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晚上跑步好吗临睡之前手心都特别的痒痒!女人的,怎么回事?

一到晚上就觉得手心脚心都发热还觉得浑身痒痒是怎么回事尤其是脑袋痒_百度知道
一到晚上就觉得手心脚心都发热还觉得浑身痒痒是怎么回事尤其是脑袋痒
一到晚上就觉得手心脚心都发热还觉得浑身痒痒是怎么回事尤其是脑袋痒痒可是我的脑袋一天最少洗一次第二天早上起来或者是睡午觉起来就觉得嘴里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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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供参考:典型维生素B1缺乏症。服用维生素B1,每天1~3片,两天明显见效,一周根治。每年有此症状用此方即可。我是手脚蜕皮,伴随有小水泡(特别是手指头缝、脚丫缝,有时掌心皮下也有,服用维生素B1只需一天就会发现小水泡瘪了)、红点,今年这个时候出现,服用维生素B1已经好了!手气好不管用,我用过。什么达克宁、愈裂霜、炉甘石水,脚癣一次净我都用过,活活手扒了一层皮,疼死我了。根本不对症。发现此方不容易啊! (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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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厨房的手晚上睡觉的时候很痒,是什么原因?怎么治疗?
做厨房的,有一年了,每天晚上睡觉手都很痒,请问各位这是什么原因?怎么治疗?
我有更好的答案
神经过敏,以后多注意一下,看看动什么东西时才痒,也有一种可能是洗涤灵之类物品刺激的
采纳率:65%
过敏呗,戴手套不要接触过敏物质。如果痒的厉害睡前吃点抗过敏药 赛更啶效果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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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会通过消息、邮箱等方式尽快将举报结果通知您。最近皮肤很干燥,晚上睡觉前手心脚底会很痒,这是怎么回事?_百度宝宝知道吕舒怀    第一章 亲妈是个谎    
在我降生的第五十七天,我亲妈抱着我,坐上一辆有轨电车。  
那是一个快乐的傍晚,街上刮着快乐的风,路边电线杆子上的喇叭放着快乐的歌,有轨电车里拥挤着许多快乐的人。好象我亲妈故意这么选择的:在一个快乐的时刻,把我送人。  
天色半暗半明,有轨电车车厢里乱哄哄的,像嘈杂的蚂蜂窝,我亲妈混迹其中。为引不起别人的注意,我被裹得很严实,一条洗干净的盛过面粉的口袋装了我,外面用毛毯包裹得水泄不通。我亲妈抱我的方式也很可乐,不是头冲上抱着,而是夹在腋下,乍看像夹着一个无关紧要的包袱。上世纪五十年代,民风纯朴,老人、孕妇和抱小孩的乘车,一准有人让座。可我很年轻的亲妈抱着个包袱一样的东西,所以没人搭理她。  
那天正好是阴历正月十五,俗称过小年。黄昏时天空开始飘扬着稀薄的雪花,柳絮一样的飘洒,落地上变作水,浸泥泞了马路。南市一带的家家户户都在煮元宵,放鞭炮,街上行人少,稀稀拉拉的,碰不到几个。路灯朦胧的光晕在雪花飘舞之间若隐若现。  
我的亲妈裹着呢子大衣,毛围巾把脸遮得严严实实,紧搂着用毛毯和一条面粉口袋里面的我,鬼鬼祟祟地在和平路下了电车。从和平路到她要去的南市需要走二十分钟的路,大概她生平头一回踏入这种地界,街道狭窄昏暗,两边拥挤着破旧的平房,空气里飘散着一股难闻的气息。不像她临时租住的马场别墅,那里原先属于外国租界,洋楼一幢挨着一幢,马路宽阔而明亮,晚风像香水那么怡人。就这样,我的亲妈忍住鼻息,如同偷了别人什么东西那样,惊恐万状地穿过寂寥肮脏的马路,精致的高跟皮鞋踩着泥水,发出“吧唧吧唧”的声音。  
大约十几分钟后,她抱着我走进南市一条黝黑胡同,胡同很长,阒无一人。胡同尽头有个大杂院,院子中央是阴暗的天井,七八个半大小子正在天井里放炮,他们点燃引信,拿在手里,当引信快要燃尽时,猛往天上一仍——“砰”地一声在半空炸响。还有四五个女孩拎着灯笼灯在天井里转圈。灯是由四块玻璃围成的,里面亮着一根洋蜡。女孩拎着玻璃灯,嘴里唱着童谣:“打灯笼找小孩儿呀,你不出来,我走啦••••”我亲妈急匆匆绕过那些孩子,沿“吱呀”作响的木楼梯,上了三楼,走进西南角一间屋子,轻而易举地把我拖付给大杂院一个孤独的老女人____后来我一直管她叫“奶奶”。  
她们之间究竟说了什么或没说什么,我不知道。临离开时,我的亲妈碰都不碰类似包袱样的东西,也就是说,她根本不打算看我最后一眼,然后抹着不知是否真实的眼泪匆匆而去。打哪儿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她。所以,我一生从未叫过“妈妈”——这个据说世间最伟大的字眼儿。  
亲妈走后,“奶奶”揭开外面的毛毯,褪下面袋。一个又黑又瘦的小小子平躺在面袋底手舞足蹈。他大概突然撞见一张陌生而且皱纹纵横的脸,“哇”地一声哭喊出来,声音极纤细,象小太监。老女人抱起我,频频吻我的脸蛋,哄我:“喔喔,我的宝贝心尖儿,别哭啊,让奶奶给你吃个个。”遂解开怀,掏出丝瓜般筋络累累的乳房,将干硬的乳头塞进我嘴里____从此我算拥有了母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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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以后的很多年里,我和不是亲奶奶的奶奶躺一被窝里,叼着她干瘪的个个,枕着她鼓胀的肚子入睡。大院里的大人和小孩叫我“野种”。我曾经傻兮兮地追着问他们,我的爹妈究竟长得什么样?他们在哪儿?他们全都异口同声地回答:你没爹没妈,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我继续追问:石头缝里也能生出小孩吗?他们就笑,像中了邪似的开怀大笑。笑完又说,大闹天宫的孙猴子不就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吗?你跟他一样。我听完,倍感自豪。回家后,我用同样的问题问奶奶。奶奶说,别听他们胡咧咧,人哪有没爸没妈的,你有!我很激动,说,我爸爸妈妈长什么样?奶奶说,去照镜子,你自个什么样,你爸妈就长什么样。我拽着奶奶的衣袖追问,那他们为什么不管我,不来看我?奶奶眼窝里忽然涌出泪花,她用另一只衣袖揩干,说,你妈叫我管你,你听奶奶的话就行啦。  不管怎么说,长大以后我从未觉着有爹妈有什么好处。和我般般大的秃子、来宝、面包都有爸妈,他们常常挨爸妈的臭骂和臭揍。秃子他爸下手最狠,拿皮带抽,打得秃子脑袋上经常鲜血淋淋。伤口刚结了痂,又被他爸爸的铜皮带头抽开,所以秃子的脑袋像块沼泽地,长不齐头发。来宝他爸打他的方式最黑,不拿拳头打,不拿皮带抽,用火筷子烫。先把火筷子插进煤球炉子里,烧红了,照着来宝的胳臂就一下。一阵臭哄哄的烤肉味散去,来宝的右胳臂上就肿起一道血包。来宝的胳膊上有两道血包,我的这些小阶级兄弟啊,个个都那么惨,就因为他们有爸妈。我没有,我是野种,没人管束没人揍,所以我的童年很快乐。  不过,从奶奶嘴里,我的亲生父母无时无刻不在我身边,而且他们总是当我不在的时候出现。炕桌上多了一纸兜鸭梨,奶奶说,是你妈刚送来的。有时,奶奶数着手心的人民币,对我说,你妈妈刚把这月的生活费放这儿。家里新添个半导体,奶奶一边仔细地擦拭,边说,瞧,你妈妈买这东西,花了半个月工资。我急可可地催问:奶奶,我妈她多会儿走的。奶奶描绘的很真实:你妈刚走三四分钟,兴许还没出胡同口哪。我扭身跑下楼,风一般追出胡同。鸟市大街人来人往,却瞧不准哪个是我亲妈。因此,想象生身母亲的模样,在梦里追寻他们,几乎成了我每天钻进被窝睡觉前主要沉思的问题。  人大概对死有预感。20多年后的一个夏天,奶奶临终前一个礼拜显得比平常爱唠叨,精神恍惚而不安。那年她七十三岁,据说是人生一道坎儿——“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奶奶仍不肯从她故意装了近十年的呆相中恢复回来,双目凝滞,说话颠三倒四。我记得十分清楚,那日,天正落雨,雨丝纤纤,在窗户框住的一块灰蒙蒙天空的映衬下显得时有时无。奶奶很烦躁,擦桌子时把她心爱的瓷花碗弄到地上,摔成碎片,还抬小脚把花猫踢得嗷嗷直叫。这之后她便坐到床沿儿发呆,不知在生闷气,还是在想心事。  “刘根呀!”奶奶很突然地叫了我一声大名。  
因为她平时总叫我的小名“根儿”,我忽有焕然一新的感觉,很莫明其妙地盯住奶奶瞧。她一改平日的恍惚,神情凝重而真实。我有点发傻,人一旦改变习惯的音容,肯定要发生什么意外的事。我乖乖地____完全情不自禁地搬个板凳坐她跟前。我忘不了,那天电匣子里正播放现代京剧革命样板戏《红灯记》,李铁梅慷慨激昂地唱着:“听奶奶讲革命,英勇悲壮。却原来我是风里生来,雨里长。奶奶呀,十七年的教养恩深如海洋••••”  
奶奶断断续续地讲了我的身世,一连说了两遍,似乎怕我记不住。我听了,起先不信,后来信了,信了以后就扑哧乐出声来。我在笑我的妈妈其实特傻,干嘛为了一点点破事,就扔了我,像扔掉一块脏抹布。  
“我不乐意跟你说。 唉, 不说我心里憋得慌。 这十几年我老琢磨, 跟你说呢,还是不跟你说呢? 不说怕你糊涂一辈子, 说了我心里头可就清净罗。 ”老人浊泪纵横。  
其实,我宁肯糊涂一辈子。对我来说,我的爹妈本身就是一个弥天大谎。  七天后,奶奶突发脑溢血,没拉到医院就咽气了。  那是1976年仲夏的事。那年我22岁。  
  第二章 那条街那条胡同那个大杂院  知道天津的人,就该知道南市,它像上海城隍庙和北京的大栅栏那么出名。我居住的那条鸟市大街,是一条老街,在南市中心。  如今在中国其它大城市再不容易寻找到与鸟市大街相雷同的了。它又短又窄又脏又破,原先土道,后来铺成柏油路。路旁种着一棵棵老槐树,夏季到来的时候,槐树枝繁叶茂,白色的槐花散发出幽香;一进入深秋,树冠零落,骨瘦如柴的枝桠纠缠着松弛的电线;小街两边排挤着低矮的砖房,年久失修,平房显出老迈的颓唐,房顶钻出老高的野草,随晚风在暮霭中摇曳。街的从头到尾夹着几条胡同,每条胡同都仿佛幽深着秘密。据说,解放前这一带繁华鼎盛,聚集着天津最有名的妓院、赌场、大烟馆、饭庄,曾几何时地灯红酒绿显赫过一阵子。街东口有幢最高的建筑__玉清池澡塘子,在当时算天津卫最高档的洗浴中心。  四季无情地改变着鸟市大街的风景。夏天烈日曝晒,烫化的臭油向两边滩流,脚踩上去就陷进个深坑;秋季雨水多,暴雨接连下两三天,马路积了过膝的脏水,汪洋恣意着象条黑水河;赶上冬天刮西北风,尘土弥漫遮云蔽日,破筐,枯叶,月经纸在风的尖啸中满街打旋飞跑......  
街西边有家影剧院,属于丙级的那种。等甲级电影院放过两轮的片子,才轮到这儿上演,票价便宜,学生优待场五分。但看一场电影中间得断五六次,我们就用跺脚吹口哨,呼唤变黑的银幕重新亮起来。街东是爿干果店,称“永记干果店”比现今最简陋的超市还小,卖些廉价的糖块儿、水果、“小八件”、“糙子糕”什么的。每逢仲夏夜,干果店门前最热闹。店里把西瓜堆码到当街,吊起个灯泡,搭个案子卖西瓜。叫卖西瓜的通常是个又矮又壮的中年汉子,嗓门儿高亢洪亮,手底下利索,一边切西瓜一边冲大街喊唱:“买西瓜呦____买西瓜呦____三白大西瓜,脆沙瓤....”吃西瓜的“稀溜稀溜”地吃,四五个孩子拎着草蒲包穿梭他们裤裆下捡瓜子,其中有我和我的童年伙伴:秃子、面包、来宝和黄毛。  慎益里胡同窝屈在鸟市大街中间。胡同狭长笔直,红砖墁地,胡同尽头藏着个大杂院。大杂院结构特殊,恰如没盖儿的棺材,上下三层,由楼梯连接,周遭象口琴那样排挤着一间间黝暗潮湿的小屋。楼下天井挺宽敞,堆了些破劈柴,旧筐,煤球,白菜一类的东西。大杂院的住户有六十多户,大多数是劳动人们,纯粹的无产阶级。家家几乎都这样:丈夫上班,女人是家庭妇女,收入少,日子过得紧巴。爹娘没别的本事,就会生孩子,一家有三五个是少的,多的生八九个。秃子他奶奶特别能生孩子,一共生了九个,秃子的九叔比他还小两岁。来宝上边有四个姐姐,下边有俩妹妹。孩子多,日子就穷,吃不饱不说,一般长到十来岁还拖着鼻涕、赤身裸体地满院子瞎跑,像我的几个好伙伴都穿着有补丁的裤子,常常哥姐穿旧了的衣服,倒屉由弟妹接着穿。穷自有穷的办法,黄毛他们家一连七个儿子,养不起,就把黄毛他三哥过继给姑姑家。半大小子都能吃,国家供养的粮食不够用。黄毛他妈把细粮票换成粗粮,天天蒸一锅窝窝头,对她那群孩子们限量供应,开饭时,黄毛和他的亲兄弟们一个挨一个地排队领饭,一人俩窝头。大杂院的不少孩子学会了小偷小摸,那年派出所在我们慎益里一气抓走二十多个盗窃犯。  别小瞧这个大杂院,上世纪三十年代曾是天津最出名的一家妓院,叫“玉堂春”。这家跟一出京剧同名的妓院,有位花名“花艳芳”的妓女。听老人们说,花艳芳美压群芳,红极一时,当时天津卫达官显贵、民国遗老遗少,都到此捧她的场。可以想象:如今破败的大院子,那时何等的招摇:夜幕降临后,胡同口车水马龙,穿着华丽的嫖客们鱼贯而入,穿过挂满红灯笼的胡同,走进张灯结彩的院子。妓女们打扮得花枝招展,从各自屋们前笑盈盈地远接高迎这般贵客••••老人们还说起一件曾轰动天津卫的旧事,一次,花艳芳在玉堂春摆花酒,一下子摆了一百多桌,天津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全邀请到了。可惜,乐极生悲,正在情浓酒酣之时,忽然起了大火,火借风势,顿时吞噬了欢场里的男男女女,人们哭喊着夺路而逃。玉堂春在这场火灾中毁于一烬。后来,有人出钱重修了院子,易名“慎益里”,租给没房子住的穷人。临近解放前夕,陆陆续续搬进新住家。  花艳芳幸免于难,解放后一直住在慎益里。我小时候见过她,臃肿的身子,佝偻着背,一脸皱纹,满头白发。打死我也无法想象她曾经美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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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慎益里胡同隔街相望的是一幢旧洋楼,也三层,红砖绿瓦通体用洋灰砌成,有深不可测的穹型大门洞。它原先叫“元兴公寓”。里头住着些旧社会的资本家、银行职员,以及解放后新搬进来的机关干部,教师,会计。他们牛气得很,整天挺胸腆肚衣冠楚楚地出出进进••••  
不厌其烦地描写这些,多少同我的故事有关。因为元兴公寓跟大杂院之间历史地存在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仇怨。虽然相隔仅五米宽的鸟市大街,两处居民却老死不相往来,鸟市大街泾渭分明地划分出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旧洋楼里的人趁钱,衣食住行讲究,讲酸了巴唧的普通话。邻人相见还承袭旧习,以先生,太太,小姐,小弟地叫。大杂院这边就没那么酸气,说话大嗓门儿,操着浓重的天津卫口音,称谓也极粗陋:什么爷们儿,娘们儿,七姑八姨小三小四.....  
元兴公寓的居民自视清高,瞧不起这边的人,管束孩子不要跟大杂院的孩子玩,说是怕学坏。偶尔跟这边的人碰个对脸,他们也挺胸昂头假作没瞅见。大杂院的男女老少更不尿他们,偷偷朝他们背后吐唾沫,再不就指着孩子骂闲街。两边的小孩打架,常常是对面的孩子吃亏挨揍,这边家大人不但不责怪自己儿子,反而使劲鼓励:“对,揍得好!那边的小崽子都跟他爹妈一样,没个好东西。”  紧挨慎益里胡同口右边,是家规模不大的煤厂,每月负责供应鸟市一带居民生火用的劈柴和煤球。煤厂并不生产这些东西,由很远的煤球厂开车送过来,储存进煤厂的大铁门里。一到月头,居民拿着煤本,到煤厂按规定数量订购,交完钱,回家等。随后煤铺的送煤工人把煤球装进竹筐,码上车,拉进胡同,停在院子门口,扯着大嗓门喊:送煤的来喽——。大人小孩像欢迎亲人一样欢迎他,送煤工满脸煤沫子,好象京戏里唱大花脸的,咧嘴一笑,牙雪一样白。他背起煤筐挨家挨户地送,送空了车再回煤铺拉,从不抽人家一棵烟卷,喝一口水。  国家规定卖的劈柴和煤球根本不够用,大人们就怂恿孩子去偷。白天瞧见送煤的“解放”牌卡车出出进进的,夜黑风高时,秃子联络来宝、黄毛等几个半大小子,各自拿着各家的土簸箕,翘开大铁门,铲一簸箕煤球就跑。煤厂值班的是个瞎一只眼睛的老头,胆子又小,光穿着大裤叉子,缩在值班室喊叫:抓小偷哇,小兔崽子们别美,明儿白天就叫派出所警察到家掏你们••••  
胡同左面有一家戏园子,叫做“聚华剧场”。园子不大,能容下四五百个座位,名剧团从不到这儿演出,他们一般在劝业场附近的中国大戏院登台演出。到“聚华”演出的,都是些区级剧团,演的剧目很杂,京剧、评剧、河北邦子,北方越剧••••什么都有。住在元兴公寓里的宁慧心妈妈就是“齐鸣北方越剧团”的角儿,我曾跟宁慧心去找她妈妈,进过戏园子的后台,才知道戏台后面的戏更热闹。  
  第三章 非亲奶奶的母爱  
A  奶奶完全靠锁扣眼儿,把我拉扯大的。  奶奶有辆铁架子焊成的手推车,平常锁在胡同自来水管子旁边一棵老槐树下。奶奶平时不让我下楼,每逢月初,她牵着我的手,拐着“半解放”的小脚走下楼,边跟邻居们打招呼,边来到胡同大槐树下,打开锁着手推车铁链子。这时,七婶、张妈、刘姨、孙奶奶都怀抱着一摞摞锁完扣子眼的衣裳,堆放奶奶的铁架子车里。然后奶奶推着车,把我放在高高的衣服堆上,耀武扬威地踏上马路。  童年的那些日子,天空总那么晴朗,天空湛蓝,阳光温煦,绿树成荫,鸟儿飞翔,街上行人很少,偶尔驶过一辆卡车,我会颠着小屁股,喊叫:“咦,大汽车,大汽车呦••••”。有辆拉菜的马车停靠路边,赶车人不知去了哪儿,马在撒尿,一股呛人的臊气味扑面而来。一路上,奶奶喃喃自语着什么,或者对我说一些我听不懂的人生道理,像歌谣,有辙有韵。什么:“忍字忍,饶字饶,‘忍’字要比‘饶’字高。”或“拉大锯,扯大锯,姥姥家去看大戏呀••••••”  拐过三条马路,奶奶把铁架子车停在一条胡同口。这条胡同比慎益里要宽敞得多,进进出出的人也多,胡同口还挂着一块白油漆木牌子,上面写着红字。奶奶叫我守着车,她一抱一抱地往里面抱衣裳,抱空了衣裳,奶奶就会在里面呆老长工夫。我在外面等,小眼睛不停地四处搜寻,老喝(蜻蜓)在头顶飞来飞去,我张开双手边追边跳着扑打,扑上扑下的,一只也没扑着。奶奶抱一摞摞新衣裳出来,等装满了铁架子车,奶奶喊着:“回家喽,喂脑袋去喽!”我坐到车里的衣裳垛上耀武扬威,奶奶推着车,颠颠簸簸,祖孙俩沿原道折回。进了胡同,在天井里,把新衣裳分发给大伙,奶奶抱着自己的一摞上了楼。每天从早到晚奶奶的都是守着那摞衣裳锁口眼,几乎没见她停歇的时候。  奶奶是慎益里胡同的居民代表,鸟市居民委员会管着鸟市大街七八条胡同居民,居民事多,管不过来,每条胡同就民选出个代表。奶奶为人随和,胡同里的家庭妇女一致表示:刘奶奶这人厚道,不糊弄忍。代表让刘奶奶当吧。我奶奶就被推举为代表,我家成为慎益里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奶奶代表胡同的居民去鸟市居民会参加各种会议,领回来新的精神,就让七婶的丈夫麻子李在红红绿绿的纸上写出标语口号,贴到胡同的墙壁和槐树上。像每月到鸟市居民委员会领锁扣眼的衣服,也由奶奶该管的。奶奶还管收敛家家户户的水费、电费和清洁费,她举个小本子,挨家记用电度数,然后敛齐钱,等电业所的人收钱来,她交给人家。五七年反右运动期间,有人到居委会反映奶奶贪污了一毛五分钱电费,一时成为慎益里的大事件,上边派人来查,查来查去也没查出个所以然,但是奶奶的代表当不成了,换了七婶来当。我明显地发觉,奶奶不当居民代表之后,不爱跟任何人说话,不像过去那么喜欢张罗事,即便送锁完扣眼的衣裳,也是一个人悄悄地去,连我都不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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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奶奶在我脑袋后边梳个小辫,发梢系根红头绳,不男不女的,胡同别的男孩都不这样。我总想揪掉它,奶奶捂住我的小辫,惊慌地说,别动!根儿呀,小辫是你命根子!奶奶曾说过,我的小辫非同小可,是防病祛灾保命的小辫。在大杂院,奶奶以“护犊子”出名。她从不叫我跟胡同那些淘气的孩子玩,怕受他们欺负,所有同年龄孩子玩的游戏:揲劈柴、弹玻璃球、拍毛片,我一样都不会。我常常蹲在三楼过道,两手拽着冰冷的铁护栏,从栏杆的缝隙贪婪地巴望天井里的孩子们玩耍。  捱到奶奶推着铁架子车消失在大杂院外,我赶忙溜下楼梯。天井里,一群孩子围成一圈,正在拍毛片。我溶不进去,站圈外探头探脑朝里边瞧。头上长癞疮的秃子往外推搡我说,去去,滚一边去。我央求他:带我玩行吗?秃子指指地上花花绿绿的毛片,问我:你有吗?我摇摇头。他又伸手从口袋掏出几个玻璃球,问:桔子瓣的,你有吗?我又摇摇头。秃子瞪圆眼珠呵斥我:你什么都没有还想玩,跟你奶奶玩去呗!还不如‘傻大头’哪,他都有毛片。站一旁观战的“傻大头”是胡同大小孩任意欺负的傻大个儿,天生傻呆呆的,打小不识数,唯一的拿手表现是自己吃自己的鼻涕哄大伙乐,他管这叫做“拔洋糖”。“傻大头”听秃子夸他,就从口袋掏出卷成一团的毛片儿,傻呵呵地朝我显摆,“气斗斗,斗斗气,气你奶奶放臭屁!”。  委屈的泪水奔涌而出,多丢人哪!我竟然不如“傻大头”!没有毛片,没有桔子瓣的玻璃球,还没有爸爸和妈妈。为什么我什么都没有?而他们什么都有呢?  黄毛富有同情心,说,德行,你白长狗鸡啦,像娘们儿那样哭。得得,我借你几个毛片玩。秃子拦住他:凭嘛借?疥比我脑袋上的疮还痒痒。卖他,一毛钱10个。秃子不安好心,他冲黄毛和面包他们暗使眼色。我说我没钱。钱在我奶奶那儿。秃子说,我先借你10个玩,回来你管你奶奶要了钱还我。黄毛忽然翻脸对秃子喊:我借他你不让,你借他就行。你欺负人!秃子一把揪住黄毛脖领子,说:就欺负你啦,行嘛?不行我揍你小王八蛋的。黄毛吓得缩着脖子不敢吭声。秃子数给我10个脏乎乎的毛片,我趴地上跟他们玩,几分钟后,我的毛片统统成为秃子的囊中之物。我再借,秃子就不借了,对我说:记着,有人生没人养的野种,你该我一毛钱。明儿晌午之前给我,要不我堵你们家门口骂大街。  晚上,我管奶奶要一毛钱。奶奶问我要钱干什么?我只好实话实说。奶奶好半天说不出话,憋得脸色铁青。我害怕起来,低着头承认错误:往后我不下楼,不跟他们玩,我不让您生气了。奶奶脸色缓和了些,抚摸我的头说:根儿呀,你跟他们不一样。我不能叫他们把你带坏,你长大成人就明白了。  第二天,我扶着三楼的铁栏杆朝天井张望,见奶奶把一毛钱丢给秃子,说,你在敢引我家根儿跟你玩,我就叫你妈妈揍你。秃子不说话,把那毛钱叠了又叠,塞进裤兜。  
  B  那时候,每月二十五号“借粮”。  所谓“借粮”是指每到临近月末的二十五号,拿着粮本去粮店买国家配给的定量粮食。  我上小学前一年,赶上“度荒”,奶奶说苏联老大哥翻脸不认人,挤兑中国老百姓过穷日子。从那时开始买什么东西都要票:粮食要粮票,油要油票,肉要肉票,布要布票。买菜买鱼要副食本。去饭馆吃饭、去糕点店买点心要粮票。每月的定量根本不够吃的,实在饿急眼,就拿钱到黑市买粮票。粮票贵得吓死人:细粮票五块钱一斤,粗粮票四块钱一斤,那时人们一个月顶多挣四五十元,还不够买十斤粮票的钱。劳动人民根本买不起。毛主席说:卑贱者最聪明。所以聪明的卑贱者发明了种种节约方法,什么“蒸粮法”,“速成法”,实际就是往粮食里多兑水,以水充数,混个水饱。秃子他们家孩子多,国家供应的那点粮食连塞牙缝的都不够,秃子饿得眼珠子发蓝,整天奔到胡同口翻装垃圾的土箱子,土箱子早被别人翻个底朝天,剩下光剩下炉灰和烂纸。他跑到胡同自来水管子那儿,把水流开到最大,“咕咚孤独”灌一肚子自来水,冲着空无一人的胡同喊叫:可盛死我啦!。  院子里好多人患了水肿病,奶奶也水肿了,眼睛脸肿成一条缝,街道补助一条咸鱼、二斤黄豆,奶奶取来炖熟,我们祖孙俩终于尝着了荤腥。面包的爸爸也水肿了很多天,末了被水肿肿死了。从那会儿,我才知道水肿病人临死时,水会跑个精光。当天,面包跟秃子他们在天井弹球,兴高采烈地对大家说:我爸爸昨晚上真能尿,尿水哗啦啦不断,尿满了尿盆、脸盆,尿完一会儿就嘎屁了!嘎屁是打杂院人们之间的通用语言,意思是说死的猝不及防。  面包他爸爸的葬礼隆重无比。乡下老家来了许多亲戚,男女老少不带份子钱,个个拎着大袋小袋,里面藏着粮食、山芋干、土豆、黄豆什么的。天井中央放口棺材,面包他妈请来和尚念经。天一暗下来,天井吊的二百足大灯泡亮得刺眼,和尚围坐一圈,眯缝着眼睛,嘴中念念有辞。临出殡那天,面包他爸被抬出他们家,一直放到棺材里。开光的时候,远远地透过罗盖伞看到他的惨不忍睹的形象,脸色苍白,人瘦成个骨头架,放进棺材只占据了犄角旮旯。开光完毕,是起灵。当棺材一抬起来,庞大的哭声骤然响起,仿佛突然从天而降的暴雨。不光面包他妈哭,面包他们家的亲戚哭,我发现连慎益里的大人们全跟着哭,似乎面包他爸爸的死,引起慎益里所有活着人的莫大委屈。送葬的队伍缓缓离开胡同,走上大街,面包穿着孝袍,戴顶孝帽子,举着孝子幡,神气活现地走在送殡队伍最前头。  面包的爸爸送到北仓墓地,连同棺材一起埋进土里。老家的亲戚各自回到他们来的地方。屋子里冷清下来,只留下面包和他妈俩人。面包他爸走了,也带走每月五十多块钱工资。不久后的一天,面包像他爸爸那样开始水肿,面包他妈急得光哭,哭过后一跺脚去了老家,背回半袋粮食。打那儿之后,每逢快断炊时,总有个四十多岁的乡下人送粮食来。面包说是他大伯。那男人呆头呆脑的,见人不懂得说话,扛一袋子粮食溜进面包家,面包他妈就塞面包几分钱,哄他出去玩,随后拉上窗户帘。男人从不在面包家过夜,吃完晚晌饭就走。来宝他妈跟面包他妈是同村闺女,知道她家底细,那男人就是面包他妈的叔伯哥哥,因为呆傻,一直娶不着媳妇。面包妈的叔伯哥哥来来去去有两年光景,“度荒”过后,城里的日子宽松起来,那傻呆呆的男人没再露面。  度荒日子真难耗。烂白菜帮子卖五毛钱一斤,人们没吃的,把榆树叶煮了合棒子面熬粥喝。我的几个小伙伴逮蚂蚱、屎克郎炒了吃。吃的满嘴都是昆虫巴巴味儿,肚子依然空荡荡。忽然,秃子像发现新大陆似的那副倒霉模样说:你们注意没有,咱们度荒挨饿,楼下的花老婆子倒吃的贼白贼胖。我猜她家一定窝藏好吃的东西。大杂院里的人都不管花老婆子称呼花奶奶,原因之一,她始终孤身一人;原因之二,她在解放前是南市一带最出名的妓女花艳芳,过去的香名,成了现在的臭名。谁会尊敬她?  
  不错:)
  我们认为秃子的发现很重要,问题在于花老婆子有好吃的,同我们有什么关系。秃子启发说,咱们去拿呀,不拿白不拿。我、来宝、面包一致举手表示同意。秃子自告奋勇,说,我先去她家侦查一下,没情况,我吹三声口哨,你们再往里冲。秃子一遛烟儿地奔下楼,穿过天井,慢慢靠近男茅房旁边的花老婆子家。蹲门口听会儿动静,他朝楼上的我们睒睒眼,然后狗一样地钻进屋子。需要说明一点,我们慎益里胡同实行“夜不闭户,路不拾遗”。谁家都不锁门,顶多出门时在门鼻儿别根火筷子。确实是这样,每家并不存在值得锁、值得拾的东西。  我、来宝和面包站三楼天桥等待秃子的口哨声,左等不见,右等也不见。来宝猛然惊叫起来:坏啦,这小子耍赖,独吞哪!他率先往楼下冲,我和面包紧追不舍,跨越天井,一窝蜂地闯进花婆子家。这哪是个家呀!纯粹像岩洞。阴森森,黑漆漆,挂着窗帘,不点灯,伸手不见五指。我首先闻到一股香喷喷的气味,适应短暂的黑暗之后,我们同时看到秃子正爬在肮脏的八仙桌子上胡吃海塞。他的脑袋埋进大铁锅里,肩头一下下耸动,货真价值的一条赖皮狗。我们仨争先恐后地挤上去,铁锅汪洋着半锅丸子汤,锅内残存五六个精致的肉丸子,汤面漂浮油花,真稀罕呀!八只脏兮兮的小手,一起朝铁碗里乱划拉丸子,抓到手往嘴里塞。肉丸子非常好吃,肉质细腻,香味别致。肉丸子一抢而光,我们又用手捧肉汤喝,直至铁锅见了底,我们不约而同地打嗝儿。秃子撇着油光光的嘴,说,我可塞饱啦?面包嗫嚅地说,那是你。两年多我不懂什么叫饱。  这时,屋门“吱呀”一响,花老婆子走进来。她背光,看不清她的面容,恍然一条又胖又矬的影子。“影子”发出一阵瘆人的笑声:“嘻嘻嘻,我的丸子好吃么?”连秃子也全发傻,哆嗦着回答:“好吃,我们都给吃了,汤也喝了。”他暗中朝我、来宝和面包使眼色,四个人排一遛儿,慢慢往外撤。“影子”不轻易放过我们,纠缠地说:“我天天做肉丸子,一个人吃不了,你们常来呀。”秃子虚意周旋:“啊啊,您的丸子什么肉做的?真香,没吃过。”“影子”古怪地笑:“嘻嘻嘻,什么肉,香肉。”我们顾不得香肉还是臭肉,“呼拉”一下子逃出花老婆子家,一口气蹿到胡同。喘息老半天,大伙才平静下来。来宝说,花老婆子不是人,是鬼。鬼的东西不能吃。面包随声附和:她一笑吔,我头皮发麻,俩腿打颤,浑身起鸡皮疙瘩。秃子表示赞同:对,宁可饿死,绝不吃鬼的东西。其实,秃子对我们说瞎话。以后一段时间,我亲眼见他好多次潜入花老婆子家,不消半个时辰便啧巴着嘴遛出来。  再没什么可吃的了,小伙伴们遛沓去“瞧嘴”。“瞧嘴”是秃子提议的,他带队,身后跟随着面包和我。南市一带像“天和玉”,“玉华台”那样的大饭庄,依旧灯火通明,贵客盈门。我们趴窗台上,伸长脖子,愤愤不平地隔着玻璃窗朝里瞧,许多衣冠楚楚的人们围着一大桌油汪汪色泽鲜艳的菜肴,彬彬有礼地嚼。外边的“瞧嘴”的我们哈拉子川流不息。那一桌饭菜足够秃子他爸爸挣一年的。“瞧嘴”顶不住饿,肚子捶鼓一般地响。面包就问:“咱们连菜帮子也吃不着,他们怎么有鱼有肉吃?”秃子咧他一眼说:“人家阔,是高级人,就像‘永记’里头摆的高级点心和高级糖,一般人买得起吗?将来我阔了,成了高级人,就把南市所有饭馆吃个遍。根儿,我请你,不用你掏钱。”面包见秃子没提到他,赶忙说:“我呢?”秃子说:“没你,你嘴太馋。”面包苦丧着脸,一副要哭的样子。  随后,仨孩子坐饭馆台阶上,扯着嗓子高声唱:“高级饭馆,高级糖,高级老头上茅房,茅房没有高级灯,高级老头掉茅坑••••••高级饭馆,高级糖,高级老头上茅房,茅房没有高级灯,高级老头掉茅坑••••”唱了一遍又一遍,召引饭馆冲出来三四个服务员,大声地驱赶我们,我们仨一边逃跑,一边喊个不停。  苦日子,光靠开心找乐是难以应付的。一天晚上,奶奶对我说:“我,我给你找个爷爷吧。咱们的日子实在混不下去了。你要上学,又正赶上长身体的时候,耗坏了,是一辈子的事。”我没能理解奶奶的深层含义,只觉着像秃子、面包、来宝他们家爸爸、妈妈,奶奶、爷爷齐全,我没有爸爸妈妈,总该有个爷爷呀,所以很高兴地表示同意。  
  几天后,七婶领来个高个子男人,六十岁上下。男人一进屋,七婶轰我出去玩。到隔壁美丽姐的屋子玩了老半天,困了想睡觉才回家。那男人走了,七婶也走了,奶奶问我:“这人当你爷爷行吗?”我心想,什么行不行的,有爷爷就行,管他是谁?  “爷爷”在建筑公司当泥瓦匠,七级工,粮食定量高,工资也多。我成为他孙子之后,天天小尾巴似的跟他屁股后面上大街、去玉清池洗澡,去饭馆吃饭。南市附近几家有名的馆子我全吃遍了,什么“什锦斋”,“天和玉”,“燕春楼”,“白记饺子馆”,“恩义德烧麦馆”全去过。我“爷爷”认识的人多,不管洗澡吃饭,常有人跟他打招呼,见到屁股后边紧随不舍的我,无不吃惊地问:“高师傅,这小子是谁?”爷爷挺得意地回答“还能是谁,我的孙伙计(孙子)。”那人满脸狐疑地仔细打量我一番,摇晃着脑袋走开。  
洗澡脱光衣裳,我发现爷爷胳臂和胸脯上印着绿色的花纹。回家就问奶奶,奶奶气恼地说:“哼,旧社会的‘杂八地’才纹那东西。”我不懂什么叫“杂八地”。奶奶告诫我:“就不是好人呗。你记着,不许跟外人说呀。”  境遇的改变,招致伙伴们的嫉妒。秃子和面包大老远躲着我走。我紧跑几步追过去,挺委屈地说:“干吗,你们不理我。”面包吭吭吃吃地:“你有个高级老头的爷爷,我们没有。你天天吃香的喝辣,我馋得慌••••”秃子大嘴一撇说:“根儿的爷爷算不上高级老头,泥瓦匠,比我爸爸强不了多少:劳动人民。”面包听不明白:“那他怎么总领根儿吃馆子?”秃子不理面包,走上前拍拍我的肩头说:“听我妈讲,你爷爷在旧社会是‘杂八地’。懂吗,就跟现在的‘玩闹’差不多,也叫流氓。过去你爷爷大吃大喝惯了,不讲究勤俭节约,艰苦朴素。”奶奶还不叫跟外人说哪,原来院子里的人全知道爷爷干过杂八地。我更觉委屈,鼻子一阵阵发酸。  秃子比我和面包高一头,他弯下腰,凑近我耳畔小声嘀咕:“根儿,你爷爷不算好人,对他不能发善心。帮助他改变旧习气,你有责任,我和面包也有责任。”我信以为真,问:“怎么帮助他?”秃子说:“好办嘛。你把他的钱拿出来咱们花,可不能告诉他。做好事不留名,我的老师经常教育我,做就做无名英雄。”我觉着有点不对劲儿:“这不跟偷差不多吗?”“不对,这不叫偷叫拿,你还没上学不懂。帮助人进步是最大的好事。”  我真按照秃子的嘱咐去“拿”了。每次不敢多拿,从爷爷的褂子里掏几毛钱,那也忐忑不安的,感觉这种帮助爷爷的方式不怎么对劲儿。秃子每次都鼓励我,说越多拿越好。他们拿钱去买烧饼、果子什么的,秃子能吃,一顿吃下三四个烧饼,噎得直打嗝儿。  
    几天没来,更新不少,细读慢品支持舒怀。  
  爷爷对我的帮助很不领情,甚至深恶痛绝。一次,当我的手刚刚伸进他褂子的口袋,当场被他抓住,手掌钳子一般地掐得我“嗷嗷”直叫。爷爷凶狠地抄起扫炕的条扫,劈头盖脸地抽我,嘴里骂骂咧咧:“没学会别的,学会偷啦?我揍死你这个有人生没人管的野种!”  “住手!”奶奶抱一摞衣裳奔进来,疯了似地扔下衣裳,扑过来护住我。爷爷不依不饶,骂我是贼崽子。奶奶并不理他,把我拉到一边,翻箱倒柜找出爷爷的东西仍一地。这时,我瞧见奶奶哭了,“你滚!我孙子长这么大,我连手指头碰都舍不得碰过一下,你敢打他!你算什么东西?旧社会的臭杂八地。你给我走,我们娘俩不要你啦!”爷爷显然一下子惊呆了,愣怔好半天,躲一边,闷头抽烟。  晚上奶奶生气不做饭,也不开电灯。黑暗中,爷爷站起来,走上前拉我。奶奶一蹿而起,“干吗,你还敢碰我孙子?!”爷爷的话音低缓许多,说:“嗨,我领他吃包子去。顺便给你捎回二两?”奶奶没吭声。  一年后,爷爷真被我奶奶赶走了。并非因为打我,而是由于花老婆子的缘故。  爷爷喜欢喝酒,喝那种八分钱一两的山芋干酒。他拿钱,叫我从马路对面的小酒馆打来,顺便买一份“永胜包子铺”张哑巴的水爆肚。奶奶给他拌黄瓜、摊鸡蛋做下酒菜。爷爷从不自己独饮,招呼来七婶的丈夫麻子李陪他,我和奶奶没资格上桌,在一旁瞧嘴。南市的挣钱男人们都具备这种养尊处优的坏毛病:他可以独自吃好的喝好的,或者请朋友作陪,但孩子和老婆只有在一旁看嘴的份儿。  俩男人在炕桌两旁一坐,慢条斯理地抿酒,天老地荒地海聊。麻子李酒量差,三盅下肚便胡吹起来,尽说些过去同七婶穿巷子时遇到的奇闻轶事,像说评书那样成本成套地讲,爷爷乐意听,就着酒津津有味地听,听到关键出还打破沙锅问到底。  麻子李说,甭小瞧咱胡同,旧社会时天津卫最有名的窑子“玉堂春”就在慎益里,“玉堂春”最漂亮迷人的窑姐叫花艳芳。三一年东北军张大帅手下有位年轻英俊的孙副官,被派到天津采买军需。从老龙头火车站一出来,让拉胶皮的直接拉到玉堂春。老鸨子眼贼,瞄上孙副官腰包里的大洋,唤出头牌窑姐花艳芳接客。孙副官见花艳芳长得跟天仙一般,顿时被勾走了魂儿。他一住就是仨月,把办军需的二十万大洋全花在玉堂春。这麻烦大啦,回去怎么跟张大帅交待。孙副官艺高人胆大,一跺脚,提着驳壳枪抢了官银号。然后将抢来的大洋往腰里一缠,直奔火车站。该着他倒霉,侦缉队的便衣队早已埋伏在车站,当场把他抓了,押进死牢,论罪枪毙。听说,绑赴刑场那天,孙副官真是条好汉,一路亮着嗓子唱大戏,昂首阔步走到刑场。他没料到花艳芳也在刑场,身旁放着两副棺材。孙副官纳闷,问,花小姐,你这是为何?花艳芳说,你死我陪着。棺材我已备好,你一副我一副。当时,硬汉子孙副官眼泪就淌下来喽,仰天长叹一声,说,有花小姐这句话,我死得值!  爷爷听入了迷,热泪盈眶,趋身向前贴近麻子李,问:花艳芳随孙副官殉情了?麻子李不答,抿口酒,夹口菜,蠕动着腮帮子,说,没有。孙副官白死了。您说,窑姐的话能信吗?不瞒您,根儿他爷爷,花艳芳至今还活着,就住咱大杂院。爷爷急赤白脸地追问:谁呀?麻子李说,一楼靠男茅房旁边的花老婆子。爷爷傻了一般,许久地愣在那里。  不知被麻子李瞎掰的故事所感动,还是贪念花老婆子的艳名,爷爷完全走火入魔,他常常在花老婆子门前转悠,眼珠紧盯那两扇虚掩的门。偶然一天,我亲眼瞧见爷爷钻进她家,许久许久不出来。少年不经事,我欢天喜地地跑上楼,进门就喊:奶奶,奶奶,我爷爷在花老婆子家。奶奶一时没听明白。我解释说,爷爷去她家吃肉丸子。我吃过,花老老婆子拿香肉做成的丸子,好吃极啦!蓦地,奶奶跌在炕沿上,失神的眼睛滴落串串泪珠。  没过几天,爷爷走离开了我家,拎着来时的小包袱,一言不发地晃动高大的身影消逝天桥口。我似乎忘记挨打的事,挺惋惜地说:奶奶,往后我没爷爷了。奶奶搂紧我,喃喃说:我的傻孙子,吃糠咽菜总比心里不痛快强。人能不能在一块儿,靠得是缘分,等你长大了就懂喽。  
  谢谢朋友们:)
  C  每逢街道下来人打防疫针,奶奶总叫我跑外面东躲西藏。奶奶紧张地推着我说:快走,过会儿来扎针的,白挨一回疼。我心惊肉跳地逃出胡同,想躲藏到马路对面的南市旅馆。  秃子、面包和来宝他们早已藏在旅馆里,一起顶住自动门不让我进去。我急得要哭:“快点儿叫我进去,扎针的要来!”秃子指挥来宝和面包坚决不放进我,“就不让你进来。美得你‘钱堆子’,光一个人独吞,活该叫你挨扎。”我感觉很委屈,爷爷已经离开我和奶奶,再也没有那么多零花钱跟伙伴们分享,所以秃子带头欺负我。我使劲推门,丝毫推不动。哭丧脸求他们,:“让我进去吧!”秃子不怀好意地说:“叫你进来行,你得让我们仨挨个弹你‘脑蹦子’。”我答应让他们弹,弹脑蹦子总比扎针强。第一个出来的是来宝,他照我脑门弹一下,匆忙跑回去。第二个轮到面包,他凑近我悄悄说:“根儿,我不使劲弹行不?”果然他弹的很轻。最后是秃子,他狠,中指和食指绷紧,放嘴边哈口气,照着我的脑门就一下了,弹得我“哎哟”一声,险些跳起来。他跑进旅馆,和来宝他们拥紧门不放我进去。上当了,秃子使坏,称心戏弄我。  秃子忽然“嘻嘻”笑起来,喊道:“你们瞧哇,街道扎针的都到胡同口啦!”我扭头一看,果然见居民代表七婶领着几个穿白大褂的人向这边走过来。我赶紧跑开,钻进“元兴公寓”。  闯进“元兴公寓”的一刹那,我感觉到了外国。时至今日,这种感觉顽固地占据我的脑海。记忆中的“元兴公寓”似乎比外国还外国。  “元兴公寓”更像一个巨大宽阔的胡同。正门是穹形的门楼,很高很深。穿过门楼视野豁然开朗,“门”字型的三排高楼,很威严很洋气。楼顶有女儿墙,镶嵌各式各样的洋花纹。每排楼都有无数个门栋,每个门栋居住三四个住家。门栋四周用一米多高铁栏杆圈出一片花池,里面养着一些洋花洋草。“元兴公寓”很难见着人,幽雅而宁静,不像我住的慎益里整天大人喊,小孩叫,乱七八糟的。地面铺着雕成动物图案的花砖,走上去很滑脚。我踩着很滑脚的方砖,不停地喘息着。我举目四顾,仿佛置身于陌生的世界。  喂,那孩子!你哪的?找谁?  吓我一跳,背后有人质问我。  我转过身,呵斥我的人也是个孩子,和我般般大的女孩子。她穿件布拉基,脖颈间挂串钥匙,眼光里掺杂吃惊和狐疑。   你住对过慎益里,对不对?她说话很动听,操着纯正的京腔。  我不承认也不否认。  她继续审问我:你来我们这儿干吗?  我只好说:拉屎。  她觉着我不可理喻:解手去厕所呀。  我说:你告诉我茅房在哪儿?  女孩儿很不情愿地朝元兴公寓穹型大门指了指:就在那儿。你还不走?  我扭身向元兴公寓大门走过去,我明显感觉她的目光一直盯着我后背,火烤一样灼热。  女孩所说的厕所在大门口拐过一条小道的尽头,奶白色油漆涂的木门,推门进去,里边一个人也没有,干净,没有任何臭味。我想这会儿不能出现马路上,很可能被街道干部和穿白大褂的大夫逮住,往屁股或胳臂扎针。因此,我蹲在茅坑上,尽情地耗费时光。  不知过了多久,反正蹲得我腰酸腿麻。光线渐渐暗淡,该到吃晚饭的时候了,估摸扎针的大夫也走了。我站身,活动活动发麻木的小腿,蹿出茅房,不料和一个胖女人撞个满怀。那女人鄙夷地瞧瞧我,喃喃自语道:哪儿跑来的野小子,往女厕所钻。  成功地逃避扎防疫针,我和奶奶躲开一场灾祸那样高兴,她做了一窝两面菜团子,放进去很多猪油和肥肉,咬一口,嘴角淌出亮晶晶的油来。那晚,我撑得光放屁。  后来我发觉,奶奶很怕秃子,总偷偷塞钱给他。一天晌午,秃子站在我家门口,喊我奶奶:“刘奶奶,学校组织看电影,就五分钱。我妈不给我,你给我。”奶奶颠颠迎出去,掏出五分钱擩到秃子手心。秃子乐呵呵走了,我想从奶奶的腋下挤出去抢那五分钱,奶奶死死拽住我。我心疼得要哭:凭什么给他钱,我还没有哪。奶奶说,秃子坏,咱惹不起。给他钱,往后他就不好意思欺负你。  奶奶错了,秃子照样好意思欺负我。那天我好不容易用苇子杆粘住一只老喝,被秃子夺过来,扔地上踩死了。我哭着堵他家门口,叫秃子还钱:把我奶奶给你的钱还我••••••秃子隔着他家窗玻璃,跟我对喊:你奶奶乐意给的,还不着!我气得直蹦高:臭不要脸!还有买电影票的钱哪,你也得还!秃子在里边也蹦也叫:那是你奶奶请我的,就不还,就不还••••••  奶奶风一般从楼梯口跑过来,拼命拽我胳膊:我的小祖爷爷,快跟我回家,别在这儿招灾惹祸啦。回到家,我依旧委屈地抽噎。奶奶边用手帮我擦眼泪,边劝我说,根儿呀,秃子是坏,你是好,好永远惹不起坏。你要学会忍,不光现在学会忍,将来还有能忍。俗话说,能忍自安。奶奶的话你可要记住喽,记一辈子。  奶奶的话确实影响了我的一生,我一直奉行她的“忍”字原则,大概我人生不成功的原因也在于此。  
  第四章 混血儿――美丽姐  A  我说过,所有像同年龄男孩童年所玩的游戏:揲劈柴、弹玻璃球、拍毛片,我一窍不通。这是奶奶“护犊子”的缘故;反而女孩玩的“抓筛子”“跳猴皮筋”“踢键”“跳房子”倒样样在行。这都是邻居美丽姐的功劳,她是我童年最亲密的伙伴,她教会我这些游戏的。  美丽姐住在我家隔壁,家里光有个瞎姥姥。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同我一样,没有爸爸和妈妈。我不仅一次地问过她:“你的爸爸妈妈呢?”她也像大杂院其他人那样回答我:“跟你一样,我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我突发奇想地说:“那你是我的亲姐姐!”美丽姐揪住我的耳朵说:“说的对,你就是我的亲弟弟,往后只许听我一个人的话。”打这儿开始,我算有了亲姐。  美丽亲姐确实很美丽,长得酷似外国洋娃娃。小时候瞧习惯了,不觉着怎么吃惊,长大之后,我才懂得美丽亲姐就是外国混血儿。上世纪八十年代演过一场外国电影《苔丝》,我看过好几遍,因为片中演苔丝的女演员金斯基,跟我的美丽亲姐长得一模一样。同样的深凹眼,高鼻粱、牛奶般白皙的皮肤,湖水似的蓝眼睛,只是头发与金斯基略有不同,金斯基是金发,美丽亲姐是黑发。由于她长的不像中国人的缘故,大杂院里的人管她叫“外国串儿”。  那时的业余生活相当单调,没有电视,没有电话,连半导体也少,整个院子就我家和七婶家有台很破的日本产旧电匣子。童年的游戏属于唯一能够消磨光阴的方式。美丽姐拉我陪她玩“抓色子”,四张麻将牌和一个小沙袋为这种游戏的工具,把小沙袋高高抛起,趁它没落进手掌之前,一一翻过麻将牌的面,算一回合。然后在抛起小沙袋,再将牌一一立起来,这样不断反复,谁玩的回合多,小沙袋又没掉出手掌,就算谁赢。要不就玩“跳猴皮筋”,一个个橡皮筋串联一起,形成一条长长的橡皮绳,一头套在椅子腿儿,一头由我牵着,美丽姐就在狭小的空间内,围着橡皮绳跳来跳去,嘴里按节拍唱歌谣。我记得最清楚她爱唱的一首歌谣,是这样的:“十二点半当当当,战斗英雄黄继光,黄继光、邱少云,他们牺牲为人民。”  更多的时光,美丽亲姐用在听戏上,常常看她在晚上搀着瞎姥姥下楼,到鸟市大街上的聚华戏院听大戏。天津人管京戏叫“大戏”,这个“大”字意味深长,表明京戏比别的剧种更大气,更具权威性。听戏回来,美丽亲姐就在家中学唱,一招一式,吐字行腔跟电匣子播得差不多。我是她唯一的观众,有时还同她客串一把对手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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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昏黄的光晕笼罩下,瞎姥姥坐炕里,我坐炕桌上,美丽亲姐浅施粉黛,用毛巾作水袖,在屋子中间捯碎步边唱边舞。我年纪小,不懂戏,瞎姥姥喊好,我也跟着喊好,瞎姥姥拍呱,我也拍呱。美丽亲姐一高兴,就撅节甘蔗给我吃。就是跟粗竹子那样的青甘蔗,而不是院里其他小孩爱吃的红甘蔗。美丽亲姐说,青甘蔗榨出来的白糖,红甘蔗榨出来的是红糖,青甘蔗比红甘蔗高级。我的奶奶从不去看美丽亲姐演戏,却乐意我去跟美丽亲姐学戏。奶奶说听戏好,戏里尽教人学好。  大概独唱没什么意思,美丽亲姐就让我和她同演。她很认真的,演出之前,她要给我化妆,拿脂粉什么的将我画成模样俊秀的小生,穿上她的列宁式外套当行头,褂子大盖到脚面,袖子长,一甩甩的,正好当水袖。她嘴里念叨着:“相公,相公,”抱我站炕上,她站地上唱她的。一会儿喜,一会儿怒,一会儿深情脉脉,一会儿悲痛难当。美丽亲姐很入戏,演到动情时,深凹的眼眶竟然噙满泪水。许多个夜晚,美丽亲姐和我就这么度过的,每每回想起来,我的心头依旧温润。  瞎姥姥的体格越来越差,连楼都下不了,美丽亲姐便拽我陪她看戏去。戏园子给我留下印象十分深刻:戏园子里充斥着一种脂粉味,很浓烈,令人昏昏欲睡。开场前灯光收敛,只有两条光柱射向帷幕。紫红色的幕帷紧闭,仿佛掩藏着舞台什么秘密。排排座位稀稀拉拉坐了些人,不时有人进来,翻动木板坐椅的声音,东一下西一下地响着。不久,戏园子坐满了观众,咳嗽声、吐痰声,说话声,乱哄哄一片。等待开戏使人焦灼不安,与人生其他的等待相似,尽管预先你知道等待的结果,或者等待的内容并不精彩,但也情愿期待它会有新的意外。一阵锣鼓家伙点陡然响起,戏园子刹那间静下来,帷幕拉开,灯光乍亮,一场表演正式开始????  舞台上的演员,穿着色彩鲜艳的戏装,时而唱,时而说,时而哭,时而乐。看戏的人脸色随着台上的人表演变幻莫测,我觉着挺好玩的,瞧瞧台上演员,再瞧瞧台下观众,分不出台上是真,还是台下是真。奶奶说过,唱戏的是疯子,听戏的是傻子。虽然这么说,奶奶也喜欢看戏,她不看京剧,专爱看越剧。就那种念白和唱词都是普通话的北方越剧。  我听不懂戏的内容,却喜欢看演员的扮相,特别爱看青衣,化出妆来,俊美无比,走起路来婷婷袅袅,唱出口来柔腔细调;我怕大花脸出场,涂抹得凶神恶煞一般,粗门大嗓吓死人。只有花脸一登场,我立刻躲到椅子低下,不时扯扯美丽姐的裤腿,问,他下场了吗?隔一会儿又问,他还不下场?美丽姐终于说,行啦,出来吧。我才重新坐回椅子看戏。戏看多了,自然消减这份好奇。开场锣一响,我歪在椅子里打瞌睡,等曲终人散时,美丽亲姐才把我唤醒,牵着我的手回家。  此时,夜色阑珊,看戏的人群一哄而散,瞬间溶进清冷的街巷间。街口摊煎饼果子的小摊,仍旧亮盏“吱吱”作响的汽灯,摊煎饼的边打着哈欠,边喊叫道:“绿豆面的煎饼果子——”。美丽姐掏钱买一套,一撅两半,一半给我吃,另一半她吃。我们姐俩嚼着绿豆面香味的煎饼果子,踏着夜色回家。  
  自打美丽亲姐上了技校,便不再听戏,转而看电影。她从不在南市附近的电影院看演过三轮后的片子,领我坐几站电车,到劝业场对面的光明影院看头轮电影。那时我快上学了,懂得一些事。我爱看打仗、反特的片子,美丽姐偏偏爱看爱情片。爱情片大多是外国的,顶没意思了,也不打,光罗哩罗嗦地说些没意思的话,要不是看在她是我亲姐的面子上,我才不陪她呢。爱情片里尽是接吻的镜头,一到男女主角拥抱一起,准备接吻时,美丽亲姐就用手捂住我的眼睛,说:“小毛孩子,别看这个????”。她影响了我接受初级爱情教育的机会,以至于我后来谈恋爱,在拥抱女朋友的关键时刻,竟一时不知所措,不懂该吻哪个部位。  美丽姐爱看电影到了痴迷的程度,比如她最爱看外国电影费雯丽主演的《魂断蓝桥》,总买票去看,光我就陪她看过三次。每次看到罗伯特?泰勒演的军官和费雯丽演的芭蕾舞演员在滑铁卢大桥上分别时,美丽姐泪水滂沱,无法遏止。我拽着她的胳臂摇了又摇,心疼地说:美丽亲姐,你别哭哇。她一边拿手绢擦拭眼泪,一边把我搂进怀里,悠悠地说:他是我爸爸。我想美丽姐肯定走火入魔了,影片里那个留小胡子的外国人,怎么可能是她爸爸哪?何况我并不希望她有爸爸,因为我没有。  晚上,奶奶坐炕头锁扣儿眼。我双手托腮趴她跟前,很认真地问:奶奶,美丽姐把电影里的外国人说是当她爸爸。是真的吗?他爸爸是外国人?奶奶假装没听见,依旧锁她的扣儿眼。我又问:奶奶,美丽姐怎么跟我们长的不一样呐?奶奶从老花镜后面瞪着眼睛,反问我:世上的人有长得一模一样的吗?去,去,赶紧钻被窝睡觉。奶奶放下手中的活计,麻利地为我铺床。  钻进被子,蒙上头,我坠入一片黑暗里。每每这个时候,我的想像最活跃最敏锐。奶奶的话听起来似有道理,可我总觉着不对劲。奶奶所说的不一样,和我说的不一样,不是一个意思。美丽姐确实与我(们)的差别很大,究竟原因何在呢?  
  B  由于我的上学和小辫子问题,美丽姐跟奶奶吵过两次。  七岁那年,我到了上学的年龄,奶奶坚持让我晚上一年。在她看来,上学是桩苦难的事情,跟打预防针一样。担心我在学校受约束,喝不着水,找不着茅房撒尿,何况年龄小就有可能遭受年龄大的学生的欺负,奶奶的担忧应有尽有,总之她怕我受委屈和挨欺负。我乐不得听从奶奶的独裁决定,一心光想着玩。甚至不曾留意天井中不再出现面包、黄毛和来宝他们的身影。  所以,一天我在阴森森的天井一个人逛荡的时候,美丽姐从外面归来,睁大她那双美丽的眼睛质问我:根儿,江来宝、章瑞琪(面包的学名)他们都去考学,你怎么不去?我说,奶奶叫我明年上。美丽姐拽住我的手,“噔噔噔”上了三楼,冲进我家,对奶奶喊:刘奶奶,你干嘛不叫刘根考学?奶奶很不以为然:晚一年再上呗,学校又关不了门。美丽姐无法容忍奶奶的轻慢态度,她几乎跟我奶奶囔起来:您糊涂!上学能耽误吗?耽误一年,就等于耽误一辈子。根儿,跟亲姐姐走。她拉住我,朝外就走。奶奶追出来唤她:美丽呀,你这是干嘛?根儿嫩胳膊嫩腿的,你把拉扯疼喽。美丽姐根本不理睬奶奶,硬把我拖进大舞台小学。  考学比我想象得轻易和愉快。一位面容慈祥的老师坐你面前,指住墙壁上一副毛主席的画像,说:你知道他是谁?我顺口答道:他是伟大领袖毛主席。老师又指一副朱德骑大马的宣传画,问,你还知道他是谁吗?我说:这是共产党。老师对你露出十分满意的笑容,又说:你数数,从一数到二十。我说:我能数到一百。老师说,你数到二十就行。于是,我一口气不喘地数起来,刚数到五十,老师拦下我说:得得,可以啦。她抚摸我的脑袋说:这孩子真聪明。这就算聪明?美丽姐教我能数到一百。  我和美丽姐心情愉快地走到大街上,她好象比我还欣奋。我说我饿了,回家吃饭吧。美丽姐说:不回家,姐请你下馆子,吃白记饺子。我们的根儿多聪明啊。  开学前一天,美丽姐给买件白衬衣,上面印满红格格。奶奶觉着很过意不去,直说:美丽呀,你刚上班得存钱结婚,干嘛给根儿花钱。美丽姐光顾欣赏我穿那件衬衣的样子,顺口说:谁让我就这么个亲弟弟哪。  开学那天,我穿着崭新的一身去了学校。我的同学中有面包章瑞琪,江来宝、黄毛熊国庆,还有我在元兴公寓碰见的那个女孩儿。我们集中在学校操场上,广播喇叭正放一首歌,是才旦卓玛唱的——  唱支山歌给党听,  我把党来比母亲,  母亲只生了我的身,  党的光辉照我心????  
  C  奶奶的担忧成了事实,开学头一天,我就被大年纪同学欺负了。开学典礼刚结束,我和面包、来宝和黄毛朝学校往外走,秃子比我们大三岁,他留过两年级,仍在一年级,他不愿上课,想跟我们一块儿回家。迎面进来一拨学生,看样子比我们大,为首的一个高个儿,长得白白胖胖,他盯上我,冲我走过来,其他人“呼拉”一下把我们围进一个圈子。秃子好象很怕为首那人,低声下气叫人家一声:白蛋!旁边有个学生搡他一把,说:白蛋该你叫吗?他是我们老大,滚一边去!秃子真滚出了圈子。白蛋忽然拽住我脑后的小辫冲他那伙人说:他跟丫头片子赛的,还梳小辫儿?嘿,小子,你到底是女的还是男的?我不敢搭腔,用手捂住被他揪疼的小辫,周围一片起哄声:白蛋,给他揪下来,让他变成男的!  广播喇叭里,才旦卓玛还在动听地唱——  旧社会,鞭子抽我身,  母亲只会泪淋淋,  共产党号召我闹革命,  夺过鞭子,抽敌人  夺过鞭子抽敌人????  白蛋用力揪我的小辫,我感觉小辫像要脱离头皮那么疼。我挣扎着企图逃脱,但跑到哪儿,都被其他学生推回白蛋近前。系小辫的红头绳扯掉了,辫子散开来,一根根头发纷纷坠落。我又疼又怕,就蹲地上“呜呜”哭起来。这时,元兴公寓的女孩儿挤到我和白蛋中间,她对白蛋说:你放手,不许欺负人!她与众不同的普通话,显得十分鹤立鸡群。白蛋不撒手,惊讶地望望胆敢搅他好事的女学生:嚯,哪来的京片子丫头,敢管老子!女孩儿理直气壮:我叫宁慧心,一年级八班的。你再不放手,我去告诉老师,告校长!这招真管事,白蛋不仅松开我的小辫,忙不迭地率领那帮坏学生跑了。  我哭啼啼回到家,那副悲惨的样子叫奶奶心疼得要命,她只会站屋子里跺小脚囔:新社会了,还兴欺负人!你怎么不告老师?叫他们死嘎屁儿。我清楚一点,即便告老师,拿白蛋也没辙,他是学校出名的坏学生。而且白蛋更不会轻易死嘎屁儿。晚上,我溜进美丽姐家,很委屈地向她诉说不幸。美丽姐从抽屉掏出剪子,“咔喳”一声,剪掉我的小辫,说:我们根儿这会儿像真正男子汉了,谁都不怕了。我顿时感觉脑袋瓜后门清爽许多,蹦蹦跳跳地到奶奶面前显摆。奶奶见了,大惊失色,二话不说,拽起我找美丽姐兴师问罪。她以我从未见过的发怒样子,冲着美丽姐怒吼:你是根儿的什么人,凭什么剪掉根的命根子,他要有个灾病的,我跟你没完!美丽姐不甘势弱,跟奶奶矫理:刘奶奶,你这是老脑筋,封建迷信。根儿多大了,都成学生了,你还让他拖个小辫子,像话吗?  两个爱我的女人,因为我的小辫子吵得不可开交,谁都不肯退让。瞎姥姥在一旁劝了这个,又劝那个。末了,奶奶理屈词穷,拉起我往外拽。我一把甩开她的手,扎进美丽姐怀中。我撒娇般地说:我不跟你走,我跟美丽姐睡。美丽姐就想气奶奶,搂紧我说:对,今晚跟姐姐睡,我给你讲童话。对于我的背叛,奶奶既吃惊又痛心,抹着眼泪消失在门外。  躺进美丽姐的被窝,和躺在奶奶身边是截然不同。美丽姐的被窝香喷喷的,美丽姐的身体白皙光滑,像缎子被那么光滑。她的胸很鼓,用洁白的胸罩裹得天衣无缝,手一碰,又软又有弹性。她打一下我的手,吓唬我说:不许碰,更不许看,背过身去!要不你的眼睛就会瞎。我很怕眼瞎,赶紧扭过身,紧闭上眼睛。美丽姐吃吃地笑着,从背后搂着我。柔声细语地讲起一段段童话故事,直到我昏然睡去。  
  第二天一早,美丽亲姐把我新发的课本全包好书皮,整齐地放在我枕头旁边。书皮是用《大众电影》杂志封面包的,鲜亮的硬纸,上面尽是电影演员的肖像。美丽姐不光爱看电影,还订《大众电影》杂志,订了很多年,一本本积累起来,拿绳子捆好,整整齐齐存放被阁子上。我上学后从一年级到四年级所有课本,都是美丽亲姐用她心爱的《大众电影》封皮包的,直到1965年她发生一件不该发生的事。  我背着书包,书包里装满美丽姐包着书皮的课本去上学,走到天井,秃子手拎书包等在那儿,瞧见我便说:根儿,从今儿个开始由我护送你上学,看谁敢欺负你,我揍扁他。我纳闷,问:凭什么你这么好心?他嘻嘻一笑:你奶奶给我两毛钱。  我抬头,见奶奶站立家门口,眯缝两眼盯着我们。  第五章 男茅房闹鬼  我们胡同的茅房是如今多么富有想像力的人都难以想象的,时隔几十年后,我常做恶梦时梦见它,并且每每被吓醒过来。  茅房藏在一条狭道深处,没有门。穿过黝黑的过道,拐个弯,仿佛走进废弃的矿井,在一片空地上,挖了四个坑和一条尿沟——这就是大杂院的男茅房。进到这地方,首先撞见的是刺鼻的恶臭,臭到极至是一种令人作呕的辛辣。脚下踩着湿乎乎的东西,不知是屎是尿,蹲在茅坑上,眼前尿沟里蠢蠢爬动的是蛆虫。这并不算完,你在发泄的过程中,还要当心茅房顶时不时滴下的可疑东西,因为二楼是女茅房。难怪到现在我还记忆犹新,少年时的茅房简直就是一个恐怖的鬼故事。  大杂院男茅房的确“闹鬼”。奶奶跟七婶说闲话时,我洞悉男茅房闹鬼的起因。  度荒那年的一天,“傻大头”他爸爸叫他妈去张记切糕铺买块切糕,趁孩子们不在家,赶紧填完肚子去上班。“傻大头”他爸爸是房屋修缮队的架子工,长得身材魁梧、膀大腰圆。那时候盖房子搭脚手架,跟现在不一样。用碗口粗、十几米长的沙篙,横竖搭成架子,建筑多高,脚手架就架多高,建筑工人叔叔登在架子上施工。“傻大头”他爸爸就是搭架子的。每当工地开工前,架子工先搭架子,那几乎成了城市的一景,人们爱围着瞧,不是瞧热闹,是瞧架子工的表演。肌肉发达的架子工们,人悬半空,一只手臂挽住沙篙,旱子拔葱似地,单凭臂力将沙篙一寸寸提到空中,用很粗的铅丝固定在架子上。  干这种活儿,需要强壮的体魄和吃苦耐劳的精神。“傻大头”他爸爸很强壮,强壮人的肚子更强壮,需要更充足的食物填充。平时,“傻大头”他妈给他爸爸单独开小灶,他吃烙饼卷猪头肉,“傻大头”和他妈吃窝头就咸菜。不平等待遇取决于他能挣钱,能挣钱就是硬道理。所以,他想吃切糕很理所当然,“傻大头”他妈就从炕头褥子底下拿出仅有的二斤粮票和一块钱上了街。  
  “傻大头”他妈并不知道过不久会发生意外。她手心里攥着钱,步履匆匆地往张记切糕铺奔去。她心情迫切,抓工夫买回切糕,让爷们儿吃美,营养了,有力气地去工地捯沙篙,而且不能叫几个孩子瞧见眼馋。大街飘着菜色的薄雾,行人的脸也是菜色的。“傻大头”他妈走到切糕铺前,割了二斤切稿,热乎乎地捧手上,扭身往回赶。  这时,一股游行队伍浩浩荡荡开过来,挡住她的去路。那些人举着红色、绿色的纸旗,高呼“庆祝中国共产党八届七中全会胜利召开!”的口号,缓慢地行进。她心里急,生怕切糕撂凉,爷们儿吃下伤胃口不舒服,可又不敢横穿游行队伍。她焦急万分等候的工夫,一个蓬首垢面的男人撞她一下,她顿时感觉手上空落落的,切糕没了,让那脏男人抢走了!“傻大头”他妈呆怔片刻,立刻跺脚大呼大喊:抓坏人哪!抓抢切糕的!她尖细的声音被游行队伍的口号声所淹没。“傻大头”他妈一屁股坐地上伤心地大哭,直哭得游行队伍走尽。好象那脏男人抢走的不是切一块切糕,而是她的一条命。  两手空空回到家,首先遭到“傻大头”他爸爸的一通臭骂和一通臭揍。等爷们儿走后,她双眼直勾勾地坐炕头儿呆想,越思越想越窝囊,越想越觉着活着没意思。她寻根儿麻绳,就去了男茅房,登上尿池边沿拴好绳子,脑袋往绳圈一伸,两腿悬空,不消半个时辰就吊死了。大院的人弄不明白,“傻大头”他妈为什么不选女茅房或别的什么地方上吊,偏偏选择男茅房,这几乎成了我们大杂院的历史之迷。从那儿以后,就传说男茅房闹鬼,有人夜里瞧见男茅房尿池子旁边,站个披头散发、穿一身白的女人。背着身,身影很像傻大头他妈。  我不敢去男茅房,不光夜里,白天也不敢去。自从奶奶付钱雇秃子当我的保镖,每当我想拉屎撒尿,便理直气壮地拽他陪我。秃子不憋得慌,老大不情愿。那天夜晚,我憋得难受,硬拽他去。到男茅房门口,秃子说,你先等会儿,我前去探听虚实。他钻进去不久,又大呼小叫地跑出来:妈呀,可吓死我啦。我瞧真真的,傻大头他妈站尿池那儿,呲牙咧嘴冲我乐!我可不敢进去了。后来,我再让他陪我上茅房,他死活不肯。我找他赔钱,把奶奶雇他的钱还我。秃子不服气:你他妈x的耍赖!你奶奶要我陪你上学,别说管别的。我管天管地还管你拉巴巴放屁!我说:你敢不管,我让奶奶不给你钱。秃子急了,说:行行,往后白蛋揍死你,我一边看乐。我怕白蛋,不再吱声了。  后来,我想到了元兴公寓里的茅房,在那个女茅房里我认识的宁慧心。  傍晚时分,我憋得难受,独自溜出胡同,跨过马路,朝对面的元兴公寓走去。暮色沉降下来,氤氲着鸟市大街。西边天际,一轮浑圆的落日悄悄垂低,乍看像一个瘫软的鸡蛋黄。晚霞刚刚燃起,万花筒似的变幻着形态。几只蝙蝠“吱吱”叫着,掠过头顶向天空深处飞去。这时,路人多起来,行色悠闲地奔向各自的家。我轻轻走进元兴公寓,往右一拐,就到了我曾经去过的女茅房。里面没有人,安静得像个世外桃园。  元兴公寓的茅房不像我们胡同的茅房那么臭气熏天,连苍蝇都见不到。我脱了裤子,在中间的茅坑蹲下,独自享受这里的干净和宁谧。  门“吱哑”一响,进来个走路轻轻的女孩儿,和我般般大,她紧挨我蹲下。起初,我们谁都不曾留意谁。我挺无意地朝茅坑里边瞧一眼,她发话了:那孩子别瞧!拉屎不能瞧,写字不能描。我正才抬眼望她,呦,认识!她就是那天在学校白蛋欺负我时拔刀相助的女孩儿。她也认出我,马上提着裤子站起来,满面怒气地质问我:咦,你是男的,为什么进女厕所?我的脸发烧,闷着头不吭声。她又说,你不在你们胡同上茅房,来我们这儿干吗?我不说我们那儿的男茅房有鬼,我说:我们那儿脏,你们这儿干净。她问:那孩子,你叫什么名字?我说,我叫刘根儿,你呢?她说:我记住你啦,上女厕所的刘根儿。我叫宁慧心,咱们是同学。明天分班,我在一年八班,你分几班?我说:我也在一年八班。可能看到我喜出望外的样子,她兴趣索然,只“哦”了一声,然后系上裤子就走了。  我依旧蹲在茅坑上遐想:要是跟她是同桌多好,就像今天在女茅房里这么挨着。  
  第六章 茅房认识的女孩儿    A  分班那天,我真和宁慧心同桌,她靠窗户,我靠外。  跟我一胡同的有江来宝、熊建国(外号黄毛),章瑞琪(外号面包)包括秃子,他的学名叫叶大元,曾经蹲过两年班,第三年凑巧留到我们一年级八班。班主任赵老师说,叶大元不能再留级,连续留级三年,学校就开除学籍。秃子背后骂赵老师:瞧她那副德行,长得跟小日本胖翻译官似的。他为泄私愤,上课时,在作业本上画挺机关枪,枪口喷射着火舌,“突突突”――秃子唾沫横飞地模拟机关枪扫射的声音,铅笔划出子弹愤怒地朝讲台方向扫射。老远的赵老师质问他:叶大元,你上课不听讲,在底下‘突突’什么?秃子蛮不在乎地搭腔道:我画画儿。赵老师说:上语文课画画儿?你成心捣乱是不是?秃子说:我没捣乱。我画中国打小日本怎么啦?我就恨日本狗汉奸胖翻译官!秃子私下给赵老师起的外号,同学们都知道,教室腾起一片起哄声。秃子特别得意。赵老师气得满面通红,她冲下讲台,拉起秃子满是鼻涕残迹的袄袖往外拽:你给我出去,别在这儿影响其他同学听讲。秃子拨拉开赵老师的手,雄纠纠气昂昂地说:走就走,你少拽我啊。他嘴里的“突突”声,又念念有辞地变成“操操操”。  赵老师个子矮,并不算胖。她脸色黧黑,戴副酱油瓶子底那么厚得眼镜,腮边有个很醒目的痣。教我们那年,她已经二十七八岁,却连对象都没有,大约跟她的貌不出众有关。但她的嗓音非常好,说话像夜莺歌唱,如果她教音乐课,肯定比音乐老师“大酸梨”强一万倍。我喜欢赵老师,因为她独具慧眼,对我好。开学不久,她派我负责收敛同学的作业和电影票钱,还把一个领窗户帘的牌牌儿交到我手中。我们教室西晒,热天的时候,太阳照得同学们睁不开眼睛,坐不到一堂课,便汗流浃背。学校做了一批蓝色遮阳窗户帘,由每班派代表负责去学校教务处去领,我是我们班的代表。别小看那个领窗户帘的牌牌儿,它代表一种荣耀。赵老师给我的荣耀还很多。一年级下学期,她指定我加入无比光荣的“共产主义儿童团”,左胳臂佩戴着印有五星和火炬的肩章。秃子他们全没加入上。宁慧心羡慕地说:你进步快,我要向你学习。  我被赵老师另眼看待的主要原因是我学习不错,语文、算术门门100,比宁慧心学习出色。一年级期中考试拿了第一,学校在操场召开表彰大会,我上台领过奖励:一本《刘文学》的小人书和两支铅笔。铅笔被秃子抢走一支,我追他要,他理直气壮地说:我你妈白陪你上学、保护你,替你打架?你学习好,进步快,有我一份功劳。期末考试,我又拿了全班第一,马粪纸封面的《记分册》上,一共有十几个100。赵老师通知大家,晚上召开暑期家长会,要求全体同学的家长都要来。那时,奶奶已经下不了楼,无法参加我的家长会。放学后,我赖教室不走,赵老师说:刘根同学,还不回家通知你的家长晚上开会。秃子正背书包朝教室外走,听赵老师问,就起哄似地说:刘根他没爸没妈,石头缝里蹦出来的野种。赵老师明白几分,抚摸我的头,说:你留下帮我布置会场吧。同学们走尽时,我发现宁慧心也被赵老师留下,我偷偷问她:你跟我一样,也没爸没妈?她骄傲地扬起头说:我有妈妈。我挺纳闷地问:那你妈妈哪?为什么不来开家长会?她更加骄傲地说:我妈妈晚上有演出,来不了。从那时,我才知道宁慧心的妈妈是唱戏的,唱一种叫做北方越剧的戏。  
  继续继续
  家长会散了之后,大约八点多钟的光景,电线杆子吊着的灯泡散发昏黄的光晕。我和宁慧心并肩走出学校,走到鸟市大街上。夏天昼长夜迟,天浅蓝浅蓝的,西方天际燃烧一团烈火一样的云。宁慧心指指火红的云彩,惋惜地说:哎呀,又是火烧云,今天晚上下不了雨。一进入夏季,我们天天盼着下雨。天不下雨,酷热难耐。尤其呆在憋屈、狭小的屋子里,仿佛封闭进蒸笼,闷热和潮湿,让你像狗一样张大嘴都喘不过气。马路两边早已坐满乘凉的大人和小孩,他们把家里的躺椅、马扎儿支到街上,有的抱出床板和长凳,在马路边搭床。整条鸟市大街真如一个露天的家。  我尽量延长和她在一起的时间,就挖空心思找话碴。我问她:你妈妈真是唱戏的?她纠正我说:当然,我妈妈是人民演员。我说:你带我去看你妈妈唱戏不用花钱吗?她说:从后台进就不花钱,哪天我带你去。我说,好呀,咱们俩拉勾儿。她撇一眼我蜷起的小拇指,说瞧你,指甲那么长,手那么脏。我自己瞧了瞧,指甲是很长,里边藏着黑泥,便不好意思藏到身后。宁慧心忽然说:你瞧哇,是章瑞琪他们!我得回家了。说完,她扭身拐进元兴公寓的大门洞。  黄毛、面包、来宝、秃子穿着裤衩,光着脊梁,各自手拎个蒲包,朝我这边跑过来。秃子的光头顶上密麻麻爬满汗珠。他对我说:根儿,跟着我们拣瓜子去,‘永记’那儿吃西瓜的人特别多。这是我们这群孩子夏天的“作业”,每逢天色暗下来,我们就集合一块儿,拿着浦包去捡瓜子,捡回家,晾干了,明天卖给废品店换几毛零花钱。我扭头望一眼消失在元兴公寓中宁慧心的身影,参入秃子他们捡瓜籽的队伍。  “永记”干果店灯火通明,一中年售货员挥舞西瓜刀,一边切西瓜,一边用他洪亮的嗓门喊叫:“三白大西瓜,一毛一块儿????”我们跟随秃子屁股后面,拎着蒲包,在吃西瓜人的一条条大腿缝隙钻来钻去,拣着地上的瓜子。瓜子落雨一般,从吃瓜人口中吐出来,纷纷坠下,落地上活蹦乱跳。我们逮蛐蛐那样扑过去,抓手里,滑腻腻的,然后丢进蒲包。一拨儿吃完西瓜的人刚走,会又来一拨儿,我们闲不住,很快能装满半蒲包瓜子。倒霉的时候,就一个人吃瓜,瓜子落下来,四五只小手上前抢,瓜子没抓到,却抓住了谁的脏手。手背抓出条条血道子。这无法避免出现纷争。谁都认为那粒是自己先抢到的,互不相让,先吵,然后骂街,末了干脆通过武力解决。一方把另一方摁倒地上,连踢带打,挨揍的鼻青脸肿,被迫放弃那粒瓜子。那晚来宝挨了秃子一顿揍,他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心不甘地说:秃子,我告你妈妈去。得胜的秃子把那粒用血汗换来的瓜籽丢进他的蒲包,朝走老远的来宝喊:有本事你去找,我不怕!一晚上瓜子能拣一斤二斤的,洗净晾干,能换五毛钱。虽说来宝打不过秃子,可他拣瓜子很在行,而且常有意外收获,他趁卖西瓜中年人不注意的时候,顺手牵羊地“拿”来一瓶“山海关”汽水,让给我喝一口。我胆怯地问:你偷的?来宝夺过汽水瓶,气哼哼地说:偷多难听,这叫‘拿’。你懂么,拿!他又让我喝一口,然后讨价还价说:“根儿,明天小组学习你得让我抄你的作业。”  
  我们那时候上学不像现在的孩子那么紧迫,上半天课,就四节,下午集中到学习小组做作业。  学习小组的组成很简单,就近住的四五个同学自愿组成,其中必有一个学习好的同学担任组长,小组的地点大都选在哪家房子大,人口清静。面包他家只有两口人,赵老师在课堂上征求他的意见说:章瑞琪,你家放个学习小组行吗?面包好象挺乐意,又装做不乐意地样子说:那我得回家问我妈,我妈说行才行。同学们借机起哄,囔着:面包,上学也带你妈妈来吧。老师笑了笑,对面包说:好啊,明天我听你准信儿。第二天,面包到办公室跟赵老师说:我妈答应行,但得让宁慧心同学进我们家的小组,让刘根当组长。我妈还说要谁都行,就不要秃子,他太淘。面包家的学习小组就这样决定下来的,我当组长,组员有宁慧心、面包、和来宝,除去宁慧心,剩下的都住在慎益里胡同。秃子没人要,每天晚上到我家抄我的作业。他恨面包,咬牙切齿地说:看我哪天不整治整治这小子,叫他知道马王爷三只眼。  班主任赵老师规定学习小组必须坚持作息时间,下午两点钟开始,四点钟结束。有时作业留的少,一个钟头就完成了。剩下的时间干什么呢?玩呗。童年游戏中,适合男女同玩游戏是“逮木头人”:经过拼“剪子、包、锤”,决定输赢,谁输谁逮人,其他人跑,他追,将要追上时,被逮的人喊一声“木头人”,站住不动,逮人的就徒劳无功,再去追别的人。“木头人”需要被人解救,才能恢复功力,解救的方式很简单,别的人拍他手一下,他就立刻恢复功能。如果所有被逮的人全部变成“木头人”,那么逮人的胜利,下一个倒霉蛋再从“木头人”中选。宁慧心终归是女孩儿,跑不快,常常头一个沦为“木头人”,她不必着急,我、面包、来宝都争先恐后去解救她。拍她手一下的感觉真美妙。这种违法游戏规则的作法,常常造成“全军覆没”,但我们痴心不改。玩到四点钟,我意犹未尽地宣布:“散组”。宁慧心背起书包,她脸蛋就红红的,额头沁出汗珠,朝我们挥手告别。仨男孩傻瞪瞪地望她走向胡同的背影,谁心里都琢磨伴她走一程,却说不出口。  
  B  第二年夏天,我把荣耀全糟蹋了。本来我内定第一批少先队员,赵老师找我谈过心,要我积极表现,争取当上中队委。  二年级放完暑假一开学,全班同学一个不落地重新坐到原先教室,秃子这回终于没留级,赵老师仍旧是我们的班主任。那年夏天特别热,毒日头像电熨斗一样烘烤着靠窗户一溜坐的同学。赵老师叫我拿牌儿去教务处领窗户帘。暑假光顾贪玩,忘掉那个代表荣耀的牌牌儿。我把书包翻个底朝天,竟没找到那小小圆牌儿。急得我浑身冒汗,湿透白衬衣。赵老师走近我,问:领窗户帘的牌呢?我羞愧地说,丢了,不知道怎么丢的。赵老师很生气,立即招呼靠窗户坐的两排同学,全部挪到中间的座位。“刘根同学不许挪,他应该为他缺乏集体主义精神的错误受到教训。这是对我马虎的一种惩罚。同学们“哗啦啦”地纷纷离座,挤到中央两排座位,唯独坐我身边的宁慧心纹丝不动。赵老师问她:宁慧心同学,你为什么不听话,不挪座位?她假装没听见的样子,把脸朝向窗外。在那个阳光暴晒、燥热难耐的上午,她整整陪我晒了四节课。宁慧心为什么陪我挨晒?还用问为什么吗?我十分感动,竟然忘掉了丢牌儿的耻辱。  紧接着,我又犯了错误。在班里我管敛看电影钱,一次,学校组织观看电影《铁道游击队》,学生场五分钱,全班四十多人,我敛了一大堆钢蹦儿,统共有二元多钱。课间休息时,来宝和面包拉我去操场玩。我将钱往书箱里一塞,就跟他们向操场跑去。上课铃一响,我匆忙回到教室,却发现书箱空空如也,那两块多元的硬币不翼而飞。当时我吓坏了,脸色煞白。钱丢了,我赔不起不说,在赵老师和同学面前多丢面子!放学后,赵老师叫我去办公室,问我怎么回事?我实话实说:丢了,不知怎么丢的。赵老师气歪了脸,数落我一句:又不知怎么丢的,你真笨!我从未见过她这样朝我发脾气。  我委屈地哭丧着脸离开办公室,迎面围过来秃子、面包和来宝。秃子说:告你,我可没拿?面包、来宝也洗清自己:我们都没拿啊。放学回家后,我不敢把丢钱的事告诉奶奶,独自愁得连饭也吃不下,坐在胡同口的便道芽子上发呆。苦苦思索怎样才能找回那丢失的钱。宁慧心悄无声息地走近我,将一卷东西掖进我的口袋。她嗔怪地说了句:这回别再丢啦。我掏出那卷东西,原来是一卷钱,全都是一角一张的,一共两块五。我惊诧得目瞪口呆,打算感激她或跟她说什么时,她已经匆匆走过马路,闪进元兴公寓的穹形门洞。  那年“六?一”儿童节,学校第一批少先队没有我。秃子他们热情地围住我,好象祝贺我说:你现在跟我们一样,也没加入少先队。我心中就有气:谁跟你们一样,我是好同学,你们是坏同学。宁慧心戴上了红领巾,而且她胳膊上戴上“两道儿”,中队长。鲜艳的红领巾配她洁白的衬衣,格外醒目。还有她左臂佩戴的中队委标志:白色的布,缝着两条红色的扛扛。本来它们都该属于我。  心里酸溜溜的,皮笑肉不笑地向她表示:你进步比我快,我要向你学习。她不时瞟瞟胸前的红领巾,脸蛋绽放灿烂的笑容,说:没关系,刘根同学。我帮助你进步,当你入队介绍人。哪天你来我家,我们谈谈心。她的邀请对于我来说,是个振奋。这样的荣誉比红领巾更具有诱惑力。  
        您好我是榕树下编辑夏氲茶,请问有没有意向签约榕树下,文章会得到更好的发展,我的Q是,希望与您详谈
    :)
  期待下文,向作者致敬
  我说过宁慧心的家住在元兴公寓,那里是慎益里孩子们既憎恨又羡慕的地方。  宁慧心家住3号,就是左面一排楼的第三个门栋。她拿拴脖颈处的钥匙旋开门,那扇很厚的木门上半截分成四块彩色玻璃,外边装着黑色铁护栏。进大门朝里穿过一段甬道,由于光线暗淡,根儿仿佛在电影院那样辨别不清周围的景物。只觉着拐弯上了楼,楼梯是木板的,踏上去会发出“咚咚”的声响。当眼睛能够适应黑暗时,我俩已站在一扇房门前,宁慧心拿钥匙开了门,走进一间宽敞的大屋子——不用说,这就是她家啦。  房间很明亮,犹如刚散场电影院。每家都有各自不同的气味,她家的气味很像檀香皂味,香腻腻的很好闻。房间的家具古色古香的,古色古香的大床,古色古香的衣柜,古色古香的书架。书架靠墙一大溜,里面满满当当全是书。我情不自禁地被吸引过去,拉开玻璃门,就伸手拿书。“刘根,不许你动!那是我妈妈的书。”宁慧心尖叫一声,吓得我把刚拿到手的一本书掉地上。她奔过来,拣起地上的书,爱惜地用干毛巾擦拭干净,重新放回原处。  我弄个大红脸,很窘地站原地束手无策。大概宁慧心发觉她过分了些,就哄小孩般地说:“你看你的手,多脏,指甲都是泥。你洗一洗,再看书行吗?”话音未落,她拉我到洗脸盆前,把我的双手摁到水里,说:“洗呀,洗干净点儿。”手往水里涮了涮,就拔出来,用毛巾擦。她说,“不行,你这叫洗手哇,光沾一沾。得拿香皂搓。得了吧,我给你洗。”索性,她摁住我的手,用香皂在我的手心手背来回搓,肥皂泡像棉花一样胀起来。然后,她用水反复冲洗。等手洗干净了,洗脸盆里半盆泥汤,我的手有了一股檀香皂的气味,一直存留好些天。后来我工作了,自己能挣钱了,我就开始买这种檀香皂使,直到市面上根绝了这种产品。  我在她家书桌的玻璃板底下,发现两张照片,一张是她妈妈,浓妆重抹,穿着便装。另一张是个军人,四十多岁,胸前挂满奖章。乍瞧比她妈妈老得多,丑得多。宁慧心指着照片上的那位军人,说,他是我爸爸。我说:你妈妈真漂亮。你爸爸老,像你爷爷。她不爱听:胡说。我爸爸就是我爸爸,怎么会是我爷爷。我又说:唉,我从未见过你爸爸哪?宁慧心立刻垂下眼睑,忧伤地说:我也没见过,但他就是我爸爸。别东拉西扯啦,咱们说正事。我问:说什么正事?她说:你想不想参加光荣的少年先锋队?想不想革命接班人?我说:当然想啊。  她说:你想加入光荣的少年先锋队,首先应该听党的话,学习好,表现积极,严格要求自己,不能马马虎虎。我点头。她又说:还有一点,你不能再进女厕所,去你们胡同的男厕所。这是考验你是不是封建迷信,是不是毛主席的好孩子。  这有什么难的?我全答应下来。
  谢谢大家:)
  C  我兑现了自己的诺言。一次没去过元兴公寓的女厕所。当然更不敢去大杂院的男茅房。实在憋不住的时候,我就潜入马路对面的南市旅馆。那里的厕所比元兴公寓更干净,尿池铺着洁白的瓷砖。我在学校的表现更加突出,上课认真听讲,考试门门100分;放学后主动留下来打扫班里卫生。秃子骂我假积极。不管真积极还是假积极,我绝不辜负对宁慧心许下的诺言。  二年级下学期,我加入了光荣的少先队,那次,班里戴红领巾的特别多,连面包和黄毛都有,学校特地在南开区体育场召开大会,老队员给我们戴上红领巾。我的红领巾是宁慧心亲手系上的,她和我面对面站着很近,我可以闻到她身上一股檀香皂的香气。我的心就很没出息地怦怦跳个不停。然后,我们高唱着革命歌曲列队走到大街上。  我们要做雷锋式的好少年,  歌声嘹亮,步伐矫健。  我们要向雷锋叔叔那样生活,  为了共产主义的明天。  热爱集体,毫不利己,专做好事,不怕困难,  毛主席的教导永不忘,  雷锋叔叔永远活在我们心间。  他是我们的好榜样,  鼓舞我们永远向前,永远向前,永远向前????  红领巾飘扬在胸前,我们雄纠纠气昂昂地前进在尘土飞扬的马路上。秃子和来宝的面孔猝然闪过。当时他俩站在马路边,秃子双臂环抱前胸,满不在乎地冲我们冷笑。来宝抹着鼻涕,害臊地将小脑袋瓜藏到秃子身后。  共产主义理想种子一样播在我们心底,它像看得见摸不着的明天。我白天想,夜里盼,备不住哪天一觉醒来,共产主义突然实现,共产主义究竟什么样,我想象不出来,反正是光辉灿烂的。秃子对共产主义理解得深刻,他说,共产主义好,到那时人人吃不愁喝不愁,穿着漂亮的衣裳,不用花钱地进入高级饭馆随便胡吃海塞,买东西用不着粮票布票油票肉票麻酱票棉花票肥皂票,白拿!为了早一天实现共产主义,我们要像雷锋叔叔那样,做好事。我们几个异口同声地问他:好事怎么做?秃子:听我的,响应学校号召,拣废钢铁献给国家。从此,这个“白牌”留级生,成了我们的头领,每当放学或学习小组解散后,他率领我和大块走街串巷寻找钢铁。那时,全民都在拣废钢铁,废钢铁比金子都希罕。秃子有办法,见哪家门口盛垃圾的破铁盆子,趁人不注意,把垃圾往地上一扣,抄起盆子就跑。我们在背后气喘吁吁追他,说:秃子,这哪叫捡,纯粹是偷!秃子理直气壮:谁让他不献的,咱们积极替他献。  来宝单挑独干不追随秃子,他自有做好事的方式――除四害,讲卫生。左手拎着老鼠夹,右手举着苍蝇拍,时刻追寻四害的踪迹。可惜收获甚微,半个月没逮住一只老鼠。他跟我抱怨,说,怪呀怪呀,这么大的慎益里胡同,竟逮不着一只耗子。我幸灾乐祸:不如跟我们捡废钢铁吧。来宝轻蔑地撅起嘴,说,少在我跟前提秃子,我瞧不起他,有勇无谋。逮不着耗子没关系,我打苍蝇。我瞄准个地方――男茅房。那儿的苍蝇准多。我叮嘱他:当心啊,男茅房有女鬼。
  儿时淘气,几个半大小子经常在一起冲老头喊“今天星期六,明天遛海河,天津卫的小伙子干气老帮壳。老帮壳的腰像镰刀,老帮壳的手像烟斗,老帮壳的脑袋像个大气球。”喊完一般老头要追其中的一个人,其他人一哄而散,觉得特开心。  现在我也快成老帮壳了
  顶一个
  天下事有难易乎?  为之,则难者亦易矣;不为,则易者亦难矣。人之为学有难易乎?学之,则难者亦易矣;不学,则易者亦难矣。  楼主加油,那年花香飘过携新作《阿Q的天空》来顶,欢迎回访。
  看连载好着急,哪里能看到全文呀~
  就我们门口的事 比我得大十岁 是我们那茬孩子最大的那拨 挺有意思
  谢谢作者,你的这篇小说让我想起了少年时期。大舞台小学,我的母校,好亲切。而且我们是同龄人,说不定还是同学呢,呵呵。请继续,期待着。
  怎么下面没有了?继续呀
  不好意思,最近没来得及更新。谢谢大家的支持。现在继续!
  来宝不信邪,整天憋男茅房里拍苍蝇,从早到晚有打不尽的苍蝇,然后将苍蝇的尸体装进玻璃瓶,拿到赵老师那儿邀功。来宝最后一次打苍蝇损失惨重,他奋不顾身地扑打一只狡猾的苍蝇时,一脚踏空,很不幸地掉进茅坑。来宝他艰难爬出来,齐腰一下沾满黄灿灿的屎尿汤。他哈巴双腿,一步步走向天井,当时正值大杂院吃晚饭的时刻,来宝臭哄哄的坐在潮湿砖地上,敞开嗓门哇哇大哭。  面包做好事,险些丢条命。  深秋的一天,面包上街寻找好事,赵老师说过,好事遍地都是,就看你是不是个有心人,是不是忠诚。还真让面包瞎猫碰上死耗子,捡着一个钱夹,一个用牛皮纸叠成的钱夹。他翻翻里面,惊得心砰砰跳,钱夹装者粮票、布票和十几块钱。面包站在马路边东张西望,巴望着丢钱夹的人尽快出现,拉着他的手感谢他,夸奖他是毛主席的好孩子。那天刮大风,路上行人稀少,黄昏时,面包仍没等到失主。他饿了,肚子像破风箱那样咕咕叫。这时,一个穿中山装戴口罩的中年人越过面包,走几步又退回面包身边。他问面包:孩子,你在这儿等人?面包对这位说话和蔼的中年人举举手里的钱夹,说,我拾金不昧,等着丢钱的人来认领。真是好孩子,中年人抚摸面包的脑袋说,备不住丢钱的人着急,去派出所备案了。这样好不好,你继续在这里等,我呢,先把钱夹送给派出所警察叔叔,丢钱的人拿到钱夹,就会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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