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y有4年了sy时很快就美国男人大鸟硬起来来了,可是和女朋友

  1. 我打算说一些往事事情,巳隔二十年之久我却一直忘不掉,像挂在脖子上的一块玉凉而润。

  2. 二十年前东坝只两家裁缝铺子,一家姓钱另一家姓宋。

  到底要把我送到哪一家去做学徒呢?家里人为此颇费思量唉。每个人这辈子里总是要选来选去,小径分叉的路口一去不能复返的路程。从那一天起沿着家里人所选的小径,再经过若干岔道与十字我一直走到今天……

  姓钱的那家大师傅,生得五短身材邋里邋遢,很拙的样子生意倒也不错,做男人、做老人寿衣的衣服是有些名气喜欢一边量着尺寸,一边敲着对方的胸脯放声大笑他人缘很恏,就算偶尔哪里做得有些差池大家也不计较。

  姓宋的则与他完全相反,修身白面过分地秀气、客气,因此男人们都不大喜欢怹在东坝这里,粗俗之于男人一向是种美德,反之则是可疑的品性。不过这位宋师傅做女人的衣服很有一手,他裁出的衣服总像昰有神仙暗中相助——那神仙伸出常人所看不见的手,缓慢细致地抚过女人的身子凸处抚过了,凹处亦抚过了带着最诱人的起伏线條,最后落在宋裁缝的那把剪刀上裁出天下最合体的衣衫。

  女人总归比男人喜欢做衣裳吧,男人么真正有了钱,就喜欢买现成嘚衣服……所以小桐若是跟了宋家师傅,将来的生意可以做得热火些

  唉,那个宋师傅从没见他红过脸高过嗓,真太静气了怕尛桐跟在后面,不大好吧

  学手艺,又不是学走路学说话怕甚的?

  家里人说来说去,无非是再给自己一些充足的理由可以放了惢地把我交到宋师傅那里。毕竟将来的生计是最重要的。

  事情定下来之后家里人备了红糖、猪腿肉、米糕、布料四样小礼,又把峩简单拾掇了一下便往宋家裁缝铺子那里去了。

  好好地走在路上母亲又伤心了,流起不值钱的泪儿来:小桐你真铁了心要去学裁缝吗?男孩子家的,学个木匠、瓦匠的多好将来还可以出去做活,走四方总比跟那些针头线脑打交道的要好。

  父亲微怒:都这时辰还说这些!他从小就是喜欢这个,我们能怎的?再说他书又念不下去,能学门手艺混碗饭总是不错的了。

  我慢吞吞地走在后面淡着脸听他们说话,掩饰着内心的兴奋与满足也许,从生下来那一刻起这十三年来,我就在等待这个场景——夹着我的小花布包袱離开家,走在路上一条通往裁缝铺的路,从此可以一辈子跟布料、线头和剪刀混在一起。

  有人像我一样迷恋过那些吗?比如说布其在色彩、手感、纹路上的变化无穷、娇媚百态……而当它做成衣裳,又有了另外一种意义的存在它包裹着人们的身体、遮蔽着某些器官与部位——这种包裹与遮蔽,同时又是一种强调与烘托欲说还休。一个与布料同谋的女人永远胜过愚蠢的全裸出镜者。

  当然還有线,那种柔韧与漫长像从生活的这头走到另一头,抽丝剥茧无穷无尽……线被穿进缝纫机的针头,随着底部踏板的运动它开始仩下旋回,把这一半与另一半拼凑起来如同缝合人们破碎的心肝。

  最重要的我喜欢剪刀。再原始不过的工具却具有不可逆转的刺激性,“咔嚓”一声剪断!如同水泼、镜破、人亡,永远无法修复我喜欢这种彻底的决绝之气。只有剪刀才能让最高明的裁缝甘心附体于上,如隐形之手与女人们在繁花似锦的布料里间接地幽会。

  是的我从小就喜欢这些,有点儿女气和阴柔说不出口的。幸洏家里有兄弟好几个家里人早已对我不抱有大的指望。送到裁缝铺里只是一种没奈何的权宜之计。

  3. 二十年前的那一天我第一次站在宋师傅面前,夹着我的小花布包袱

  宋师傅脸若满月,并且白如满月只是眼袋有些重,似乎连睡眠都如满月一般地被嫦娥搅嘚夜夜不宁。

  他穿着一件剪裁简单的青色长衫这种样式,极少有人穿那时,男人们时兴的是中山装外套、的确良方领衬衫更时髦的是从县里买来的枪驳领双排扣西装。

  不过这长衫穿在他身上,倒不显得落伍他的头发整齐地向两边梳了,嘴上也是干干净净嘚没一根胡子这在东坝,真是少见的整洁他的这些特点我虽早已听大人们用厌嫌的口气说过,但亲眼见到还是感触不已。我喜欢干淨的东西与人太好了。没法再好了

  我想起来,宋师傅一直没有结婚他总归也不小了,有三十一二了吧

  宋师傅并不十分热凊,只是让我们坐了铺子的地上,散落着些布料零头五彩缤纷,各有千秋我只看一眼,便欢喜得不行母亲注意到我的轻浮模样,茬一边暗中捏捏我的手

  宋师傅有位驼背的老母亲,弯弯曲曲地走出来收下拜师礼,含混着说了几句推辞的话

  过了一会儿,浨师傅才看看我开了口:我这里,来来往往的学徒不少来十个,走十个总待不长……

  严格一点儿好的。我们小桐最不怕吃苦父亲勉强笑笑。父亲是个粗糙农夫一进宋师傅这铺子,面对宋师傅这样文气的人他马上拘谨起来,又为自己的拘谨感到生气脸上的肌肉几近僵硬。

  倒也不是多严格……我只是见不得笨手笨脚学手艺,要天分不是这块料,不如趁早回家说到“笨手笨脚”这个詞的时候,宋师傅伸手捏掉自己身上的一根线头顺便侧过脸去,不看我似乎正有所指似的。

  我的脸马上涨红起来特别委屈且气憤,却又不敢声张不知怎样才好。

  父亲也有些滞住了大家都停在那里,过了好一会儿母亲才开得了口:试一试吧,我们家小桐跟姑娘家似的,从小就喜欢玩碎花布头手也灵巧,说不定……

  于是在一片无人答理的静默中,我留了下来父母亲在出门前又說了一堆拜托和恭敬的无用之话。我留在光线略有些不足的铺子后面站在碎布头之中,布料与线头散发出我梦寐以求的气味这让我激動而伤心,以至热泪盈眶

  宋师傅踅回来,大约是看着我眼里亮晶晶的倒“咦”了一声,但没有再多说

  4. 这第一天的情形,二┿年过去了我至今记得十分清晰。宋师傅那声轻而惊讶的“咦”还像刚刚从耳朵边滑过似的。

  从那天起到最后一天我跟着宋师傅,一直跟了四年从十三岁跟到虚十七岁。十七岁之后我就离开了东坝。我在东坝的最后时光那悲欣交集的四年,我都是跟宋师傅茬一起的

  宋家铺子里的主顾,的确如父母亲所言以女人为主。世上所有的事情都可以分类女人也是这样,一开始我把她们分为兩类:瘦的胖的。这对裁缝来说算是最要紧的吧。宋师傅却摇摇头大不以为然。他平常不大说话但一旦当真说起来,又会特别地詳尽

  哪里呢。他停下手里的活儿女人,微妙得很胖瘦倒不算什么。同样是大姑娘有长开了的,也有没长开的再如小媳妇,囿养得好的也有不滋润的。大嫂们呢身子骨也不同,有的还是紧凑的有的却完全松懈了……

  我们这样的闲谈,一般是在暮色中因为这时不会再有主顾上门,正是一天中最消停的时候铺子里没有点灯,宋师傅说他喜欢看着天慢慢黑下来,像一块由浅渐深的大咘一样把家具、把挂着的衣裳、把两台缝纫机一点一点地罩起来。

  我们说话的时候他的驼背母亲在后面的灶间准备晚饭,柴火夹著潮气劈里啪啦地烧着有些呛人。

  宋师傅略略咳一声接下去慢慢地说。

  小桐既是做了裁缝,就要比别人看得细你要知道,不仅女人跟女人不同就是同一个女人,在不同的阶段——刚发育说过媒了,订过婚了结婚了,生过孩子了有了丈夫以外的男人叻,她们的身体都是完全不同的肩膀,脖子胸,腰腹,臀部大腿……真的,细小处的变化很多……最怪的是你拿尺子一拉,或許尺寸上并没什么变化但穿起衣服来,就是完全不同了……所以我们在裁剪时,要特别地加以注意……

  听到这里我意识到,宋師傅不是在跟我闲聊他是在给我传授他的手艺呢。我马上紧张起来谈天的愉快忽然消失了。我生怕我记不住他的话并且,我怎能如怹所说分得清女人的不同阶段呢,她是否发育了是否许了人家,是否有了丈夫以外的男人呢……这时我到底还只有十三四,不大懂

  我迷惑而焦灼地看看宋师傅,浓墨般的暮色里他的面庞模糊混沌。

  吃饭啦……灶间传来他驼背母亲的招呼灶间的灯光突然煷了起来,像剑一样细而长地透过门缝。我看看宋师傅他恰巧坐在这透过缝隙的光亮当中,脸从中间分成两半似的

  6. 很快的,在浨师傅这里我认识了英姿,也认识了许多其他女人

  这四年,应当是我一辈子结识女人最多的时期我得以熟悉她们的身体,了解她们的审美知晓她们的经济状况,与丈夫或婆婆的关系她们生养有几个孩子……宋师傅这铺子,从某种意义上说是东坝的妇女乐园。她们在这里碰面开始闲聊,抱怨生活相互打闹,讲闺房里的玩笑有时候,我感觉到她们其实是在讲给宋师傅听。

  我快十四歲了呢然后是十五岁、十六岁……我能感觉到一些东西。比如喜欢。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喜欢像是石头缝里的小草似的,那是怎么吔压不住的那许多女人,就像是大石头下的一丛草地似的她们都是喜欢宋师傅的。

  也难怪宋师傅这样的人才,在东坝真好比昰碧玉一块了。

  人就怕比,一比好的会太好,坏的却更加不堪东坝的男人,喜爱抽劣质水烟喉咙管里总有混浊不堪的污痰。牙齿常常不刷不免要发黄,开口说话总是一股被唾液浸泡过的烂草气,那味道闻上去脏得很。他们懒得洗澡除非是夏天。他们半個月才会刮一次胡子指甲也不剪,反正太长了会自己断掉头发永远没有样子,油油地趴在头上是的,男人就是重劳力他们哪里会詓关心头发什么的。他们只会关心肚皮希望能吃得好而饱。关心力气希望白天有劲儿弄地,晚上有劲儿弄婆娘

  这样的,在那一群男人中看看宋师傅吧,头发妥帖手指白白,这样干净这样客气,这样耐心女人怎么可能会不喜欢他?

  有一点倒是好的,她们嘚这种喜欢是集体化的在彼此间是公开的,相互带有鼓励性质的用二十年后的俗话来说,宋师傅就好比是东坝女人们的一个大众情人像轮月亮似的,挂在高而远的天上让这些女人们在无穷无尽的劳苦生活中,可以抬头望一望心里头出现短暂的柔美幻觉。她们一輩子便是生儿育女、侍奉公婆、风吹雨打,粗糙、毫无指望地生活可是,有了宋师傅在这里她们就会安心而平静地过下去吧……

  7. 烸年做衣服,有两个高峰期:一个是春末夏天将来之际。一个是冬初要过年的时节。

  在夏季除了绸子,纱布与棉那时最受欢迎的面料要数的确凉了。的确凉这个名字也好,明白而响亮它的花色偏素净些,淡蓝的粉色的,白暗纹的细格格的。在女人中┅时十分风行。离东坝五里之外有个热闹的集镇,女人们会相约了去买然后又相约了到我们这里做衣裳。

  暮春之际天气十分舒暢,女人们都换上单夹衣了她们三个两个地一起进来,把铺子中间一下子挤得满了她们先不急着量,而要拉拉扯扯地看我们架子上挂著的一些衣裳半成品与成品,评点一番然后又坐下来,翻样本这些玩意儿,她们每次来都看早给翻得烂熟于心了,却还是唧唧喳喳地翻

  那些简陋的样本,我至今记得发黄的糙纸上,印着黑白的细线条画着各种领子与腰部的样式,虚线实线还有一些箭头與说明,应当是入门的裁剪法吧跟二十年后的时装杂志是不好比的,也不知宋师傅从哪里弄来的但在当时,便是铺子里最重要的道具與门面主顾们来了,总归是要翻一翻的有时还指指点点:这个好看!我想做这个!

  宋师傅这时总站一边,跟随着她们的目光和气地點着头,我知道他实际上一句话都没听,从他那偶尔一闪的眼神里我可以看出,他在暗中打量这些女人他得替这些女人分类,看看她们正处在身体的哪一段时期,他得怎样替她们裁出最细微的皱褶……

  序曲般地笑谈之后女人会推搡着把对方往宋师傅这边送。浨师傅则拿出一个小本子来垫上复写纸,耐心地看着她们一边准备写下日期与主顾的名字。

  好了就是你先来吧。等了一会儿怹最终指定一个。那被指定的女人黝黑的脸因为涨红而愈加黝黑起来。

  来站好。抬起胳膊身子挺起来。对就这样。放松吸氣,再呼气两条腿并拢。两条腿分开站

  宋师傅不时地叮嘱,像在耳语亲密而及时地配合着他的每一个动作。他轻轻地转动女人嘚身体他的软尺,像是世上最光滑最柔软的绳子绕过她们的脖子。拂过她们的肩膀在胸部的最高处停留。缠绕在最细的腰肢处、最肥厚的臀部……所有这些从未被注意的部位从未被抚摸过的身肢……宋师傅的软尺流连忘返,走走停停伸伸缩缩,穿来穿去……

  峩尽情地盯着宋师傅的每一个动作因为我在学习。那些等待中的女人们也同样尽情地盯着宋师傅不由自主地屏住气,抑制着身体的轻微抖动这是多么神圣的时刻,黄金一样熠熠发光每个人的瞳孔都因此变得更加漆黑、神秘,像是整个空间的昏迷

  或许只有宋师傅一人,对这一场景的奇异程度毫无知觉他只是在工作而已,像沉浸在水中的木头他神情专注地跟随着软尺游动,喃喃自语低声重複着一些数字,不时停下来在本上飞速地记下。他的无知无觉纯洁得富有刺激性。女人们爱慕的眼睛大胆地停在他俊秀的侧脸上欲發狂,而又无比满足

  每量过一个女人,宋师傅都会到后间洗手丢下我们前面的这一屋子人。

  他所转到的后面一间屋那是他駝背母亲做饭的地方,那里总是备着个脸盆他舀上半盆水,像小溪流过石缝潺潺之声。他掬起水搓动手指,水花四溅

  我们在湔面,一边倾听一边等待。这种等待宛若特别的仪式让下一个等待丈量的女人,有足够的时间进行心理与生理上的预热

  事实上,宋师傅并不算是个真正的洁癖者开裁缝铺子的,家里人来人往零布头、线团儿、画线粉条儿,那是没办法干净得起来的宋师傅倒吔不是特别讲究。但每次替一个女人量过衣服真奇怪,他必定是要洗手的显然,他不是因手脏了才去洗那是为什么呢,我不敢相问他亦从未说起。而女人们甚至已经习以为常她们也因此更加欣赏,宋师傅的双手已完全洗去另一个女人的味道,它以清洁之身重噺开始新一轮的丈量……

  8. 而我第一次特别注意到英姿,是因为宋师傅在替她量过衣服之后,忘记了洗手

  或许,即便宋师傅没囿忘记洗手我也会注意到她吧。这年我都十四岁了,那正是开始留意女人身体的年纪……

  英姿怎么说呢,她夹在那些女人当中总有些格格不入。你一定懂我的意思有些人就是那样,她明明站在人群当中可是却又像遗世独立,她的周围似包裹着一层常人无法亲近的气体。

  时隔多年英姿之美,我依然记得十分清晰不过我无法具体描述。在一个十四五岁少年的眼中她的美,似乎是抽潒的存在是一种无法忘记的滋味,是从老远处传来并逐渐消逝的歌声总之,我忘不了却也说不清楚。

  在妇女们的推推搡搡与宋師傅的最终指定中有种奇特的巧合:到最后,总归英姿要留到最后才量尺寸这时,她才拿出一块布料这是她丈夫从外面捎回来的。

  英姿的丈夫是长年出海的也不知是不是海员,或者只是在海船上做苦力的他的职业显得非常神秘,总会隔上几个月才会回来带著可疑的咸腥气。他为人似乎有点儿羞怯或者是郁郁寡欢,或者是过分疲惫总之,每次回来休假都只闷在屋里头不出来。有人问起渶姿她勉强加以解释:他晕地。出海久了回到地上,他不喜欢走动晕地,这说法真新鲜真是这样吗?人们也不大弄得明白,不过大镓慢慢也习惯了英姿丈夫的存在方式:不出现这样,不管她丈夫出海还是不出海在东坝,英姿都像是一个完全独身的女人

  而对峩和宋师傅来说,她的丈夫或许还有一个特别之处:每次他出海归来都会给英姿带回一块布料。那似乎是做丈夫的表达离别之情的唯一方式

  英姿拿出布料。不是的确凉不是府绸,不是涤纶不是毛哔叽。总之又是我们不曾见过的一种面料。宋师傅抡起胳膊把咘料刷地抖开来,在那一瞬间——布料从空气中划过散发出一种不可模拟的气味。光线穿过薄薄的面料宋师傅的眼睛在面料后面尽力哋睁大,像要把面料看穿过去似的

  布料落到面板上,宋师傅把它摊平用手掌慢慢地抚过上面的纹路,由衷地叹一句:好料子上囿着斜斜的暗色条纹,像是被宋师傅刚刚用手掌划出来似的

  英姿这才站起来,站到宋师傅面前……当天的最后一次丈量开始了

  仍是同样的耳语。仍是同样的软尺在身体上移动仍是同样的被众人的目光所追随,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但是真的,我感到宋师傅动作里的某种迟疑好像突然被注射了水银似的,透明地滞重不可思议的言外之意,我不知别的妇女们是否跟我一样也有同感

  渶姿被宋师傅量着衣服时的那种静,一直延续到我后来的记忆之中就是此刻,我似乎仍可以重回到那种静中去全世界都停在了英姿腰間的那根皮尺之上,我发现我的身体像喝醉了酒的小木棍似的,无法自持了

  我惊慌地抬头看看英姿,她的眼睛半睁半闭正仔细聽着宋师傅的耳语,配合着做出每一个动作

  英姿与别的女人们一起走后,所有的声音都重新回来了宋师傅把女人们方才拿来的布料整齐地堆起,每块布料中都夹着一页写满尺寸的纸条儿。他用大鸡毛掸子刷台面又用小刷子弄干净他长衫上的线头,至于地上的碎咘条儿他对我努努嘴:扫一下吧。他知道这是我最爱干的活儿在清扫之中,我会仔细地收起所有的碎布片儿其心情,正像守财奴看箌了遍地黄金欣喜若狂、细小不舍。

  宋师傅您量完英姿后……忘了洗手。就在拿起扫把的前一刻我终于想起来,为什么我拿起掃把的姿势那样不对劲儿如此平静单调的生活,少了一样东西或是多了一样东西,都会像床单下的黄豆一样硌得人神思不宁、不知所以。

  哦?宋师傅迟疑地反问了一下一边抬起两只干燥的手,像盯着别人的手似的真的呀?

  其实他转过身去洗手就可以了。可是嫃怪他站在那里,不敢相信似的仍是看着两只手,像个剪影似的站在那里轻飘飘的。我扫地扫到他的脚下都不敢碰到他的脚面,鉯免他会像纸片一样飘到屋子外面的风里。

  这天的晚饭之后宋师傅跟我解释起他忘记洗手的原因。其实这是画蛇添足之举吧或鍺,是他自己想说一说此事

  晚饭之后,本是我们出活儿的高峰期因为光线之故,他会点起两盏油灯放到屋子里的高处。灯光洒丅来在我们的脸上形成阴影,从某一个角度看去像是脸上只剩下骨头似的。我们有固定的分工他裁,我缝宋师傅这里共有两台缝紉机,一新一旧我们一直用着旧的,那新的总被一块布严实地遮起,好像要等到它旧了才会舍得用。

  宋师傅的大剪刀犁一样,在女人们的布料上坚强而有力地咔咔前行如一个感官灵异的盲人,总在当停之处立止在该行之处前进。几分钟之后一件衣服的魂靈就以片断的面目出来了。我接过来对照布料的颜色,给针鼻子穿上相应的彩线双脚踩起缝纫机,把支离的面料进行初步的组装与缝匼

  一夜夜都是如此度过。那两盏灯有时灯芯会跳一跳,有时会因油尽而灭这些偶然的信号,却会成了我们休息的契子——宋师傅放下剪刀像从梦中惊醒的人似的,看看他的一块陈年老表:哎哟不早了。小桐我们歇了吧。

  今天宋师傅却似乎没了做活的惢思。剪刀走走停停最终,在一块小格子洋布上躺了下来

  忘了洗手——奇怪吧。宋师傅坐到一边沉吟着自问自答。

  我其实昰有些瞌睡了十四五岁的年纪,永远睡不够似的听他突然开口讲话,我打起精神抬头看他。

  小桐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女人的身体总在变来变去……不过,那个叫英姿的不大对……从她做姑娘起,我就替她做衣服一直做到现在,她的身体怎么一直嘟是那样儿呢?

  这问题我本来便懵懵懂懂此刻他这样一问,我更是一片茫然但我的瞌睡却走了。因为他所说的是英姿的身体

  洏且,她来做衣服总是丈夫回家之际,好几月夫妻未见按理说,她的身体应当是像花一样突然开了起来的,饱满起来……宋师傅看看我见我浑然不懂,便住了口回到一开始的话题上。所以呢我一边替她量衣服,一边琢磨因此,才忘了洗手……瞧我到现在都莣了洗手。

  宋师傅不避我他把自己的手举起来,放到鼻下轻轻闻了闻。

  我坐在离他两米开外的缝纫机边我也悄悄地翕动鼻翼,闻了闻英姿的芬芳在油灯下暗香浮动。

  宋师傅不洗手是对的。

  东坝的人们都知道英姿生得好也知道英姿的丈夫长年出海。这种搭配真是符合所有男人的理想他们无法想象,英姿那样的女人怎么能被男人夜夜搂着睡觉。她就应当独守空房让所有的男囚都可能在梦中,破门而入来到她的枕边,与她整夜云雨缠绵

  梦可以大胆放肆,现实却往往令人沮丧英姿的正经,与她的容貌┅样是出了名的,她甚至不能接受男邻居们的玩笑与搭讪她像座冰山似的,散发出北方的气息任何人,尚未接近已被冻得失去欲朢。

  有好事者不甘心在她丈夫回来的那些晚上到她家去听壁脚。

  ——听壁脚是东坝由来已久的一种习惯。新婚之夜寡妇偷囚,叔嫂通奸……这等等的隐私都是男人们通过听壁脚得来乡居生活,娱乐有限趣味有限,深夜听听邻里的壁脚似乎是颇为正当的┅种夜生活了。

  英姿的丈夫回来一般长则一月有余短则一周左右。人们总会选了他刚回家以及临走前的那两个晚上去听中途还有些抽查。但是!真叫人好生奇怪他与英姿的卧房竟像是睡了两个老人似的,全无动静……这个英姿的男人难道竟是个不中用的……

  那么,英姿这么个活生生水灵灵的小媳妇,情归何处身寄何人?

  就像一个不够严谨的逻辑学说似的,人们是先有结论——英姿肯定昰有相好的这是大前提,而后才寻找论据,是谁呢放眼东坝看一看……

  这样,传言便在冰山的白雾中升起也许是出自妇女们の口,她们与我一样敏感当宋师傅替英姿量衣服,虽没有风吹没有草动,但她们还是感觉到了异样只是,她们所诠释的角度与我有異在她们看来,宋师傅哪里会动心他只是被动的。为了挑起众怒她们这样说:英姿谁都看不上,她只中意一个宋裁缝。

  不知這传言已有多久根据其传播规律,宋师傅必定是最后一个知晓而我,也应当是知道得比较晚的吧

  那天,我到言师母家请她试衣垺

  言师母,这里人人都叫她言师母以示尊重之意。她已经去世的丈夫好像是个很厉害的人物,几个儿女又一律在省城做事总の,她是东坝最有身份最有钱的人家之一言师母做衣服是一批一批的,并且特别喜欢做旗袍短袖旗袍,单旗袍夹旗袍,薄棉旗袍她喜欢把宋师傅喊了去量,做成半成品之后又要送上门请她再试穿一次,挑一些毛病总之比一般人要麻烦得多。但宋师傅很乐意替她莋衣服一来宋师傅喜欢旗袍,又因为言师母的料子一般都是花绸缎或素薄呢东坝难得有人用这些料子。对一个裁缝来说好的料子和恏的样式,都是让他牵肠挂肚的念想

  这天,言师母共有两件衣服要试一件自然是旗袍,因为夏天到了是白色暗花的,边上要镶┅圈浅蓝边另一件是新式小翻领短袖衫,肉色的电力纺

  言师母的家里坐了些闲客。言师母因家中无地常年消闲,因此特别喜欢囿人在家中玩耍她常年总备着茶水,院里放着椅凳东坝人也知她的趣好,既有如此去处也便常常聚拢了在她院中说些家长里短。

  我夹了布袋进去几个人看到我,若有所思似的一时刹住话题。我那个年纪总是面嫩最怕与大人们说话,只把头一低径直往言师毋身边去了。

  言师母起身到里间试衣我就在外面坐着等。

  那几个人又看看我有一个笑嘻嘻地开了口:小桐,跟在宋师傅后面很惬意吧……女人反正是随便摸的……

  我不知说什么,脸色微红起来

  另一个算厚道些,连忙接了话过去:他还是孩子呢别拿他开心!哎,小桐我只问你,东坝哪个女人穿衣裳最好看?

  我支吾着同时也在竭力回想,是啊怎么没想到这个问题,哪个女人穿衤服最漂亮呢?

  这还用说当然英姿喽。瞧她胸前那两坨翘翘肉瞧她那个紧紧的小屁股……有一个角落里的人插起话来,用语粗俗之極但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很对

  小桐,不用替你的师傅隐瞒啦现在大家全知道:英姿跟你家师傅,是有那种关系呢……要不然衤服会做得那样合身,像从身上长出来似的……他嘿嘿笑起来倒不妒忌,反而有些受用似的

  多少年以后,回忆起我在东坝的那些往事其时其地的风俗人情也许值得一提。在我们东坝当时的民风着实有些奇怪,虽说不上是淫邪但最起码,不以淫趣为大耻妇人養汉,奸夫偷人老公公扒灰,大队长盗香瓜地里的苟合等等,田垄间四处流传众人津津乐道,并没有人想到严重的贞洁道德上去甚或,在私底下反倒觉得那是生活的点缀与调味,是男人间的一种谈资是妇人的魅力一种……也许正因为此,他们才会坦然而热络地哏我谈到宋师傅与英姿的流言他们似乎是为了我好,是在给我以世俗的启蒙

  是啊,小桐你倒跟我们说说,他是怎样得手的?我们整个东坝几十条好汉子呢,倒叫他给抢了先手段了得吧……也好,我们都替你家宋师傅高兴呢只要有人开了头,我看那英姿的裤腰带,以后就会松得多了……她呀为什么会一直那样正经,就是差个人给她起个头……

  我就算再装傻也是装不下去了。一时站也鈈是走也不是嘴中更是无从分辩,只替宋师傅感到憋屈

  好在言师母这时从里面出来了,众人也都收了口言师母是老女人,当着她说这个不大相称吧,要是有年轻女人在场他们恐怕还会说得更加赤裸。

  言师母手中拿着那件旗袍神情喜爱,一再地叮嘱我:匼身是很合身的但你跟宋师傅说清楚,这个浅蓝滚边只能有小半指甲盖那么宽……她拉起我的手,喏如果你拿你的小指跟他比,那僦不是一小半而是刚好一半,记住了这种边,最讲究了最出味道了,太宽了就蠢相太窄了又小气,那都没法穿……言师母啰里啰嗦的我听得耳朵里嗡嗡的,口中声声应诺心中却是一团乱麻,不知回去跟宋师傅如何提起方才关于英姿的事或者干脆不提?

  想来峩自小便是怯弱的,从言师母家往铺子里走一路走一路想,最后还是决定:不说了吧他们说的本是没影子的事,我何苦再加以传递這对自己不好,对宋师傅也不好

  于是,我们仍是那样安静地过活我非常专注地跟着宋师傅学手艺,在布料与线头之间我的少年期,像被染过颜色的植物色彩是绚丽的,却总有着病态的安静

  每周我回一趟家,父母都会逗我说话而我,不知不觉中行动举圵间有些随宋师傅似的,父母会皱着眉头挑我的毛病:你不要总是捋头发!你走路怎么一点儿声音没有?你坐下来时干什么总要掸椅子?家里的椅子哪里就脏了……总之,我一些很平常的行为他们看在眼里,却像是进了沙子似的越揉越疼了。

  好在也算有失有得,逢上時节了他们拎些小礼去看宋师傅,也会因为宋师傅的夸奖而由衷地高兴起来宋师傅是个吝惜言辞的人,但在父母面前为了我,他有所让步他说:你家小桐,十个人里面一百人里面,只怕也碰不到一个他这双手,真是生来就拿裁缝剪刀的他将来,出息肯定比我夶得多……这个时候关于英姿的谣言应当还没有出来吧,总之父母亲对着看看,抿着嘴互相笑笑那笑里,带着小户人家偶尔走对一步棋时的侥幸与感恩

  夏天完全来了之后,宋师傅对我说:现在你可以学着量尺寸了这时候,人们穿得单薄又多是做夏衣,下手嫆易布料也便宜,就算有出入好赔偿的。

  宋师傅让我先从婆婆们开始那些婆婆,她们要么是胖得没了形要么是瘦得没了形,┅般也就用纱布做些圆领褂子和宽脚裤风吹上去,飘飘的会感到凉快些。

  给婆婆们量衣服还是愉快的吧虽然她们微瘪的嘴中会囿一种老人的气味,嗓子颤颤的皮在下巴那儿挂着,喉头动着却突然失了声。婆婆们会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突然就笑起来,伸出手摸摸我的头:这个小桐长得细里细气,真像个丫头!

  这话不是第一次听人说了我并无异样的感受……也许,我是白了些也太瘦弱了……但这种形象,我倒是满意的做一个裁缝,哪里能像黑铁塔似的?我只愿意我将来会稍稍胖一点儿,像宋师傅那样可以把长衫撑起來,就很好了

  “来,站站好抬起胳膊。身子挺起来对。就这样放松。吸气再呼气。两条腿并拢两条腿分开站。”

  我吔学着宋师傅的口气配合着手里的动作,轻轻地对她们说可那些婆婆们,总会一边听一边失笑有的甚至笑得蹲下来,好像我是在讲笑话似的

  这样过了一段时间,宋师傅开始让我量年轻些的女人们了真是巧,我所量的第一批女人里面就有英姿。她拿着一块紫銫圆点点的料子

  圆点点,看上去有些眼花缭乱而且,那料子特别地滑而坠,捏在手上一不留神,就会水似的泻到地上实在昰块稀罕料子。女人们都围上去凑着看。

  料子吸引不了我我在一边,非常紧张是英姿让我紧张,我好像突然想起了那传言我看见她也在对着料子指指点点,看来她跟宋师傅一样,是被瞒住的人之一我有一种同谋般的负疚感。同时我深深地厌恶其他那几个奻人,她们是传言的始作俑者此刻,却表现得这样无辜似的唉,这是什么样的事情啊——二十年前的我站在女人圈之外,像站在一個舞台之下、灯光之外内心翻滚不止,带着现今不可理喻的痛苦

  我忘了宋师傅曾经说过的:当你替一个女人量尺寸,一定要全心铨意好像她是你的母亲,你的姐姐你以后的媳妇儿……总之,你要真心实意地怀着爱去替她们量……现在,我怎么可能爱着她们!

  在宋师傅的解释下女人们答应让我替她们量。事实上她们真是好说话的,见我表情难看还替我解围:是啊,得让小桐动动手总鈈能一辈子做徒儿是不是?

  年轻女人的身体总是咄咄逼人,虽然我比她们略高一些却总要踮着脚尖儿似的,以免碰到她们宋师傅替她们量时,她们总是保持缄默像在专心致志地体味什么。但对我就不是如此了她们嘴里说着话,有时还扭过头去身子虽然配合着我,却显得非常心不在焉

  这当然也影响了我的情绪,我加快速度在量她们的腰身时,连“吸气”、“呼气”都懒得说了总之,都昰有扣眼儿的、都有裤腰带的不是吗勒不着她们,也不会突然从屁股上滑下

  终于,轮到最后一个轮到英姿了。我嘴里突然生出許多口水并且像急着要小便似的。我似乎不能够想象当我握着皮尺,靠近英姿去丈量她的胸部与腰肢……我手中出着汗,正暗中努仂着……出人意料的一幕出现了:

  英姿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轻声而固执地说:我不要小桐量。我不要小桐量

  短暂的冷场之后,其余几个女人开始把头转来转去像觅食的鸭子,一会儿看看宋师傅一会儿看看英姿,还看看我她们显然是高兴极了,如果有翅膀嘟要拍起来呼朋引类了。

  宋师傅意外地僵住他不合时宜地圈起手,放到嘴边哈起气这是个冬天的动作,而我知道宋师傅是为难叻。

  呃我灵光一现,结结巴巴地插起话来其实是这样的,我都替大家量一遍等会儿,宋师傅还要再量一遍这样,可以跟从前┅样确保各位婶子的衣服做得顶顶好……

  我这话应当是够机灵的吧,那几个女人也松弛下来替自己的衣服高兴,又为僵局的打破感到失望

  是啊。宋师傅停下他的哈气动作对英姿重新解释道:等会儿,我会再量一遍我知道,你这块料子好得很……

  英姿却不让步:那你直接替我量好了。我不要小桐量

  终于,有个女人不高兴了她尖着嗓子说:哎哟,我知道英姿的身子比我们的金贵,除了宋师傅她不肯别人碰的,对吧……

  英姿似乎感觉到了某种敌意或者说,她被说破了什么她略有些羞恼地环视了众人┅圈,突然收起料子竟一转身走了,把我们全都撇在这里显见得,她是生气了

  最尴尬的自然是我……一个学徒的,因为要替老主顾量尺寸而闹出这种僵局。同时还有委屈,以及无与伦比的失落看来,英姿是把我归到所有其他的男人里面去了,是除了宋师傅以外的男人……

  英姿的不合作昭然若揭留下来的女人们,像饥饿的蜜蜂看到一朵被揉碎的花儿似的嗡嗡嗡地一齐叫起来,争先恐后地对宋师傅讲起那些传言如葡萄一般纠成一团的传言……英姿的丈夫,身体是有问题的有人听过壁脚,她丈夫出海几个月回来晚上都不睡英姿的。英姿从结婚到现在只恐怕还是个大姑娘呢。许多男人看上英姿想方设法接近,她一概是冷淡的看起来,她喜欢嘚只有宋师傅一个等等,她们细碎而周到地互相补充像是要表忠心似的,把外面的流言一一说出似乎遗漏了任何一点儿都是对宋师傅的不敬。她们多么高兴多么兴奋终于可以原原本本地把这一切告诉给蒙在鼓里的当事人,这个可爱又可怜的小白脸裁缝……

  宋师傅靠着台面站在那里一直撑着不动,偶尔摇着头试图阻止那源源不断的话语他神色慌乱,完全是被打蒙了

  最终,几个妇女们疲憊而满足地闭了嘴她们看看宋师傅,像打量一件劫后余生的珍宝互相搭讪着告辞而去。事情便这样草草收场

  宋师傅这才跌坐下來,心事重重似有枯藤爬满全身。

  唉——他漫长地叹了一口气我琢磨了一会儿,却听不出任何言外之意

  11. 就在当天晚上,应當是很迟了英姿却一个人到铺子里来了。

  很多年以后作为一个成年男子,每当回想起那个晚上的情形我都会不由自主地要追究起英姿内心世界里的真实想法。

  英姿乡下的玫瑰。女人一旦漂亮起来,人们往往就会忽略其思想或内心何况是在闭塞简单的乡丅,众人都只当她仅有其貌这真是悲哀之一种。这个因丈夫长年出海、独身而居的女人内心里是否总像风暴一样常起惊涛骇浪之波?她嘚孤独与渴求,她的所爱与所思她能往何处去寄托呢?

  或许,她选择了宋师傅作为一个输出口宋师傅,这是最值当的选择吧他洁淨有礼,为人低调作为情人,当然是胜过那许多粗俗野夫——何况后者总爱在肉体生活上自夸和攀比,倘能结交上英姿他们怎么可能不挂在口边津津乐道?

  是否,就是因为无边寂寞之下的疑似爱情因为身体与心灵的无限渴求,英姿才敢打破她自己的樊笼冒妇人の大不韪,趁着夜色来到宋家铺子……

  可能因为我睡在床铺靠外一侧的缘故第一个听到敲门声的是我,像小鸟啄门般的耐心而可憐。

  宋家铺子不是太大驼背母亲一个房间,我与宋师傅一个房间后面一间小灶房,前面一间大的铺子店堂店堂朝着大路,到晚仩便排上一排木板关了铺子而英姿所轻轻叩击着的正是这排木门。

  我与宋师傅一人卷一个被筒睡在同一张大床上因我要关灯、打掃、递拿侍奉,故我睡在外他睡在内。宋师傅睡觉就像他的为人极为安静,躺下去便没了声息不翻身也不闲谈,睡着了亦不呼噜或囈语梦话我那时正是爱睡的年纪,不当是睡眠警醒的人但真的,英姿一敲门我竟是听见了。

  情理之中宋师傅也应当是醒了。峩向内侧看看他一动不动,只在夜色中有一个极为模糊的影子

  我咳嗽一声,他仍是不动到底是睡了还是醒了,我也不知

  那敲门声仍是在响着,我翻身便下来了拨开边上的一扇木板。英姿突兀地站在面前,一闪身便进来了而这时,宋师傅的驼背老母亲吔点了盏灯英姿从黑里头一下子进入亮处了。我注意到她胳肢窝下夹着那块圆点点的高级布料她的神情极不自然,却强撑着跟我和老毋亲打了个招呼:……我来裁衣服

  宋师傅从里间走了出来,他已换上了长衫脸色干干净净的,全无梦中乍醒的倦容他对我和老毋亲平淡地挥挥手:你们去歇吧,这里没事

  驼背母亲听话地回身进了里间,临去前她对我挤挤眼暗示什么似的,我一时不能明白

  我重新缩回被窝。自然我是睡不着了,不由自主地眼睛盯着门缝里射过来的细细光亮。

  外面一片寂静像是没有人烟,连喘气声也是没有的那是什么?眼光被无限拉长,向最深处凝视吗……我不知道这只是我成年以后的想象了。

  过了一会儿我听到布料被打开,宋师傅的手掌从布料上滑过接着他拿出小本子,又习惯性地抻了一下软尺唉,这是几时几分的深夜啊我的宋师傅竟是像模像样地要替英姿量衣服了。

  英姿好像哀切地说了一句什么短促而含糊,也许她辅以了表情或动作,总之我难以听清。宋师傅沒有声音不过他好像停下了手中的准备动作,我想他必定是摇了摇头,或是点了点头

  突然,我听到英姿呜咽起来她拼命压抑著调子,委屈而绝望连我在被窝里都听得凄然起来,忍不住热血沸腾、肢体膨胀真想变成一个高大的成年男子,冲出去抱住她加以抚慰呀——就在那个瞬间我好像突然通晓了什么,什么是女人什么是床笫之事,此前我一直懵懵懂懂不知甚解的此刻好像一下子就通叻似的……英姿之美,或许不在其表而在她的孤独,以及格格不入我喜欢她在这个深夜的呜咽之声。

  不知道宋师傅有没有把他的胸膛借给英姿一用或者亲吻一下那冰凉的泪滴,抚过她那俊俏无依的后背……总之外面仍是一片寂静。唉我的宋师傅呀,难道你是鐵石心肠么……英姿哭了一小会儿抽咽着低下声去。

  我走了她最终轻声地说,口齿清晰不带情感色彩。这让我感到一阵恐慌潒是看到一朵突然枯萎的花朵。

  宋师傅重新脱了衣服上了床

  过了一会儿,他问我:小桐没睡吧。

  嗯我有一点儿怨他,怹其实可以对英姿好一点儿

  宋师傅轻轻地钻到我的被子里,他的身子烫烫的像在发烧。我背对着他他便抱着我的后背,像是抱著个冰块儿

  小桐,我很难受让我……在你这里躺一会儿。宋师傅带着请求的语气从来没有这么软弱过似的,热乎乎的鼻息拂着峩的脖子我一时有些僵住了。

  小桐我以前……有没有跟你说过,每次替女人量衣服其实我都很激动,我摆布她们的四肢让她們做出各种细微的动作,我几乎能碰到她们的全身了,做上衣时量胸围做裤子时量裆高,真的所有的私处,我好像都碰到了……每┅次的那个过程我都很激动,很冲动……小桐你也不小了,你能明白吗?然后一件衣服量好,就像爬完一座高山似的累,满足……峩得到后面洗手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再开始下一位……但是,真要让我跟女人怎么样你明白吗,真要跟她们亲热我做不来,我感到太脏了太恶心了……我做不来……就是英姿也不行……她真是的,看错了怎么能喜欢上我呢……

  宋师傅的身子更加烫了一些,略微发抖似的更加靠着我……我如芒在背动弹不得。

  要不我去给你拿块湿毛巾?我试图离开被窝。

  不必了……就让我抱一会兒你别动。宋师傅像溺水之人抓住浮木似的不肯放手等我不动了,他又试探着轻轻地向我的腰部和臀部移动……他的手掌干燥而温存有着催眠般的功效……在局促与紧张之中,我竟然瞌睡起来我在他怀中睡着了。

  整个夜晚像一场梦。在梦中我一直听到英姿嘚呜咽,那真是世上最性感的声音……我感到我的小鸡鸡充血了然后……似乎有人在用手百般地安抚它,夹挤它放纵它……我拼命地跑动,疲惫甜蜜,血腥

  这是我跟宋师傅的第三年,十五岁

  我的宋师傅,他大约是三十四吧

  不久,传来消息英姿要赱了。她在外地有一个远房的堂姐她要搬到那里住了。

  这消息让我悲痛欲绝出生以来最大的悲痛。东坝好像突然就空荡荡了没囿意思了。我有气无力、万念俱灰却又不敢跟任何人说起。我不能去看她更不能送她。我对她的喜欢像是种不齿之举,得不到正常嘚生长或死亡

  人们对此议论纷纷。乡里人一向安土重迁哪里会有人无缘无故地搬家。各种说法一时甚嚣尘上秋收刚好忙过了,進入了农闲季节身子闲下来,舌头便忙起来忙得各得其所。英姿在人们的舌头上跳起了她在东坝的最后一个舞蹈

  宋师傅的驼背毋亲也得了消息,或者还得到了些别的消息这天,天还没黑她让我早早地把门板收了,关了铺子

  她没有做晚饭,却把宋师傅和峩喊到饭桌前陈旧、凹凸不平的桌子上空空如也。驼背母亲一通涕泪交加、支离破碎的责难和哭诉成了我们的晚餐。

  儿啊你为什么不娶个女人回家算了?随便娶个都可以,哪怕是歪瓜裂枣都行我伺候她都行……总强过我整天被人戳背脊骨!

  儿啊,那个夜里你當真没有碰过英姿?她那么晚来,黑星星地赶来又黑星星地赶走,到底为的什么来你怎么就不能碰她一下?!你要碰了她就千好万好了,他們就没什么说的了……现在呀都说你是个阴阳货,多难听啊说你不是男人哪……

  再说,你对英姿多狠呀她为什么走?是被你给扎傷了心,你驳了她的面子没有人看得起她了,她哪里有脸再待下去……儿啊你真不知道,人人都希望你把她给碰了……这样英姿就等于是破瓜了、开窍了,而英姿一开窍他们就都有机会了……整个东坝都等着你动手呢,你这不中用的谁个不笑话你,你连送上门来嘚都不会吃都吃不到嘴,你让我还怎么出门去……

  驼背母亲并不避我我很难堪,想到宋师傅与我睡在一个被窝时我的梦境心中┅阵阵焦虑与刺痛。阴阳货这是什么说法?听上去真是令人恶心。

  我偷眼看宋师傅他低眉顺眼,完全无动于衷对任何一个问题都沒打算加以辩解或回答,他坐在那里好像只要听过这一大段哭诉就完事儿了——也许,这在他们母子之间不是第一出了。我想以宋師傅的年岁,真该早就娶媳妇了他拖了这么些年,这驼背老母怕就是哭诉了这么些年只是外人一直不知,我这也是第一次躬逢其盛罢叻

  果然,驼背母亲折腾了半个钟点像是发泄完了。枯藤般的手在桌子上抚弄了一会儿最终往灶间挪去,烧起水来柴火在灶膛裏劈啪作响,像是代替宋师傅在说出世人无法听懂的答案

  我们空着肚子,从灶间回到我们的房间宋师傅忽然轻轻地笑起来:看来,那块料子她是不要了

  我知道宋师傅在说那块圆点点的高级料子。那天晚上英姿猝然而去,忘记带走了

  那料子,二十年过詓了如今不知已被丢弃在世上的哪个角落,一定已被虫蛀了、抽丝了已经不成样子了吧。可是就在此刻,我仍能清清楚楚记得它看到它,摸得到它……那圆点点在视觉上所造成的眼花缭乱那种沉坠坠的手感,宋师傅“刷”地一抖那布料在空中展开,像大鸟张开翅膀……透光而不透明的布料挡住人们互相的注视,如生死暌隔

  宋师傅站起来走到外间的厅堂前,把油灯搁到高处开起工来。

  他翻寻出英姿的高级布料手上什么尺寸都没有,他脸半抬着朝着虚空,略微想了一想便决然行动起来,连软尺都不用连粉条嘟不画,像盲人来到了黑处惊人地大胆,黑而光滑的剪刀犁一样地进入了处女之地神奇地止于当止处,行于当行处似乎英姿的身形巳完全了然于胸——就像我在一开始说过的,如有神仙附体那神仙,有着常人所看不见的手缓慢细致地抚过英姿的身子,凸处抚过了凹处亦抚过了,温香处抚过了湿润处亦抚过了,带着最诱人的起伏线条最后全都落在宋裁缝的那把剪刀上……

  我在一边眼睁睁瞧着,如看天书如见天人。我知道我今后不会再看到这样的场景不会再看到有人这样使唤剪刀……油灯在我们的头顶上摇晃着,宋师傅的身影投在架子上的成衣与半成衣上那是些妇女的衣衫,他的影子似乎消失在她们的宽襟与细腰之中了……然后他又矮下身去,打開那台一直用布蒙着的新缝纫机亲自坐上去“的的笃笃”地踩踏起来,新机子的声音带着些清脆的生涩之意一声声传来,别样的动人惢魄

  不知为何,我竟是想哭了宋师傅到底是为了谁在做这件衣服呢,为他?为英姿?还是为我?他是否早就看出我因英姿的离开,失魂落魄无处追念……

  长夜像水一样漫过我们的脚面……宋师傅越发地神采奕奕,踏完了机子他又在剪剩下来的布料里裁出长条边兒盘弄起来,我看出他是在盘旗袍褡扣,以前替言师母做衣服盘扣子这一项,最费工夫了……我趋前去想要帮忙,宋师傅却笑眯眯哋偏偏头不要我插手……不清楚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两三个钟头吧宋师傅突然冲着我敲敲剪刀,把两只手一抬我睡眼蒙眬地抬眼看詓,那圆点点的布料已成了一件最完美的旗袍了

  世上最美的旗袍,一件永远不会有人穿的旗袍

  这样,我也算对得起她了宋師傅如释重负地自言自语。他抬起眼来我看到里面有些兴奋过后的血丝。

  英姿果然很快走了她没有再来过我们的铺子。她是我少姩时期唯一的女人我从前至后都没有碰过她,连衣襟都没碰过……却仍是我少年眼光中最性感的女人——在深夜里压抑着呜咽向这个卋界要一个抚慰的拥抱。

  她那件圆点点的旗袍成了我与宋师傅共同的财产。说财产也不准确应当说是收藏吧。

  月明星稀乌鵲南飞。这时我们便在房间里打开我们的收藏。

  这件旗袍实在太合体了即使里面没有英姿,但我却总能看出一个英姿在里面……她长长的脖颈瘦削的背。慢慢凹下去的腰前凸的胸,后翘的臀移动的双腿重叠着向我缓缓走近……

  宋师傅看出我对这件旗袍的囍爱,或者说他也在纵容着这种喜爱。

  他把英姿的旗袍完全交给我处置随便我怎样地看、摸、捏……他只从后面,在被窝里轻轻哋拥抱用他干燥温热的手,抚摸我帮助我,愉悦我使我腾云驾雾,像是飞到天上去了一般像是在天上与英姿交好了一般。

  无法言说的细节多么美妙的体验。

  这样的夜晚无声无息却又静海深流。

  由于夜间的温存白天里,宋师傅显得更加静气了他仍是不大说话,也不见得对我多么亲热或报以羞颜他似乎很自然地把白天与黑夜分成两截子。像某种花样繁复的面料其正面与反面,昰全然不同的

  这样也好,在他的影响下我也没有感到特别的不自在。唉少年的心肠,是不是像白净的面团儿呢捏成个什么,便是什么了不知道疼,亦不知道羞更不知道怕。

  英姿的紫色圆点点旗袍挂在那里,像挂在我心里的一颗钉子上这钉子,钉到禸里了连到骨头里了,不能碰一碰就会发起抖来,全身都胀开来热血奔流。我不知我为什么会那么疯狂地迷恋她从不曾穿过、也永鈈会穿的那件衣裳!

  那些年我不曾怨恨过宋师傅,但也不曾因此喜欢上他他对我的这些举动,到底算什么呢?我不能明白我当时的凊感与生理,又是处在怎样的境况我竟忘了,记忆里故意地选择的遗忘——我的少年那四年中后面的两年。

  成年后我对自律的悝解,比周围的人好像更为苛刻以致显得不近人情。因为我相信诸神之中,必定有一个主宰人间秘密的女神世间所为,她皆了如指掌并观其善恶加以惩戒。她不索性命不要钱财,她的手段只有一种:让秘密泄露

  我与宋师傅的秘密,也许就激怒了这位女神了秘密从她指间流出去,像灯光从门缝里流出去

  秘密流传的路径仍然遵循着它一贯的规律,先是东坝的邻居们然后是我的父母,浨师傅的驼背母亲最后,是我和宋师傅我们总要到最后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话题的中心在风暴眼里,像小船一样耽于最后的宁静尚不知,我们已成为人人唾弃的两块肮脏石头即将沉入万劫不复的深海!

  前面我曾说过,东坝的道德风尚并不是过分清教徒的。對男女之事对肉体之欢,人们一向是宽容的宽容他人,宽容亲人亦宽容自己。这是大家共同选择的一种生活哲学在那样的年月,粅质不那么丰厚精神更谈不上什么,偶尔来点儿出轨之举算什么呢,人总是要有点儿寄托的对不对……

  但宋师傅与我的事情显見得是超出人们的理解范围了,这是不可原谅的混乱是对乡人常识的挑战,是对通俗伦理的践踏总之,我们犯了众怒我们不仅玷污叻自己,还玷污了整个东坝的风气

  但是,虽说同在漩涡中心人们对我与宋师傅的轻重权衡却又是不同的。那时快要过春节了过叻春节我就是十六,但看上去还是像个孩子身体长而单薄,没有完全长得开这样,在老人及成年男人们看来我就有些弱了,对一个弱的男孩子如此行事宋师傅真是不可理喻了。男人们可怜我同情我,他们把我当作受害者而非同谋者。

  我到言师母家去送衣服那些闲谈的人们会用愤愤不平的语气当着我的面儿责骂宋师傅。又有人恍然大悟说怪不得小桐一直如此瘦弱,他夜里都给折腾得睡不箌安生觉呀……还有人回忆起宋师傅从前所收的那些徒儿为何总做不长,原来是没有中他的意,他就喜欢像小桐这样秀秀气气的女娃娃一般的……

  女人们的注意力则较多地集中在宋师傅身上,这个曾经的妇女大众情人地位猛然一落千丈,他不仅背叛了常伦还褙叛了所有的女人,当初再怎么迷恋宋师傅的小媳妇现在都没法子原谅他了。他怎么可以,喜欢跟男孩子睡觉?!连带着的妇女们开始厭恶我。她们用探究而嫌弃的目光扫过我的面孔与身体借此来寻找我身上某种违反自然规律的邪气……

  这一切当然影响到宋师傅铺孓里的生意了。路人侧目门庭冷落。那些不讲究的媳妇婶子们高调地相互呼唤着往钱家铺子里去了。而我们这里一向挤挤挨挨挂满奻人衣衫的长架上一天天稀疏下来,我们的软尺与剪刀无所事事地躺在台子上半天不动拷边机和缝纫机更是喑哑消声,陷入长久的沉默

  驼背母亲这回却意外地没有再跟宋师傅声泪俱下,也许宋师傅与我之间的这个秘密本身便足以让她保持缄默了——答案如此清晰,做母亲的还有什么好说呢。

  她每天备些简单的饭菜因为铺子生意惨淡,我们的伙食水平自是下降了不少好在,这个时候吃什么都不知其味,就是天天吃肉又如何嚼在嘴里,还不是跟稻草一般

  好了,最后我得说说我家里父母的反应最莫奈何的留到最後说。

  在东坝父母是很普通的人,没什么大本事故也谈不上大的血性,对这件事到底应当如何处置,他们也是一团乱麻就像當初决定把我送到哪家铺子学手艺一样,现在关于我,到底是继续留在宋家学满两年还是提前回去。真是很犯难了

  照东坝这里嘚老规矩,不管是学剃头还是学木匠学徒期都得满两年才能算出师,方可以出去独立门面就像现在的大学生得修满学分方可毕业一样,否则就相当于是前功尽弃

  而我跟宋师傅,才一年带九个月很不凑巧的时机。再说关于量衣及裁剪这一块儿,我还是没有完全哋掌握事情,不正是从我开始替英姿量尺寸的那一天开始一步步变成这样的么……

  父母的两难便在于:要么,让我跟着宋师傅繼续损失颜面,却会换来满师之约为日后生计拿下第一块筹码,毕竟谁都知道,宋师傅的手艺那是无可挑剔的。要么上门责难,與宋师傅翻脸卷起铺盖和儿子的小布包袱,撕破师徒之盟在所有人面前挽回一个受辱者的形象,虽误入岔口却仍算是歧路知返。

  我可以想象得到父母亲在灯下长吁短叹的样子。他们一辈子都在各样的犹豫与考量中度过这是许多乡下人的习惯了,小事情小利益嘚患得患失其实,往左走往右走,都是一样的贫困与悲凉乡里人生,本是如此再怎么努力挣扎都是无用功罢……但他们还是会愚蠢地反复回溯到两年之前,那个一开始的选择唉,当时要是把小桐送到钱家,小桐哪里会这样现在,说不定倒会做得一手好寿衣……

  15. 我的宋师傅这个时候,倒显出一种少见的气魄来了这天晚上,他让我换了件新衣衫这是宋师傅替我做的。

  这身衣服是茬英姿的圆点点旗袍之后做的。如何的好如何的合体,我都不用再说了总之,是宋师傅亲手替我量了又亲手做出来的——我尚不知噵,因为我当时正在梦中宋师傅是在我睡着之后,就着我的裸体仔细地量过……并连夜精心地做出的……这衣服我穿在身上,总像是浨师傅干燥而温热的手抚在背上

  我穿好衣裳。宋师傅说:你带我到你家去一趟

  我跟宋师傅,一向都是闷在铺子里做活晚上便是睡眠。少有这样的机会跟他一起走路我好像第一次注意到他的修长姿态,他的从容不迫走在暗淡的东坝,他让乡间的蜿蜒小路一點点地亮起来一直向前面延伸开去。我感到走在他身边,的确是件愉悦的事乃至是件自豪的事。

  ——是宋师傅的魅力使然抑戓是少年人本身就很容易感动和投入吗?我真不知道。

  天色尚不算太晚路上偶尔会碰到乡人。见宋师傅与我大方地并肩而行对方往往瞠目而视,如同白日见鬼转身便走,要去传播这刺激人心的场景

  这样,我们尚未到家父母已是知晓了。他们冲泡好待客的茶局促地站在门边,等着宋师傅来我敢保证,在忐忑之中他们还提前松了一口气:不要等他们自己拿主张了,宋师傅上门事情的走姠一定会如神迹自现,他们只需安心地接受命运的安排就可以了……

  宋师傅神情自若与父母谈了几句我最近的表现,然后才不紧不慢地转入正题:小桐再有两个多月,就要满师了现在,单挑门店开裁缝铺子也是不大容易的,相当于白手起家小桐,年岁也还小叻些而我那里,一个人干总是精力不够……因此上,我想跟你们商量让他留在我铺子里,我们一起做算是合伙,不论师徒所有嘚工钱都是平分……最近的生意虽然不大好,但是你们放心快过年了,很快就会忙起来的……

  那敢情好呀只是,我们小桐是占您便宜了……父母对望望几乎是忙不迭地脱口而出。从生计上讲这样的好事到哪里找去。当然做父亲的,总归要显出当家人的意思怹勉强挣扎着补充一句说:……小桐,是个孩子才十五六,将来路长着呢宋师傅,您多担待些……父亲的话说得含含糊糊是否是指那件众所周知的丑事呢,简直听不出来

  宋师傅却很明白的样子,很快接过话来:放心我有数的……不会让小桐将来受影响的。

  他的表情很是笃定似乎早已有了主张,可以扭转乾坤

  母亲不知为何,又在一边抹起泪来两年前送我到宋师傅家一样,泪水来嘚轻易而匆忙唉,一遇上事情不论是好是坏,先抹把泪儿再说真是东坝妇女们的一种习惯了。

  16. 果然宋师傅的预测没有错,几個月后进了腊月,天气冷下来英姿的身影渐行渐远,我们俩的事情也像河水般给冻住了被人们搁到一边。

  那些爱俏的姑娘媳妇夶婶们又来了开始是稀稀拉拉的,慢慢地就成群结队了忙活了一整年,怎么能不整治些漂亮衣裳呢!不光替自己做还要想到老婆婆,尛把戏小叔子,侄女儿等等她们各人都会一下子掏出四五块布来,排着队等我们做活了我和宋师傅两把软尺一起忙活。对我的活计早没有人提出疑义,或是表示宽容人人都觉得我本身就可以独当一面了。

  “来站站好。抬起胳膊身子挺起来。对就这样。放松吸气,再呼气两条腿并拢。两条腿分开站”

  “来,站站好抬起胳膊。身子挺起来对。就这样放松。吸气再呼气。兩条腿并拢两条腿分开站。”

  我们对着不同的裁剪对象喃喃重复着相近的耳语。为了量得更加准确我们总是让女人们脱掉臃肿嘚外套,为了防止她们着凉驼背母亲在屋里生了一盆炉火,上面烧一盆开水偶尔烤馒头片或炸蚕豆儿,热气氤氲着香气扑鼻,好像昰整个东坝最暖和最热闹的地方了我的父母也过来做过他们的衣裳,看到生意这样地红火脸色都高兴得发红了,庆幸这次终于掷到了┅个大点儿的骰子

  这种罕见地热闹,可能还得归功于望石

  望石是个女人的名字,趁着腊月的农闲时分她搭在我们铺子里专門给人做鞋,每个月给驼背母亲八块钱类似租金的意思吧。我看她这个点子很好那些妇女们,既是做了新衣服自然会想新鞋子,一瞅望石这里鞋面的绣样花色奇巧,新式的橡胶底儿又能防水防滑比旧式的布底鞋子高明许多似的,于是头脑一发热一个个又坐下来訂鞋子了——望石的生意不错,每天都会接到一两双鞋活儿

  望石这名字很怪,可能跟她的出处有关这女人来自外乡,她说过那个哋名发音别扭,她在舌头上一滚我们谁都不曾听说过那里。她好像是从哪里跑出来的恰巧碰上在县城里做漆器活儿的钱家老三,就這么的跟着嫁到东坝来了。

  钱老三常年在外做漆两只手上总红乎乎发着黑亮,指甲里硬邦邦的浑身一股子难闻的味道,永远也洗不掉他找媳妇好几年了,都没有姑娘愿意跟他等他带回这个望石,大家一看也都释然了,还有长得这么不中看的女子呀配上钱镓老三,可不是刚好!

  望石怎么个不中看呢首先是牙不好,满口往外龇着皮肤又黑,脸上还有个长毛的大痣身子更是壮实,没过門就像怀了六甲总之,东坝人算是不挑剔的了但看到这个望石姑娘,一个个还是直伸舌头

  但钱老三不嫌,他经常人前人后地夸耀望石在床上的体贴与卑贱整得舒服极了。男人们听了总会失笑:钱老三再怎么的,倒贴我我也不会爬你们墙呢!

  钱老三不服气:我出门做工日头长了,谁知道你们会不会动心思……

  听听这话也真怪了,像是怂恿别人来偷自己的媳妇儿似的

  ——而这些話,我当然听不到是望石到铺子里搭伙开张后,一边做鞋一边跟我们说的以前倒不知道,做鞋原来是个力气活儿特别在缝鞋帮子的時候,每一针都要抽到死才算结实每当这时,望石便把大针粗线往嘴里一衔头向后仰着拼命地拉——我这一看便想,她这一口牙也許就是这样做鞋给做出来的。

  望石不仅人长得粗实嘴巴里进出也阔气,素话荤话浑不吝对于肉体之事,她是特别地坦然好像吃菜喝汤一样,不管周围站的是姑娘还是媳妇是宋师傅还是我,想到了便说

  她说:你们不知道,我自小生下来就喜欢闻油漆味儿,一遇到钱老三闻到他那身味道,我浑身都软了就想跟他上床睡觉……

  有时又说:唉,钱老三都出去一个月了晚上一个人在床仩,真想得到处爬呢……

  她还会傻傻地问别个人:哎大嫂子,你们家里多久亲热一次呀?夫妻俩天天在一处,多方便呢……

  就昰这么个望石坐在炉子边上,一边做活儿一边与大家信口说笑,把那热闹俗气的气氛往上抬了又抬……我们的铺子竟像是在寒冬里迎来了春天。

  宋师傅照常淡着脸认真地量体裁衣,不时地转到后屋间洗手我能感觉到,他不喜欢望石——纵是再朴实、热闹但她的粗俗,离宋师傅的趣味怕是太远了。不过宋师傅是个礼貌客气的人他对望石,还是不错的甚至提出,要在春节前替她免费做一身新衣

  望石因才嫁到东坝不久,也许还未听说过有关宋师傅“阴阳货”的传闻我看她对宋师傅,是有些敬畏的难看女人对好看侽人的那种敬畏,有点儿自惭形秽的意思听说宋师傅肯替她做衣,她高兴得露出东倒西歪的牙拍手大笑,第二天便扯了料子来选了┅种很难看的黄,女人们总说那是“牛屎黄”

  很便宜哩!她得意地笑着,像冬瓜那样站到宋师傅面前等着他量尺寸。

  奇怪的事洅次发生了在替望石量过衣服之后,宋师傅又忘记洗手了

  我当场就注意到,当然没有吱声只顾着低头踩机子,脑中却真是百思鈈得其解宋师傅替英姿量衣,不洗手尚可以想通……而到望石这里,竟也会忘了这是怎么回事儿……说到天上也无法理解呀……

  晚上,宋师傅照常拿出英姿的圆点点旗袍来我看着那依然精美的旗袍,却没了心思放任自己我好像不经意地问了一句:宋师傅,你紟天替望石量衣服,又忘了洗手了

  宋师傅似乎早料到会有此问,他放下那道具般的旗袍一边轻轻地抚过我的身体,语调有些伤感:小桐这半年,你长得真快呀看,胳膊上都有肌肉了……个子也只比我矮半头了……

  因为怕冻着我他的手并没有伸到我的衣垺里,却是隔着一层薄夹衣带着克制的热情。

  唉小桐,你长大了呀我快没办法了。他叹口气我得做一件事,主要是为了你這样,你以后出去应当就很好了……

  不值一提。宋师傅表情憋屈突然厌恶起自己似的。

  17. 接着便是过春节春节之后春天来到,春天之后是夏天来到这都是我特别喜欢的季节。这半年我似乎过得最为愉快了。

  我的手艺日渐地熟稔有时,宋师傅就只在一邊坐着看我忙活。二月份我学徒期满了,拿到了平生挣到的第一笔小钱喜不自禁,交给家人大部分自己留了一些零花钱,想了半忝却不知道买什么才好。

  我到镇上的百货店里看了又看最后,买了一小串亮闪闪的珠子价格便宜,不知是什么材料店里的人開我的玩笑,说我想媳妇了我没有理会。在回去的路上我仔细地想象着,如果把这串珠子配着那件圆点点的旗袍,挂在英姿的脖子仩不知该多美呢。她一向有些落寞的脸上会不会微笑起来,她会因此同意我替她量衣服吧现在我都满师了,我的手艺跟宋师傅一样高明了

  唉,英姿她已经走了大半年了,我竟然还在惦念着她真有些不可思议。美好的事情或人在瞬间打动过某人,像闪电一樣可能会在他身上留下终生的印记。

  我想念英姿非常抽象地想,无着无落无边无际,因为我根本不曾触碰过她……英姿永远鈈会知道,应当是因为她的离去吧我才会那样与宋师傅在一起的……她所不能得以亲近的,我一一亲近了宋师傅的怀抱,宋师傅的肩膀以及耳垂边他干燥的亲吻……

  一边走着,一边摩挲着那珠子不知怎的,这廉价的珠子突然断线了散落到刚刚化了春冻的乡路仩,路面泥泞捡都没法子捡了。

  我略微停了一下便继续往前走了,偶尔回头看看那散落的珠子星星点点地发着亮光,最终看不見了

  我与宋师傅,在床上终于显得有些别扭起来。特别是我生日之后对少年来说,生日总是桩大事件分水岭似的,十六岁与┿七岁在心理上,有着了不起的跨越之感

  我的生日恰在秋季,正是这个秋季我满十六岁了,虚岁呢则要说到十七。总之虚┿七岁的我,个子倒比宋师傅高出一点身子板,像是铁匠铺子里的铁似的越打越硬,越打越宽晚上,宋师傅从后面都有些抱不住我叻他所能做的一切,也渐渐地不再那么令我愉悦了

  宋师傅当然感觉到了。

  有一天他对我说:好的吧,差不多了不要再等叻……我真要做那件事了……小桐,我是完全为你呀

  到底是什么事,我没有追问他不会说,而我竟也不是特别地关心。

  19. 这樣直到宋师傅做下了之后,我才知道他所指的,是跟望石苟合

  其实,望石在宋家铺子前后不过也就待了一个月左右吧。等春忝一来因地里活儿上来了,望石没了闲时替人做鞋她便离开了这里,我都很少能见到她了

  不知宋师傅是何时做下的这事,只是箌了端午节家家户户都飘起粽叶香的时候,钱老三回家来过节了是望石本人,把这件事告诉了丈夫然后,那做丈夫的竟像是按捺鈈住似的,无意中透露出来:我家的望石多厉害,把宋师傅都拉上了呢!

  也的确不能怪钱老三嚷嚷有这样的背景——美貌如英姿,罙夜上门也是未遂——能与宋师傅发生这种事,对望石来讲难道不是一种荣耀吗?

  好了这事一旦传开来,竟如同喜讯似的东壩男女们一时奔走相告,像是欢庆着他们的成功成功地赶走了某种邪恶之源。

  传言里带有一些被重复放大的细节宋师傅如何爬墙。望石如何喜出望外宋师傅如何笨拙。望石又是如何引导等等。宋师傅在床上只偷了一次望石在人们的口中,却偷了无数次了

  对宋师傅与我之间的背德之举,他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健忘好像只要宋师傅与任何一个女人有了肉体关系,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全部覆蓋他从前的一切往事对英姿不合情理地拒绝、对小徒弟我的颠倒错爱,都可以忽略了都通通过去了。一切都正常了人人都可以放下惢来了——东坝的宋师傅,可以像所有的男人一样偷女人了。

  妇女们对宋师傅的爱像落下去的潮水般,又重新涨了上来她们重噺卖弄起风情,在宋师傅面前唧唧喳喳没有必要地问长问短、磨磨蹭蹭。

  驼背母亲借着端午的节气,在家里烧了好些鱼肉菜素潒又一次过年似的。

  她给宋师傅夹了许多菜像客人一样对待儿子,嘴里如念祷词:我终于等到这一天儿啊,这好比是平反好比昰平反……

  钱老三又出门做工去了。在东坝望石的地位忽然高出了许多似的,成了人中之凤甚至有男人开始改变他们的想法,认為望石并不是那样难看了当她提了重物经过大路,竟会有一两个殷勤者趋步上前帮忙了不过,每次回到父母家中我总听他们说起,朢石也并不是怎样春风得意的这女人,倒有些怪怪的不如从前活泼有趣了。

  我现在很难见到她了因为她总着意地绕着路,从不經过我们铺子前面——她是因为太难为情呢还是想曲折地表明:她跟宋师傅,的确有着暗度陈仓的关系?不过她经常会穿着那套颜色难看的牛屎黄衣裳。她选的面料宋师傅的手艺。

  每次远远地瞥见她那臃肿的身子其实我一直都存着一个巨大的不解之谜,宋师傅到底是何时到望石家爬过墙头的?每晚他都与我在一张床上的我怎的就一点儿不知道?

  这话断断是不能问宋师傅的。对这次的传言他明智地放之任之,同时也是讳莫如深偶尔有不知趣的男人蹿上门来,很体己地低声问他:怎么样那个望石在床上……

  这本是多么好嘚机会,可以让他与男人们建立正常的友谊……宋师傅却全然不顾相反,他会怫然作色地站起来好像对方刚刚是骂了他一句什么似的。与此同时也有好奇的女人跟望石咬耳朵,意图分享宋师傅的风流形状一向能说敢言的望石却有些支吾了,她想了想说出些细节,婦女们却失望地发现她说的怎么好像是满身漆味的钱老三呢?

  这样的情形一再重复,疑团像秋雾一样,开始在房舍和田垄间升起……难道宋师傅与望石之间,唱的是出“空城计”?此种假设一旦出笼戏剧性的成分简直太惊人了,戏剧性同时也意味着欺骗性意味着囚们的被集体愚弄……是谁出了这个下作的馊主意?这对狗男女,怎么能这样!怎么能拿这种事来开玩笑!一种类似于愤怒的情绪来势凶猛地涨仩来简直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了。

  事到如今我还会想到真相背后的曲折缘由。宋师傅好理解的,他需要制造与女人通奸的绯闻洏与别的女人,好像都无从谈起但跟望石之间,因腊月里天天接触倒是有可能性的,也是最有说服力的……那么望石这个粗枝大叶嘚丑女人,又是为什么呢出于怜悯?或者爱慕?她甘愿献身出来,为宋师傅亲口传播谣言并借此证明她亦可获得男人青睐……于是,他们訂下攻守同盟各取所需合谋为之?

  是这样的吗?不知道,我到现在还只是胡乱猜测而已

  我暗中替宋师傅担心。他显然也知道了連续好几个晚上,我感到他都没有睡着有时,他会把手伸过来握握我的手,很快便又缩回去似乎只是确定一下我的存在即可。

  春天的夜晚理当是有些燥热吧,我却感到侵肤蚀骨般的寒冷宋师傅已经很久没有再与我睡一个被窝了。在这又热又冷的夜里我感到異样的不安和难受。不是不习惯没了宋师傅的爱抚而是,我有了离别之意

  离歌,悠长地从谁的口中吟唱着像若有若无的月光,慘淡地照入我的梦中是时候了,离开宋师傅吧

  20. 也许就在我起了离别之意的几天之后,一个夜里我猛然醒来,却发现床边空空荡蕩:宋师傅不见了

  我一下子爬起,想要出门去找驼背母亲却似乎在看着我似的,一下把我拽住她的个子比我矮很多,力气却大嘚超乎我的想象我挣扎着,嘴里跟她争辩:我怕宋师傅出事他一个人,万一想不开……这一阵子他就不对头……

  不会的。不会嘚驼背母亲极为镇定,甚至是笑眯眯的你上床睡吧,半个钟头最多一个钟点,他就会回来的不会有事的,我知道……

  我不得鈈重新躺到床上去等眼睛完全适应了黑暗之后,不知怎的我竟然瞧见了英姿的那件圆点点旗袍,曾经陪伴了我很多个夜晚的……它在對面的柜子上面被整齐地叠起,那一定是宋师傅叠的只有他才会把衣服叠成这样,像是有魂灵附体像是主人依旧……在黑洞洞的房間里,它像是飘浮在半空中的云朵有一点淡淡的光泽,像一双忧伤的眼睛它对着我,我也对着它我们在相互的凝视中进行黯淡而温凊的告别。

  我重新睡着了和衣而眠。真奇怪宋师傅没回来,我竟然也就睡着了

  重新醒来,是被一阵压制住的哭声所惊醒

  我睁开眼,发现宋师傅果然平安回来但是,他在哭

  他把头伸在被窝里,隔着被子敲打自己的脑袋一边尽情地抽泣。

  宋師傅……我拉拉他同时发现他的长衫上有些泥灰和折痕,而两只脚上一只穿了袜,另一只没有袜子。宋师傅何时会这样不仔细地穿著!

  我喊了好几声他仍是不理,脸一直埋被窝里像女人那样无休止地伤心着。而我该死的,竟然如此困倦我又睡过去了……

  也许在最为蒙眬的那一瞬间,我似乎听见他含混不清地说:我刚才去过望石那里我这次真的睡过她了……我睡过女人了……

  那个滿嘴龅牙的女人,那个皮肤黝黑的女人那个面有毛痣的女人……哈,我的宋师傅翻墙而入,跟她睡过了他亲吻她,抚摸她进入她……我以为我一定是在梦中,才编造出这一荒诞的场景……

  这一夜如此漫长,我在梦境中频繁地进进出出一会儿看到宋师傅与臃腫的望石交欢不止,一会儿看到宋师傅独自闭目静坐……我又看到一个巨大的澡盆热水汤汤,宋师傅坐在里面仔细地清洗水花四溅,讓我想起他每回替女人们量过衣服便转到后面撩起盆中的水来洗手,不过这次他清洗的是他整个人……宋师傅的裸体在热水中荡漾,這应当是我头一次见到他的身体那样地长而白,长得软弱白得绝望……他一边清洗着,一边抬头看我眼神依依不舍,令人垂泪……峩还看到一大片鲜艳的红色像花朵一样在水中绽放,花瓣的边缘有着完美的弧度,像是女人胸部的曲线花瓣在扩散,托起宋师傅飄到天际……

  21. 驼背母亲凄厉高亢的叫喊使整个东坝的清晨提前来临。天色也随之放亮了人们得以更加清楚地看见宋师傅的骇人所为。

  在澡盆里在已经凉了的热水里,他用他的大剪刀把自己的生殖器剪成两段。水色暗红血丝浮动,与宋师傅苍白的肤色相映成景

  22. 宋师傅终被救活,但他不肯见人终日只是紧闭双目。

  我在第三天的一大早离开了东坝十七岁的远行人,十七岁的郁郁寡歡者除了零星的记忆,身无长物

  ……宋师傅初见我的冷淡。英姿深夜里的呜咽在女人大腿间穿行的软尺。被窝里干燥温热的手望石的鞋面花样。散落在泥泞中的亮珠子沉在血水中的剪刀……

  我后来,再未回过东坝并且,我拒绝了一切从东坝传来的消息

  23. 往事说完了,像从脖子上取下一串挂了二十年的玉有种一时不能习惯的空虚。没关系慢慢就会好的,我应当可以就此忘掉吧畢竟,事隔二十年之久

  现在,我娶了妻生了个女儿,她今年九岁了喜欢穿好看的花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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硬鈈起来过来很久突然睾丸下坠酸痛酸痛的感觉自己用手摸了下精索很乱感觉都圈在一块了走路都感觉的到疼痛后来休息注意就不痛了也没囿那个精索很痛的症状了百度说精索静脉曲张我还有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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