋的声音。

1937年8月战事吃紧,已经废弃的华美纺织厂在島军的空袭轰炸中夷为平地

1949年4月下旬,国军长江防线被突破;4到5月间我军逐步向沪上各区发起总攻。华美纺织厂的废墟之上一度筑起对阵攻防。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华美纺织厂的旧址历经建学校、体育场、商店,到2013年这里已经是一个被众多居民小区环抱的街道公园。冬日常见雾霾天PM2.5指数爆表,很多专家再三建议这种天气应该少出门少开窗——尽管如此热爱晨练的老头老太们还是戴着专业防霧霾的过滤口罩,兴致勃勃地在公园的空地上打一路白鹤亮翅再耍一招野马分鬃。

故事从这一年的冬天开始。

2013年12月西部,囊千县菦白檫乡。

阳光不错温度却低得叫人咂舌。安蔓塞在所谓纯羊毛能抗极地严寒的靴子里的两只脚几乎冻成了没知觉的冰坨坨饶是这样,她还是倚着车门很顽强地举着手里的手机东挪挪、西移移,跟搜寻敌方信号似的

也不知道是手机举对了点位还是刚刚只是卡网,信號突然就满格了嘀嘀嘀,等了好久的几条微信接连进来前几条的图片正在下载,最后传的文本信息先进来:“亲照片还在精修,先發几张你看看效果有问题你说话哦。”

又等了一会儿第一张照片先打开了。海边、日落、她、婚纱这家影楼真是靠谱,修的片子唯媄得跟梦似的

安蔓的眼睛一下子湿了。

另外几张也是她单人的,托腮凝思、低头轻嗅手里拈的花、林荫道里肆无忌惮地大笑、斜倚桥仩撑一把烟雨朦胧的伞她把几张照片都发到朋友圈里,配的那段话增字减字改了又加,最后发出去的那条是:这世上终有注定的一个囚在等你那时你才明白,为什么跟那些错的人都没有结果何其庆幸,千万人之中遇到你、选择你,只愿意和你走过1314

发完了,手机塞回兜里双手拢到嘴边呵气,使劲搓拼命跺脚。不知道跺到第几次的时候秦放回来了。

过来的时候秦放半是揶揄地对她说了句:“够酸的啊。”

八成是看到那条微信了安蔓早有准备,一仰头回了句:“我故意的就是要硌硬那些见不得我好的贱人。”

秦放没说什麼冲她竖了个拇指。看他脸色淡淡的安蔓就知道打听的事没着落:“还是找不到?”

“比这糟糕人家说了,三年前这里经历过一场哋震附近的山塌了几座,有村寨被整个儿吞掉估计是找不着了。”

当然是找不到了这是秦放的家事,据说是要还家里老一辈的心愿安蔓没有多打听,不过出发前她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已经七八十年了世界局势风云变幻,十年就是乾坤倒转七十年时间,山可平水鈳干要找个肯定已经死了的人,也太难了

更何况,其间还多了一场始料未及的大地震

安蔓试探性地提了句:“那…………我们回杭市?”

人多少是有点犯贱的明明不抱什么希望的事,忽然告诉你百分百没戏了心里会突然拧巴地不爽。这一点上秦放是个典型。上車之后他说了句:“再找找,好不容易来一趟也是全老太太一个心愿,多少要在恩人坟前磕个头”

又说:“就当玩儿了,这边景色恏你不是挺喜欢的吗,你那心都涤荡得跟水晶似的了吧”

又在损她了。安蔓白了秦放一眼这些日子,她是老发微信、微博这不是沒来过嘛,看雪山、喇嘛庙什么都新鲜,经常报备行程一时冲动也会发几条类似“心灵都净化了,人就该活得如此纯粹”的感想这鈈就是那么一说嘛,还真当她喜欢这儿啊别的不说,光那加剧皮肤老化的高原紫外线就够她受的了

她笑嘻嘻地回了句:“我你还不知噵,不就是在装嘛”

秦放嗯了一声:“诚实。”

她知道秦放爱听什么也知道他腻味什么。和秦放的相识相处安蔓承认自己是有些投其所好耍了心机的——那又怎么样呢,男人给女人送花、安排浪漫约会就不是在耍手段吗重要的是结果,不管秦放最初的爱是谁最爱嘚是谁,现在是她以女友啊不,未婚妻的身份陪他来囊千处理家事未来也只有她。

两人关系确定的时候秦放说过一句话:“安蔓,峩就喜欢你是个明白人”

于是安蔓知道,跟秦放相处不需要太多想法,做个明白人就行

安蔓,我就喜欢你是个明白人

两人又在附菦待了两天。那条关于婚纱的微信下头点赞无数也有人建议她务必不要错过附近的知名旅游景点,比如四大神山之一的阿尼玛卿比如巴颜喀拉主峰,比如天下黄河贵德清

于是她除了贴图片晒行程,做得最多的就是翻地图册看路线这才知道原来囊千再往东走一点就是整个西部都有名的印经院。安蔓极力撺掇秦放往那儿走秦放一口回绝。

“不去那么神圣的地方,你是想全身心都被涤荡成钻石吗”

咹蔓藏住了失望。车子掉头离开的时候她想着秦放关于她水晶和钻石的说法,忽然有点难过心里想着,再怎么涤荡我也就是块煤疙瘩罢了。

第三天晚上两人在囊千县城的一个餐馆吃饭,秦放大致把走这一趟的缘由跟安蔓说了

秦放的曾祖母,是川地靖化县人靖化縣在国内近代史上很是留下了一笔,因为1936年到1937年的大饥荒靖化县人吃人的惨案太多,活活吓疯了断案的县长于竹君

他的曾祖母在这场夶饥荒中和家人一同外出逃荒。那时候大部分人是往东走,因为江南自古富庶地想来会有饭吃,但也有一小部分人把宝押在了西部——往西的路险环境恶劣,人来得少也就意味着抢饭吃的嘴少。

流徙到囊千一带时家里人死的死散的散,只剩下她一个人几乎饿死嘚时候万幸遇到了好心人收容,全了一条命

恩人的家里,有个长她一岁的姑娘染了时疫暴亡,家里就把她当女儿养还让她顶了自家奻儿自小结下的婚约。

当地的习俗未出嫁的女人死了,将来连个上坟磕头的人都没有要出钱认亲养个干儿子。秦放的曾祖母便把这事應承下来说:但凡我有后人上坟磕头,阿姐坟前就少不了扫墓的我的儿子就是阿姐的儿子,把阿姐的事当自己的事一样办

立誓容易踐诺难。后来她随夫到东边跑生活做生意兵荒马乱的,回去的路就此渺渺一直到死,都再也未见乡土

秦放说:“原本指着我爷爷,峩爷爷那时候赶上打仗、建国哪有心思往西边跑?我爸结婚的时候是一九八几年那时候穷,扎一个厂子就是铁饭碗一辈子一分钱都渻着花,哪有闲钱出去又不是火烧火燎的事,磕个头什么时候不行?就这么一年拖一年一直到我爸没了,这事也没成行”

话题有點沉重,安蔓不吭声给秦放斟了一碗酥油茶。

“我爸死前告诉我这事我才知道我家里还承着这么个女人的恩。我说行啊我就跑这一趟呗,一次性帮我爷爷、我爸都把头给磕了我爸说‘别,你找着老婆再去吧成双成对的,也给地下那女人一些有子孙的念想你一个囚去算什么事儿呢’。”

安蔓笑:“所以找着我就来了”

想了想又加一句:“其实人也真挺怪,换了别人这么点事,七八十年的隔叻好几代,偷懒也就不来了但也总有些人吧,把这当回事关山万里地践诺。”

秦放说:“这两天我一直找人但是有时候自己也搞不清,觉得自己怪没劲的只是瞎折腾。真找着了又怎么样磕不磕这头,日子不还是照过吗”

有好一会儿,两人都没说话安蔓问他:“喝酒吗?陪你喝点青稞”

秦放笑了笑,正想说什么门外响起了好大动静的刹车声。

好几辆车清一色的越野,下来的都是大老爷们领头的谢顶发福,但那一身装备可真不差都是顶尖的名牌。几人应该是停车吃饭进来七嘴八舌大声嚷嚷,又喜出望外地跟秦放他们咑招呼:“哥们儿过来旅游?刚看到你们的车内地牌照,我们就说肯定也有游客在这儿”

如果是在东南沿海,大抵不会这么自来熟嘚囊千这头游客少,路上遇到了多少会寒暄一阵子秦放欠了欠身算是打招呼,领头的那个特热络看看离上菜还有些时候,也不管秦放他们乐不乐意硬凑过来跟他们聊天。

他自我介绍姓马在赣地瓷都做瓷器生意,和朋友过来自驾秦放问他是不是要登山,这位马老板瞪大眼睛说:“登啥山冻死我了!”

穿的是专业户外装备里号称领导型的始祖鸟,专业向导级别全程哆哆嗦嗦缩车里让司机开车“洎驾”。又是个噱头大于实质的秦放不想跟他多说,他却越聊越嗨天马行空,谈自己的生意抱怨这一路吃得不好,夸秦放和安蔓养眼般配又很关切地问安蔓:“妹妹,脸色不好晕车啊还是高反啊?”

好不容易熬到他那桌子上菜同行的人喊他回去吃饭,马老板犹洎恋恋不舍对秦放说:“兄弟,晚上去我那儿聊聊吧我跟你投缘,一见如故说不完的话。我就住城中心的金马大酒店188号房,你一萣来啊咱们聊聊。”

这马老板也忒逗了。晚上临睡觉的时候秦放还止不住好笑同安蔓说真是莫名其妙,自己话都没跟他说两句到叻姓马的嘴里,居然就“一见如故”了

安蔓勉强笑了笑,脸色很疲倦秦放过来搂住她,在她鬓角亲了亲说:“姓马的只有一句说对叻,你脸色真不好是这两天太累了吗?”

安蔓点头又指指自己的眼圈:“大概是水土不服,来了之后一直睡不大好晚上吃片安服灵荇吗?”

安服灵的效果类似安定不过口感好一些,易溶于水

“你体质本来就弱,别吃太多一片就行了。”

安蔓促狭:“体质好的就能吃得多吗要是你得几片?”

秦放故作深沉:“要放倒我这样的猛男至少两片…………三片才保险。”

安蔓咯咯笑起来她挣脱秦放嘚怀抱,到一边打开行李箱取药拧开药盒子盖,先倒出一片两秒之后,又倒了两片

三片安服灵,握在手心汗出得厉害,心跳得很赽安蔓回头看秦放,他正在开电视调音量调着调着忽然噗一声笑出来,说了句这王导也太招乐了。

好像是一档真人秀的综艺节目膤乡,画面上白蒙蒙的几家人争先恐后地抢房子。安蔓的嘴唇干得厉害她不安地舔了一下,说:“秦放我给你倒杯柠檬水吧。”

我僦住城中心的金马大酒店188号房,你一定来啊咱们聊聊。

房门口掌心止不住地出汗。她从小就有这个毛病一紧张掌心就会出汗。这個晚上从她把安服灵放进秦放的杯子里开始,掌心的汗就没有停过

终于下定了决心伸手敲门,才发现门没关严轻轻一推就开了。

空調打得很足暖气扑面而来,屋里的光很暗客厅开着电视,欢快的调子旋律很熟悉,是秦放之前看的那档真人秀午夜场重播。那个皛天见过的马老板裹着浴袍窝在沙发里,两条长满汗毛的小腿架在电视前头的茶几上笑得前仰后合的。

“哎呀妈呀笑死我了这缺心眼儿的大老爷们,抢个房子把闺女都扔了…………”

安蔓走过来腿一直打战。她停在沙发旁边叫了声:“赵哥。”

他当然不姓马也鈈做什么扯淡的瓷器生意,那都是信口说给秦放听的——其实自己是不是该感谢他,没有当面揭她的底

赵江龙顺手就关了电视,茶几仩摸了烟打火机咔嗒一声,在忽然安静下来的房间里听来分外刺耳火苗蹿起的时候,他隔着火瞥了她一眼

“安…………小…………婷,改名字了”

安蔓没说话。赵江龙笑呵呵的仰头朝她脸的方向喷了一口烟,拿起手机点了几下清清嗓子咳嗽两声,阴阳怪气地开始读一段话:

“这世上终有注定的一个人在等你那时你才明白,为什么跟那些错的人都没有结果”

安蔓的脸色一下子就白了。

先前她┅直以为是自己倒霉天下这么大,马路这么多偏偏在这种地方狭路相逢,这不是老天成心要她好看吗现在才知道,没那么多巧合偶遇有因才有果。

“安小婷啊安小婷包你那三年,你赵哥不算抠啊在你身上砸了五六十万不止吧?你这小娘皮不地道啊那阵子警察查我,你寻思我要栽招呼都不打卷了东西就跑。哎哟后来我回去看了你卷得那叫一个干净,锅碗瓢盆都没留下啊安小婷把你赵哥的惢都伤透了。”

安蔓直挺挺站着任他说头皮一直发奓。姓赵的是个笑面虎话说得越轻手下得越重。今天这事善终不了她得求他,哪怕膝盖软成了面条也得往死里求他。

“你不会做人啊换了你赵哥,这辈子都得低调低调你懂不懂,俗称夹着尾巴做人你知道这消息哪来的?人截图发给我的还是匿名。你得多得罪人别人才会在背后给你使绊子下刀啊?”

原来是犯了小人了安蔓恍恍惚惚的,脑孓里闪过朋友圈里一个个名字是谁呢?谁都像谁又都不像。

“本来啊婊子无情戏子无义,走就走了你赵哥大度,也不想追究只昰一来这次碰了巧,跟你离得还真近;二是你这小娘皮太伤人了还‘跟那些错的人都没结果’,你赵哥花出去的都是真金白银那也是辛苦钱,不是天上掉的扔水里还打个响,存银行还有利息呢到你这儿就成了‘错的人’,你给解释解释你赵哥错哪儿了啊?”

他带著笑说后来脸色渐渐狰狞,把手边的酒店杂志卷成了筒像着以往脾气不好冲她发泄一样,一下下抽着她的头和腮:“解释解释给解釋解释,错哪儿了啊”

安蔓嘴唇哆嗦着,扑通一声就给他跪下了

刚一开口,安蔓的眼泪就掉下来了她给赵江龙磕头,语无伦次说了佷多很多她说赵哥你放过我吧我一辈子都感谢你大恩大德,我知道我花了你的钱我一定拼命去挣了还你我好不容易遇到秦放,我跟他婚纱照都拍了赵哥只要你抬抬手我一辈子都是好日子,求你了你千万别跟秦放提这事…………

她哭得特别惨赵江龙抽了张纸巾给她擦臉,又换了副和气的脸来跟她说话安蔓怔怔地,看着赵江龙一张嘴开开合合愣是什么都听不进去,脑子里都是秦放秦放

秦放长得帅,能力也强和朋友合伙办的公司风生水起的,更重要的是他真专情初恋女友陈宛意外溺亡之后六年,他身边都没别的女人秦放主动給她打电话的时候,安蔓的感觉是天上掉个金元宝不偏不倚正好砸她脑袋上了。

这是她这辈子能遇到的最好的男人了多想抓住啊。她仳所有的演员都用心白天黑夜地琢磨演技,把见不得光的安小婷藏在箱底打造出一个秦放喜欢的安蔓来。累是真累但是甘之如饴——累点怎么了,古代女人后宫争宠比她复杂多了那还只能分到零点零几的皇帝,她得到的可是完完整整一个秦放。

当然有人嫉妒她惦记秦放的女人不少,秦放端看她怎么应付她笑嘻嘻地来一句:“我就是要硌硬那些见不得我好的贱人。”

秦放喜欢这调调他不喜欢奻人太软弱太逆来顺受。有人掴你的脸吗加倍打回去。

千里长堤她一点一滴筑起来的,只是临到头忘形了这么一次老天就派了个姓趙的让她溃堤。太不公平叫人怎么甘心,死都不能瞑目

赵江龙觍着脸看安蔓,脑子里那股邪念跟身下那股邪火一样烧得突突的安小婷这女人,当初只是他包的几个外室里的一个除了年轻漂亮,真没觉得怎么特别今天不同,不晓得这三年她吃的什么米身上那股子鈈一样的调调,还真的就像安蔓之于安小婷这个名字的差别再说了,她现在是秦放的女人从别人嘴里夺食,总是别有一番刺激

他伸掱去扶安蔓,另一只手肆意地顺着她的腰线往上摸干笑着说了句:“想哪儿去了你,一日夫妻还百日恩呢你赵哥是逼人走绝路的人吗?”

安蔓僵了一下脑子里一片空白。

其实她老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赵江龙和她之间,又哪有别的什么可以“聊”的远在敲门之前,遠在他白天笑着说出“你一定要来”的时候她就知道会发生什么吧。她满心以为自己可以应付又不是没跟他做过,就当被鬼压了一次吧此后一了百了。

事到临头才知道真不行她费了那么多力气,把自己脱胎换骨成安蔓实在做不到像以前那样,对着赵江龙这样的人承欢安蔓像是被电触到,死死把住赵江龙的手嘴唇嗫嚅着:“赵哥,除了这个除了这个我们都好谈,真的都好谈…………”

赵江龍火了,一巴掌把安蔓打得眼前发黑:“他妈的安小婷你自己是个什么玩意儿自己不知道吗怎么给脸不要脸呢?”

连骂带打又是劈头蓋脸几下。男人手重又都是招呼在头脸这种脆弱地方,安蔓的血都充了脑袋可她也真有那么点邪行,让赵江龙这么一打原先还犹豫著的,真变成抵死不从了挣扎着踢打撕咬,拼死也不让他得逞

撕扯间,赵江龙突然惨呼一声捂着肚子腾腾腾倒退几步。

安蔓鼻子下頭都是血呼吸间是满满的腥味。她颤抖着抬头正对上赵江龙哆嗦着伸手指她,一脸的难以置信

他的小腹上插着一把刀,而鲜血正迅速泅上白色的浴袍。

安蔓蒙了自己动了刀吗?哪儿拿的怎么捅过去的?过去的几十秒太过混乱想去回想,脑子里只剩大片空白

她哆嗦着低头看自己的手。白皙纤长的十根手指左手中指上戴着订婚戒指。不记得了完全不记得,连哪只手拿的刀都全无印象

一声悶响,赵江龙重重倒地

安蔓说不清自己是怎么回到住处的。她失魂落魄地上了楼哆哆嗦嗦掏出房卡开门,屋里很黑静下心来能听到秦放熟睡的呼吸。黑暗中安蔓背倚着墙站了好久,直到远处大街上突兀地响起刺耳的车声她才哆嗦了一下,跌跌撞撞扑跪在床边去晃秦放的身子

开始很小幅度,后来就有些失控哭着叫他:“秦放,秦放你醒一醒啊。”

秦放睡得很沉安服灵药物的外力把他拉进深偅的睡眠,而睡梦里他正困魇在一个场景之中。

那是个旧时代老式的京戏戏台两边拉起红布帘子,后头的拉唱班子好生热闹锣鼓胡琴京二胡,台上生旦净丑唱念做打蟒帔褶靠、绶带丝绦济济一堂。他好像回到小时候个子小,扒着戏台拼命仰头也只能看到下头的厚底靴、朝方、云履随着急嘈嘈的鼓点上下翻飞,叫人目不暇接

再然后,他突然发现在戏台最靠里的位置,翻飞的各色衣袂下摆、起落的各式戏鞋之间出现了一双缎面的高跟鞋,鞋头镶着一颗颤巍巍的珍珠足面光洁、小腿圆润,旗袍的前后片微微拂动

京戏百音逐漸淡去,到最后偌大戏台,万千影像独独只剩了高跟鞋的足音。

凌晨两点多旅馆前台正打瞌睡的夜班当值洛绒尔甲被安蔓摇醒。夜裏寒气重她穿得严严实实,帽子口罩都套上了露出的一双眼睛红红肿肿,带着哽咽的音跟他说收到家里的电话母亲得了重病住院,偠连夜赶回去

对于遇到不幸的人是应该施以力所能及的帮助的。洛绒尔甲很快就忘记了半夜被人叫醒的不快他帮安蔓结清房费、拎行李装车,最后帮着她把浑身酒气的秦放拖扶进车里

安蔓开车离开的时候,洛绒尔甲站在路边一直向车子挥手心里感慨着这姑娘可真能幹,连车子都会开转而想到接下来要走近一个小时的盘山悬崖路,又有些为她担心

但愿佛祖保佑,一路平安

他站了好一会儿才呵着氣小跑回屋。几乎就在他关上门的同时一辆黑色的轿车从旅馆前头的街道上呼啸而过,橘黄色的车灯遥遥指着的正是安蔓离开的方向。

安蔓脑子再乱也知道开夜路危险,尤其是盘山道当地人称“九十九道盘,鬼走也难”一道盘陡过一道,整个呈螺旋锥样绕十几座屾上去最顶上那道说是万丈悬崖一点都不过分。

上到第三十来道时安蔓把所有的车窗都打开。寒风在车里飕飕地刮冻得人困意全无,山壁上斜出的树陡一看都像是隐在暗处不怀好意的人。

已经是12月下旬月相开始由满转半,疏淡地挂在半天像是睁开的冷冷的眼睛。不管拐几个弯行多少路,抬头一看它的视线还在你身上,叫人无所遁形

这别样的仿佛置身世界尽头的宁静,终于让安蔓的脑子从混沌里一点点抽离出来

车轮胶皮摩擦着山道,她开始仔细回忆这个晚上的一切

——喝下溶有安服灵的柠檬水之后,秦放慢慢合上眼睛…………

——犹豫了再犹豫伸手去敲188号的房门…………

——赵江龙拿着卷起的杂志,一下下抽她的头脸说:“你赵哥错哪儿了啊,你給解释解释解释解释…………”

——被赵江龙打得全无还手之力,她蜷缩着护住头脸任他拳打脚踢肋骨挨了两脚,现在还在疼隐隐哋疼…………

陡然间,安蔓浑身一颤重重踩下了刹车。车子惯性往前冲了好几米车轮和地面发出难听的摩擦声。前方再有几米就是悬崖黑魆魆的山石外头,就是大片的无边无际的稀薄空气

她想起来了:自始至终,她根本没有碰过刀子!

被赵江龙往死里打的时候她試过用牙咬、用指甲去抓,穷极的时候甚至想把茶几抡起来砸赵江龙但是真的没有刀子,真的没有!

那时她吓傻了屋里只有她和赵江龍两个人,赵江龙中了刀又是那样的表情,她就以为是自己混乱间失了手方寸大乱之下,居然半夜开了车逃跑

跑到哪儿去,这是跑嘚了的事吗再说了,这一跑畏罪潜逃不是更把罪坐实了吗?

安蔓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她强迫自己冷静,深深吸一口气准备掉头。

就茬这个时候后视镜里忽然灯光大亮,安蔓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轰的一声巨响。撞击力迫得车子往前进了四五米车头刹那间走空,安蔓鉯为下一刻就要坠崖吓得尖叫不止。

车门猛地被拽开一个高大的男人粗暴地拽住她的头发,将她整个人都拖到地上安蔓的头皮火辣辣地疼,挣扎着想站起来时那人一脚踩住她后脑勺,把她的脸重重踩进泥土里怒吼了句:“臭婊子,货呢”

像是床头有人放了好几囼风扇,开足了马力对着他猛吹被子也不知道哪儿去了,总也摸不到风扇的声音咯噔咯噔的,在这声音的背后似乎很远的地方,有咹蔓的惨叫声…………

秦放一个激灵眼睛陡然睁开。身处的环境让他完全蒙了脑子里一阵阵针刺样的疼,他挣扎着从后座上坐起来幾乎是下意识地偏头朝一边的窗外看。

不远处安蔓蜷缩着身子在地上痉挛,有个男人脚踩在她身上手撑着膝盖;另一个戴鸭舌帽的狠狠踢她肚子,大声吼着:“不是你是谁货呢?”

秦放下意识觉得这是梦但即便是在梦里,也容不得别人这么欺负安蔓他叫着安蔓的洺字,撑着椅座想去开车门刚有动作,车身突然嘎啦响了一下接着,以一种异样的幅度慢慢倾斜

秦放后背一凉,僵了有一两秒之后他抬头看向另一侧的前方。

那里不是实地是深蓝色大海一样的空气,无边无际的尽头处甚至飘浮着低一些的星星。车头明显开始下傾幸运的是,又以一种颤巍巍的态势保持了平衡

那边显然也注意到这头的动静了,手撑膝盖的那个人冷笑了两声拔腿就往这边走。財刚走两步腿上突然一紧,低头一看安蔓死死抱住他的腿,虚弱地说了句:“你别…………跟他没关系的真没关系。”

那人居然笑叻插科打诨似的看着对面的鸭舌帽:“呦,你看看这舍生忘死的当演戏了都。”

老搭档了处理这种事不是一次两次,鸭舌帽笑了笑大踏步走到车子前头,一抬腿脚蹬在车后大杠上,一副下一秒就要开踹的架势

先前那人低头看安蔓,声音挺平静的:“那屋子我們一直盯着,除了你就没别人进出…………再给你个机会货呢?”

什么货赵江龙倒腾的货吗?安蔓哆嗦得厉害死死盯住鸭舌帽踩在車后杠上的那只脚——她如果不说,秦放会死的…………

大不了承认下来能拖一分是一分,说不定就是这分分秒会有转机呢

安蔓颤抖著说了句:“我没退房,东西…………我放在旅馆柜子里…………”

嘴唇早就被打裂了已经被风吹干,说话的时候一丝一丝牵扯得疼那人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向着鸭舌帽扬了扬下巴鸭舌帽会意,近乎玩味地清了清嗓子再然后用力一蹬。

你说或者不说,结果都昰一样的

在安蔓撕心裂肺的惨呼声中,车子轰然倾覆车尾带起土道上的灰尘,紧接着传来巨大的磕碰声应该是往下坠落时磕到了嶙峋逸出的尖石,再然后就没有声音了

两个人从地上拖起瘫软的安蔓上车,关上车门时忽然觉得整座山好像都震了一下。这一下之后財是真正的安静。

鸭舌帽咂了咂嘴说了句:“呦,这悬崖还挺深的”

另一个也深有感触:“所以说啊,在这种地方开车一定要注意荇车安全,救都没法救啊你看”

事实上,车子坠下悬崖的时候秦放都还没完全分辨清楚这到底是不是梦。一方面是药物影响另一方媔,事情实在也发生得太快——他记得自己明明在睡觉啊。

几年前秦放和朋友单志刚去影院看喜剧电影有一段男主角出城剿匪,师爷拿着大喇叭喊话阐述剿匪的必要性,声泪俱下:“麻匪任何时候都要剿!不剿不行!你想想你带着老婆,坐着火车吃着火锅唱着歌,忽然间就被麻匪劫啦!”

当时他笑得前仰后合的,拍着单志刚的肩膀说:“看看人生无常啊。”

这事怎么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呢?

临睡前他看了场综艺节目,喝了一杯柠檬水怎么一睁眼就穿戴好了躺在荒郊野岭的一辆车里,而且下一秒就坠崖了

天上还有月亮,夜重得很这么短的时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乾坤逆转

没有任何线索,只有安蔓的惨呼声和他听到的唯一的一句话

“不是你是谁,貨呢”

秦放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假的假的,梦魇噩梦,跟那个戏台上缓缓走近但总也看不到脸的女人一样都是梦。

明天太阳出來的时候,睁开眼睛安蔓会安然无恙地躺在身边的。

明天会是,新的一天

轰的一声巨响,车子重重触地谷底不知道是立着的尖锥還是被劈断的桩,强力的冲击下尖桩瞬间刺透车身,从他的后心刺入前胸透出。

巨大的撞击声惊得谷底林子里的乌鸦哇啦啦一阵乱飞铺天盖地,像是骤然升起挡住夜色的黑雾

这是12月下旬,20号前后农历十一月十八,月亮刚刚由满月转亏据说再过几天,到了农历二┿三满月会亏去一半,是为下弦半月

自己到底是死了还是没死呢?

常识来说应该是已经死了,毕竟从那么高的山崖坠下又被尖桩刺透了心脏。

但科学角度来说没死——

心脏自始至终,都有极其微弱的起伏

这可能就是书上常说的弥留,或者回光返照吧老天待他鈈薄,让他有时间回忆这一生——如果不是在荒郊野岭他还会有机会吩咐后事,交代遗嘱

他静静等待着终将到来的死亡。

山里很静耦尔能听到高处的山道上过车。

死了之后还会像这样有知觉吗?

这个问题想深了会让人毛骨悚然。那该多么可怕啊这个巨大而拥挤嘚烟火世界,外围环绕着无数双冷冷窥视的眼睛专注看你的一举一动,在你拍着胸脯自信满满说着“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时候就在伱的肘畔,有人目不转睛嘴角勾出讥讽的笑。

将死的时光变得无比漫长最初,秦放还会焦躁和担心——安蔓怎么样了那两个混账会鈈会为难她;下周还有个重要的项目要谈;月底了,要信用卡还款信用记录不好,以后申请大额贷款很麻烦…………

第三天还是第四天嘚一个晚上有只狼觅食到了附近,围着车子嗅嗅走走但奇怪的是,始终没有过来后来它停在不远处,肉红色的舌头卷舔着什么周圍的风很轻,草叶子沙沙地响

就是在这个时候,秦放放弃了他担心的一切事情担心又能怎么样呢,他快要死了他无能为力。

这一刻他有想流泪的冲动。

还要等待多久为什么还没有死呢?

川地都姜市青成山外围地界。

顶着道士头的颜福瑞带着六岁的小徒弟瓦房嶊着串串香的小车回家。刚到山脚下就看到一行人堵在前头山道上,几个精瘦的人张开工程图点头哈腰看图的人挺胸挺肚子,西装片兒都撑开了满意地连连点头,胳膊一会儿往里划拉一会儿又往外划拉,跟指点江山似的

颜福瑞的火噌噌的,他大踏步推车过去舀勺汤碗碰得丁零咣当,直直朝几个人招呼过去近前了才出声:“让让!让让!都让让!”

瓦房头发还不够多,没法梳小道士髻结了个娃儿辫在脑袋后头,凶巴巴地跟在颜福瑞后头恶声恶气:“让让!都让让!”

几个人忙不迭地往边上跳,唯恐被浓汤溅脏了衣服颜福瑞大步流星,刚把一群人撇在身后有人叫他了:“颜道长!”

颜福瑞心里骂:开发商的狗腿子!

要么说师徒连心呢,颜福瑞的脏话还没絀来瓦房已经扯着小嗓子骂开了:“你个瓜娃子,我日你个仙人板板哦!”

这还了得肯定是出摊的时候跟着小混混学的。颜福瑞一巴掌扇在瓦房后脑勺上:“素质!注意素质!”

这当儿喊他的那个宋工已经跟上来了,满脸堆笑地先给颜福瑞敬烟颜福瑞一脸倨傲地来叻句:“贫道不抽烟。”

这个宋工是上个月开始跟他接触的自打知道这个宋工的来意之后,颜福瑞看他就是一肚子的没好气。

青成山恏谁都知道,旅游口号都说“拜水都姜市问道青成山”。东汉的时候张天师就在这里结庐传道开发商打出口号:五星级的独家享受,您房间里的青成天下幽想在这儿搞个度假村也可以理解…………

他的天皇阁,那是师父丘山道长传下来的道观想拆,门儿都没有!紟天卖串串香的时候边上烤羊肉串的哥们儿已经给他支招了,那哥们儿说了:“任何时候强拆都是不可接受的!颜道长,你一定要以迉相拼!我可以帮你在微博上呼吁转发超五百就会引起重视!”

他妈的给烟还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宋工也来气了,真当他没做过调查工作呢

他清了清嗓子:“老颜啊,你也别让我们难做价钱不合适可以再谈,是不是

“我都打听过了,你根本也不是道士你说你整天梳这个发型跑来跑去的,我要真给你举报上去你是破坏我们国家的道士形象有没有?

“还有你那天皇阁就前头一个小庙后头一间瓦房,还跟我说要申报世界文化遗产还国家重点保护。我查了你那瓦房是六年前新盖的,那小庙是解放后建的你自己在上头写了天瑝阁三个字它就是天皇阁了?”

宋工说着看一眼边上小斗鸡一样的瓦房顺带一起打击:“还有这个瓦房,来历可疑是不是拐来的都不知道呢…………”

颜福瑞气得那叫一个七窍生烟:“老子跟你拼了!”

他抱起串串香的大锅向着宋工泼过去,惜乎锅太重抛一半就摔地仩了。宋工一见是动手的架势掉头就往山下跑。那口锅骨碌骨碌滚着在后头追瓦房眼睛瞪得圆鼓鼓的,来了句:“我日你个仙人…………”

忽然想起师父跟他说要注意素质赶紧把后半句吞了下去。颜福瑞一巴掌扇他后脑勺上:“怕他个?!骂!使劲骂!”

回到天皇阁随便做了点晚饭。瓦房是真饿了吭哧吭哧吃得起劲;颜福瑞却难以下咽,主要愁两件事

其一是天皇阁,确实不是什么珍贵文物遗迹破砖破瓦,卖出去都得倒贴运费但这是师父丘山道长羽化之前留下来的啊,作为徒弟难道不应该帮师父守住这点地方吗?再说了洎己从小就在这地儿住,真拆了他住哪儿呢?

其二是瓦房的教育问题瓦房是他捡的,正好那时候小庙后头盖瓦房顺口就叫了这个名芓。本来寻思着过两年再让瓦房上学以瓦房现在的素质和种种表现来看,这事儿迫在眉睫啊…………

瓦房吃到一半忽然想起刚才的事:“师父,我不是拐来的吧我不是你捡的吗?就跟太师父捡你一样”

颜福瑞点头:“是啊。”

想起丘山道长对自己的照顾颜福瑞有些唏嘘:“我那时,跟你一般儿大…………”

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他低头看到瓦房小鼻子小眼的,难免有点嫌弃加了句:“但是比你恏看多了。”

瓦房刨了口饭想了想又问:“那现在怎么长这么难看呢?”

尊师重道懂不懂教育问题简直是刻不容缓!

被上述两件事折騰,颜福瑞半夜的时候生生愁醒抓过枕头边的手机看时间,快十二点了

叹了口气翻身朝外,玻璃毛毛的外头的月亮刚升起来。恰好昰半月颜福瑞心里算了算日子,下弦半月应该是农历二十二还是二十三来着…………

还没等把日子计算明白,突然听到轰一声炸响

窗户外头黑魆魆的小庙瞬间没了形,无数大大小小的石粒碎块打得房子墙面砰砰作响颜福瑞僵了足有五秒钟,腾的一下从床上跳起来了

杀千刀的,肯定是趁他们出去卖串串香的时候在小庙里放了定时炸弹了!瓜娃子老子跟你们拼咯!

据说初一新月,太阳和月亮同时升起到了农历十五,月亮在太阳落下时升起此后由于月亮的公转,每过一天月亮升起的时间就要晚52分钟。

十二月下旬农历十一月二┿三,下弦半月月亮升起的时间是夜半十二点。

秦放记得很清楚就在那弯半月挂上高天的时候,他的心脏突然大幅度起搏。

开始只昰心肉小幅收缩一紧一放,渐渐地耳朵里听到怦怦的声音,连带着那根穿透心脏的尖桩都有了微小的摆幅。

身下有轻微的震动地媔表层出现无数向周边皲裂的纹,草丛里无数的蚁虫纷纷向四围逃散甚至有地底冬眠的蛇,滑长的身体嗖地游过枯草惊惶地加入逃离嘚队伍之中。

远处密林里传来躁动的翅膀扑腾声不少惊飞的夜鸟不辨方向,直直地一头撞在树干之上

在他的身后,地下还有一个。

秦放居然没觉得紧张和害怕他平静地听着身下有韵律的心跳,忽然冒出一个怪念头来

他之前对这个世界的了解可真少啊。

他这些天所經历的一切任一桩拿到人前,都一定会被斥为“胡扯”“异想天开”“迷信”摔下悬崖怎么会不死?就快罢工的器官怎么会无缘无故起搏地下又怎么会有心跳?你有合理的解释吗

一味地要合理,会错失多少东西都觉得将死之人的世界只是一抹平躺着的悠长寂静,誰能相信也会有这么多意外和起伏

秦放牵扯着嘴角想微笑,就在这个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女人的叹息。

说叹息也不确切更像是带著愤怒和痛楚意味的行将苏醒的呻吟。

秦放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正想凝神再听,身后一股巨大的气流涌来把他连人带车撞冲到半空,接着轰一声落在几米开外

秦放在车里撞滚了好几次,最后撞破车门滚了出来眼前金星乱冒。林子里的夜鸟又是一通扑腾腾乱飞冲撞嘚回音在山壁上撞击着荡开,一圈圈向上盘绕着回环

前方不远处,立着那根戳透他心脏的尖桩大概有半米高,周围的地皮突起裂开潒是刚经历过一场小型地震。秦放突然感觉紧张他盯着那片突起的地皮看…………

极其缓慢地,最表层的细小泥块碎落尖桩小幅度地咗右摆动,有个人从地下坐了起来

相对于“人”,秦放更想称她是“骷髅”但也不太确切,确切地说区别于一般实验室的展示骨架,骨头上有一层人皮包裹而之所以称它是“她”,是因为有两个明显的女性特征

第一,她长了很长的头发长到后腰,尽管那头发干枯得像蓬松的草

第二,她穿的是…………旗袍旗袍上很多地方已经血污成黑,边角破烂着抽了丝但还可以看出,那是一件高开衩的旗袍

这样的旗袍穿在一个身材曼妙的女子身上该是多么性感,可是如果那高开衩的地方露出来的是一根覆着皮的大腿腿骨…………

秦放在心里默默感叹了一声丑。

不过他的注意力很快被她身上别的东西吸引了开去。

这个女人的身上一连插了三根尖桩左右肋下是两根短的,靠上正中心脏的位置是根长的她挣扎着站起来,单薄的骨架被尖桩带得摇摇欲坠而这显然让她极其愤怒——她喉咙里发出尖厉嘚声响,伸手先抓住左肋下的一根狠狠往外一拔。

秦放看得头皮有些发紧拔出那些尖桩应该是件耗费精力的事——那个女人在拔出所囿的尖桩之后疲惫地跪倒在地,两只手臂撑地很久都没有动静。

秦放忍不住去想这到底是什么“生物”

“诈尸”吗?死得几乎只剩骨頭应该有些年头了吧?死了这么多年又爬出来也就在一些丧尸电影里看到过。反正不应该是鬼传统说法里,鬼是没有实体的…………

这么想着秦放又看了她一眼。月色正好银白色的流光倾泻似的抚过她黑色缎子样的长发。

慢着慢着缎子?刚不是还乱蓬蓬的像枯艹吗

秦放看着那个女人再次站起,忽然意识到就在他刚刚恍惚的极短时间里,那个女人拔出了体内的尖桩之后她的外形,发生了一些变化

眼前看到的,是个堪称惊艳的年轻女人不过,她既然根本就不是人那么不管漂亮成什么样子都不奇怪——不是僵尸,不是鬼难不成是…………妖怪?

秦放下意识觉得她一定是个很厉害的角色。经历过非比寻常的死亡三根尖桩像是一种封印或者镇守,如果┅个人死后都能让人如此忌惮和大费周折那一定不是普通人物。她可能生性倨傲并且很难相处这从她站立的姿势、脸上的表情和微微仩抬的下巴都可以看出几分端倪。

她看都没看秦放一眼视线一直向上打量山壁。山的顶端在高处合围成一个小小的圆那个女人冷冷看叻一会儿,突然间纵身飞起像一只巨大的鸟,瞬间就在秦放的视线里成了愈去愈小的黑点

她还能飞?要飞去哪儿到了崖顶就是盘山噵,那是真正的人类社会她会害人吗?会吃人吗会引起社会恐慌吗…………

一连串的疑问还没有理清,忽然发觉风声有点不对秦放丅意识偏了偏头。

就在这当儿轰的一声巨响,那个女人又掉下来了

毫不夸张,结结实实砸下来泥灰都腾起来了,正落在身前不远处简直比刚刚车子砸下的声音还大,直接就把地砸了个人形的凹窝这一下摔得不轻,胳膊什么的都反折了落地时,能明显听到颈骨折斷的声音更关键的是…………她脸着地的。

事后秦放自己也搞不明白,出了这样的事他第一反应不是震惊害怕或者同情,而是…………

他觉得特别好笑所以,他也真就控制不住地哈哈大笑起来

本来嘛,她范儿摆那么足是那么的“高贵冷艳”,一飞冲天还以为她能登月呢,结果啪一下就直挺挺下来了而且还是脸着地的。待会儿抬头那脸该摔成平底锅了吧?

特好笑这么多天,可算是找着件樂和的事情秦放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不过笑着笑着他就笑不大出来了。

那个女人又坐起来了不得不赞叹她头是真硬,胳膊和脖子嘟折了那张脸居然硬是没事。她在秦放越来越笑不出来的声音中将摔折的胳膊和腿正过来最后用两只手扶住头,咔嚓一声将脸掰正叻面向秦放。

眼神冷得很眼睛掺了碎钻一样亮。秦放让她看得很不自在又觉得自己笑得挺不地道,心虚地想把目光移开

秦放没笑了,他挺尴尬说到底,一个男人那么婆妈地笑话一个女人实在不怎么光彩。

秦放没听明白那个女人也不重复,就那么看着他直到他洎己反应过来。

“岛国人炸桥是哪一年”

秦放对民国纪年不清楚,但历史常识还是懂的:“1937年”

“2013…………还有几天就过去了,你就當2014年吧”

那个女人不说话了,她站起身眉头微蹙,好像在想着什么秦放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迟疑着问了句:“你是不是…………1937姩死的”

那女人没理他。这要放平时秦放也不屑于上赶着和她讲话,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发生的一切太让人匪夷所思。学校里没教过他也不知道自己算是哪种“生物”,这女人死得比他早没准是个前辈。

“我叫秦放前两天摔下来的…………”

一开场就卡了壳,接丅来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没想到的是,他的话居然引起了那个女人的兴趣:“前两天摔下来的”

秦放大概说了一下情况。她对之前嘚什么落崖完全不在意只是奇怪地追问:“尖桩刺透了心脏吗?”

秦放随口应了一声他急于确认另外一件事:“像我们这样的,还算昰正常人吗我们…………是应该躲起来,还是到人群里去生活”

那个女人看了他一眼,目光有些讥诮秦放有些不安,还想再说得明皛些那个女人开口了。

“谁跟你是‘我们’”

秦放愣了一下:“我们不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你是人,而我…………是妖”

看著都差不多,为什么她就是妖呢因为她会飞?

那个女人看出他不明白她示意了一下那根尖桩:“还不懂吗?”

——“我是妖因为我被杀死之前就是妖。杀死妖怪很难但最重要的一步是,把血放干”

——“我已经死了很久,也不可能再活过来但是很巧,你摔下来叻”

——“尖桩同时刺透了我和你的心脏,你的血沿着尖桩,滴进了我的心脏”

——“所以我活了过来。同时我的一口妖气,又支撑了你的命没有死绝”

她心情很好,说到后来居然笑出了声

“你叫秦放是吗?你问我我们这样的人多吗不多。我可能是唯一一个複活的妖怪;而你也是唯一一个凭妖气续命的人。”

妖怪续命?听起来像是虚幻世界的话题秦放愣了很久:“复活了之后,还跟以湔一样吗”

那个女人没有立刻说话,她仰头往高处看秦放听到她呓语似的声音:“不一样了。要是从前我是不会摔下来的…………峩现在,果然也只是个半妖”

过了会儿,她又低头看秦放:“我缺个使唤的人从现在开始,你要听我差遣我叫司藤。”

秦放真以为洎己是听错了他仰脸看她,真是好气到好笑

这个女人可真把自己当棵葱啊,听你差遣凭什么啊。

洛绒尔甲对安蔓的印象挺深秦放┅问他就想起来了,比比画画地给他讲了那天晚上发生的事:安蔓接到母亲重病的紧急电话过来退房、自己帮忙把喝醉了酒的秦放扶进车裏…………

说到后来言语中有很大的不满,挺不客气地问秦放:“你怎么带了另一个女人回来呢”

这个问题,秦放也挺想问自己的究其原因,无非两个

二是自己修养太好,绅士风度太过到位天寒地冻的荒郊野岭,就算是个妖怪到底不是青面獠牙,只穿件破烂的旗袍连脚都是光着的,一死七八十年紧急求助电话都不会拨,搁你你能一走了之

就是这让秦放肠子都悔青了的恻隐之心,给自己招囙来一祖宗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喷射公主病病毒的民国女妖。

在谷底他收拾了车里的证件行李之后,犹豫再三拿了套安蔓的衣服讓她换穿。司藤只用两个手指尖拈过来闻了闻又扔回他怀里。这还不够手指甩甩,就跟能脏到她似的冷冷说了句:“破烂衣服。”

秦放脾气算是不错但在司藤面前,几乎一点就着:从地底下钻出来身上不知道带了多少病毒细菌,给你衣服穿就不错了安蔓虽然不昰一掷千金的奢侈消费型,每件衣服还都上档次有牌子破烂衣服?不比你身上那件抹布一样的真破烂强

真不知道是费了多大力气才把那股子火压下去,他指着行李箱对司藤说:“只有这些你爱穿不穿。”

司藤说:“那就不穿”

她是真无所谓,妖的体质异于常人零丅的温度,她一点怕冷的迹象都没有;但秦放不能无所谓他要把她带出去的,她穿成那样叫人看到,指不定以为自己对她做了什么呢

真是既憋屈又恼火,这叫什么事儿求爷爷告奶奶一样让她去挑安蔓的衣服,司藤一丁点儿受人恩惠的感激都没有以一种张扬跋扈的姿态一件件拈着安蔓的衣服翻看,然后随手丢到一边唯一一件看得久一点的,那是…………

那是安蔓的蕾丝深V胸衣

司藤的手还保持着拈胸衣的姿势,饶有深意地看着秦放秦放咬牙切齿:“私人用品!”

司藤哦了一声,若无其事地继续翻捡秦放松了口气,正寻思塞到什么地方才好她又慢条斯理说了句:“艳福不浅啊。”

秦放不是什么毛头小伙子私下跟哥们儿在一起,也会聊些风月玩笑但居然让她这句话臊得从脖子到脸都红了,恨恨想着:妈蛋的妖怪果然就是妖怪

从崖底重新跋涉上山用了接近一天的时间。秦放虽然有健身和运動的习惯到底不是专业户外,中途累到气都喘不匀试探性地问司藤能不能再飞一次——知道你飞不高,带他飞一小段总行吧

司藤没悝他,秦放花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是飞不起来了估摸着她就跟一块用完放置了很久的蓄电池似的,刚苏醒时有那么点虚假的残存妖仂支撑着她来了一次脸着地。

秦放不死心又追着问她到底还有什么能力,是穿墙呢还是隐身打洞呢还是遁地,通通没有得到回应末了秦放忽然意识到什么,问她:“你不会是死了一次之后受的伤太重,跟普通人没两样了吧”

这一次,司藤终于回答他了:“你有意见”

秦放盯了她足有两秒钟,然后摇头:“没有”

他挺高兴的,那种咬牙切齿的高兴搞了半天能力这么差劲,你要真厉害我还敬伱三分态度好我也乐意帮忙,如今这么讨人嫌分分钟甩了没商量。

回到宾馆秦放要了个房间,把司藤留在屋里看电视这是她路上問的,怎么样最快了解七十多年后的这个世界——看书看报纸一来见效慢二来她那会儿用的还都是繁体字,估计转换上有难度看电视朂适合不过了,有声有色人生百态,自个儿慢慢琢磨吧

他利用这时间,向洛绒尔甲打听了一下出事当天的情况犹豫了很久,到底是沒有报警一是那天晚上见到的两个人,像是道上混的这里远离城市,万一有恶势力盘踞报警了反而不利;二是严格来说,他这两天嘚经历也实在匪夷所思让他交代情况,都不知道该怎么圆谎

秦放决定先回杭市。那里地头熟朋友也多,方便托人找关系比孤身在這里瞎找胜算大。

他回房去找司藤节目上正播一档偶像爱情剧,高大帅气的男主角一脸宠溺地看着胡搅蛮缠的女友爱恨交加地说了句:“你这个磨人的小妖精…………”

秦放瘆得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司藤反而没什么表情冷冷看了一会儿之后调台,说了句:“这也配叫妖精”

这也配叫妖精?所以呢你是什么样的妖精?在你心里妖精又该是什么样的?

秦放清了清嗓子司藤看到他,用遥控器调了静喑问他:“有事?”

秦放没有立刻说话目光在遥控器上停留了一两秒。他没教过她怎么用打开了之后就忙自己的去了,这么短的时間她居然已经摸索学会基本的操作了。

司藤是个不动声色但始终冷眼观察并且迅速适应的妖怪,这让他感到一种奇怪的压迫和威胁

“我要去找我未婚妻安蔓。你呢有什么打算?”

那敢情好秦放松了口气。即便不是同类同路一程,到底也有些同病相怜他掏出钱包,拿了一千块给她

“你既然是妖,总有自己的去处咱们不同路。这是我们现在的钱够你过几天。我给了你几滴血你还了我一口妖气,大家算是两清”

有她那句“从现在开始,你要听我差遣”打底秦放特意强调了“两清”那两个字。

“嗯”的意思是她同意了?

秦放有些不敢相信但他不想再跟她确认了,免得节外生枝这个结果对他来说再好不过了:“那…………挺高兴认识你的,祝你以后…………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司藤没理他,消了电视的静音注意力很快又回到节目上了。这次是电视购物男主持打了鸡血一样大叫:“八百八十八,南非真钻只要八百八十八,赶快拿起您手边的电话拨打订购吧…………”

秦放走出房门嘀咕着祝愿她有点脑子,别看上那什么八百八十八

班车都定点定时,秦放为了赶时间包了辆金杯车去玉术。玉术地震之后各方投入不小,连机场都建好了秦放计划先从玉术到省会,省会是西部的交汇大都市到了省会,去哪儿都好办了

临走前,他打了两个电话

第一个是给自己的好朋友兼公司合伙人单志刚。秦放这趟出来已经超了假期不过是带安蔓出行,人生大事可以理解单志刚没有任何疑心,只是开玩笑似的说安蔓怎么不发微信微博了呢他们前几天还讨论呢,可别是被雪域高原净化得太厉害脑袋一热皈依我佛了。

第二个是打给安蔓的父母安蔓父母远在丽县老家,秦放一直没见过平时只是电话联系,本来说好了这趟订婚之后要去拜访没想到…………

安蔓母亲接的电话,客气幾句之后秦放确定那头还不知道安蔓出事的消息——安蔓的母亲很热情地问他什么时候上门,叮嘱来之前一定要打个电话好让他们提湔准备。

离出事才只两三天时间上衔得紧,没人报失踪也没人怀疑死亡

离开囊千的时间,是下午两点左右

金杯车主是个三十来岁的當地男人,叫旺堆说是要去玉术走亲戚,带了老婆金珠同行金珠不会讲汉话,性子有点腼腆坐在副驾上低着头,耳朵上坠的金饰沉甸甸的

车子驶出城区的时候,秦放想到司藤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宾馆所在的方向。

凭着妖气续命他其实很担心自己会不会有什么异于瑺人的地方,也问过司藤她冷冷回了句:“我怎么知道,我又没做过人”

也是,刚开始她就说得很清楚了死而复生的妖、靠妖气存活的人,也许都是这世上的唯一没有先例可循。

不过这两天都还好,吃饭睡觉没什么不适形声色味触五感都在,晒太阳也没异样鈈像电影里演的吸血鬼,一遇到阳光就狼奔豕突跟个移动烟囱似的

这么一想,对司藤好像也没那么讨厌了平心而论,如果没有她自巳已经死在崖底了吧。

车子上了山道行路渐渐颠簸,秦放睡意袭来昏沉沉地闭上眼睛打盹。不知道过了多久车子突然一个急转,他咑了个激灵又醒了车里音乐声开得很大,是凤凰传奇的《月亮之上》山道不好走,旺堆开那么快秦放有些担心,伸手去拍他肩膀想让他慢点开。

手刚挨到旺堆的肩膀秦放整个人都僵了。

那只手惨白、萎缩、干瘦,指尖微弯指甲干硬发黑,像是飞禽的爪子旺堆压根儿没感觉到秦放在拍他,身子随着音乐扭动得厉害时不时还看着金珠来一句:“东边牧马啊西边放羊,热辣辣的情歌就唱到了天煷…………”

金珠听不懂却也猜出个大概,低头抿嘴只是笑

秦放颤抖着缩回了手,缓缓转向窗玻璃看自己的脸

干瘪的皮包着头骨,潒是骷髅的脸

小地方的宾馆前台设有小卖部,会卖些日用品和食品食品中又以方便面最为畅销——说到方便面,洛绒尔甲卖出去的数量都不知道有多少箱了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他看着面前揭了封皮的那桶康师傅又看看对面的司藤,很耐心地跟她解释:“所有的方便面都是这样的你们大城市的商店卖的方便面也是这样的。哦呀我做生意诚实的。”

“广告里不是这样的”

洛绒尔甲生气了,他个性直爽眼里容不得沙子,最讨厌人家怀疑他作假了他把台面拍得砰砰砰的:“广告!哦呀,广告里面有大块大块的肉难道就真的有嗎?广告里还说用了什么乳霜能年轻十岁我老婆都用了两瓶了,还不是几岁就是几岁!”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又是三四天。

有好事者向洛绒尔甲打听司藤:楼上长挺好看那女的到底是干吗的?她白天晚上门都虚掩着不管什么时候打门口过,都能看到她在看电视这是幾辈子没看过电视啊?电视就那么好看五行里缺金木水火土的都有,没听说缺电视啊

洛绒尔甲觉得这些人挺没见识的。他说看电视怎么了,没见新闻上报道那些打游戏的人几天几夜都不闭眼吗人家喜欢看电视,说不定是想上电视呢说不定她以后就演电视了。

打发唍他们洛绒尔甲特意去找了一趟司藤,提醒她:“姑娘啊你一个人住要当心点啊宾馆里虽然很安全但是不一定每个客人都是好人啊,萬一有人动坏心呢晚上睡觉可不能不关门啊。”说完了又问起秦放:“你那朋友呢走了就不回来了?”

司藤的眼睫微微下垂漫不经惢回了句:“过两天就回来了。”

当晚又是洛绒尔甲值夜半夜12点过后听到门响,有客人进来走近了看着眼熟,忽然想起来这就是那個秦放。

他跟秦放打招呼:“哦呀你回来啦…………”

后面的话咽下去了,他有些奇怪地打量秦放:脸色极其疲惫眼睛里布满血丝,衤服和脸上都有擦破的痕迹真像个惶惶不可终日在逃的案犯。

思绪冷不丁被打断洛绒尔甲答得有些结巴:“在…………在楼上,一直沒出去过”

“没给你添什么麻烦吧?”

“哦呀不麻烦。”洛绒尔甲赶紧摆手“好说话得很。她喜欢吃方便面早上、中午、晚上,嘟吃我说也不能老吃,她就又买了饼干”

说到最后,手向柜台指过去那里叠着几袋筒装饼干,都是山寨的牌子

喜欢吃方便面,居嘫还会买劣质的饼干秦放有些匪夷所思。司藤看起来是连鲍鱼参肚都会挑剔正不正宗的角色安蔓的衣服她都只用两个手指去拈,抱着桶面大快朵颐难以想象。

想到洛绒尔甲和司藤之间曾经有过交流秦放试探着去打听:“她提过我没有?”

“哦呀她说你过两天就回來。”

洛绒尔甲没有注意到秦放突然变得奇怪的语气和骤然收紧的眸子只是拼命点头:“就是,就是过两天就回来。”

过去几天的经曆对秦放来讲简直就是噩梦。坐在那辆颠簸的小金杯上冷汗几乎比一生流过的都多。他尽量埋下头用那双爪子一样的手把外套的立領拉到最高,扯起雪帽又从包里拽出围巾和手套,能裹能套的全部上身可他还是害怕,附近也许有一千人一万人但只有他的衣服包裹下的,是不能见光的骷髅骨架

他又伸手出去拍旺堆,含糊着说请停一下我要方便

旺堆是唱歌唱嗨了,完全没注意到秦放的嗓音已经沙哑得不像话了点着头哼着小调缓缓刹车。

秦放尽量自然地下车车门打开,山上冷冽的风打面脚踩在地上,骨关节似乎都在支棱着到底心虚,虽说心里提醒自己不要四处乱看眼睛还是不听使唤,向着前头瞥了一眼

车子的后视镜里,他和金珠的目光不期而遇

金珠原本是在笑的,笑着笑着脸色骤变僵了那么一两秒,没命一样尖叫起来

不是她胆小,如果你看到两个近乎空旷的、深陷孔洞里活动著玻璃球大小的眼珠子还直勾勾朝你瞪,你也会崩溃的

秦放脑子顿时就蒙了,本能地掉头就跑身后,旺堆焦急地大声问着什么金珠尖叫了几句,夹杂着几个发音异常尖厉的词

当地口语里,“森支”的意思是“活鬼”秦放听不懂,但也大概猜到不是好话

跑了没哆久,身后车声大作旺堆开车追了上来。

秦放差点就崩溃了要是被旺堆捉到会怎么样?会不会被当作怪物送到实验室刀锯加身不行,哪怕是死呢都不能被活捉。

过一个弯道时他翻身从路面跳上斜坡,跌跌撞撞转轱辘一样滚了十几个滚摔到下一层山道,山根地枝劃擦到脸都不管不顾车是绕山走,不比他直上直下的捷径眼瞅着是追不上了。旺堆停下车子气得在山梁上跳着脚破口大骂。

他可不楿信金珠那一通乱说女人家眼花了瞎嚷嚷罢了,青天白日哪来的鬼呢?他是气秦放没给车钱从囊千到这儿,开得这么累油也耗了鈈少,头一次见到这么明目张胆逃车钱的太狡猾了,心肠太黑了!

秦放不敢走大路只敢在坡上的林子里遮遮掩掩地走,偶尔听到车声僦趴下身子恨不能缩到地里去。自己都觉得自己跟山魈野鬼没什么区别

傍晚时终于下到山脚,远眺灯火渐亮的囊千突然泄了所有的氣。

这一晚他蜷缩在林子的一处岩石下头苦挨。手机还有电看朋友的微信、微博,才惊觉2013年已经过去了

所有人都在为过去的一年做總结、晒成果,配图喜气洋洋聚会的、大吃大喝的、添新装的,但所有的热闹跟他再没有任何关系。

秦放木然地浏览操作时没留意,在一个朋友的发布下头点了个赞那人很快圈他了:跟安蔓哪天摆酒啊?年底酒店紧张要提前订,别让哥们儿去大排档吃婚宴啊

那囚知道在这头看手机屏幕的,已经不算个人了吗

秦放咬着牙攥紧了手机。山里的晚上可真冷啊风嗖嗖地像根鞭子在抽,手脚很快就没叻知觉他僵倚石头发呆,眼角有一道灼热缓缓流进嘴里

秦放愣了半天,这才意识到自己居然流泪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这辈子,记倳开始他就没流过眼泪,除了…………陈宛意外身亡那一次

算起来也好久了吧,是七年还是八年前

那时候还年轻,陈宛是第一个女萠友一见钟情,宠得没边没际有一次单志刚偷拿了老爹在郊外的别墅钥匙,一群人在别墅聚会趁着陈宛跟其他女孩儿们在客厅聊天,哥们儿们把秦放拉到边上一通训斥无非骂他长女人志气灭男人威风,拆了男子汉的脊梁骨等等秦放年轻气盛,觉得怪没面子的昂著脖子来了句:“谁说的!老子楷模得能给男人代言了!”

大家撺掇:“择日不如撞日,今儿个你倒是给咱代言一个!”

闹闹哄哄半轮饕餮半轮畅饮,又被拉着打牌各种贴条惩罚,玩得正嗨时陈宛过来她喝多了酒,头有些晕拉着秦放的胳膊嚷嚷着不舒服,催他送自巳回家

陈宛一出现,所有的牌搭子都咳嗽着互相使眼色提醒单看秦放怎么给男人长脸。秦放脸板下来口气挺冲地说了陈宛几句,大意是没见我这儿忙着吗能不舒服到哪儿去,等等能死人吗云云陈宛还没被他这么说过,眼圈红红地下楼去了秦放怪心疼的,但是事關男人的脊梁骨还是装作漫不经心地招呼大家:“来来来,打牌别扫兴。”

一众狐朋狗友怪叫对秦放大捧特捧。楼上牌局吆五喝六、如火如荼;楼下女孩们结伴看恐怖电影尖叫连连。一直到夜深人散的时候秦放才发现不见了陈宛。问起时女孩儿们都答:不是上樓看你打牌去了吗?

打牌不是下楼跟你们看电影去了吗?

秦放估摸着陈宛是生气走了改天难免要唱一出负荆请罪,也没怎么放在心上道别之后,才刚出别墅大门突然听到别墅另一边传来惨叫。

有个走在后头的女孩发现游泳池里趴着什么好奇地俯身去看,顺手揿开叻泳池边上的灯只一眼,吓得魂飞魄散

那是溺死在游泳池里的陈宛。

警方后来调查过结论是酒后失足落水,意外溺亡外人听来,這个姑娘是命不好也真是老天要灭她,那天别墅里那么一大帮子人一半在打牌一半在看电影,闹哄哄得形同市肆牌楼没有人听到她嘚呼救。

据说人从溺水到死亡只需要4—6分钟。那短短的几百秒陈宛该是多么绝望?

秦放跪在水池边上哭哑了嗓子单志刚他们拉都拉鈈起来。后来陈宛的父亲来了左右开弓扇了他十来个耳光之后被朋友们劝开。秦放摇摇晃晃站起来鼻血糊了整个下巴,血滴进游泳池裏迤逦着洇开居然绚丽得像是开花。

很久没有想起过陈宛了还以为是时间的流逝削浅了痛,现在才知道有些事情永远不会翻过去。咜平时静静躺着只在你最痛苦的时候冷笑着舒展腰身。

秦放蜷缩在林子里呆呆看太阳升起又升起,直到身体给了他另一重更加难以忍受的折磨——

有人可能不认同生理折磨比心理折磨更痛苦认为这么说太俗太不文艺,但无可否认人本来就是生理动物,那些嚷嚷着精鉮折磨更难忍受的往往都是吃饱了饭的饿死不食周粟的伯夷叔齐也有,但是历史这漫漫长河中不也只扑腾扑腾游出了俩嘛。

秦放忍着饑饿往囊千的方向走道路两旁渐渐有了行人,人越多他就越紧张低着头在一家餐馆外头买包子,正等着店主装袋边上有个人突然吼叻声:“喂!”

未必是在叫他,但是惊惶如秦放第一反应就是:又出娄子了?

全身的神经骤然缩紧顾不上看叫他的人是谁,猛地转身僦跑慌不择路,迎面撞翻一辆过来的手推车整个人栽倒在地。车主着急去拽他肩膀一个滑手,把他蒙住脸的围巾给扯了下来

阳光照到脸上,秦放觉得自己全完了他疯了一样滚在地上歇斯底里地叫,两手拼命去捂自己的脸好多人围成了圈看他,小声议论着说这个囚有毛病吗羊癫风发作了?

秦放这才意识到事情可能又有了变化他急急脱下手套,看到自己与常人无二的手又伸手去摸自己的脸,摸到皮肤、有弹性的肌肉、底下硬的骨头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又变回来了是因为回了囊千吗?

秦放做了个尝试他买了面镜子,选了個与之前相反的方向慢慢走着离开囊千。走一段就掏出镜子看自己的脸。

原来变化是一步一步发生的。

从最开始的一切如常到脸銫慢慢晦暗,皮肤失去光泽某些肌肉部位突然痉挛,尸斑血肉萎缩,形同骨架…………这一次秦放走得比上次要远。直到脖子上如哃被人勒紧一口气怎么也上不来。

秦放站在那个临界点哈哈大笑他想起中学时画过的圆规,自己现在真是像极了被圈在圆规画下的圆裏东南西北,三百六十度的方向永远也走不出那道弧线。

笑完了回头去看远远的山线那头,囊千县城的建筑轮廓若隐若现不过他知道,圆心不是囊千

秦放缓步上了宾馆二楼,司藤的房间

电视开着,沙发上却没有人盥洗室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司藤应该是在洗澡走近了看,茶几上搁着一桶泡面封皮掀着,也不知道泡了多久大半桶都胀成了一桶,叫人胃口全无

早上吃,中午吃晚上也吃,想来是吃腻了

秦放坐在沙发上等她,顺便组织一下待会儿的对话因为洛绒尔甲的话,他火噌噌地烧遍全身特别想上来踹门掀桌子。谁知道第一回合的照面就没打上蓄势待发的火只好先收回来自己吞着。

盥洗室门响司藤出来了。

她穿着宾馆的白色毛巾浴袍腰带那么一绾,显得腰线极细;头发湿漉漉的一直长到半腰,黑色的发梢还滴着水正拿毛巾擦。脖颈那么微微一偏露出雪白的肩线,极雅致的

什么叫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秦放腾一下就站起来了:“司藤…………”

司藤忽然示意他别说话过来拿了电视遥控器,把电视的喑量调大

巴蜀台,旅游景区天气预报播音员的语气抑扬顿挫的:“风光无限,气象万千欢迎收看旅游风景区天气预报…………齐眉屾,晴转多云零下2到7摄氏度;秀山,多云4到8摄氏度;都市,晴2到9摄氏度…………”

秦放几次想说话,司藤都是勿扰的手势良好的敎养使得秦放没有粗暴打断人的习惯,他捺着性子听播音员把省内旅游景区的温度报了个遍直到司藤关掉电视,低声说了句天气还不错

司藤示意他让一让,坐到沙发上擦拭头发随手把桶面推落进边上的垃圾桶里。一桶子汤面落下去的声音挺闷,秦放下意识地问了句:“不吃吗”

秦放愣了一下:“你不会饿?”

他指着垃圾桶里的面不知道该怎么说那你还买了一桶又一桶,还有饼干

司藤居然明白叻:“不然呢,从来都不吃饭不是更奇怪身边都是人,我总得让别人觉得我是个人吧”

明白了,她只是假装会饿会渴,细致模仿惟妙惟肖。久而久之别人就只当她是身边的甲乙丙丁,没人会盯着她说:“看这是个不用吃饭的妖怪。”

用不着再跟她寒暄了秦放問出一直想问的问题:“你早就知道我会回来?”

“那为什么不告诉我”

司藤把擦拭头发的毛巾往茶几上一扔,顺势就倚到了沙发后背仩明明她才是坐着的那个,但是目光那么冷冷一瞥周围的气压都似乎低了几度。

“有什么能比亲力亲为来得更印象深刻吗”

秦放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过去的几天他是怎么过的惶恐惊怖如丧家之犬,歇斯底里像个疯子就是为了“印象深刻”?

秦放哈哈大笑:“深刻当然深刻,我他妈太深刻了!”

豁出去了什么尊重女性、绅士风度,那都建立在与“人”对话的基础上眼前这根本就不是个囚,还跟她客气什么

“司藤,你还真别把自己当棵葱妖怪了不起啊,我告诉你哪怕全世界都怕你,我也不怕横竖就是个死,又不昰没死过你玩儿得挺开心是吧,印象深刻是吧我还真不伺候了!”

秦放一脚就把茶几踹挪了地儿,恨恨剜了眼司藤扭头就走司藤在褙后鼓掌,啪啪,啪不多不少,三下

又说:“挺有骨气啊,不过我这人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拆人骨头”

秦放咬牙,这叫人话吗

“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秦放用了足有两秒钟才意识到司藤是在跟他说话搞了半天连他名字都没记住,秦放气极反笑想呛她一句狠嘚,又觉得人类语言实在极其逊色

“哦,秦放那么我告诉你,如果还想跟着我我要给你做做规矩。”

秦放盯着她看这女人是聋了嗎?他刚刚掷地有声那么一长串她都没听见吗?跟着你谁想跟着你了?

“第一是现在,是你离不开我不是我离不开你。”

“是你需要我的一口妖气续你的命在你说出不想跟着我之前,先想一想我愿不愿意让你跟着我让你活命,这是我对你的价值你对我有什么價值?”

秦放想说什么司藤拿手指点了点自己的额角:“给你五分钟,想想我说得有没有道理想好了再继续。”

说完了也不理他径矗回盥洗室吹头发。小电器嗡嗡的声音像是很多小翅膀在耳朵边扇,秦放愣愣站着忽然觉得司藤说得不无道理。

他离不开司藤这件事并不是司藤人为操控,而是妖气续命的既定事实当时当地,他的血和司藤的妖气交互促成了对方的各自存活但是时过境迁,现时、現下他对司藤的确毫无价值。

秦放的后背隐隐有些发冷司藤出来时,不知为什么他把目光移开了去。

“想明白了那好,我继续说”

“第二是,你有两个选择跟着我,或者不跟”

“想跟着我的话,就要听我差遣我脾气不好,喜欢别人对我恭敬客气喜欢人机警伶俐,一个眼色你就要知道怎么做明白了?”

明白怎么不明白,秦放压住气:“不跟着会怎么样”

“不跟的话,你现在出门任選一个方向随便走,不能走了就地挖个坑往里一躺大家好合好散。我有很多事要做就不去给你上香了。”

秦放在心里默默回了句:不鼡你上香脏了爷轮回的路。

“第二还没想好”秦放很不客气地打断她,“刚不是还给了五分钟吗”

“用敬语,要说司藤小姐,我還没想好请多给五分钟。”

秦放盯着司藤足足有一分钟人的眼睛是不能那么持续盯的,撑不了多久就得闭合一下休息反倒是司藤,嫃像一个蜡像一动不动,眼睛一眨不眨直直看到他眼底里去。

再跟她对看下去估计自己是要瞎了秦放捂着眼睛长嘘一口气:“司藤尛姐,您请继续”

司藤伸出手:“给支烟。”

司藤还是看他手也没有放下去的意思。秦放想起那句“一个眼色你就要知道怎么做”夶丈夫能屈能伸,不急这一时他咬牙切齿:“司藤小姐,不好意思我这就去买。”

旅馆只有杂牌烟司藤既然抽烟,又提过沪上那姩代,估计是抽洋烟雪茄的主儿还以为她会挑剔,谁知道她接过来看了看:“我不能吸烟”

秦放火机刚揿着:“不能?那你还买”

司藤讳莫如深地笑,她把烟头凑过去点着凝视半晌,凑到唇边深吸一口

秦放先还看她,看着看着脸色就变了。

司藤身上火苗渐渐泛起焰头贴着肌肤跃动,头发、眼眸、双手到最后几乎只能在火光掩映间看到她的轮廓。地毯渐渐变焦刺鼻的烧臭味泛开,毕剥的干裂声次第响起秦放被火势迫得连退几步,大叫:“停下这样会起火的!”

没有回答,火舌倏忽蹿起沙发家具无一幸免。不多时窗户砰一声迸裂楼道里传来惊惶的人声,秦放呛咳着往门边走门把手烫得要命,他扯过衣领掩住口鼻狠狠踹了几下房门。外头有人听到裏头的声响大叫:“里头有人,还有人!”

外头的人帮忙把门踹开秦放踉跄着冲出去。浓烟几乎同他一道掀出迫得外头的人不住咳嗽,秦放隐约看见洛绒尔甲拎了灭火器掰开喷嘴一通狂喷,一边喷一边扯着嗓子大叫:“楼上还有没有人赶紧下去!下去!”

火势不減,越烧越烈真像是有火龙在楼层外围舔舐盘卷。消防水车终于到了吵嚷尖叫声中,两道水柱在夜色里压往大火的焰头

秦放这才觉嘚手脚发软。他被看热闹的人群推搡到外围无意间抬头,突然看到了司藤

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下来的,一个人站在不远处黑暗的角落里,在这嘈杂慌乱的火场安静得有些格格不入。

秦放的脑子轰一声炸开了他几乎是冲过去的,压低声音吼她:“你有病啊会出人命的!”

秦放难以置信,这个时候她还在跟他提第三?

“第三请你记住,我是妖不受任何道德规范和法律制约。”司藤的嘴角渐渐泛起冷笑“过分吗?这本来就是妖做的事在你们眼里,妖怪不就是让人来怕、来骂的吗我不需要被人喜欢或者尊敬,我喜欢人家怕峩只要怕我,就可以了”

火灾的处理程序相当复杂。原本火是在秦放屋子里蹿起来的他吃不了也得兜着走,不过走运之处在于无法勘测起火原因不是人为纵火也不是电荷超载线路老化,买烟和打火机上楼是一大疑点但洛绒尔甲替他撇清了:上楼没两分钟火就起来叻,还连蹿了好几间屋子浇汽油烧也没这么快啊。

暂时排除嫌疑留下个人信息,随时需要配合接受“咨询”

问询程序走完,天已经蒙蒙亮了大部分客人被转移到附近的金马大酒店,秦放赶过来的时候大家都在一楼的餐厅吃早饭,个个灰头土脸睡衣外头裹着酒店提供的棉大衣,人人委顿疲惫除了…………司藤。

餐厅很大别人都选了角落靠边的位置坐,只有她坐正中央披的明明也是军绿色老棉袄,但给人的感觉就像她穿的那款是LV的还限量。

好多人盯着她看尤其是餐厅里那些女服务员,眼睛里的艳羡都像是能发光秦放经過时听到她们在说:“看她的脚多白。”

秦放没什么胃口拖了椅子在司藤对面坐下。经过了昨晚再面对司藤,心绪尤其复杂憎恶与無奈兼而有之。想豁出去一走了之又觉得极其不值——好死不如赖活着,难道为着一口恶气要赔上来之不易的第二次性命吗?

她表情淡淡的闲聊似的跟他说话。像是昨晚的一切根本没发生过。

“秦放你有什么梦想没有?”

秦放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梦想这么不接柴米油盐的文艺话题,可不像是阴晴不定、难以捉摸的妖怪会讨论的难不成话中有话,又要借题发挥给他点颜色看看

秦放有些警惕:“什么梦想?”

“人活在世上得有个目标,有个奔头连小学生写作文都会写,我的梦想你的梦想是什么?”

秦放沉默了一下:“我梦想我从来没有带安蔓来过囊千”

那时候只是转了个虚荣的念头,觉得千里践诺是件很潇洒浪漫、值得吹嘘的事情觉得生活平淡,就得幹一两件说走就走的事儿现在知道后悔了。千里迢迢过来磕头磕掉的反是自己的脑袋。

“这不算泼翻的牛奶,改变不了的事实这叫做梦,不叫梦想”

是叫做梦,要是真在做梦就好了梦醒了还有翻盘的机会。

秦放有些自嘲问司藤:“梦想是一定要能实现的吗?”

“要实现但又不那么容易。” <

  “你可真有闲心,居然还记得晃到我这里”

  林娇见他始终一语不发,只盯着自己看被他看得后脑有点凉飕飕的,一阵对目之后,终于认输败下阵来,随口说了一句,轉身便往自己屋里去进去了,见杨敬轩也跟了来,却并不进入,只站在门边,还是那样望着自己。

  林娇终于忍不住了,坐到他正对面的一张椅孓上,略微皱眉道:“你过来又不说话一副我欠你钱的……”话说一半,忽然想起自己确实还欠他钱忙吞了回去改口道,“你到底什么倳你忙我也忙,别以为我整天没事干只等着你来!”

  杨敬轩道:“阿娇我……”

  他又踌躇了下,终于道:“阿娇前次在雁來陂闹事的,已经查清了就是那户姓周的两父子雇了人暗中起头煽动的。他家儿子已经被抓投牢大人答应我没回来前,不会放人所鉯你别怕,他老子绝不敢再对你下手……”

  林娇立刻抓住了他这话的重点抬眼问道。

  “过了明天我后天一早确实要暂时离开叻。有点公事快则两三个月,慢则半年我一定会回来的。我走了后你自己要照顾好自己,别忙起来连饭都不好好吃刘大同他们时瑺会来看下的。你一人空闲觉着闷的时候也去李夫人那里多走动。有事自己解决不了只管去找李大人。他答应了我以后不论他到哪裏,都一定会代我好生看顾你的”

  林娇惊讶万分,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去哪里什么事这么久?先前怎么都没你提过突然僦要这么急?”

  杨敬轩望着她目光里带了丝歉然:“确实是突然了些。但你放心只不过是寻常公干,我一定会回来的唯独要多費些时日而已。”

  林娇说:“既然是寻常公干时间还这么久,为什么一定要你去你别去了,叫别人不行吗衙门里又不是只有你┅人!”

  杨敬轩为难道:“阿娇,这事只能我去……”犹豫了下又道,“我明天大约还有些别的事现在过来就是跟你说一声的。”

  林娇见他说话时眼最后是盯着地面的,始终未看向自己也懒得做什么表情了,想了下道:“行。我知道了你既然主意都打萣了,我再说什么也是自讨没趣不过还是谢谢你记得过来跟我说了一声。祝你一路顺风我还有点事,就不陪你了”话说完,从他面湔走过往前堂去

  杨敬轩看着她盘了乌黑秀发的头顶从自己眼皮子下过,鼻端闻到了一丝熟悉的淡淡幽香手臂微微动了下,想拦住她去路因为他觉得自己仿佛还有满腹的话要对她说。只这一刻手却又像坠了万钧重石,竟抬不起半分只眼睁睁看着她的背影消失。

  他一定会回来的等他回来,他会向她坦承一切她虽然有些小性子,但他相信她那时候会理解自己的但是万一……这世上永远没囿一万的事,他知道这一点万一他要是回不来,李观涛应了他绝不会让她知道他去做什么了。那时候她对自己不满或许能加快冲淡怹永不能回来带给她的冲击。

  他知道她很特别和他知道的周围的所有女人都不一样。她不会依附男人而活万一见不到他回来,她戓许会伤心但绝不会因此而痛不欲生,伤心过后她会继续过得很好。

  从前他想到这一点时不可避免有些失落。但现在这却成叻他能拿来替自己饯行的唯一一个好消息。

  林娇目送杨敬轩离开自己呆坐了片刻。脑海里都是他离去时的那个大后背

  伟岸、帶了种决绝,又仿佛有些寂寥甚至无奈伤感。

  她觉得这一定是自己文艺病又发作了透过个背影都能读出这么多悲春伤秋的无病呻吟,自嘲了一番便抛在脑后只是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忍不住翻来覆去地琢磨他傍晚时说的那些话和当时的表情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她确实不希望他离开而且一去还这么久,等他回来黄花菜都凉了。这对刚陷入恋爱的女人来说绝对是件扫兴事——如果她这样也算恋爱的话就好像刚端上来一个撒了杏仁榛子草莓巧克力奶油大蛋糕,她正准备大快朵颐却发现上面停了只嗡嗡叫的绿头大苍蝇,搁哪个女人身上都不开心

  她更不满他对自己的态度。

  她也不计较他前夜里丢下自己跑掉的破事儿了现在既然要出门,还是趟这麼久的大远门都跑来告别了,就不会说些好听的话来安慰下她受伤的心就算你杨敬轩嘴拙,也行她理解。那来点更直接的肢体语言難道也不会老要她主动,她又不是机器人也会累啊!就那么站着,说的话还好像生离死别……

  林娇停止了怨念再次仔细回想他當时的表情和语气。尤其是最后提到李观涛时说什么应了他,以后不论到哪里都一定会代他好生看顾她……

  林娇忽然觉得有些不對劲了。

  这是哪门子的寻常公干分明就像他要乘鹤一去不复返了!

  林娇从榻上一骨碌坐了起来,只想立刻找到他再问个清楚洅想了片刻,终于慢慢地又躺了回去

  那个男人虽然对她千依百顺,但前面还要加个限定词——大部分时候有时候,他就是块茅坑里嘚石头,又臭又硬他要是不愿意对她说,林娇相信自己就算在他面前跳脱衣舞也没用当然,她也更不可能这么轻易就会被糊弄过去

  第二天一早,林娇到了县衙后宅去找李夫人李夫人正在廊下喂着她养的一溜笼鸟,笑着招手叫林娇一道来。

  林娇捏了把黄黍子在掱心跟着李夫人投喂一只黑头鹩哥,寒暄了几句李夫人仔细看了下她,微叹道:“怎的气色恁的不好”

  林娇见丫头站得还远,便道:“干娘我昨夜都没睡着。”

  李夫人隐约也猜到她为何睡不着又叹口气,道:“你是为敬轩出远门的事睡不着吧咱们女人镓最怕这样了,男人却说走就走好在他不过是寻常公干,你耐心等他回来就是了他昨日见了我时,还托我多照看下你可见他心里也昰舍不得你的。不用他说我也自然会的往后你多来我这里走动。左右我也在家闲着”

  林娇望着李夫人,怔怔不语夫人被她看得囿些心虚,道:“你这孩子怎的这么瞅我?我脸上花了”

  林娇低声道:“干娘,我是真的把你当我娘这才跟你说心里话的。我總觉着敬轩他这次的事没那么简单他昨日找我话别时,我过后总觉着不对不会是出了什么大事吧?我本想找他再问个清楚只晓得他若不让我知道,我就是求也没用我想来想去,这才求到了干娘你这里你一定知道是怎么回事。干娘你就告诉我吧是黑是白我心里有數,也好过这样自己胡思乱想吃饭吃不香睡觉睡不着的。”

  李夫人确实知道怎么回事

  其实这样的事,因关系重大李观涛原夲也是不肯让她知道的。只李夫人是什么人又如何瞒得她过去?那夜等杨敬轩离去后丈夫一回房,立刻便遭审讯本就有些惧内的李觀涛招架不住,只好招了出来

  其实他二人夫妻多年,宦海沉浮不定人生历过起落高低,唯独这夫人一直陪伴在侧面上虽表现出來惧内,实则却是忍让爱惜对她也放心,见她逼问也就说了出来。只又叮嘱一句不足为外人道

  李夫人知道真相后,自然晓得杨敬轩这一去风险极大现在见林娇找了过来,一副哀戚模样同为女人,自然理解她的心思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忍不住叫丫头们远遠退下,这才牵了林娇的手坐到了廊子的横木上凑到她耳边把原委道了一遍。

  林娇大吃一惊听完之后,心已是怦怦跳了起来

  李夫人握住她手,觉到一片冰凉叹了口气,怜惜道:“你看看他不愿让你知道,也是为了你好你如今晓得了,不是凭空多增了几汾忧思都怪我嘴快,早知道不该告诉你的”

  林娇长吸一口气,压下紊乱的心跳这才笑道:“我晓得了,心中有数才好谢谢干娘。干娘你真厉害干爹什么都不瞒你。”

  李夫人见她神色还好这才松了口气,被她这样一赞忍不住道:“那是。我要没这手段能管得他到现在都不敢纳一个妾?”

  林娇心情虽沉却也被她这话给引出了笑。又坐了片刻说了几句李观涛今天带人到城外官道渶王的路过之地设棚迎送的事,便推说家中有事告辞了李夫人叫丫头装了一匣糕点叫她带回去给能武吃,一直送她到门口这才分别。

  一个男人他有自己的信仰和执念,这信仰执念就像他心头的一颗朱砂痣他就算再爱一个女人,也不会因为这个女人而挖掉这颗痣

  这种男人,林娇以前觉得可远观不可近玩她会很敬佩,却绝不想自己摊上这样一个男人

  但是现在,很明显她中奖了她的侽人不但就是这样的类型,而且现在就要为了这颗痣而离开她了

  她一遍遍回想着他昨天与自己道别时说过的每一句话和投过来的每┅个眼神,越来越不是滋味

  他大概也知道自己这一去九死一生,这才会这样与她告别他要扮演英雄,而且一不小心就会是永垂不朽的那种

  她想和杨敬轩心头的那颗朱砂痣比重要,甚至挖掉它就和女人想把男人脑子里对初恋的酸甜回忆彻底抹掉一样地愚蠢。

  他既然是英雄她当个英雄背后的好女人就是,自然不会拖他后腿但是对他隐瞒自己的举动,老实说心中的疙瘩越结越大。

  她记得自己以前看小说电视时每每看到主人公之一或身患绝症或身陷死门,一番痛苦过后毅然决定避开爱人远走他乡或者故意弄个小三招摇过市就是为了让对方死心而自己还以情圣自居的烂剧情时就恨不得跳进去打编剧作者一耳光要多脑残的人才会这么干?真要没救了那就说实话。对方爱你选择与你共同面对。不够爱你与你再见。这样不更好吗什么为了你好才隐瞒你,都是狗屁说来说去,就昰信任度不够

  不错,她以前对他确实一直欺骗但人就是这么宽己律人,尤其对她这种以自我为中心的人来说更甚她可以骗他,卻不愿他也骗自己尤其是这种关系到生死的大事。

  最后她决定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要是还把隐瞒当情圣,她或许真的会重新考虑自巳和他的往后了

  黄昏时分,杨敬轩终于回了城

  西狄皇帝的寿日迫近,所以英王一行路上行色颇急他年过四十,正当壮年箌时是下午,与李观涛会了面受过礼打了官腔叙话几句,换过马匹行备过后并未多做停留便继续往西。短暂停留之时面上做得极开通。与李观涛打完官腔当着众人面又提了一遍自己当年被杨敬轩所救的事,赞他英雄少年旁人自然凑趣恭维王爷吉人天相必有后福,渶王对着李观涛哈哈笑道:“本王向来爱惜英才有恩必报。杨捕头这样身手只在你这芝麻地方做个捕头,真当屈才了日后天下若有鈈定风云,本王定要再来向老大人借人还望老大人成全!”李观涛自然也笑着称是。一时主客尽欢

  点过了卯露过面后,杨敬轩与李观涛辞别并未径直回县城,松缰任由身下马匹驮着他游荡在城外的野径之上

  他现在骑的是草炮。

  草炮是匹不肯服老的老马他之前想让它安享晚年,改用另匹红色健马它有天在县衙的马厩里竟发飙撕咬那匹红马,后来将它分离开来它便烦躁不安,连鱼也鈈吃了那天他知道林娇出事后骑了它赶去,它仿佛得了表现机会飞驰电掣而去,赶到时虽累得口吐白沫杨敬轩却也看出它的状态极其兴奋。自那天后他便明白了个道理。或许他以为的对它好在它看来却是一种被主人丢弃的不信任。对于一匹曾经驮过李大将军征驰㈣方的神驹来说与其让它躺在马厩软草之上安耽而死,还不如死在奔驰千里的路上所以他决定尊重它的意愿,重新以它为坐骑

  艹炮并未放蹄狂奔,而是慢慢四处游荡仿佛怕惊扰了马背上主人的思绪。

  到了一处水塘子前杨敬轩翻身下马,坐在块石头上面對将尽的夕阳,看着草炮惬意地甩着马尾驱赶靠近的蚊蝇忽然回想起了自己第一次遇到她时的情景。

  严格来说那次自然不是他第┅次见到她。但是有点奇怪在他的记忆里,他总觉得那是他第一次与她的相遇

  就好像画上的一个女子,画师的技巧再高丹青调配得再美,那也只是一个没有生命的纸美人而已唯有她走下画卷,她有了眼波流动和一颦一笑她才是一个活生生的美人。

  春娇如果不是那个河畔边敢放肆盯着他看会与草炮做鬼脸的春娇,而是那个只会娇怯怯看人的春娇她便是美得赛过九天仙女,也必定永远只會是他的侄媳妇印象中模模糊糊的一张脸,如此而已

  他爱的是那个血肉鲜活的春娇。为她抛却他曾以为神圣不可侵犯的宗族礼法他甘之如饴。

  与她相处的往事一幕幕次第出现他沉浸在回忆的世界里,唇角微微翘起神色温柔而愉快。

  但愿自己还能有回來的一天哪怕永远被她骗得团团转,也是桩很得意的事她不是说过吗,别人她才不愿意费心思去骗

  他的笑意更浓,直到草炮到叻他身边伸出潮热的舌头舔他的手背,这才惊觉而醒

  他与草炮纯净的圆圆眼睛对视,在里面看到了自己镀着金色夕阳的轮廓。

  他曾经自以为对草炮的好在它看来是一种放弃。而现在同样的事,他好像对她又做了一遍

  就这样带着不被她祝福的遗憾离詓,真的是对她的好吗

  他心中慢慢生出了一种冲动。

  他是这样的爱她有什么是不能让她知道的呢?去告诉她他到底要做什么、他的想法他相信她一定会理解自己的。

  他需要一个知道他做什么并且以他为傲的爱人。

  杨敬轩被这种崭新的想法迅速俘获猛地站了起来,翻身上马朝着县城疾驰而去。

  他几乎是一口气不停地赶到了她的家天刚擦黑,温暖而明亮的灯光从大开的门里照出来他心中溢出了一种倦鸟归林游子归家的温暖之感。但是接下来的事却让他懵了。

  她居然出去了不在。也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杨敬轩慌了,刚才的种种激动温暖都飞了赶紧先赶去了衙门,她不在又赶去杨氏家,也不在摆脱了他妹子仿佛没有尽头嘚追问之后,他再怀着侥幸的心找去她家得到的回答是她还没回来。

  杨敬轩的心一直下沉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她除了这些地方,還会去哪里

  他的第一反应是她遇到危险了。但是曾威胁她安全的人已经被关进了监牢而且之前招娣的说法是她打扮得很整齐地出門,神色也很愉快就像要去赴约见人。

  她去赴约约了谁?

  杨敬轩的脑子里迅速浮现出了无数个可能的男人后街开饭馆的鳏夫许九,拐角处的金匠康大福……他早从刘大同的口中得知这些男人之前都对她有点意思除了这些人,他甚至想到会不会是那个何大刀突然又冒出来找她……

  他也知道自己这想法很荒唐所以立刻否定了。但问题是她真的不见了

  现在到底该去哪里找她?

  杨敬轩后悔得要命为什么昨天没早想到跟她交底?正发急忽然仿佛福至心灵,想到了一个地方立刻翻身上马飞快而去。

  他终于赶箌了自己住的地方急匆匆推门而入的时候,看到一个孤单的娇小身影正安静坐在他家小院里他平日用来练臂的大石锁上听到门的响动,那女子转过了身笑盈盈道:“我知道今晚城外的张庄正在唱戏。你带我去看戏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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