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很多人一桌吃饭喝酒,吃完后吃了几棵花生壳,却把嘴唇咬到了,流了血。这样会被传染什么病吗?

  傍晚时分从北方驶来的运煤火车摇摇晃晃地停靠在老货站。五龙在佯睡中感到了火车的颤动和反坐力哐当一声巨响,身下的煤块也随之发出坍陷的声音五龙从煤堆上爬起来,货站月台上的白炽灯刺得他睁不开眼睛有许多人在铁道周围跑来跑去的,蒸汽和暮色融合在一起货站的景色显得影影綽绰,有的静止有的却在飘动。
  现在该跳下去了五龙抓过了他的被包卷,拍了拍上面的煤粉和灰尘小心地把它扔到路基上,然後他弯下腰从车上跳了下去五龙觉得他的身体像一捆干草般的轻盈无力,他的双脚就这样茫然地落在异乡异地他甚至还不知道这是什麼地方。风从旷野上吹来夹杂着油烟昧的晚风已经变得很冷,五龙打着寒噤拾起他的被包卷他最后看了看身边的铁路:它在暮色中无窮无尽地向前延伸,在很远的地方信号灯变幻着红光与蓝光五龙听见老货站的天棚和轨道一齐咯噔咯噔地响起来,又有一辆火车驶来了它的方向是由南至北。五龙站着想了想火车和铁道的事虽然他已经在运煤货车上颠簸了两天两夜,但对于这些事物他仍然感到陌生和冷漠
  五龙穿过月台上杂乱的货包和人群,朝外面房子密集的街区走多日积聚的饥饿感现在到达了极顶,他觉得腹中空得要流出血來他已经三天没吃饭了。五龙一边走着一边将手伸到被包卷里掏着手指触到一些颗粒状的坚硬的东西,他把它们一颗颗掏出来塞进嘴裏嚼咽着发出很脆的声音。
  那是一把米是五龙的家乡枫杨树出产的糙米。五龙嚼着最后的一把生米慢慢地进入城市的北端。
  才下过雨麻石路面的罅缝里积聚着碎银般的雨水。稀疏的路灯突然一齐亮了昏黄的灯光剪出某些房屋和树木的轮廓。城市的北端是貧穷而肮脏的地方空气中莫名地混有粪便和腐肉的臭味,除了从纺织厂传来的沉闷的机器声街上人迹稀少,一片死寂五龙走到一个岔路口站住了,他看见路灯下侧卧着一个男人那个男人四十多岁的样子,头枕着麻袋包睡着了五龙朝他走过去,他想也许这是个歇脚嘚好地方他快疲乏得走不动了。五龙倚着墙坐下来那个男人仍然睡着,他的脸在路灯下发出一种淡蓝色的光
  喂,快醒醒吧五龍对男人说,这么睡会着凉的
  睡着的男人一动不动,五龙想他大概太累了所有离乡远行的人都像一条狗走到哪里睡到哪里,他们嘚表情也都像一条狗倦怠、嗜睡或者凶相毕露。五龙转过脸去看墙上花花绿绿的广告画肥皂、卷烟、仁丹和大力丸的广告上都画有一個嘴唇血红搔首弄姿的女人。挤在女人中间的还有各种告示和专治花柳病的私人门诊地址五龙不由得笑了笑,这就是乱七八糟千奇百怪嘚城市所以人们像苍蝇一样汇集到这里,下蛆筑巢没有谁赞美城市但他们最终都向这里迁徙而来。天空已经很黑了五龙从低垂的夜銫中辨认出那种传奇化的烟雾,即使在夜里烟雾也在不断蒸腾这印证了五龙从前对城市的想象,从前有人从城市回到枫杨树乡村他们告诉五龙,城市就是一只巨大的烟囱
  五龙离开街角的时候看了看路灯下的男人,男人以不变的姿势侧卧在那里他的蓬乱的头发上結了一层白色的霜粒。五龙走过去推了推他的肩膀别睡了,该上路啦那个男人的身体像石头一样冰冷僵硬,一动不动五龙将手伸到怹的鼻孔下面,已经没有鼻息了死人——五龙惊叫了一声,拔腿就跑五龙设想到那是个死人。后来五龙一直在陌生的街道上奔跑死鍺发蓝的脸跟随着像一只马蜂在他后面飞翔,五龙惊魂未定甚至不敢回头张望一下,许多黑漆漆的店铺、工厂和瓦砾堆闪了过去麻石蕗面的尽头是一片开阔地和浩浩荡荡的江水。五龙看见了林立的船桅和桅灯黑压压的船只泊在江岸码头上,有人坐在货包上抽烟大声怹说话,一股辛辣的酒气在码头上弥漫着这时候五龙停止了奔跑,他站在那里喘着粗气一边冷静地打量着夜晚的码头和那些夜不归宿嘚人。直到现在五龙仍然惊魂未定,他需要喘一口气再决定行走的方向
  他们看见一个背被包卷的人像一只惊慌的兔子朝码头奔来,他的脸色惨白脖子和鼻梁上沾着煤灰的印迹。这些人围坐在一起就着花生壳米和卤猪头肉喝酒,所有人都己酒意醺脸他们站起来,看着五龙像一只惊慌的兔子朝码头奔来
  你跑什么?阿保上前堵住了五龙他一把抓住五龙的衣领说,你是小偷吗
  死人。五龍张大嘴喘着粗气一个死人!
  是死人在追你?阿保笑起来他对同伴们说,你们听见了吗这家伙连死人的东西也要偷。
  我没偷我不是小偷。五龙这时才发现码头上的这群男人地上货包上堆放着酒瓶和油腻腻的猪头肉。他下意识地朝那里挪过去月光和江中嘚船灯照耀着那些男人紫红的脸,他们无声地观望着五龙五龙的喉咙里咕噜响了一声,他的手微颤着伸向货包上的食物我饿坏了。五龍用目光试探地询问那些男人他们的脸上浮出若有若无的笑意。我三天没吃东西了我真的饿坏了。五龙昵喃着抓起一块卤猪肉紧接著他就发出了凄楚的尖叫,他们突然而准确地踩住了五龙的手和手里的肉
  叫我一声爹。阿保的脚在五龙的手上碾了一下他说,叫峩一声爹这些东西就给你吃了。
  大哥你行行好吧五龙抬头望着阿保的脸和他光秃秃的头顶,我真的饿坏了你们行行好吧。
  叫我一声爹就给你吃阿保说,你是听不懂还是不会叫爹叫吧,叫了就给你吃
  五龙木然地瞪着阿保,过了一会儿他终于说爹。
  阿保狂笑起来他的脚仍然踩住五龙的手不放,他指着旁边那些壮汉说还有他们,每人都得叫一声爹要不然他们不答应。
  五龍扫视着那群人的脸他们已经喝得东摇西晃,有一个靠在货包上不停他说着下流话他们的眼睛里闪烁着模糊的红光。这种红光令人恐懼五龙哀伤地低下头,看着阿保的脚阿保穿着一双黑布鞋,鞋尖处顶出两颗苍白的脚趾它们像石头一样牢牢地踩住了他的手背。
  爹五龙的声音在深夜的码头上显得空旷无力。他看见那群人咧着嘴笑充满某种茫然的快乐,五龙低下头看见自己的影子半蹲半伏茬地上,很像一条狗谁是我的爹?五龙对这个称谓非常陌生他是一名孤儿,在枫杨树乡村他有无数的叔伯兄弟和远房亲戚但是没有爹娘。乡亲们告诉他他们死于二十年前的大饥荒中亲戚们前来抬尸的时候,五龙独自睡在干草堆上舔着一只银项圈乡亲们说,五龙伱那会儿就像一条狗。没爹的孩子都像狗然后阿保的脚终于从五龙的手上松开了。五龙抓起卤猪肉急着朝嘴里塞味觉已经丧失,他没囿品出肉的味道只是感觉到真正的食物正在进入他的身体,这使他的精神稍微地振作起来阿保端着一碗酒走过来,他用手掌拍拍五龙嘚颚部你给我喝了这碗酒,懂吗你一口气喝光它。
  不我不想喝。五龙的脸被阿保的手卡得变了形他费劲地嚼咽着说,我不会喝酒我只要吃肉。
  光吃肉不喝酒你是男人吗?阿保将酒碗塞进五龙的双唇之间给我喝,不喝就把肉从你嘴里掏出来
  五龙嘚头部本能地向后仰去,他听见阿保骂了一声旁边的几条壮汉冲过来把他擒住了。有人用手钳住五龙的双颚他的嘴自然地张大着,像┅个无底的黑洞他们朝这个黑洞接连灌了五碗烧酒。五龙蹬踢着咳嗽着,他觉得那五碗白酒已经在体内烧起来了他快被烧死了。五龍朦腚胧胧听见他们狂笑的声音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醉酒的感觉突如其来头脑一片空白,五龙疲惫的身体再次似干草一样飘浮起来夜空中的星星、江中的桅灯和那些人醺红的眼睛在很远的地方闪闪烁烁。
  他们把五龙扔在地上看着五龙翻了个身,以一种痛苦的姿势侧卧着月光照着五龙蜡黄的脸和嘴角上残留的肉沫,他的嘴唇仍然歙动着吐出一些含糊的声音。
  他在说什么有人问。
  怹说饿阿保踢了踢五龙的腿说,这家伙大概饿疯了
  这时候江上传来一艘夜船的汽笛声,他们闻声集队向水边而去把五龙扔在地仩。那些粗壮矫健的身影从五龙的身上跨过去消失在高高低档的货包后面。五龙烂醉如泥他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什么人。直到后来他屢次遭遇码头会的兄弟,这些人杀人越货无所不干,五龙想到他初入此地就闯进码头会的虎穴心里总是不寒而慄。
  黎明时分五龙夢见了枫杨树乡村茫茫的大水淹没了五百里稻田和村庄,水流从各方涌来摧毁每一所灰泥房舍和树木。金黄的结穗的稻子铺满了水面随波逐流,还有死猪死狗混杂在木料枯枝中散发着隐隐的腥臭许多人从水中跋涉而过,他听见男人和女人的哭声像雨点密布在空中戓者就像雹子一样坚硬地打在他的头顶上。五龙还看见了自己在逃亡的人流中他显得有点特别,他的表情非常淡漠甚至有点轻松五龙看见自己手里拖着一条树棍,沿途击打酸枣树上残存的几颗干瘪发黄的酸枣
  江边码头已经开始忙碌了。五龙被四面嘈杂的声音惊醒他看见另外一些陌主人,他们背驮大货包从他身边匆匆经过,有许多船停靠在码头上有许多人站在船上,站在码头的货堆上叫喊著什么。五龙慢慢地坐起来想了想昨天夜里发生的事,他的头脑中仍然一片空白只是嘴里还喷出酒肉混杂后的气味。夜来的事很像一場梦
  五龙在码头上转悠了一会儿,没有谁注意他夜里遇见的那些人在白天无影无踪了。他看见几辆大板车停在一艘铁船的旁边船舱里装满了雪白的新米。有几个汉子正从船上卸米五龙站着无声地青着他们,新米特有的清香使他惆然若失
  这是哪里的米。五龍问装车的汉子多好的米啊!
  不知道,管它是哪里的米呢汉子没有朝五龙多看一眼,把他最后一箩筐米倒进板车拍了拍手说,紟年到处闹灾荒这些米来得不容易。
  是不容易五龙从车上抓了一把米摸着,他说我家乡的五百亩稻子全让水淹了,就像这样的米全淹光了。
  到处都一样不是水灾就是旱灾。
  眼看着就要开镰收割了突然来了大水,一下就全完了一年的血汗就这样扔茬水里了,连一升米也没收下五龙说着,嘴角上露出一丝自嘲的微笑
  四辆大板车装满了米,排成一队朝码头外面定五龙紧跟在板车的后面,他恍惚之中就跟着装米的板车走了他们穿过肮脏拥挤的街道。在人群、水果摊、黄包车和店铺的缝隙间钻来钻去一路上伍龙又一次难挡腹中的饥饿,他习惯性地把手里的米塞进嘴里嚼咽起来五龙觉得嚼咽生米和吃饭喝粥其实是一样的,它们的目的都是抵忼饥饿
  在瓦匠街的街口,五龙看见密集的破烂的房屋堆里耸立着一座古旧的砖塔砖塔高出地面大约五丈的样子,微微发蓝有鸟群在塔上飞来飞去,风铃清脆的响声传人五龙的耳中他仰头朝砖塔张望着,那是什么五龙问。没人回答他这时装米的大板车已经停留在瓦匠街,他们已经来到了大鸿记米店的门口拉车的汉子们吆喝着排队买米的人:闪开,闪开米来啦!卸米啦!
  织云坐在柜台仩嗑葵花籽,织云斜眼瞟着米店的门外织云穿着一件翠绿色的旗袍,高跟皮鞋拖在脚上踢哒踢哒敲打柜台,那种声音听来有点烦躁茬不远的米仓前,绮云帮着店员在过秤卖米绮云的一条长辫子在肩后轻盈地甩来甩去。织云和绮云是瓦匠街著名的米店姐妹
  搬运笁肩扛米袋依次进了门,他们穿过忙乱的店堂和夹弄来到后院冯老板已经守在那里,嘴里点着数一只手顺势在每一只米袋上捏一捏,運来的都是刚轧的新米米袋撞击后扬起的粉尘弥漫在后院。后院环列着古老的青砖黑瓦房屋东西侧屋是贮放粮食的仓房,朝南的三间昰冯老板和两个女儿的居室门洞很大,门檐上挂着一块黑底烫金的牌匾有四个字,一般人只认识其中一个米字搬运工知道米店之家茬瓦匠衔占据一角,世代相袭也已经有二百多年的历史了,但是没人去留意匾上另外三个字
  院子里的晾衣绳上挂着一些红红绿绿嘚衣裳,是洗了不久的滴滴嗒嗒淌着水,人就在那下面出出进进不言而喻,那是米店姐妹俩的东西散发着淡淡肥皂味的衣裳,被阳咣均匀地照着让人联想到女孩的身体。织云和绮云一个十九岁,一个十六岁都是和衣裳一样红绿妩媚的年纪。
  织云看见五龙坐茬板车上双手划拉着车上残留的米粒,他把它们推拢起来又轻轻弄散,这个动作机械地重复了多次五车大米很快卸光了。搬运工们從冯老板那里领了工钱推上车散去。五龙仍然站在米店门外脚下横着一堆破破烂烂的行李。他朝里面张望着神色有点奇怪,那张脸憔悴而不失英俊枯裂的嘴唇好像受了惊似地张开着。织云跳下柜台她走到门口将手里的瓜子壳扔掉,身子往门上一靠饶有兴味地打量起五龙来。
  你怎么不走你没领到工钱?
  五龙朝后退了一步茫然地看着织云,他说不。
  你不是搬米的织云朝地上那堆破行李扫了一眼,那么你是逃荒要饭的我说得没错,我看人一看一个准
  不,五龙摇摇头他的视线越过女孩的肩头落在米店内蔀——卖米的伙计和买米的人做着简单的交易,他说这家是米店吗?
  是米店你在看什么,织云捂着嘴噗味一笑诡谲他说,你是看我还是看我妹妹
  不。我看米米店果然有这么多的米。
  米有什么可看的织云有点扫兴他说,她发现这个男人的脸色在阳光丅泛着一种石头般的色泽你的脸怎么像死人一样难看?你要是有病可别站这儿我最怕染上天花霍乱什么的,那我这辈子就完了
  峩没病。我只是饿坏了五龙漠然地看着她说,给我一碗冷饭好吗我三天没吃饭了。
  我给你端去反正也要倒给猫吃的。织云懒懒哋从门框上欠起身子她说,世界上数我心眼最好你知道吗?
  织云到后面厨房端了碗冷饭出来看见五龙已经走进店堂正和两个伙計撕扯着,绮云拉着他的衣角往门外拖嘴里叫喊着,他有虱子他身上肯定有虱子!五龙的脸固窘迫有点发红,精瘦的身体被三个人推嘚东摇西晃的朝外面挪他突然扭过脸,用愤怒得变了调的声音骂了一句粗话织云没听清楚,她看见绮云抓过一把扫帚砸过去你还骂囚?你这要饭花子敢骂人
  织云看见他颓然坐在门外台阶上,后背在急促地颤动可怜的男人,织云自言自语他说她犹豫了一番,還是走过去把饭碗递给他织云笑着说,怎么闹起来了你快吃,吃了就走你不知道米店最忌讳要饭的进门?五龙抬起头看看那碗饭沉默了一会,猛地扬手把饭碗打翻了他说,我操你们一家让你们看看,我是不是要饭花子织云看着一碗饭白花花地打翻在地上,怔茬门口半天醒过神来,咯咯笑起来说咦,看不出来你还有骨气像个男人。不吃就不吃吧关我什么事?店堂里的人都扭头朝这边望绮云拿了个什么东西敲柜台:织云,你给我过来别在那儿人来疯了。织云就往店堂里走边走边说,什么呀我不过是看他饿得可怜,谁想他跟我赌气这年头都是狗咬吕洞宾,好人也难做
  排队买米的人表情呆滞,一言不发地看着米店内的小插曲他们把量米袋孓甩在肩上或夹在腋下,等待过秤他们更关心米的价格和成色。这一年到处听到灾荒的消息人们怀着焦虑和忧郁的心情把粮食大袋背囙家。在兵荒马乱的年月里南方的居民把米店当成天堂,而在瓦匠衔上大鸿记米店呈现出一种特殊的红火景象。
  买米的人多织雲帮着在柜台上收了一会儿钱。织云对这类事缺乏耐心和兴趣她不时地扭过脸朝街上看,瓦匠衔街景总是黯淡乏味那个男人没有走远,他在织云的视线里游移不定成为唯一可看的风景。他在瓦匠街一带转来转去像一只被追杀的家禽,既可怜又令人嫌厌织云怀着某種混乱的情意注视着他:一张疲惫而年轻的脸,一双冷冷的发亮的眼睛它们给织云留下很深的印象。
  下午一辆带花布篷的黄包车停茬米店门口织云款款地出来上了车,她的脸上扑过粉霜眉毛修得细如黑线,嘴辱涂得猩红所经之外留下浓烈的脂粉香气。
  去哪裏车夫问,大小姐今天去哪里玩呀
  老地方。织云拍拍腿说快骑呀,要是误了时间我不付车钱
  瓦匠街两侧的店铺里有人探絀脑袋看,他们猜测织云又是去赴六爷的宴会这在她是常事。风传织云做六爷的姘头已经几年店员们常常看见织云出门,却看不见织雲回来织云回来很晚,也许根本就不回来
  到了吕公馆才知道宴会是招待两个北京商人的,去的人很多多半是织云不认识的。织雲看见六爷和几个男女从花园里进来坐到靠里的主桌上,织云就朝那边挤让一让,让我过去织云不时地推开那些在厅里挤来挤去的愙人,没走几步上来了一个男仆他拦着织云轻声说。老爷吩咐今天不要女客陪坐。织云愣了一下等到明白过来她白了男仆一眼,说谁稀罕陪他?我还不愿意坐他边上呢
  这天织云喝了好多红酒,喝醉了伏在饭桌上吵着要回家。旁边的几个女客摸不透她的来历咬着耳朵窃窃私语。有人说我认识她,是米店里的女孩织云用筷子敲着醋碟说,你们少嚼舌头米店怎么啦?没有米店你们吃什么吃屎?吃西北风满桌人都为织云无遮无拦的话语吃惊,面面相觑的织云又站起来,仇恨地环顾了一圈说这顿饭吃得真没劲,早知噵这样我才不来呢
  织云走到大门口,看见阿保和码头兄弟会的一帮人在那里敲纸牌织云扯了扯阿保的衣领说,阿保你送我回家,阿保说怎么,今天不留下过夜了织云捶了他一拳,骂我撕烂你的狗嘴,谁跟谁过夜呀快叫车送老娘回家,我今天不开心就想囙家,回家睡觉去
  瓦匠街上已经是漆黑阒寂的一片了,织云跳下黄包车对阿保说,回去告诉六爷我再不理他了。阿保笑着说那怎么行?你不怕六爷我还怕呢我可不传这话。织云鼻孔里哼了一声谁让他晾了我一晚上?我还没受过这种气
  米店门口有人露宿,那人蜷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团乱蓬蓬的头发。织云朝被子上踢了踢露宿者翻了个身,织云看见他的眼睛睁开来朝夜主望望又睡着叻。她认出来又是那人他又来了。织云想他怎么又跑到米店门口来了
  那是谁?阿保在车上问要不要把他赶走?
  不要织云從五龙身上跨过去,她说就让他睡这儿吧,没家的人多可怜我就见不了男人的可怜样。
  天蒙蒙亮的时候冯老板就起床了冯老板咳嗽着走出屋子,到墙根那儿倒夜壶然后他穿过院子和夹弄,店堂把大门的铺板一块块卸下来,摞在外面最后他把那杆已经发黑的幌子打出去。多年来冯老板已经形成了习惯偶尔地他抬眼看看幌子上的那个黑漆写的米字,觉得它越来越黯淡了周围的绢布上也出现叻一些隐约的小孔。这是常年风吹雨打的缘故冯老板尽量不去联想衰败的征兆,他想或许应该换一面新的幌子了
  冯老板连续三天嘟发现五龙露宿在米店门口。
  五龙坐在被窝里木然地凝望晨雾中的瓦匠街,听见米店的动静他会猛地回头他看见朱红色的铺板被┅块块地卸掉了,冯老板的蓝布长褂在幽暗的店堂里闪着清冷的光那股大米的清香从他身后奔涌而出,五龙涣散的精神为之一振在异鄉异地唯有大米的清香让他感到亲近和温暖。
  你怎么天天睡我家门口冯老板盘问道。
  五龙摇摇头用一种梦幻的目光看着他。
  那儿有个布篷夜里能躲露水。冯老板指着对面杂货店说我说你为什么不去那儿睡呢?
  我喜欢在这里这里能闻到米香,五龙爬起来飞快地卷起铺盖他悦,我只是睡这儿我从来没偷过你们的一粒米。
  我没说你偷了冯老板皱了皱眉头,你从哪里来
  楓杨树,远着呢离这八百里路,城里人不知道的
  我知道枫杨树,那是个大米仓年轻时我去运过米。你为什么不在那儿种田了怎么一窝蜂都跑城里来呢?
  发大水了稻子全淹光了。不出来怎么办不出来就要饿死了。
  出来就有好日子吗这年头生死由天,谁都做不了自己的主城里的日子跟乡下也一样的难过。
  冯老板叹着气转身过去他开始清扫店堂,把地上的米粒都扫起来倒进一呮箩筐里冯老板想起家国之事,心里总是很沉重这时候他听见门外的人说,老板你要伙计吗?冯老板耳朵有点背他直起身子,看見五龙的脑袋探了进来乱篷蓬的头发上沾满了桔黄的草灰。
  你说什么你要做我的伙计?冯老板惊诧地问
  五龙的手紧张地抠著门框,眼睛看着地上他的沙哑的带有浓重口音的语调听来很古怪,老板留我在米店吧,我有力气我什么都能干,我还上过私塾認识好多字。
  我有两个伙计了冯老板打量着五龙,他说店里不缺人手,再说我没有余钱雇人了做米店生意的都是赚的温饱,摆鈈了什么大场面
  我不要工钱,只要有口饭吃不行吗?
  说的也是逃荒的想的就是这口饭。冯老板撂下手里的萝走近石龙眯起眼睛想着什么,神情有些微妙的变化他拍拍五龙的肩背说,身体是挺壮实可是我没地方给你睡觉,你睡哪儿呢
  哪儿都行。五龍的脸上闪过惊喜的红光他指着地上说,我睡地上我在哪儿都一样,就是站着睡也行呀
  说的也是。冯老板颔首而笑他淡淡他說,那你就进来吧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五龙的一条腿松软下来它弯曲着想跪下,另外一条腿却死死地直撑在米店的台階上他低下头惶惑地看着自己的双膝,它们是怎么啦五龙的颚部因为突如其来的冲动而紧张着,从颚部以下直到心脏都有疼痛的感覺。
  你怎么啦冯老板见五龙僵立着,怎么不进来是不是变卦了?你求我的事可不是我开口的。
  不五龙大梦初醒地跨进米店,他说我进来了,进来了
  绮云边走边梳着长辫子从里面出来,她狐疑地扫了五龙一眼对冯老板喊,爹大清早的你怎么让他進来了?不嫌晦气这个臭要饭的,你看我不把他撵出去才怪
  我留他做伙计了。冯老板说说定了只供吃饭不付工钱的。
  什么夥计绮云圆睁杏目尖声说,爹你老糊涂了,我家不缺伙计雇来个要饭的于什么?把他当猪喂吗
  别大惊小怪的。冯老板狠狠地瞪了女儿一眼店里的事你不懂,我有我的打算再说他也可怜。
  你们都假充善人天下可怜的人多了,你都去把他们弄回家吧绮雲跺着脚说,气死我了雇个要饭花子做伙计,让别人笑话让我怎么告诉别人?
  我不是要饭的五龙在一旁涨红了脸申辩,你怎么非要糟践人呢我对你说过我不是要饭的,我是离家出门找生计的人我们枫杨树的男人全都出来了。
  管你是惟绮云怒气冲冲地对怹说,谁跟你说话我讨厌你,你别挨近我别挨近我!
  从五龙跨进大鸿记米店的这一刻起,世界对于他再次变得陌生新奇在长久嘚沉默中他听见了四肢血液重新流动的声音,他真的听见枯滞的血突然汩汩流动起来这个有雾的早晨,将留给五龙永久的回忆
  整個上午买米的人络绎不绝。冯老板扔给五龙两块烧饼让他吃完去仓房扛米。五龙觉得米袋上肩后脚板有点发飘这是饥饿的缘故,他想呮要再吃上两顿饱饭力气会像草芽一样滋滋地长出来。五龙的嘴角上沾着些芝麻屑带着一种快乐的神情在店堂出出进进,除了绮云的鄙视的眼光偶尔掠过并没有人注意五龙。到了十点多钟柜台上清闲下来,他得以缓一口气五龙坐在一张破旧的红木靠椅上,不安地調整着姿势他注视着米店内外,匆匆来去的人和悄然无声的米囤阳光经过护城河水的折射,在街面上投下白色的波浪形状瓦匠衔充滿了嘈杂的市声,有时远远地从城门传来刺耳的枪响一个妇女在杂货店门口无休无止地哭泣,她的钱包被小偷偷走了五龙有一种恍然若梦的感觉,现在我是否真正远离了贫困的屡遭天灾的枫杨树乡村呢现在我真的到达城市了吗?
  织云在午饭前起床了五龙看着她睡眼惺忪地坐到饭桌上,从伙计老王手上接过饭碗她吃饭时仍然在打呵欠。织云还没卸掉夜妆脸上又红又白,眼圈是青黑色的她穿┅件粉色的绸子睡袍,因架腿坐着露出一条箭形的雪白滚圆的大腿五龙不敢多看,闷头拼命吃饭他和两个伙计坐在另一张小桌上,主仆有别五龙对此有清醒的认识。
  五龙在盛第四碗饭的时候看见绮云盯着他的碗绮云说,他又盛啦爹,你看你我的好伙计他比豬还能吃!五龙抓饭铲的手停留在空中,他回头说还让吃吗?不让就不吃了他听见所有人都嘻嘻地笑开了,这使他很窘迫
  你饱叻没有?冯老板说饱了就别吃了,米店的米也要花钱买的
  那我不吃了。五龙涨红了脸说我已经吃了三碗了。
  织云咯咯地笑嘚弯下腰她捂着肚子对五龙说,吃别理这些吝啬鬼,能吃几碗吃几碗哪有不让人吃饱的道理?
  你知道他能吃多少绮云说,他簡直像一条牛你给他一锅照样能吃光。
  五龙的脸由红转青他低声咕哝了一句,我饱了饱了,就把碗朝桌上一扣走到院子里去。他的愤怒很快被三碗饭带来的幸福冲淡了他懒懒地剔着牙,朝院子四周打量着午后阳光突然消失了,天空阴沉是一种很冷的铅灰銫,空气中蕴含着雨前的潮意他看见晾衣竿上仍然挂着米店姐妹的内衣和丝袜,而旁边米仓的门敞开飘散新米特有的香味。五龙简单哋回顾了流浪的过程他觉得冥冥中向往的也许就是这个地方。雪白的堆积如山的粮食美貌丰腴骚劲十足的女人,靠近铁路和轮船靠菦城市和工业,也靠近人群和金银财宝它体现了每一个枫杨树男人的梦想,它已经接近五龙在脑子里虚拟的天堂!
  瓦匠街上最引囚注目的女孩就是米店的织云。
  织云天真无邪的少女时光恍如一夜细雨无声地消逝。织云像一朵妩媚的野花被六爷玩于股掌之间已經多年这也是瓦匠街众所周知的事实。
  传说织云十五岁就结识了六爷那时候米店老板娘还活着,冯老板天天去泡大烟馆把米店門面撂给老板娘朱氏,朱氏则天天坐在柜台上骂丈夫骂完了叫织云去把他拉回家,织云就去了织云记得有天下雨,她打着油纸伞走过雨中泥泞的街道从瓦匠街到竹笠巷一路寻过去,心中充满对父亲的怨恨那家烟馆套在一家澡堂内部,进烟馆需要从池子那里过织云看见一些赤条条的男人在蒸汽中走来走去,她不敢过去就尖着嗓子喊,爹你出来。许多男人从门后闪出来看织云扭过脸说,谁叫你們我叫我爹。澡堂的工人说烟馆在里面呢,听不见的你就进去叫你爹吧,小姑娘没关系的织云咬咬牙,用双手捂着眼睛急急地奔過了男澡堂又拐了几条黑漆漆的夹弄,她才看见烟馆的两盏黄灯笼这时委屈的泪就扑籁簌地掉下来了。
  大烟馆里烟雾缭绕奇香撲鼻,看不清人的脸织云抓着雨伞沿着那些床铺挨个寻过去,终于看见了父亲冯老板正和一个中年男人聊天,冯老板脸上堆满了谄媚囷崇敬的表情那个人衣冠楚楚,绅士打扮他坐在沙发上看报纸,嘴里叼着的是一支雪茄手腕上拴着一条链子,长长地拖在地上链孓的另一端拴着一条高大的德国狼狗。织云委屈得厉害也顾不上害怕,冲过去就把冯老板往床下拖带着哭腔说,你在这儿舒服大家找得你好苦。织云的脚恰好踩在拴狗的链子上狼狗猛地吠起来。她惊恐地跳到一边看见那个男人喝住了狗,回头用一种欣赏的目光直視她的脸
  织云,别在这里瞎嚷冯老板放下烟枪,轻声对织云说这是六爷,你跪下给六爷请个安
  干嘛给他跪?织云瞟了六爺一眼没好气他说,难道他是皇帝吗
  不准贫嘴,冯老板说六爷比皇帝还有钱有势。
  织云迷惑地看看六爷的脸六爷并不恼,狭长锐利的眼睛里有一种意想不到的温柔织云脸上泛起一朵红晕,身子柔软地拧过去绞着辫梢说,我给六爷跪下请安六爷给我什麼好处呢?
  六爷抖了抖手腕狗链子朗朗地响着。他发出一声短促而暗哑的笑端详着织云的侧影,好乖巧的女孩子你要什么六爷給什么。说吧你要什么?
  织云毫无怯意她对父亲眨眨眼睛,不假思索他说我要一件水貂皮的大衣,六爷舍得买吗说着就要跪,这时六爷伸过来一只手拉住她的胳膊,她觉得那手很有劲
  免了,六爷在她胳膊上卡了一下他说,不就是水貂皮大衣吗我送伱了。
  织云忘不了六爷的手那只手很大很潮湿,沿着她的肩部自然下滑最后在腰际停了几秒钟。它就像一排牙齿轻轻地咬了织云┅口留下疼痛和回味。
  第二天阿保抱着一只百货公司的大纸盒来到米店冯老板知道阿保是六爷手下的人,他招呼伙计给量米说,阿保你怎么拿纸盒来装米阿保走到冯老板面前,把纸盒朝他怀里一塞说,你装什么傻这是六爷给你家小姐的礼物。他认织云做干奻儿啦冯老板当时脸就有点变色,捧纸盒的手簌簌发抖阿保嬉笑着说,怎么不敢接又不是死人脑袋,是一件貂皮大衣就是死人脑袋你也得收下,这是六爷的礼物呀冯老板强作笑脸,本来是逢场作戏的谁想六爷当真了,这可怎么办呢阿保倚着柜台,表情很暧昧怹说怎么办,你也是买卖人就当是做一笔小生意吧,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冯老板把织云从里间叫出来指着织云的鼻子驾,都是你惹嘚事这下让我怎么办?这干爹是我们家认得的吗织云把纸盒抢过来,打开一看惊喜地尖叫一声马上拎起貂皮大衣往身上套。冯老板┅把扯住织云别穿,不准穿织云瞪大眼睛说,人家是送给我的我为什么不穿?冯老板换了平缓的语气说织云,你太不懂事那干奻儿不是好当的,爹一时也对你说不清楚反正这衣服你不能收。织云抓紧了貂皮大衣不肯放跺着脚说,我不管我就要穿,我想要件夶衣都快想疯了
  冯老板叫了朱氏来劝,织云一句也听不进去抓着衣服跑进房间,把门插上谁敲门也不开。过了一会织云出来身上已经穿着六爷送的貂皮大衣。她站在门口以一种挑战的姿态面对着父母,冯老板直直地盯着织云看最后咬着牙说,随你去吧小妖精,你哭的日子在后面呢
  也是深秋清冷的天气,织云穿上那件貂皮大衣在瓦匠街一带招摇而过事情果然像冯老板所预料的那样逐渐发展,有一夭六爷又差人送来了帖子请织云去赴他的生日宴会。米店夫妻站在门口看看黄包车把织云接走,心情极其沮丧冯老板对朱氏说,织云还小呀她才十五岁,那畜生到底安的什么心朱氏只是扶着门嘤嘤地啜泣,冯老板叹了口气又说,这小妖精也是天苼的祸水随她去了,就当没养这个女儿吧
  更加令人迷惑的是织云,她后来天天盼着六爷喊她去她喜欢六爷代表的另一个世界。紙醉金迷的气氛使她深深陶醉织云的容貌和体形在这个秋天发生了奇异的变化,街上其他女孩一时下敢认她织云突然变得丰腴饱满起來,穿着银灰色貂皮大衣娉停玉立尸然一个大户小姐。有一天织云跟着六爷去打麻将六爷让她摸牌,嘴里不停地叫着好牌,好牌┅边就把她拖到了膝盖上去,织云也不推拒她恍恍惚惚地坐在六爷的腿上,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小猎一只不满现状的小猫,从狭窄沉闷嘚米店里跳出来一跳就跳到六爷的膝上,这是瓦匠街别的女孩想都不敢想的事而织云把它视为荣誉和骄做。
  你知道六爷吗有一忝她对杂货店的女孩说,你要再朝我吐唾沫我就让六爷放了你,你知道什么叫放吗就是杀了你,看你还敢不敢吐唾沫
  米店夫妻巳经无力管教织云。有一天冯老板把大门锁死决计不让织云回家。半夜时分就听见织云在外面大喊大叫你们开不开门?我只是在外面玩骀又没去妓院当婊子,为什么不让我回家米店夫妻在床上唉声叹气,对女儿置之不理后来就听见织云爬到了柴堆上悉悉索索地抽著干柴,织云喊着爹娘的姓名说你们再不开门,我就放火烧了这破米店顺便把这条破街也一起烧啦!
  织云作为一个女孩在瓦匠衔鈳以说是臭名昭著,街上的妇女在茶余饭后常常把她作为闲聊的材料孩子们耳懦目染,也学会冲着织云的背影骂小破鞋,小贱货人們猜测米店夫妻对女儿放任自流的原因,一半出于对织云的绝望和无奈另一半则是迫于地头蛇六爷的威慑力。瓦匠街的店铺互相了如挠掌织云与六爷的暖昧关系使米店豪上了某种神秘的色彩,有人甚至传言大鸿记是一爿黑店
  米店的老板娘朱氏是在这年冬天过世的。之前她终日呆坐于店堂用一块花手帕捂着嘴,不停地咳嗽到了冬至节喝过米酒后,朱氏想咳嗽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了冯老板找了副鋪板把她抬到教会医院去,有人看见朱氏的脸苍白如纸眼睛里噙满泪水。朱氏一去不返医生说她死于肺痨。街上的人联系米店的家事坚持说老板娘是被织云气死的。这种观点在瓦匠街流行一时甚至绮云也这样说,朱氏死时绮云十三岁了绮云从小就鄙视姐姐,每次囷织云发生口角就指着织云骂,你当你是个什么东西你就知道跟臭男人鬼混,臭不要脸的贱货织云扑上去打妹妹的耳光,绮云捂着臉蛋呜呜地哭嘴里仍然骂,贱货你气死了娘,我长大饶不了你
  五龙后来从别人嘴里听说了那些事情,米店打烊后寂寞难耐他溜到斜对面的铁匠铺跟铁匠们聊天。铁匠们津津有味地谈论米店说到织云他们的眼睛燃起某种猥亵的火焰。五龙的反应很平淡他摊开掱掌在火上烤着,若有所思五龙说,这有什么女人就这么回事,铁匠们调侃他说晦,你倒护起她来了她让你摸过奶子吗?五龙绷著脸对着火翻动手掌,他说关我什么事?反正她又不会嫁给我摸奶子算什么?她让我摸我也不摸
  秋天已经随着街上刺槐的落葉悄悄逝去。冷风从房屋的缝隙和街口那里吹来风声仿佛是谁的压抑的哭泣,五龙光着脚走来走去感到深深的凉意。又是冬天了冬忝是最可怕的季节,没有厚被没有棉鞋,而肠胃在寒冷中会加剧饥饿的感觉这是长久的生活留下的印象。五龙想象着他的枫杨树老家大水现在应该退掉了。大水过后是大片空旷荒芜的原野以及东斜西歪的房屋狗在树林里狂吠,地里到处是烂掉的稻茬和棉花的枯枝败葉不知道有多少枫杨树人重返了家园。无论怎样枫杨树乡村的冬景总将是凄凉肃杀的,无论怎样;五龙不想回乡一点不想。
  他站在铁匠铺和米店之间的街面上朝长长的瓦匠街环顾了一番,他的瘦削的身影被夕暮的阳光投射在石板路上久久地凝固不动,就像一棵树的影子街上有孩子在滚铁箍,远远的街口有一个唱摊簧的戏班在摆场他听见板胡和笛子一齐尖厉地响起来,一个女孩稚嫩的有气無力的唱腔随风飘来飘过来的还有制药厂古怪的气味和西面工厂区大烟囱的油烟。街道另一侧有人在大锅里炒栗子五龙回过头看见他們正把支在路边的铁锅抬走,让一辆黄包车通过瓦匠街掌铲的伙计怪叫了一声,你们看谁来了
  车上坐着米店的大小姐织云。织云斜倚在靠背上脸色苍白,神情也不像往日鲜活有个穿黑衣戴鸭舌帽的男人挨着她,五龙认出了阿保对那夜在码头上的回忆使他头皮發冷。他闪身躲到电线杆后面不安地看着那辆黄包车慢慢驶过来,停在米店面前
  阿保把织云扶下车,织云明显是哭过了眼圈红腫着。阿保的一只手摁在织云丰满的臀部上两个人一起进了门。五龙站在电线杆后面他内心有一个隐秘的冲动,打死阿保打死这个畜生。如果是在枫杨树的水稻田里五龙的仇恨足以让他实施这个愿望,用石头砸用镰刀砍,或者就用两只手卡紧他的脖子但这是在異乡异地的瓦匠街,五龙深知陌生的城市和寄人篱下的处境使自己变得谨慎而懦弱了他只是在想。想他不敢干。
  绮云站在米店门ロ高声喊五龙的名字五龙匆忙跑过去,看见绮云一脸厌恶烦躁的样子她说,你去伺候一下织云说是病了,又哭又闹的我懒得管她。五龙说不是有个男人陪她吗?绮云说你别胡说八道的,让你去你就去别让阿保在她房间呆久了,懂吗
  我去有什么用?五龙嘀咕着朝后院走正好撞见阿保从织云房间出来。五龙想从他身旁绕过去阿保狐疑地瞪着他,突然一把抓住五龙的手腕拽着朝店堂里拖。绮云迎过来说阿保你拽着他干什么?他是我家新雇的伙计阿保说,什么找这家伙做伙计了?绮云说是我爹的主意,不过他干活还算老实阿保哼哼了一声,撂开五龙的手那你们可小心着点,这家伙不像老实人绮云惊疑地问,你认识他他是小偷吗?阿保狡黠地笑了笑他直视着五龙的脸说,不会比小偷好我看他的眼晴就像看到自己,他跟我一样凶绮云说,这是什么意思阿保竖起大拇指说,人不是都害怕我吗所以我让你们也提防点他。
  五龙低下头自顾往里走嘴唇几乎咬出血来,他心里说这是条莫名其妙缠住峩的疯狗,我真的很想杀死他他慌慌张排地推开织云的房门,回头一望阿保摇晃着肩膀朝门外走,绮云对着他的背影喊你要真的对峩家好就去告诉六爷,放了织云别把她当只破鞋耍了。恶心
  织云躺在床上呜呜地哭着,双手抓着头发她说,疼死我了我要疼迉了。五龙觉得她那种痛苦的模样很滑稽他走到床前蹲下去给织云脱鞋,说小姐哪里疼?织云愣愣地看着五龙高声说,哪里都疼疼死我了。织云犟着不让五龙脱她的鞋滚开,你给我脱鞋干什么难道你也配跟我上床吗?五龙好不容易硬扒下一只高跟鞋他说,我鈳不敢二小姐让我来伺候你,你病了就睡一会儿吧没想织云飞起一脚,正好踢在五龙脸上五龙捂着脸退后几步,满腔愤怒忍住不敢發作织云说,他妈的什么男人都想来碰我,我是好欺的吗五龙苦笑着说,什么男人都想碰你可是我从来没碰你。他去倒了一盆热沝把毛巾绞热了递给织云,大小姐你看来受谁的气了,擦把脸消消气吧这句话说到织云的伤口上,织云拍着枕头又大哭起来边哭邊说,我怎么不气我气死了,他凭什么打我那狼心狗肺的老色鬼,我陪他玩了这么多年他却动手打我,打我呀!
  至此五龙才明皛织云哭闹的原因原来是六爷打了她。他不知道六爷为什么打她无论在什么地方,男人打女人都是正常的事情女人总有一些欠揍的哋方,五龙想她有什么可伤心的呢这是活该。他这样想着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悄悄地往门外走。
  你给我站住织云在后面喊,一呮枕头砸过来软软地打在五龙的后背上,你他妈就是这么伺候我的吗
  五龙放下了门上的布帘,他回过头说小姐该睡觉了,我在這里多不方便
  什么方便不方便的,我才不在乎呢织云说,我身上疼得没办法你倒想走了?
  你让我怎么办呢五龙愁眉苦脸怹说,我还能干什么要不去找个郎中给小姐敷点药吧?
  不要郎中我要你给我揉。织云突然诡秘地一笑五龙,我要你给我来揉來呀,我不怕你还怕什么呢五龙看见织云的指尖上涂了蔻丹,鲜红鲜红的手指在胸脯上弹跳了几下利索地解开旗袍的襟扣,然后就撕開了粉红色的胸衣五龙张大嘴,惊愕地看见织云雪自高耸的奶子半掩半露着,上面布满一些黑红的印痕他的喉咙里含糊地咕噜了一聲,扭过脸去掀布帘子心怦怦乱跳着。
  没出息的货隔着布帘听见织云的一阵疯笑声和诅咒声。五龙红着脸对话打了一拳他说不仩来自己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他在想那些黑红的印痕是怎么回事
  五龙的青年时代很少经历这种独特的场面。在枫杨树乡村也有这樣的女人她们与过路的杂货商和手艺人在草垛里苟合,到早晨家里的男人手持镰刀或树棍沿路追逐那些女人女人尖叫的声音听起来像春天房顶上的母猫。那是在遥远的乡村一切都是粗野缺乏秩序的。而织云半淹半露的乳房向五龙展现了城市和瓦匠街的淫荡这是另一種压迫各欺凌,五龙对此耿耿于怀入夜他在地铺上辗转反侧,情欲像一根绳索勒紧他的整个身体他的脸潮热而痛苦,黑暗掩盖了狂乱嘚内容他感到羞愧。他闻见被子上和米店漆黑的店堂充斥着精液腥甜的气味
  很长时间里五龙的眼睛躲闪着大小姐织云,他不敢看她薄薄的涂着口红的嘴唇更不敢看她的丰满的扭动幅度很大的臀部。这种心理与其说出于腼腆太分不如说是一种小心的掩饰。五龙害怕别人从他的目光中察觉出阴谋和妄想他的心里深藏着阴暗的火,它在他的眼睛里秘密地燃烧
  这天早晨五龙在院子里打水。他听見织云的窗子格格响着被推开了织云略显苍白的脸出现在窗前。她伸出食指对五龙勾着勾着示意他去她房间。五龙不知道她想干什么疑惑地进了门,看见织云已经坐到梳妆台前懒懒地梳着头发,也不跟他说话只听见木梳在她烫过的长发上滋滋地响着,她看着圆镜突然叹了一口气。
  等会儿你跟我上百货公司织云放下梳子,拍了拍额上的发端我要给你买双鞋子,还要买两双袜子
  怎么啦?小姐怎么想到给我买鞋子五龙僵立着说。
  刚才看你半天了这么冷的天还穿双破胶鞋,看得人心里也冷
  五龙抬起自己的腳,那两只黑胶鞋鞋尖上备有一个洞露出两颗黄白色的脚趾,是冯老板从床底下翻出来给他穿的五龙看着自己的脚说,我也惯了干活干多了就顾不上冷啦。
  那么你是不是喜欢这么受冷织云转过脸,乜斜着眼晴看五龙你要是喜欢就别要新鞋了,好像我求着你似嘚
  小姐千万别这么说,五龙连忙拱着手说我知道大小姐心善,我再贱再穷也是血肉身子怎么会喜欢受冷呢?
  你知道就好織云朝脸上扑着粉霜,我不像绮云那么心冷我还就爱可怜别人,心肠特别软就是不知道自己将来会不会也受苦,别人会不会可怜我
  小姐天生富贵命,怎么会受苦呢五龙凝视着镜子,镜子里织云的脸上有一种真切的优伤这让他感到很陌生。他低下头想了想又說,受苦的是我们老天造人很公平,造一个享福的人就要造一个受苦的人,我和小姐就是其中的一对
  什么一对?织云咯咯地笑起来她的表情总是瞬息万变,指着五龙的鼻子说你说我和你是一对?我要笑死了
  不,我是说享福和受苦是一对五龙微红着脸解释道。我哪儿有这命呢
  织云后来招呼五龙出门时被绮云听见了,绮云堵着门不让他们出去她对织云说,你抽什么疯他这样的侽人你也要带上街,他还要干活呢织云推揉绮云说好狗不挡道,你拦什么这样的男人你也要吃醋,我看他没鞋穿我要带他去买鞋子;绮云冷笑一声说,又在充善心了拿着柜上的钱去做好人,也不嫌恶心织云的细眉愤怒地拧紧了,她骂了句粗话放屁,我的钱都是陸爷给我的我愿意怎么花就怎么花,关你什么事说着回头对五龙说,我们走别去理她!她是个小醋坛子。
  五龙窘迫地倚墙站着听姐妹俩作着无聊的争执。他心里对双方都有点恨一双鞋子,买就买了不买拉倒,偏要让他受这种夹裆气他看见冯老板也出来了,冯老板微微皱着眉头说别瞎吵了,街坊邻居听到还以为什么大事绮云你让他们去,这鞋是我让织云带五龙买的又对织云说,买双結实耐穿的别买皮鞋,他是干力气活的人五龙在一边听冯老板话里的意思,仇恨又转移到他身上这老家伙最会见凤使。1130.舵他是否茬暗示织云买一双草鞋呢?草鞋只要几分钱一双五龙想米店里是没有人真心对他好的。他深知怜悯和温情就像雨后街道的水洼浅薄而虛假,等风吹来太阳出来它们就消失了不管是一双什么鞋子都收买不了我,其实他们谁也没把我当人看五龙想仇恨仍然是仇恨,它像┅块沉重的铁器无论怎样锻打磨蚀,铁器永远是铁器坠在他的心里。
  从冬天开始五龙就穿着织云给他挑的一双帆布面的棉鞋,冬天瓦匠街上刮着凛冽的北风石板路上的污水在夜里结成了冰,尤其是清晨湿冷的寒气刺人你的骨髓。五龙害怕这样的冬天但他必須在天亮前钻出被窝,去街口的小吃店给米店一家买油条烧饼和豆浆那些赶早买菜的家庭主妇看见五龙的脸长满了冻疮,一手拎着装早點的篮子一手拎着菜蔬在街市上盲目地徘徊。他的目光是躲躲闪闪的但是仔细捕捉可以发现一种怨艾和焦躁的神色。
  冬天的黄昏冯老板频繁出没于清泉大浴室,这也是瓦匠衔许多小业主抵御冬寒的措施冯老板有时带着五龙去,让他擦背敲腿的五龙乐于此道,澡堂里的暖烘烘的气息和人们赤条条的身体使他感到松弛他裸着全身,所有的男人都裸着全身最隐秘的生殖器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中。唯有在澡塘的蒸汽和水声中五龙抑郁的心情得以消缓。我与你们原本是一样的五龙将油腻腻的毛巾卷在手上替冯老板擦背。我们原本昰一样为什么总是我替你擦背?为什么你却不肯给我擦背一样地长了条鸡巴,一样地身上积满污垢我却在不停地给这个老家伙擦背,膊膊膊膊膊为什么?五龙这样想着动作就会消极怠慢下来
  五龙在池子边碰到过码头兄弟会的那帮人,他看见他们呼拉拉跳入热沝中时小腹奇异地抽搐了一下。他想水汽可能会挡住那些暴虐寻衅的眼睛但冯老板已经在招呼阿保了,冯老板说阿保,让我的伙计給你擦擦背然后他看见阿保踩着水走过来,阿保眯着眼睛注视着五龙一只手在毛茸茸的肚脐上轻轻拍打,他说给我擦背,膊不好我饒不了你膊好了赏你一块大洋。五龙扭过脸不去看阿保白皙发福的身体他说,我给你擦背以后请你别盯住我不放,我跟大哥无怨无仇的阿保从水中跳出来,躺到木板上说那可不一定,我天生喜欢跟人过不去什么无怨无仇?老子不管这一套谁不顺眼就治谁,码頭兄弟会就干这事
  五龙看着阿保俯卧在木板上的身体,那个身体白得令人憎厌像女人般的肥厚多肉的臀部微微撅起,肛门处呲出幾根弯曲的黑毛五龙朝他身上泼了点水,然后用劲地搓洗他的肩胛、手臂和双肋处五龙的手轻轻触摸他的松软缺乏弹性的皮肤,皮下昰棉花絮形状的脂肪和暗蓝的血管五龙有种种灼热的欲望,他想他的手只要从这只臀部下伸过去就能抓住两只睾丸,只要用劲一捏這个狗杂种就完蛋了。五龙又想起枫杨树乡村宰牛的壮观场面他真想把阿保当作一条疯牛宰了。那也很容易只要一把尖刀,在最柔软嘚部位下手他就可以把阿保的整张人皮唰地撕下来,五龙这样想着手突然颤抖起来,眼睛里迸射出湿润而幸福的光芒
  风吹打着米店的布幌,僻啪作响是一个寒冷的黄昏。
  五龙从铁匠铺里出来一路拍打着墙壁,径直走到冯老板面前冯老板正坐在柜台前数錢,他抬头看见五龙怕冷似地缩着肩木然地站着,五龙的明亮的眼睛闪闪烁烁的
  对面打铁的老孙死了,五龙突然说才咽的气。
  听说了得的是伤寒吧,冯老板说你没事少往那边跑,要是染上病大家都倒霉
  他们现在缺一个打锤的,打锤的要有力气他們想让我去。
  怎么冯老板关上钱箱,抬眼审视着五龙语气中含有一丝挪揄,你也学会跳槽了谁教你这一手的?
  他们说每月給我五块大洋吃住在店里。五龙冷静地回答他的指关节插在棉衣怀里活动着,发出咯咯的脆响我不是傻子,我想去
  冯老板有點诧异地瞪着五龙,然后他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看来好心是没有好报的,病狗养好了都要咬人冯老板叹了口气,重新打开钱盒数起铜板来那么你说吧,你想要多少
  五块。我想我花在店里的力气值五块钱
  拿去吧。冯老板扔过来一块大洋当,又扔过来一块一共扔了五次。他的表情悻悻的同时不乏捉弄的意味。拿去吧,冯老板说你现在像个人了,知道讨工钱了
  五龙弯下腰,把哋上的五块钱币慢慢地捡起来他对着钱币吹了吹,好像上面落了灰尘他的脸上泛起不均匀的红晕,红晕甚至爬上了他裸露的脖颈和肩胛处冯老板听见他浊重的喘息声,他把钱塞进棉袄里面朝门外走猛然回头说,我要重新买双鞋我就要买皮鞋,皮鞋
  冯老板看著他的背影愣了半天,幡然醒悟那句话的含义帆布面鞋子和皮鞋。一个被遗忘的细节他竟然还在赌气。冯老板想想觉得不可思议这麼多天了,他竟然还在为一双鞋子赌气冯老板突然意识到五龙作为男人的性格棱角,心胸狭窄善于记仇。他一直把五龙当作可怜萎葸嘚流浪者忽略了他种种背叛和反抗的迹象。冯老板站起身走到门口他看见五龙在傍晚空寂的大街上疾走,仍然缩着肩步态呈轻微的仈字,硕大的被剃得发亮的头颅闪着微光最后消失在街口拐角处不见。
  狗日的杂种冯老板倚门骂道。不管怎样他从心理上难以接受逐渐显现的事实。事实就是五块大洋还有一双未知的皮鞋,它冷峻地摆到了冯老板的面前
  皮鞋?他要皮鞋冯老板嘀咕着锁仩红木钱箱,然后他抱着它朝后院走绮云在厨房里乒乒乓乓地剁白菜。冯老板对着厨房说你知道五龙干什么去了?他去买皮鞋啦说唍自己笑起来。绮云说买皮鞋?不是才买了双鞋吗这样的人给他竹竿就要上梁,你们走着瞧吧冯老板突然恼怒起来,对着厨房里喊那你让我怎么办?我难道喜欢这狗杂种吗我是要他的力气,力气干活,你明白吗
  五龙回来时天已经黑了,冯老板看见他在厨房里盛冷饭吃他蹲着,嘴角因为充塞了饭团而鼓起来牙齿和舌间发出难听的吧叽吧叽的声音。冯老板发现他是空着手回来的他隔着廚房的窗户问,你买的皮鞋呢给我看看你的皮鞋。
  钱不够五龙淡档地回答,他的神情已复归平静
  当然不够,要不要把下月笁钱先支给你
  用不着。五龙低下头扒了一口饭他说,其实我什么也不想买我只是在街上走了一趟,我觉得憋闷得厉害我在街仩瞎走走心里就舒服多了。
  在深夜里五龙谛听着世界的声音风拍打着米店面向街道的窗户,除了呼啸的北风还有敲更老人的梆子聲。一切都归于死寂面对着寒冷和枯寂,他不止一次想起那辆在原野上奔驰的运煤火车米店和整条瓦匠街就像一节巨大的车厢,拖拽著他摇撼着他。他总是在昏昏沉沉的状态中睡去依然在路上,离乡背井的路又黑又长摇晃着,人房屋、牲畜和无边无际的稻子在夶水中漂流。他还梦见过那个饿毙街头的男人他的脑袋枕在麻袋上,头发上结了一层白色的霜粒五龙看见自己在漆黑的街道上狂奔,聽见自己恐怖的叫声回荡在夜空中那么凄凉,那么绝望!
  遇到太阳很好的天气,织云把藏在箱子里的衣物全部架到院子里晾晒絲绸、呢绒和皮货挤满了小小的院子,散发着一股樟脑的气味织云珍惜她的每一件漂亮时髦的衣物,它们也是她在青年时期唯一重要的財产到了冬天,织云微微有点发胖看上去更加白皙丰腴,即使在室内织云的下额和半边脸仍然埋在狐狸皮围脖里,让人联想到电影煋那些娇气美丽的女演员
  织云的心情像天空一样明朗,她坐在一张摇椅上带着满意自得的表情凝视自己的每一条丝围巾,每一套婲缎旗袍午后的阳光从两侧的屋檐上倾泻下来,柔软的丝绸像水一样地波动静心捕捉甚至能听见一种细微的令人心醉的僻啪声。织云鈈停地晃动摇椅随口哼起一支流传在城北码头一带的苏北小调。小调轻桃粗俗而充满性的挑逗织云哼着突然就捂着嘴笑起来,真滑稽真下流,她对自己说她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学会唱这种小调的。另外她的不断变花样的骂人话往屯脱口而出,这对于她也许是无师自通也许是与码头兄弟会那帮无赖恶棍长久厮混的缘故。织云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女孩什么样的人和事物都会轻易地影响她,导致她簡单的喜怒哀乐
  五龙,你过来织云看见五龙朝院子探了探头就把他叫住了,你过来给我看着这些东西。
  为什么要看着五龍无精打采地走过来,棉袄上落满了白色粉灰他拍打着袖管和裤腿,在院子里还怕人偷吗
  不怕野贼怕家贼。织云神秘他说我要絀门,我不放心我的漂亮衣裳
  谁是家贼?我偷这些东西干什么用
  我不是说你,你多什么心呢织云搡着五龙说,她朝店堂那裏努努嘴唇当心绮云,她就嫉妒我有这么多漂亮衣裳她什么也没有。你当心她朝我旗袍上吐唾沫
  她会吗?五龙微笑着很感兴趣哋问她会吐唾沫?
  去年我晾衣服时她就吐了你不知道她有多阴毒,坏心眼一箩筐
  你是姐姐,你怎么不狠狠治她一顿呢五龍抱着双臂漫不经心他说,二小姐在家是张狂了点我也怕她。
  我不跟她计较她能持家,爹处处宠她当个什么宝贝。织云从摇椅仩腾地坐起来她说,我才不愿守着这个破米店熬日子我两天不出门就头晕气闷。
  院子里没有人了五龙无聊地绕着晾衣杆转了一圈,悬挂的旗袍有时就像一个女人的形状逼近了可以闻到残留的脂粉的气息。阳光直射到他新剃的头顶产生一种微妙的酥痒的感觉,怹抓抓头发头发像针一样直立着,有点微热什么也没有,然后他伸手摸了摸面前的鹅黄色的无袖丝袍一种柔软滑腻的触觉从手指传忣他的身体。就像一滩水最后渗入血液五龙莫名地打了个寒颤,他怀着突如其来的幻想注视那件鹅黄色的旗袍心绪纷乱不安。那是夏忝穿的衣裳那是夏天,美貌风骚的织云穿着它在米店出出进进夏天他们在这里于了些什么?夏天他还在枫杨树乡村的稻田里打稗草洪水还没有从山上冲下来,所有人都在稻田里无望地奔忙有时候在正午时分踩水车,听着风车叶片吱呀呀地枯燥地转动水从壕沟里慢慢升高,流进稻田那时候他好像预感到了秋季的变化。在疲劳和困顿中他幻想过城市许多工厂和店铺,许多女人在街上走女人就是穿着这种鹅黄色的多情动人的衣物,她们的乳房结实坚挺腰肢纤细绵软,放荡挑逗的眼睛点燃男人的邪念之火五龙记得他在祠堂度过嘚无数夜晚,繁重的农活和对城市的幻想使他心力交瘁陌生的城市女人在梦中频频出现。词堂的地上和供桌腿上到处留下了白色污迹伍龙记得他的堂叔来到祠堂,敏锐地发现了他的亵渎堂叔严厉他说,五龙你弄脏了祖宗的灵地,迟早要遭报应
  我不怕报应,五龍抓住织云的旗袍狠狠地捏了一下他的脸上出现了红潮。院子里仍然没有人他走到墙角经常撒尿的地方,匆忙地解开裤带他就像撒尿那样叉着腿站在墙角,看见有一只老鼠从脚边窜出去消失在院子里。
  从店堂里传来冯老板和伙计老王的说话声好像仓房里的米赽卖完了,而浙江运米的船却还没到码头冯老板很焦急的样子,说要请六爷帮忙弄米又担心他是否肯帮忙。绮云尖细的嗓音这时插进詓说让织云找他,这点小事怕他不帮忙织云不能白陪他玩呀。
  冯老板让五龙跟上阿保他们去码头借米五龙心有疑窦地问,这几船米怎么借谁肯借几船米呢?冯老板吞屯吐吐地打断他的话说,你别管那么多跟着去就是了。
  五龙再次来到深夜的码头旧景舊情触起一种酸楚的回忆,他靠着一垛货包注视着码头兄弟会的几条恶棍他想看看他们怎么借米。江边灯影稀疏船桅和货堆被勾勒出複杂的线条和阴影。阿保的孩童气的圆脸显得轻松自若就是这张脸,五龙总是从中看到罪恶的影子使他畏惧更使他仇恨满腔。奇怪的昰他还能看见一张人皮在他身后拖着他们跳上了紧靠驳岸的一条油船,然后再朝停在里档的船上跳两条运米的船急速地摇晃起来,桅仩的煤油灯突然消失了五龙远远地看见阿保把桅灯扔进了江里,他意识到这不是什么借米而是一次实实在在的抢劫。五龙四处张望怹想为什么没有人来阻止?其他船上的人呢那些像游神一样穿黑制服的狗子呢?看来这一带真的没有王法只要你有枪有人,想干什么僦干什么
  阿保站在米船上朝五龙招手,示意他过去五龙迟疑了好久,慢慢地从一条条船上跳过去他不想参与抢米的过程。但阿保不放过他狗日的阿保总是不肯放过他,他看见船老大被五花大绑地扔在舱里嘴里塞着棉花,五龙熟悉这绝望悲愤的眼神心想这又昰一个倒霉鬼。守着一船米的人注定是要倒霉的难道他不知道这是凶险黑暗的年月吗?他扭过脸去看大舱里的米在夜色中大米闪烁着溫和的白色光芒。他喜欢这种宁馨的粮食的光
  你会弄船吗?阿保说乡下佬应该会弄船。
  我不会五龙下意识地回答,乡下佬鈈一定会弄船
  别骗我,阿保用手托起五龙的下巴审视着他说,我看你的眼睛又在说谎你快把船停到岸边上,要不没法卸这两船貨要不我就把你一脚踹到江里去。
  我弄不好五龙垂下眼睑,拨开阿保的手说我试试看吧。
  米船摇晃着艰难地靠了岸有人從黑暗中推来几辆板车,他们开始飞速地卸米五龙听见米倾倒在板车上发出沙沙的流畅的声音,一切都显得有条不紊他们就这样沉着洏粗暴地抢了两船大米。五龙相信了瓦匠街对码头兄弟会的种种传说他们凭藉恶行和暴力,干任何事情都是易如反掌
  扑喘一声,伍龙回头恰好看见被缚的船老大滚入江中的情景船老大抬起头似乎想说什么,但是嘴里的布团堵住了声音五龙看见他的脸上掠过一道絕望苍白的光,他的身体像一捆货物沉重地坠入江中溅起许多水花。
  他跳江了!五龙扔下工具一只手盲目地拉拽着什么,船老大巳经沉入水中五龙的手上只留下几滴冰凉的水。
  他本来就不想活了阿保淡淡他说,这种松包死就死吧,算我成全他为了一船米跳江?这种人就不配活着
  五龙摸摸自己的手,冰凉而潮湿他的心里也是同样的感觉。江水在黯淡的月光灯影下向东奔流五龙想一年又一年,罪恶像蚂蚁一样到处爬行奔涌的江水不知吞没了多少懦弱绝望的冤魂,为了一船米:他又目睹一次死亡
  装满大米嘚板车在城北狭窄黑暗的街道上疾行。五龙推着车夹在中间他看见前面的板车突然停在一家新开张的米店门前,从门洞里出来一个女人和阿保小声他说着什么。阿保回过头挥了挥手喊道卸下两车。卸两车啦
  怎么卸这儿了?五龙疑惑地问后面的人这是大鸿记冯咾板要的米呀。
  你别管那人说,这是黑食也不能光喂了冯老板一个人,大家都想捞一点肥水这米店肯出好价钱吧?
  阿保站茬路灯下面数钱数完他咧嘴笑了笑,走到五龙的面前他从一叠纸币中抽了一张递给五龙说,你出力了该给钱,五龙盯着他的手说僦这一张?我可累坏了阿保又抽了一张,他厉声警告五龙回米店不准提这事,就说只借了这几车米你要是敢多嘴一句,我让你也去江里喂鳗鱼五龙沉静地把钱塞到怀里,他说给钱就行,我什么也不会说我为什么要说给他们听呢?
  到瓦匠街已是半夜时分了米店父女三人都坐在店堂里枯等。板车停下来织云奔出来揽住阿保的脖子,很响地亲了一记说,老娘犒劳你阿保嬉笑着说,这就行叻吗快去给兄弟们做夜宵,大家都辛苦一夜了要肉要酒。
  五龙跟着那帮人挤进米店米店一家谄媚的笑容使他觉得恶心,他得继續干活扛起一箩又一箩的米。冯老板抓起一把米说这米有点糙,不过有货总比没货好什么粮食都会卖光的。五龙想他知道为了这些米害掉一条人命吗他应该预料到这样的事,但是不会在乎瓦匠街是一条见钱眼红利欲熏心的黑街,瓦匠街的人像毒蛇一样分泌着致命嘚毒液没有人在乎一条人命。五龙将米箩放在肩头朝后院走他想其实我自己也不在乎,一条人命
  从冬天的这个夜晚开始,五龙發现织云与阿保通奸的秘密他被种种隐秘而灼热的思想所折磨,常常夜不成寐到了白天,他悄悄地观察织云的一颦一笑眼睛里闪烁著狡诈而痛苦的光芒,织云对此毫无察觉与阿保产生的私情给她的生活带来了新的愉悦,这个冬天织云容光焕发地往来于社交场合和米店家中每逢六爷去逛城南的高级妓院时她与阿保在家里偷情。织云喜欢这种叛逆的方式
  起初听见院墙上的动静时,五龙以为是邻镓的猫和米店的大花猫在打架直到那天深夜五龙去院子解手,猛地看见阿保从院墙上跳下来他才意识到米店又发生了一件偷鸡摸狗的倳。阿保没有发现场角的五龙他径直走到织云的窗前去推窗子。窗子无声地开了阿保猫着身子从窗户里进入了织云的闺房。
  五龙驚惊地凝望着那扇窗子灯亮了一下又遽然熄灭。除了木格窗的轮廓什么也看不见了,他蹑脚走到窗前站在那儿听了一会,房间里的說话声模糊而遥远偶尔能听见压抑的嘻笑,院子里风很大五龙很快就觉得寒冷难耐,他打着哆嗦抱紧自己的身体想象窗户后面的事件。在黑暗和夜寒中偷听阿保和织云的私情五龙的心情悲凉如水,这个狗杂种他的日子过得多么恣意快活。五龙咬着牙关想为什么沒有人来收拾这条下流野蛮的恶狗?为什么我没有勇气破窗而入把他从床上拎下来打断他的脊梁或者踢碎他的睾丸?仇恨、沮丧、嫉妒它们交织在一起,像一条黑色虫子啮咬着五龙的心他在黑暗中钻进店堂,躺在油腻的散发着体臭的棉被里幻想着种种奇妙胜景他看見了另一幅庄严的画面,他和织云在充满脂粉香气的房间里交配地上铺着的是一张巨大的淡黄的人皮,他和织云在这张人皮上无休止地茭配五龙咬着棉被想那是阿保的人皮,那就是从阿保身上剥下来的人皮它应该用来做他和女人擦屁股的床单。
  在铁匠铺里五龙陰郁地看着发红的铁器在水盆里淬火,吱吱地冒着青烟他突然对铁匠们说,昨天夜里米店里有贼他进了织云的房间,你们知道他偷了什么吗
  原来是偷人的贼。铁匠们暖昧地笑了他们并没有停下手里的工作,织云十四岁就开苞了她怕什么?她喜欢让男人偷五龍你他妈着什么急呢?
  是阿保那畜生他翻墙过来正好被我看见了。
  看见了又怎么样你小心阿保收拾你。铁匠们把五龙拉到大砧子上坐下劝告说,这事别对人说了只当没看见过,要不然会惹祸的
  惹祸的是他。五龙沉默了一会嘴角上浮现出一丝淡档的微笑,他说他会收拾我,难道就不怕六爷收拾他你们说六爷知道了会怎样?会怎样
  铁匠们朝斜对面的米店张望,绮云正拎着马桶从虚掩的门里出来绮云的疏档的眉毛习惯性地紧蹙着,把马桶盖揭开靠在墙上,然后她返身进去把门砰地关上了
  冯老板和绮雲知道这事吗?铁匠问
  他们不管,他们只操心钱五龙说,只要有钱让织云当婊子他们也干。
  那就行了她家里人都不管,伱管这脏事干什么呢
  假如六爷知道了会怎样?五龙仍然用一种痴迷的目光询问铁匠他猛地做了一个割颈的动作,语气坚定自信他說他会宰了阿保那畜生。把阿保的人皮一刀一刀剥下来
  不一定。有个铁匠说阿保跟六爷多年了,他是六爷最忠心的看门狗
  会宰掉他的。五龙慢慢地摇着头他说,就因为是狗想宰就宰了。六爷不会让他去睡织云的男人都这样。
  你准备去告诉六爷吗铁匠们又问,你真的敢吗
  会有人宰掉他的,五龙没有正面回答他站起来朝门外走,走到衔上突然回过头对铁匠们说你们不知噵我有多么恨他。
  五龙朝瓦匠街街口走专在绸布店的门口有一个代写家信及红白喜帖的小摊子,五龙就站在摊前看着那个面色焦黄懷抱小手炉的老先生老先生因为生意清淡,正倚着绸布店的橱窗闭目养神他感觉到有人急促的喘气热哄哄地喷到脸上,一睁眼看见五龍焦的地站在摊前东张西望的
  你要写封平安家信吗?
  什么家信我没有家。五龙咯嚓嚓地掰着自己的手指他低着头说,你写絀去的信都能收到吗
  当然,只要是活人只要有地址。写信的老先生放下手炉拿起纸墨问,你写给谁
  可是我不知道地址,峩也不知道他的大名叫什么五龙求援似地看着老先生,他说是六爷,六爷你应该知道他的,邮局的人肯定也知道他的
  你是说呂丕基?老先生惊诧地放下笔墨你给他写信?写什么你想参加他的码头兄弟会吗?
  你就写阿保操了织云他会明白的。
  我听鈈明白老先生盯着五龙的脸看,他迷惑地问你是谁?写这样的信我还从没有写过这种莫名其妙的信。
  别管那么多五龙阴沉着臉冷冷他说,照我说的写我多给你一半钱。我有钱
  我倒是知道吕丕基的地址,有许多店主跟他要帐不敢去见他人,就让我写信老先生嘀咕着铺开纸墨,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对五龙说,我不想写那个脏字就写私通吧,一样的意思
  随便,只要六爷明白就荇五龙俯视着信笺说。他从棉祆里掏出了一块钱放在桌上突然想起这就是阿保在澡堂里给他的一块钱。就用这钱给他送终吧五龙朝街口的四周环顾了一圈,冬天的路人行色匆匆没有谁留意他,没有谁能猜透他纷繁的心绪
  五龙头一次花钱就是写这封信。钱要花茬刀刃上他想象了阿保的淡黄色的人皮从身上渐渐剥落的景象,一块钱太值得了如果一块钱买阿保的一条命简直太值得了。
  瓦匠街的店铺在三天后都听说了阿保的死讯据说阿保被剥光衣服塞到一个麻袋里,扔进了江心了结阿保性命的是码头兄弟会的人,他们平素与阿保相熟离开码头后这群人闯到江边的小酒馆喝酒,有人哭着撒酒疯站在桌子上大骂六爷无情无义,把他们兄弟会当苍蝇一样捏这事很快地张扬开了,甚至有人知道阿保的死因跟米店的织云有关阿保打翻了六爷的醋坛,结果把命丢了
  没有人知道五龙的信,五龙早晨在炸油条的大锅前听人说阿保昨天死了他提着篮子的手立刻颤抖起来,收到了五龙挤在人群中喃喃低语,六爷收到信了怹提着装满早点的篮子一路狂奔,铜壶里的豆浆晃荡着滴在路上,到了米店门口他站住突然怀疑起消息的可靠性,这么快才三天的笁夫,那封信真的起作用了吗
  冯老板坐在店堂里喝茶,看见五龙神色仓皇地回来又朝门外跑,他在后面喊你干什么去?大清早嘚像丢了魂
  我出去一趟。我去看死人
  谁死了?谁又死了冯老板站起来追问道。
  阿保!五龙奇怪而响亮的声音把冯老板嚇了一跳冯老板没来得及问个清楚,五龙已经消失在门外了
  从瓦匠街到江边码头隔了三个街区,五龙撒腿狂奔着穿越早晨湿漉漉的街道和人流,到达码头时太阳正好从吊机笨重的石墩上跳起来江岸上一派辉煌的日出景象,五龙骤然止步他觉得心快从咽喉里跳絀来了,整个世界向他放出刺眼的光芒他面前的江边码头清新空寂,昔日阴暗可怖的印象在瞬间荡然无存
  五龙沿着江岸慢慢地走,他想地上应该有血迹宰了人总归会留下痕迹。他低头寻找着除了满地的煤渣、油渍和纸屑,什么也没有五龙奇怪为什么看不见阿保的血,也许没用刀子他们可能把他绑上石头扔进了江里。他想我漏过了一个最渴望的场面没有看见阿保临死前是什么模样。他会跪丅乞求吗他会想到是谁在杀他吗?
  你在找什么一个拣破烂的老女人从货包后而探头问。
  一个死人你看见昨天夜里那个死人叻吗?
  江边每天都有死人老女人说,你说谁呢
  阿保。码头兄弟会的阿保我来给他收尸。
  是这个吗老女人从箩筐里拎起一件黑绸褂,又拎起一条黑裤子和一顶黑色圆帽她对五龙说,你要是出钱我就把这些卖给你。
  五龙注视着老女人手里的衣物怹认出那就是阿保平时戴的帽子,那就是阿保敞着襟的黑绸褂子还应该有一双皮鞋,它曾经在这里残忍地踩住我的手我的手里抓着一塊冰冷的卤猪肉。五龙突然抬起头看了看天空天空呈现出一半红色和一半蓝色,那道强光依然直射他的眼睛他觉得脸颊上有冰凉的一滴,是眼泪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下了这滴奇怪的眼泪。
  漫长的冬夜里五龙经常无端地惊醒在空寂中侧耳倾听人体从院墙上跳落的聲音,那种声音沉闷而带有阴谋的形式它已经随着阿保的死讯而消失,可是五龙听见嘣的一声存在于冥冥之中它总是在夜深人静时出現在米店的院子里。
  织云的生活一如既往的放纵和快乐她的红唇边永远挂着迷惘而谄媚的笑意,没有什么可以改变她生活的内容和凊趣冬天她学会了风靡一时的探戈舞,有时候独自在院子里练习她的嘴里响着舞曲清脆的节奏,嘭、嚓  
  五龙曾经偷听了织雲和绮云的谈话,话题的中心是阿保之死那会儿织云正站在水池边刷牙,五龙看着她辱边牙膏的泡沫和漫不经心的表情突然对女人有叻一种深切的恐惧。想想吧她一手葬送了一个男人的性命,到头来却无动于衷两种肉体的紧密关系随时会像花一样枯萎吗?
  街上囚都在说你说你是条不要脸的母狗,绮云对她姐姐说你害了阿保,你把他逗得鬼迷心窍才惹的祸
  关我什么事?织云朝地上吐了┅口水她说,他早把六爷得罪了也不光是为我,他瞒着六爷捞了一大笔钱
  你没见他们对着米店指指戳戳的?你不要脸我还要呢绮云怨恨交加他说,这下好了你倒像个没事人,害得我都不敢出门
  别对我说这些鬼话,我不爱听织云猛地把牙刷摔在地上,她提高嗓门说谁都容不得我,你们巴不得我也被六爷扔江里去我要是剁成一盘肉杂碎,你会吃得比谁都香
  我看你是疯了。崎云冷冷地回敬了一句你迟早要害了自己,到时候看谁来管你
  谁也别想管我,我自己管自己哪天我要是死了,你们就挨家挨户送喜糖去织云说着突然噗哧笑了,她说真有意思,都来教训我我到底招谁惹谁了?
  对于米店姐妹俩的关系五龙同样难以把握,他知道织云和绮云是一母所生的亲姐妹但她们更像两只充满敌意的猫,在任何时候都摆出对峙的姿势亮出各自尖利的爪子,米店沉寂的涳气往往彼姐妹俩的斗嘴所打破:五龙想怎么没有人来打她们的臭嘴冯老板不敢,冯老板对两个女儿的畏惧多于亲情碰到这种场面他僦面无表情地躲开,并且把气出到伙计们和五龙身上他推搡着五龙说,你干活去这儿没你的事,你要想听说书也该买张门票
  五龍忍住笑走到店堂里,米店这家人在他眼中的形象是脆弱而可笑的他以前没有见过这样乌七八糟的家庭,也许这就是枫杨树乡村与瓦匠街生活的区别之一五龙用簸箕装米,一次次地朝买主的量米袋里倒他的心情变得晴和而轻松起来。在这个多事的冬天里他初次发现叻城市与瓦匠街生活的种种薄弱环节,就像一座冰冷坚固的高墙它有许多漏洞,你可以把身体收缩成一只老鼠穿过去五龙想我可以像┅只老鼠穿过去,吃光墙那边的每一颗米粒这样想着五龙像个孩子般地兴奋起来,他突然朝店堂里忙碌的人们吱吱叫了一声然后自己吔笑了。
  你在学狗叫冯老板仍然绷着脸,他说我看你今天高兴得就像一条狗,这年头什么事能让你高兴得像一条狗
  不。我茬学老鼠叫五龙认真地回答。
  你就像一只大老鼠冯老板又说,我的米会被你偷光的我已经看出来你在想什么坏点子。
  五龙臉上的笑容蓦然凝固他偷眼瞟了下冯老板的表情,冯老板端坐在柜台后打算盘五龙觉得他说那句话是半真半假的。那么他会防备一只咾鼠吗他会感觉到某种危险而把我逐出米店吗?这还是一个谜五龙对此并没有太多的忧虑,事实上他已经做过离开米店的准备现在怹不怕没有饭吃了,他深知自己的本钱是年轻和力气这个城市的工业和后铺作坊日益发达,他可以在任何一个需要劳力的地方谋得一条苼路
  瓦匠衔的石板路上洒着冬日斑驳的阳光,不断有穿着臃肿的人从米店走过在车水马龙的市声中可以分辨出一种细碎而清脆的叮咚声响。那是古塔上的风铃在城市的各种杂乱的声音中,五龙最喜欢听的就是古塔上的风铃声!
  冯老板首先发现了织云怀孕的冷酷事实。多年来他已养成了一个不宜启齿的习惯每到月末的时候,他会跑到织云的房间里偷看马桶二月里他始终没有见到被血弄污嘚草纸。以后的几天他不安地观察织云体态的微妙变化有一次他看见织云在饭桌上干呕,脸色惨白惨白的冯老板突然怒气冲天,他抢過织云手中的饭碗砸在地上大声说,你还有脸吃想叶就滚出去吐个干净吧。织云也不作声辩跨过地上的碗片和饭粒冲到院子里去。廚房里吃饭的人都听见她哇哇类似打嗝的呕吐声五龙也听见了,五龙缺乏这方面的知识他不知道这样的细枝未节意味着一件大事即将來临。
  冯老板把绮云从店堂拉到后面愁眉苦脸地跟她商量对策。他说你姐沣有身孕了,你知道吗
  我早就料到了,那贱货早晚会出丑绮云对此并不感到惊讶,她用手指弯着辫梢说别来问我,我管不了她的脏事说来说去都是你宠着他,这下好了米店又要讓人指指戳截的啦。
  不知道是谁的种要是六爷的还好办些,就怕是阿保那死鬼的冯老板喟然长叹着,突然想起来问绮云,你知噵她怀的谁的种吗
  我怎么知道这脏事?绮云气得跺脚她尖声说,你不问她倒来回我我又没偷过汉子,我怎么会知道
  她不肯说。我昨天逼了她半夜还是不肯说这个不知好歹的小贱货,这事张扬出去你让我怎么见人
  你早就没脸见人啦。绮云瞟了眼父亲冷冷他说她将长辫往肩后一甩,径直跑回店堂里去店堂里只有五龙和两个伙计在卖米。他们听见绮云在说快过秤,马上要打烊关门叻五龙疑惑不解地问,怎么现在就打烊还会有人来买米的。绮云已经去扛铺板了她说,不要你管我们一家要去吕公馆吃饭,今天嘚生意不做了关门。隔了很久五龙看见米店一家从后面出来,冯老板换了一套崭新的灰色福禄棉袍戴了礼帽,拿着手杖后面跟着姐妹俩。绮云拉着织云的手往外走——准确他说是拖拽五龙看见织云的身体始终懒懒地后倾着,织云好像刚哭过眼睛肿得像个核桃,洏脸上例外地没有敷粉看上去病态地苍白。
  五龙追出门外看见那一家人以各自奇怪的步态走在瓦匠街上,冯老板走得沉重缓慢洇为佝偻着背新棉袍上起了许多褶皱,绮云始终拽住织云的手下放脚步看上去很急躁,最奇怪的是织云织云被绮云拽着跌跌撞撞地走,织云的嘴里不停地骂着脏话你拽着我干什么?我操你爹我操你十八代祖宗!
  喂,他们怎么啦铁匠铺里的人探出头对五龙喊。
  我不知道五龙困惑地摇摇头,他转身回到米店问另外两个伙计他们怎么啦?出什么事啦
  谁知道呢?伙计老王表情暧昧地冲伍龙一笑他说,就是知道也不能告诉你你还年轻,有些事情不能告诉你
  我不想知道。五龙想了想又说不过我迟早会知道的,什么事也别想瞒过我的眼睛
  吕公馆的仿明建筑在城北破陋简易的民居中显得富贵豪华,据说六爷修这所园子花了五百两黄金那次涳前绝后的挥霍使人们对六爷的财力和背景不胜猜测,知悉内情的人透露六爷做的大生意是鸦片和枪支,棉布商、盐商和码头兄弟会只昰某种幌子六爷传奇式的创业生涯充满了神秘色彩。到过吕公馆后花园的人说在繁盛艳丽的芍药花圃下面藏着一个大地窖,里面堆满叻成包的鸦片和排列整齐的枪支弹药
  米店父女三人站在吕公馆门前的石狮旁,等着仆人前来开门绮云仍然拉住织云,她说你在湔面走,见了六爷你就向他讨主意你要是不说我来说,我不怕他能把我吃了织云烦躁地甩开绮云的手,说什么说什么呀你们见了六爺就会明白,这是自讨没趣
  仆人把他们领到前厅,看见六爷和他的姨太太站在鱼缸边说话六爷没有回头,他正在一点一点地把饼幹剥碎投进鱼缸喂金鱼,那个姨太太冷眼打量米店一家猛然又不屑地扭过脸去,六爷你的小姘头又来了,这回怎么还拖着两条尾巴
  织云也不理睬她,自顾朝沙发上一坐绮云却敏捷地作出相应的回敬,她对织云大声他说她是谁?是不是刚从粪池里捞出来怎麼一见面就满嘴喷粪呢?绮云说着看见六爷用时狠狠地捅了姨太太一下那个女人哎哟叫了一声,气咻咻地步到屏风后面去了绮云想笑叒不大敢笑。
  六爷仍然站在鱼缸边喂鱼目光始终盯着缸里的金鱼,直到一块饼干剥光他才转过脸看着冯老板,又看绮云脸上浮現一丝隐晦的笑意。他拍拍手上的饼干碎屑说冯老板来找我了,不是谈大米生意吧
  我这小店生意哪里敢麻烦六爷?冯老板局促不咹他的眼睛躲闪着,最后落到绮云身上让绮云说吧,女孩子的事我做爹的也不好张口
  说就说,绮云咬着嘴辱她的脸上突然升起一抹绯红,织云怀孕了六爷知道吗?
  知道六爷说,什么样的女人我都见过怀孕我怎么会不知道呢?不知道还算什么六爷呢
  说的就是,我们就是向六爷讨主意来了六爷看这事该怎么办好?
  怀了就生这很简单呀,母鸡都知道蹲下生蛋织云她不懂吗?
  可是织云没有嫁人这丑事传出去你让她怎么做人呢?绮云说六爷你也该替她想想,替我们家想想
  我就怕想,我这脑子什麼也不想六爷突然发出短促的一笑,他转过脸看了看横倚在沙发上的织云你们听织云说吧,她肚子里的种是谁的只要说清楚了,什麼都好说就怕她说不清楚呀,那我就帮不上忙了
  织云半闭着眼睛靠在沙发上已经很久,这时候她欠了欠身子弯下腰又干呕起来,绮云又怨又恨地盯着她的腰背猛地推了一把,绮云尖声叫起来贱货,你说话!你这会儿倒像个没事人似的当着六爷的面,你说孩孓是谁的就是谁的你倒是快说呀!
  织云从来不说谎,六爷弯起手指弹了弹玻璃鱼缸他对绮云挤挤眼睛,你姐沣知道我的脾气她從来不敢对我说一句谎话,织云你就快说吧。
  织云仰起苍白的脸她的额角沁出了一些细碎的汗珠,嘴边滴着从胃里返出的粘液織云掏出手绢擦着嘴唇,她偷眼瞟了下六爷很快又躲闪开,眼睛很茫然地盯着她脚上的皮鞋然后她小声而又清晰他说,我不知道我鈈知道是谁的。
  绮云和冯老板在瞬间交流了绝望的眼神他们再次听见六爷发出那种短促古怪的笑声。爹那我们走吧,绮云站起来她的眼睛里闪着泪光,她把冯老板从羊皮沙发上拉起来说谁也怨不得,让这贱货自作自受吧以后我要再管她的事,我自己也是贱货!
  他们朝门外走的时候从背后飞过来一块什么东西是一条红色的金鱼,正好掉在绮云的脚边金鱼在地板上摇着硕大的尾巴,绮云驚诧地捡起来回头看见六爷的手浸在玻璃鱼缸里,正在抓第二条金鱼六爷说,我这辈子就喜欢金鱼和女人它们都是一回事,把我惹惱了就从鱼缸里扔出去六爷说着又抓住一条,扬手扔来绮云低头看是又一条红金鱼,她听见六爷在后面说我现在特别讨厌红金鱼,峩要把它们扔光
  织云终于从温暖的羊皮沙发上跳了起来,她踉跄着冲到前院抱住一棵海棠树的树干,织云一边大声地干呕着一边夶声地啼哭海棠树的枯枝在她的摇撼下疯狂地抖动,从两侧厢房里走出一些男女站在廊槽下远远观望。男人男人,狗日的男人织雲不绝于耳的哭骂声使廊檐下的人们发出了会意的笑容。
  回家去还没丢够丑吗?绮云在织云的身后叱责她
  织云紧紧地抱着树幹哭。偶尔地抬头望望天空即使在悲伤的时刻,她的瞳孔里仍然有一圈妩媚的宝石色的光晕
  听到六爷的话了吗?他只是把你当一條金鱼玩够了就朝地上一扔。你以为你了不起不过是一条可怜的金鱼,云说着朝厅堂的窗户张望了一眼看见六爷正搂着他的姨太太仩楼梯去,后面跟着一条英国种狼狗绮云愣了一会,突然厉声对冯老板说走呀,还赖在这里干什么
  这就回家?冯老板难以掩饰沮丧的表情他说,话还没说完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回家了,不向他要点钱吗
  你还想要他钱?绮云拉着父亲朝铁门走她说,什么吔不用说了这苦果就捏着鼻子咽进去吧,他是什么人我们家是什么人,斗得过吗
  冯老板和绮云在仆人们诡谲的目光下走出吕公館。冯老板出门后就朝石狮子的嘴里吐了一口痰他的脸上显出某种苍老和痛苦。然后

王志明盯着这人看了半天高鼻梁长眼睛,一笑起来就特别坏头发也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弄得,特别有型惊讶得王志明张大了嘴巴,任建华从身后拍他“怎么了五哥鈈认识了?”王志明嘿嘿笑了两声“怎么不认识五哥,你发财啦”

五哥砸么着嘴里的花生壳说,“发点儿小财这一晃多少年没见了,大明都长成大人了”王志明低头腼腆的笑了一下,耳根瞬间就红了以前的事儿他可都没忘,虽然那时候小但是记得尤其清楚。五謌见他低头一截脖子往前探眼珠瞬间亮了一下,笑着说他“又不是生人害臊什么啊?还跟小时候一样”

王志明抬头咧嘴笑笑“哪啊,十多年没见了高兴的呗。”

五哥名叫武新峰以前在艳粉那片混的时候排行老五,几年下来前面几个都改邪归了正就他闯出些名声,混出头当了老大以后大家仍然叫他五哥,就算背后提起他的名字都带着尊敬的味道。不像常和他一起混的狐狸本名叫胡永利,外號纯是谐音

武新峰和任建华是表兄弟,他家也是双职工小时候身体不好,是姥姥带大的任家老太太在这几个孙辈当中最宠的就是武噺峰,结果孩子从小就有优越感长大了以后也特别淘。王志明刚来这院那会儿武新峰正是孩子王,领着一帮小丫头小小小子成天瞎疯

武新峰小的时候领导能力就显现出来了,那群孩子里不论比他大的还是比他小的,都愿意听五哥的指挥别看任建华比他大两岁,仍嘫跟在他屁股后面被指使得滴溜乱转五哥小的时候就比较有闯劲儿,也会跟大人打遛须变压器厂的俱乐部,冶炼厂的洗澡堂领着一幫小孩牙子说进就进,连票都省了连艳粉那边回收站里的烟纸,都是五哥先带他们去偷的

王志明还记得自己小的时候特别羡慕五哥,怹每天就在任家华家里沙发上一坐自称是皇帝让他们都下跪叩拜,跪得不齐不行拜完了以后,漂亮女孩就坐旁边都是他妃子那会儿電视里正演封神榜,他就学着纣王那样左拥右抱的,然后对着地上一圈“臣子们”说“平身吧!”大家才能站起来

他也不知道从哪儿弄了几个圆铁片,给男孩子们发拿到的都是大将军,没铁片的当小兵小孩子一点好东西都当成个宝,只要是稀奇的物什哪怕是捡到嘚奇怪石头都要揣到兜里,更何况这铁片还具有“兵权”的意义呢

不仅男孩们都想要那圆铁片,女孩也有想要的疯丫头玲玲就是一个。玲玲平时特别能卓有一次大家翻墙跳到变压器厂里的花圃偷花,出门的时候被门卫发现了玲玲为了掩护大家,躺在地上就打滚而苴专往泥坑里蹭,人家其实也就是逗小孩玩见她这样,就放她走了结果这事在小朋友圈里是最英勇的表现,得到了大家一致的认可

現在她提出来当将军,没有人质疑她的能力但是铁片就少了一个,就得有人去当小兵谁都不乐意。

武新峰见孩子们吵得不可开交眼看要闹起来,就招呼王志明“大明,来坐哥旁边你现在就是哥的妃子了,把铁片给玲玲今天让她当将军。”王志明嘟着个嘴也不乐意但是“皇上”发话了不给也得给,而且他虽然表面上闹别扭心里也想知道当妃子是个什么样儿,以前他行礼的时候还真想过我要昰女孩子就好了,能一直在沙发上坐着

别的男孩虽然小声滴咕男的能当妃子吗?但是一想到如果大明不当妃子他们就得有人增当小兵說了两句就不说了,管他男的能不能当呢五哥说能当就能当呗,今天自己能当将军最要紧

五哥双手搂住王志明大脖子在脸上亲了一口,“大明当妃子多好跟哥一起坐在沙发上,多舒服”大明别扭,扭着小身板晃来晃去的挣右边的丽丽说“五哥,大明不愿意你搂他你搂我吧。”五哥就去搂丽丽大明心潮起伏的,当妃子是比当将军舒服多了以前他总是单腿跪在地板革上,禀报“军情”挺累的武哥还总不让他们起来,不是让他们行礼就是让他们汇报一个人汇报的时候其它也得陪着,等五哥过够了皇帝瘾才会领着他们出去玩。

有一段时间五哥盯上了回收站里的香烟包装纸就领着孩子们天天去把各式各样的烟纸一撂撂的往外偷,都是烟草公司淘汰出来的全噺没用过的包装纸,更式各样的包装当成废品成斤卖过来,孩子们百偷不厌

里面最多的是大生产,还有一种黄颜色的现在已经不生產了牌子,偷完了就互相比看谁拿的漂亮谁拿的多。其实他们要那个东西也没用就是觉得那玩意没见过,是好东西一定得拿出来。

結果回收站的老头怒了每次一见到有孩子从栅栏那边翻过来就大声吵吵“抓小偷啦,我知道你们是哪儿的把你们都送局子里去。”小駭知道什么一听送局子就害怕,连忙往外跑有几个胆大的,怎么吵吵都不走武新峰和任建华就是,非得翻到自己想要的拿完自己偠拿的,才能拍拍屁股再走

有一次王志明跟任建华和武新峰去偷纸,回收站的老头正在洗脚看见他们跳进去,怒了喊了几声,三个駭子躲在纸垛子后面以为他看不见,都不动地方老头操起洗脚水就往里面泼,任建华在水泼过来的时候嗖一下就跳出去翻过栅栏往外跑,王志明则紧贴着纸垛子被浇了个透心凉还是武新峰拉着他说大明快跑,两人才从栅栏那边翻过来的结果因为跑的着急,一脚踩箌个木板被尖朝上的钉子扎到脚心。

王志明哭丧着脸要看脚五哥说别磨蹭了,老头追来了快,哥背你王志明蹭上武新峰后背,武噺峰一路狂奔真怕老头跟着他们找到家里住址,领着他俩绕到铁道那边翻栏杆回来王志明脚受伤了,任建华说跨栅栏的时候卡到腿了武新峰就把两个伤号全了过去,自己最后再跳铁道栏杆上面有铁丝网,五哥没留神下来的时候被上面的铁丝网刮到了,脖子上被刮絀三道疤当时血流得那叫一个多,把孩子们吓坏了三个病号回家都被狠说了一顿,王志明他爸一边给王志明上药一边跟他说以后不許再跟小五子玩了。

任奶奶先领武新峰去的医院回来知道任建华卡到档了,第一时间就扒他裤子看伤没伤到根根倒没伤着就是大腿内側被卡青了一大片,而五哥脖子上至今仍有三道竖状疤整齐的分布着虽然不像小时候那么触目惊心了,仍然比周围的皮肤白就像老虎鼡爪子挠了一下。当时大家也都以为武新峰伤得挺重的结果没多长时间,又活蹦乱跳的指挥孩子们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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