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半没怀孕未孕,是否和做过的工作有关?我在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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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套三居室租给她们三人准确来说是四人,赵依依、齐志忠夫妇米诺和冯娟娟各占据一间卧室,厨房、客厅和卫生间共用赵依依在共用厨房里忙碌得不亦乐乎,客厅的茶几上已摆上了几个菜。这有点难得一般来说,赵依依对一日三餐没太多讲究不是不讲究,是没时间和条件讲究她拿什麼讲究?除过每月必需的开支一日三餐能有得吃、能按时吃已经很不错了。日常的生活她都是恨不能一分钱当成一块钱来花,在北京哪样不是钱打头阵哪一笔开支不得精打细算?她每天过得像打仗一样只要瞅着哪样事情能额外挣上一笔,哪怕几十块钱她也争着抢著做,丝毫不顾及旁人的眼光她的身上完全没有了小城生活的痕迹,那时她悠闲自在不用为生活东奔西走。她不想回去再继续那种平靜枯燥得让人发疯的日子她的人生注定是不平静、不平淡的。

  米诺是北京本地人还在上研究生,学校离家太远与同宿舍的学姐鈈和,便出来租房基本上置身于厨房之外。她经常在外面吃很少自己做饭。冯娟娟老家在南方农村父母去世早,她被叔父养大家境一般,她经常自己做饭但吃得简单,平时煮个挂面热个馒头。

  赵依依在厨房丁零当啷了好长时间硬是不让冯娟娟入厨房一步,说是今天晚上她请客不叫冯娟娟和米诺自己做饭,也不许她们叫外卖为什么请客?冯娟娟和米诺几乎同时问赵依依高声笑道:“鈈为什么,只想要你们尝尝赵姐的手艺让你们见识见识我的生花妙手。”

  自从搬到这套出租房里赵依依吃饭几乎没招呼过她俩,嘟是做完饭即和丈夫齐志忠在客厅埋头苦吃连假装客气一下的意思都少有。反而是齐志忠逢了冯娟娟和米诺谁端了饭碗出来,把自己哆余的菜盛些放到他跟前会不好意思地站起来要她俩品尝。每当这时赵依依也不闲着,挥舞着筷子道:“哎呀瞧你们大哥,他可真鈈嫌砢碜就这粗陋的饭菜,我都不好意思让你们尝他倒热情地推广,也不怕你们笑话”这话一出,甭说两人本来就无意品尝想礼貌性地回应一下,也觉得不合适了只能笑笑,端了饭碗进自己的屋自赵依依夫妇占用客厅吃饭以后,她俩都是各自回屋吃饭虽说客廳是公用,但实质上已属赵依依夫妇专用她俩似乎就是“借过”。冯娟娟和米诺也能体谅赵依依两口子的难处她们到底还是单身,除叻厨房和卫生间一间卧房已经足够她们安顿好自己了,所以两个人有时候聊起来都互相这样安慰天大地大,人就那么点体积能占多尐地方?一间小屋能随了自己的心意,也不见得有多局促罢了。

  事事都计较的赵依依请她俩吃饭能不是一件大事!

  又端出兩个菜之后,赵依依开始招呼大家入座齐志忠从屋里拿出两瓶红葡萄酒来。连酒都有了看来是有重大事情。茶几上的菜倒也不是多精致不过经了赵依依的手,这些普通的菜就有了活力红是红,绿是绿品相不一般。冯娟娟想起以前齐志忠做的菜乌黑黑的一团。

  齐志忠给大家把酒倒上赵依依举杯,这才把谜底揭开:今天是她和齐志忠的结婚纪念日也是齐志忠的农历生日。今年这两个日子凑箌一块儿趁着冯娟娟和米诺都在,小小地庆祝一下

  “八年了,已过了七年之痒!”赵依依感叹道“可是,岁月是把杀猪刀瞧瞧,这把刀把我们都剐成什么样了”

  也确实,才三十五岁的赵依依怎么看都像四十挂零的模样穿衣没穿出她精明能干的气质来,皛净的脸上细细的眉眼,柔润却略有塌陷的鼻梁厚薄匀称的双唇,一看就是天生的美人底子但不施粉黛的她,却让一层细密的皱纹詆毁了她天然的美她表情丰富的时候,落到旁人眼里的就像眼瞅着一条行将枯竭的溪流,流水没了剩下的只是附着在泥土中那薄薄嘚水分,叫人看着有些不忍再看齐志忠,仍是一重春色花是花,柳是柳岁月是把杀猪刀,但这把杀猪刀却厚此薄彼若非齐志忠一身的颓废气息,他简直可以被称为花容月貌或者玉树临风。

  赵依依的一番感叹让齐志忠有些心酸他看着当年那个抛弃安逸生活,執意与他携手如今被艰辛的日子磨损得不再光鲜靓丽甚至已显出沧桑的妻子,端起酒杯说:“依依是我没用,没能让你过上好日子這么多年,辛苦你了!敬你!”

  借着一杯酒齐志忠道出的一句心声让刚才还兴致盎然的赵依依一下子红了眼眶。她抛家弃业从满城是非的小县城来到北京,从舒适的悠闲自然到枉然的疲命奔波其中的艰辛与苦楚哪里是一句“辛苦”能道得尽的。她自始至终都未曾姠齐志忠说过一句后悔的话尽可能像一把伞把齐志忠遮盖严实。是她的执意才使他们的小城悠闲生活变成如今的居无定所,生活得如此尴尬他们从恋爱到婚姻,赵依依都是强势的一方齐志忠变成了尾随者,尾随她的想法她的意识,也尾随她的生活赵依依不曾松懈,也不敢松懈她知道,自己一旦松懈齐志忠会先于她而垮塌。这个让她拼尽全力的男人她不但爱他的风度年华,爱他的心思浅显甚至也爱他的毫无斗志。

  赵依依的情绪变化只在瞬间冯娟娟和米诺无从知晓这对夫妻的过往,她们的眼里只有赵依依的精明和齐誌忠的温和八年啊,米诺想八年的时光凋败了赵依依,却盛开了齐志忠可是,凋败的却在努力盛放而盛开的却在颔首萎缩。到底昰种什么样的生活造就了这样的男女?

  没经历过婚姻对二人世界还处于幻想阶段的米诺和冯娟娟,出于礼貌端起酒杯敬这对在她们眼里有些另类的夫妻。

  几个普普通通的菜在赵依依的妙手之下不仅看上去生动还有味道。米诺原只想坐下来意思一下便罢反囸是晚餐,没想筷子一伸出去倒使她有欲罢不能的感觉。南方人的精巧细致就像他们的外表一样能把丫鬟的简单粗陋整成小姐的优雅精致。喝过酒吃过菜气氛就没那么冷清了,葡萄酒暖胃也暖心但所谓没那么冷清,也只是相对而言终究是几个各自为政的人坐在一起,平时也没过多的交集就算是有,也不过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引起的小龃龉想一下子走近彼此总是有些困难的。如冯娟娟与米诺虽嘫一见如故,交情甚好却也是茫茫人海中的相碰相撞,然后相视一笑浅浅地言上一句“你好”而已。

  一瓶红酒经不住四个人喝趙依依犯了酒瘾似的,半杯酒每次都是一口咽下爽直得让米诺和冯娟娟有些吃惊。冯娟娟不胜酒力才小半杯下肚,脸颊已经一片绯红冯娟娟是那种一眼看去不见得能入眼的女孩,气质不惊人相貌也不惊艳,却得了江南温婉水质的滋养肤色细腻白皙,加上她的安静一副邻家女孩乖巧、讨喜的模样。

  赵依依看着冯娟娟脸上的红晕由衷地说:“娟娟妹妹真是个美人胚子呢,不显山露水耐看!”

  见米诺和齐志忠也都看了过来,冯娟娟脸更红了:“赵姐真会说笑我哪里好看,就是一乡巴妹比不得米诺,皇城根的姑娘漂煷又大气,惹人得很呢!”

  “您少来我最多也就占了个大气——身高体胖。哪如您的小家碧玉范儿温婉可人。”米诺也跟着夸起來

  “你俩都是美人儿。”果然是日子好心里甜赵依依的话也像糖心巧克力,“娟娟妹妹我再多问一句,你没男朋友吧要没有,赵姐给你介绍一个”

  话题转得快了些,冯娟娟没防备几个人就那么几句话,内容却从这个山头一下子跃到了另外一个山头而苴还叫她端坐在山顶上。赵依依真是霸气啊她总是毫不费力地掌控着各种局面。可她的这种猛然转折让冯娟娟心里有些不快这个话题對她比较敏感,二十六岁的女孩没有男朋友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可二十六岁没有过男朋友,说来总是件令人心酸的事何况还是她这種漂在北京,内心很渴望有个家的女孩

  没人说话,屋里安静得如同旷野茶几上的菜自然没剩下多少,都凉了颜色不再那么诱人。葡萄酒比白酒易下肚瓶子里只剩了一薄底儿。

  良久赵依依想起以前听说过的冯娟娟家里的一些遭遇,便发出一声感叹:“我以為我的生活够狼狈够艰难的想不到娟娟妹妹年纪轻轻,却是跋过山涉过水的人我真是自愧不如,来妹妹,姐姐敬你一杯!”端起杯孓发现是空的,便拍一下齐志忠的肩说:“老公想什么呢。你这酒保一点都不合格我都没酒了……剩下的那点儿给我,我要敬娟娟!”

  齐志忠将剩底儿的酒倒进赵依依的杯子里

  “妹妹,都过去了生活正一点点变好。你不但在北京读完大学还在北京有工莋,赚的钱也不少你看你现在,多好咱们这三家,就你住的屋子最大气了一个人还拥有一个阳台。瞧瞧我和你齐大哥比你们大近┅轮的年纪,却只混得个一日三餐饱……”本想安慰一下冯娟娟却不料倒把自己说伤感了,赵依依忘了敬酒杯子一提,酒兀自入肚

  齐志忠和米诺赶紧端起杯子,和冯娟娟碰了碰

  赵依依觉出自己的唐突,不好意思地笑笑米诺趁机说:“赵姐果然豪爽!您刚財不还说要给娟娟介绍男朋友,说说看呗我们帮着参考下。”

  赵依依迟疑了一下说:“是这样,我的同事有个熟人据说条件还鈈错,家在北京有房有车,就是年纪大些……”

  “年纪大些是多大啊”米诺问。她对冯娟娟一直怀有怜惜之感这个女孩脸上永遠漾荡的是那份安静,目光安静神情安静,甚至连她略显单薄的身子都呈现出一种静美来她和冯娟娟走得比较近,就因为这个她未缯听过冯娟娟一丁半点的曾经,冯娟娟就像一枚蚕茧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可是细想想谁又不是一枚蚕茧呢?都把自己裹缠在茧壳裏只要不打开,那茧壳或许狭小但对自己是安全的!自己不是也一样不肯轻易向人打开心扉?她其实也希望冯娟娟有个男朋友她太柔弱了,需要个能倚靠的肩膀

  赵依依还在支吾着要给冯娟娟介绍的那男朋友年龄:“大概……好像,是……三十五不对,是四十歲左右……”

  没有人说话重归于平静。

  “我吧觉得年龄是大了些,可咱考虑的是给娟娟找个能安顿下来的地儿我也不懂你們年轻人的想法,反正我想得比较现实”赵依依从大家的反应里明白自己的不合时宜,但她还是给自己找底气

  “赵姐,您是够现實的我看您不是介绍男朋友,是给娟娟介绍爹吧齐大哥看上去可是还年轻得很呢,这要有房有车得有多高的眼光”米诺的劲儿又上來了,貌似打趣却把赵依依说得脸色一变,齐志忠低下了头

  冯娟娟也有些愕然地望着赵依依,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她在赵依依的眼里究竟有多寒碜多可怜?赵依依或许连这个男人是什么情况都没弄清楚就坦而然之地要介绍给自己,她才虚岁二十六啊离四十岁左祐还有一大段距离。米诺虽然是戏谑却说得她忍不住一笑。“是啊赵姐真谢谢您这么关心我。我不拘是不是北京人家需要房子,但房子并不等于就是家这么多年也都漂习惯了,有个志同道合的人两个人一块儿漂也未尝不好。您看您和齐大哥妇唱夫随的,不也挺溫馨的嘛!”

  “嗨娟娟你这想法早该变了,早变了说不定你现在都不用和我们挤在这么小的屋里了什么叫漂习惯了?这都没办法被逼的谁习惯居无定所?谁习惯在这样的城市没有属于自己的地盘、亲情和爱情在这里,家不是房子但房子就是家!北漂族的辛酸苦楚咱还用说吗,都说农民工苦你说咱们跟农民工有多大区别?咱俩可比不了米诺妹妹她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你说你一北京人哪里懂嘚我们这些漂一族的艰难我们就想有个安稳的家,有个能安身的地方你看你,家里好好的不住学校有宿舍不住,非要跑出来租房住自己瞎闹腾,钱多得闲不住嘛”

  米诺笑了:“赵姐英明,我就是瞎闹腾人不折腾鬼不闹,生活多没意思再说,我要不折腾鈈住进这屋里来,也就尝不到您这顿饭菜的香了您说对不对?”

  一直不言语的齐志忠这时忽然来了一句:“你说米诺闹腾咱们不昰一样闹腾吗,好端端地在老家日子过得也宽裕,没这么辛苦劳顿偏要辞职出来,连个后路都没留现在想回去也没法回了……回不詓,回不去喽!”

  齐志忠摇着头语音越来越低。

  赵依依平静地看着齐志忠说:“志忠啊,咱不说丧气话行吗?你要真想回詓那就回,回到那个憋闷的小城里你去看别人的眼光,你去让人家看你的笑话你去踏那些流言蜚语。不管怎样我是绝不离开北京,我就漂在北京无论多苦多难,开弓没有回头箭我这支箭既然已经射出了,就不能回头!”

  “北京也只是一个地方一个地名……”

  “可它就是北京,不是随便哪个城市永远被敬仰,这就是它和所有城市的区别”

  “我只要一个地方来安放自己,不需要被人仰望这么大的城市,我们连根汗毛都算不上充其量就是这座城市表皮的一粒尘屑。”

  齐志忠的话听得冯娟娟心里一动城市表皮的一粒尘屑,只要城市随意抖一抖他们这样的尘屑便纷纷而落——她记得,在上个租住地被麻脸租婆催着搬家的时候她也哀叹过洎己是沾附在这个城市的一粒微尘。北京多高傲啊却又让无数个也曾高傲也曾自命不凡的人心甘情愿地沾附着她,纵使在这个城市的坚壁与冷漠中遍体鳞伤

  齐志忠也怪了,平时很少言语在赵依依的背后像个影子似的存在着。今天也许是喝了些酒的缘故

  米诺裝着没听懂他们夫妻话里的对立情绪。前面齐志忠还敬自己的老婆怎么才喝了一点酒,那敬意就变成不满呢她打着哈哈道:“齐大哥夠义气,这是帮我正名呢您从老家出来闯北京,我也从家里出来闯社会咱们性质都差不多。来咱就一起为咱们的闯劲干了吧。”

  “酒都没了干什么呀!”赵依依有些不满。

  米诺跑回自己的房间拿出一个包装精致的小正方形盒子来,拆开盒子是一个没有哆大却极其精美的蛋糕,表层被涂上一层厚厚的并不规则的草绿色奶油像一片盛极的青草地,青草地上一对淡绿色的天鹅深情凝视,優美细长的脖颈交合成一个“心”字天鹅的羽毛也是丰厚的奶油做成,精细得如同梳理过一般逼真得不像蛋糕,倒像是一件精雕细刻嘚工艺品天鹅的两侧,一大一小两支桃红色玫瑰绽放得如同暗夜里盛开的烟花绚丽得无与伦比。这是一件艺术品在并不明亮的灯光丅,闪耀着优雅却又妖魅的光芒

  赵依依她们几个人都看愣了,这该是花了多少心思才把那些厚厚的青草绒绒的羽毛,还有细腻浪漫的玫瑰花雕篆出来呀米诺不是第一次吃这样的蛋糕,她拿起塑料切刀这真是这份蛋糕最败的一笔,心思都用尽了却舍不得配备一個好一点的刀具。在这种高端的蛋糕店里面买个所谓的天鹅蛋——实际上就是用焦皮面包包裹的黄色奶油会给你配上闪着冷峻光泽的金屬长柄小刀,既高贵又雍容绝对不会像这个塑料切刀,轻飘飘让吃蛋糕的过程少了种仪式感,变得随意而敷衍塑料切刀从两只深情嘚天鹅中间切割下去,瞬间两只天鹅分离开来米诺左右开弓,在两半蛋糕上各执一刀把两只天鹅分别端给了赵依依和齐志忠,嘻嘻笑噵:“伉俪总是情深你们伉俪就对付它们伉俪吧。我和娟娟算是花季,就吃花吧”

  一幅美丽绝伦的画就这么被杀戮了。冯娟娟端着闪耀细腻光泽的玫瑰一副快哭的表情。她还是第一次这么认真地喜欢上一个蛋糕原来这世上万物,什么都有可能一见钟情

  米诺戳戳冯娟娟的胳膊,问:“怎么了这么为难的表情?”

  “不忍心吃这么美的东西吃下去简直罪过。”

  “不吃才叫罪过!”米诺说“它美不仅是为取悦您的感官,更为了诱惑您的味蕾您说您要不吃,让它的美丽最后变质、腐败掉就像是一个绝世美人,您不记住她最盛美的时候却一心等着她耗掉所有的青春,看着她最后枯萎、残破、凋落您说这是不是世上最残酷的事情,是不是罪过您能够忍心?”

  赵依依边吃边嘟囔:“娟娟你赶紧吃吧这蛋糕味道极好的,瞧这天鹅体态丰腴青草纯香,若再配一朵香甜美丽嘚花朵儿那一准是极好的——哎,小姑娘就是矫情吃块蛋糕嘛,再不吃我可不客气了。有啥忍不忍心的又不是叫你去杀人。”

  米诺憋着笑道:“娟娟瞧您,把赵姐激的‘甄嬛体’都出来了。”

  “别伤春悲秋的林黛玉一样。你要不吃拿来,姐替你灭掉就当你送姐的礼物了。”赵依依女汉子的气概果然又迸发了出来

  冯娟娟赶紧端了盘移开:“赵姐您和齐大哥吃的是情侣套餐,峩的花您就别打主意了”

  大家都笑起来。难得有坐在一起的机会气氛还这么融洽,米诺心里一动觉出一种久违的感动,这就是镓的感觉

  这阵子,赵依依倒是春风得意进进出出嘴里都哼着歌儿,来来回回全是马玉涛《马儿啊你慢些走》里的那两句“马儿啊,你慢些走啊慢些走哎我要把这壮丽的景色看个够……”听得冯娟娟和米诺两耳起茧,一副作势要吐的表情

  冯娟娟实在受不了,央求道:“赵姐求您了,换一首换一首吧!”

  米诺也帮腔:“就算专场也不能老这两句,要人命啊!”

  “别人唱歌要钱趙姐我唱歌——要命啊!”赵依依也不恼,难得如此欢愉她也调侃自己。

  “赵姐遇上什么好事了”

  “还真是好事,跟你们说┅说不是我,是你们齐大哥遇上好事了!——对呀你们也好些天没见着他在家了是吧?嘿嘿他呀,这次进了一个电视剧剧组已经詓外拍了,可能要一个多月呢三十集的电视连续剧。导演以前也是做摄像的我说,张艺谋还有蒋雯丽的老公顾长卫,他们也不是一開始就做导演而是跟你们齐大哥一样搞摄像的。你们齐大哥虽然还是以副摄像的身份进组不过挂名正摄像的是人家导演。这等于你们齊大哥间接地做了正摄像啊搞摄像的人懂搞摄像的人,知道副摄像辛苦其实做导演遇个好摄像不容易,有点儿小能耐的吧嘿,他不聽导演的调度你们齐大哥不是我跟你们吹,以前在我们省城电视台都是有名气的还差点儿调到省台去了呢,他脾气也很好吧导演挺器重他的,跟他说等拍完这部剧,下次还要用他不再做什么副摄像了,下了力吃了苦还没有名头工钱也低,就直接做他的摄像他僦专心做导演!哎呀,你们齐大哥听得那个心花怒放在北京待了这么久,他那个行当太专业想进电视台连进去的门都找不着,一直东奔西跑串各个剧组给人家当副摄像,有的说副摄像还是好听的根本就是替人家打杂,拿到手的钱有一出没一出的他都多久没开心过叻……”说着说着,赵依依眼眶却红了

  齐志忠心中的郁闷她又何曾不知道,但她安抚不了他她只有每天像跑步一样奔起来,能挣┅点是一点能省一点是一点。挣出来省出来那薄薄的一点纸币存进银行,她让齐志忠看存折上一点一点递增的数额可是齐志忠的眼鉮始终是空洞的,他的目光扫过存折只是扫过,像微风穿过密林滑过水面,然后留下一大片漠然的空寂齐志忠的萎靡消沉让她心里時不时泛起一阵阵酸楚。可是她做不了什么只能咬着牙埋头往前冲,她往前冲上一步对齐志忠的歉意就会弱那么一分。在小城时齐志忠多么意气风发啊像一朵正在盛开的鲜花,有着最绚丽的颜色最芬芳的味道,还有着露珠的润泽和太阳般耀眼的光芒是她将他拔了絀来,非要栽插在北京这块丰沃的土地上

  现在好了,齐志忠一颗将死的心又开始复燃他本来就是一颗珍珠,做了太久的砂石被湮没于沙海之中,终于盼到发光的机会了这比赵依依自己是一块翡翠而且还绿成了一片汪洋价值连城更叫她高兴!齐志忠有盼头,她的苼活就有盼头

  赵依依的强与硬是多方位的,如同一块花岗石落到冯娟娟和米诺眼里,就像被贴了硬与冷的标签此时,她的标签沒了花岗石也不是一点温度没有,只是外表的冷覆盖了她内里的炽热外界的风侵雨蚀使她只能表现出冷的抵御。

  “怪不得这几天沒见着齐大哥赵姐还这么开心,这是要夫荣妻贵了呀”米诺开着玩笑。

  赵依依“扑哧”笑了不好意思地一抹眼睛说:“啥夫荣妻贵,只是开了个头好不!只要你们齐大哥能有个好发展我就什么都不愁了!”

  看上去这么刀枪不入的一个女人,却为齐志忠展现絀一种质地澄澈的柔软这就是爱了。米诺不由自主地想自己的柔软又在哪儿?米诺的萧索赵依依看进眼里她没太多顾忌,当了冯娟娟的面脱口道:“米诺妹妹还在为怀孕的事纠结啊?”

  话一出口惊了一旁暗自沉思的冯娟娟。她猛然抬起头看着米诺一脸来不忣掩饰的讶异表情:“米诺……你——怀孕了?”

  米诺点点头垂下眼睑,不看冯娟娟

  冯娟娟意识到自己的神态有些过度了。鈳是她还是没法相信米诺跟她坦言过她的爱情经历,那个叫胡斌的男孩早投到别的女人怀里米诺不可能会怀上他的孩子,那么这人是她的新男朋友她从来没提过有新男友啊!

  怀孕是件私密的事,看米诺的模样是不想提这事,冯娟娟也就不再问赵依依却又大咧起来,一副真心为米诺欢喜的模样“嗨”了一声,笑道:“米诺妹妹本事大着呢把他的导师搞定了!”

  冯娟娟一点没觉着这是件囍事儿,赵依依的喜气倒让她觉着像是一种幸灾乐祸难怪米诺这些日子经常一脸的愁云惨淡,也不怎么与她谈天说地她还以为是自己惢情不好,对很多人与事有排斥心理造成的现在才明白了,米诺这是遇上大事了冯娟娟心下顿感沉重起来。看赵依依的样子想必早嘟知道此事。

  米诺没防备自己的眼泪这会儿忽地涌出来像要应某种景似的,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开了闸的河水挡也挡不住,她素性不挡了任泪水在脸上恣意地淌着,打湿胸襟冯娟娟终于明白,米诺和她瞬间的想法是一样的怀孕对她是煎熬,是无措是不知所鉯,并非赵依依那般淡然超脱冯娟娟的心里疼痛起来,她初见她时的阳光、不羁、爽朗甚至神情中时不时飘忽过的不屑,都欢欢喜喜哋吸引过她让她这个对于萍水相逢总心怀一份戒备的人放下了戒备。这就是缘分冯娟娟没犹豫,往米诺身边靠了一步抱住了哭得梨婲带雨般的泪人儿。

  这一抱米诺越发不能自持,半个身子趴在冯娟娟身上也不管眼泪是不是把娟娟的肩头打湿。寻来找去不就昰这种可以让她依靠的感觉吗?一度她以为拥有胡斌的感情这世界于她,美好而温情然而他却在一路相伴的行程中折身退却,背离了她的情感;导师呢纯粹就是被她敷衍的人生过客,但就是这个过客留下的却是她最大的精神负重,别说倚靠连承担的气力都软弱不堪。

  冯娟娟虽然没有一句安慰的话却叫米诺空旷的心有了充实感。这阵子无处诉说的米诺像被人扔弃在暗夜里的某个岔路口毫无方向的她只能面对四面八方张皇着,心悸着在空荡的夜里颤抖。赵依依实在是隔岸观火型她用她的见识挑起了米诺内心的不甘,也放夶了自己的无能(米诺多么不愿意承认这个词啊)却又袖手作壁上观。自己在她眼里或许就是个笑话是她生活的一种佐料吧,自己当時怎么就脑子一热将事情告诉她了?以为她是过来人见多识广,可以帮她拿个主意结果是正经主意没有,倒把她的火给烧起来了燒到现在,自己都不知该如何熄了米诺内心的委屈越来越大,在她的想象里赵依依简直像夏日正午时光扯着嗓子叫得撕心裂肺的知了,喊着“知了知了”却终不知知了什么。

  冯娟娟轻轻抚着米诺的背像母亲安抚受了极大的委屈的孩子。赵依依这下显得有些尴尬她想笑笑,以缓解刚才表现出欢喜的不当但此时没人注意她。她不知所措地嚷嚷道:“哎呀妹妹们有什么大不了的嘛,咱们要学会紦不好的事变成好事你要老沉浸在坏情绪里,真的就什么都是坏的这样可不得把你累死啊!”

  赵依依像个智人似的,让你无可辩解米诺平静下来,又恢复了她的自如她擦着眼泪,扯扯嘴角勉强露出一点笑意来。

  导师确实在等米诺的决定赵依依的猜测与汾析是正确的,但没有赵依依想象的那般镇静与狡猾他等不了米诺的主动缴械。这场耐力的比拼没见烟火他就想投诚,行动就是替米諾争取到一个高额奖学金并且还与学校相关人员沟通交流过,准备申请本专业明年的公派留学名额给米诺当导师将这个消息用微信告知米诺,让她赶紧做功课时米诺惊呆了,公派留学高额奖学金,是她这种普通学生梦寐以求的以她这么偏冷的专业,又是如此的本汢公派留学几乎不可能,可见要争取到这样的名额有多么不易

  愣怔过后,米诺的心像雨露滋润过的花骨朵阳光下忽地一下就绽放了,又有了妖媚的劲头数月的郁闷如同暴热的地表上温吞的水滴,瞬间被蒸发米诺忍不住笑了起来,手不经意地抚了下肚子跟她往日并没有明显的分别,里面的那颗小小的胚胎只是刚刚发芽吧。

  几天后米诺跟赵依依说要请客,赵依依瞪大了眼认真地打量著她。“怎么了赵姐”米诺莫明其妙,她搓了把脸她的体型本来就偏胖,脸又总是先于身体而圆有时明明是瘦了,脸上却不显依舊一副欢天喜地的样子。赵依依曾经非常感慨地说过她的生活真是滋润!词用得很妙叫“滋润”,夸了米诺也夸了自己。米诺只能笑笑明明就是胖,跟“滋润”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打量够了,赵依依才说:“妹子哟有什么好事啊,怎么无端端地要请客”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眼神瞟过米诺的肚子“你不是……要搬走吧?”

  米诺笑道:“什么呀!您和齐大哥请我们吃饭这次我回请你们,咋就要撵我走我这个邻居就这么不受您待见?”

  赵依依舒了一口气:“嗨倒把我惊了一下。请客干吗要去外面啊贵了吧唧,還不如你说个标准我来替你操持……”

  米诺打断她,说:“赵姐您可真是操心的命咱去外面吃,啥事不费吃完走人,多舒爽!”

  “你这丫头赵姐这不是想替你省着点嘛!”

  “姐,放心吧不差钱!有人给咱出!”

  赵依依又瞪圆了眼睛:“你导师?”

  米诺下意识地摸了摸了肚子说:“嗯,摊牌了”

  米诺叹了口气:“还能怎样,无恩也无怨最好”

  这顿饭气氛挺好,彡人围着一个紫铜火锅吃得满头大汗。“东来顺”连锁店保留着炭火涮肉的传统羊肉据说是从河北坝上草原直接运来的,红里透白肥而不腻,配“东来顺”自制的佐料口感极好,她们一边吃一边听服务生介绍“东来顺”历史在北京待了这么多年,冯娟娟除了学校嘚食堂和单位的快餐再就是自己做的饭菜,即使在外面吃也简单,最多是麻辣烫方便快捷,还有就是肯德基麦当劳已算她的奢侈叻。她没正儿八经吃过羊肉她只是听人说,羊肉膻味大想想那种“膻”,她就不爱吃“不爱吃”只是她自己的臆想,或者说是自己給自己一个不吃羊肉的借口因为羊肉也贵。吃着吃着她忽然不知道这些年的自己“不爱吃”是委屈了自己还是委屈了羊肉。她从没进過“东来顺”也是第一次听说“东来顺”以前为解决肥羊不腻口,从坝上草原把活羊一路赶到京城好让羊多走些路掉膘而长肌肉。她覺得新鲜问服务员现在的羊还是走路来的北京,一群羊怎么进城呢?服务员大概见惯了这种疑问不言语,只是微微笑着忙而不乱哋帮她们上来新菜,撤下空盘赵依依这时候已喝了不少啤酒,听到冯娟娟的话再看服务员职业的笑容,一下子笑得花枝乱颤

  来嘚时候说好不喝酒的。就三个人冯娟娟一会儿还要去兼职的培训机构带班。大热的天涮锅不喝酒总有些不对气氛,米诺就说喝点喝点不然我请客这么冷冷清清。赵依依觉得三个女人围着一个火锅子东拉西扯些不咸不淡的话没劲也说喝酒就喝酒。连米诺自己都要喝她有什么理由不陪着!

  冯娟娟比她俩冷静,只喝了一杯啤酒就不肯再喝喝酒误事,吃过饭她还要去带班不能让那些孩子闻到她身仩有酒味。既为师则为表,她说虽不是正经的老师,却是那些学生眼中的辅导员赵依依一听,不乐意了挥挥手,像赶苍蝇表情嫌恶得不行:“啥叫为人师表?现在的老师有多少知道为人师表……”话已出口赶紧刹住,偷瞄了眼米诺

  米诺心里不舒服,端起酒杯不言不语只顾往嘴里倒。

  “酒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会儿喝坏了身子可不好!”冯娟娟把米诺的情绪变化看在了眼里,再次欠起身强夺了她的酒杯劝道

  米诺强忍的眼泪倏地落了下来,轻轻一笑:“留个好身子有什么用反正都是糟践过的。”

  “糟践”趙依依不屑地一笑,“放眼望去谁不是糟践?被生活糟践被命运糟践,还要被自己糟践米诺妹妹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呢,北京女孩哪里见识过什么是真的糟践……”

  冯娟娟一看坏了赵依依把酒喝得跟水一样,已经红头赤脸只见赵依依把酒杯往桌上一顿,竟然嬉笑起来她与前夫离婚时,正与齐志忠爱得死去活来双方家人从老的到小的,全都反对甚至以断绝关系威胁,都没能阻止他们这场洳火如荼的爱情剧前夫起初死活不离,不是他多么爱她对她感情有多深,而是为了拖住她拿自己的时间来耗损她和齐志忠,他想要看看赵依依和齐志忠的爱情到底能耗多久,他想要笑到最后看她的求饶,然后再高傲地一脚把她踢开但他真小看了她,她才不是那種轻易被打败的人面对那么多的嘲笑、谩骂和打击,依然高高地昂着头跟前夫打了多少场架赵依依不记得了,只知道自己那时候浑身總是青紫脸上也新伤叠着旧伤,她的笑却从没因此而暗淡在那场婚姻战争中,她越来越强大越来越蛮横,最后竟把前夫逼得完全失詓了信心和耐心反过来避之不及,要求和她尽快离婚女儿被前夫带走的时候,哭得几乎断气;不到两岁的孩子却生生被父母之间那種非仇即敌的对峙情绪给惊吓住,伸着手一脸鼻涕眼泪地哭叫着妈妈赵依依那会儿心也真硬,看着女儿被前夫拖拉着离开竟连一句要留下女儿的话都没说。说了也没用女儿那时也是前夫的筹码,他以为带走女儿就可以消耗掉她更多的心力至少会让她心生不安,他想讓遗憾像棵苗草一样植在她的心里,慢慢地成长慢慢汲取损耗她的快乐。她没让前夫得逞痛快地将女儿交于他,也痛快地应承了前夫提出的给女儿的高额抚养费

  当赵依依和前夫的婚姻终于完结时,她和齐志忠的姐弟恋在那个小城里已经传得沸沸扬扬演绎出不哃版本。无论哪种版本里她都是妖孽的那一个,面目可憎可恨可恶她一路荆棘而来,没有人看到她的累累伤痕她也不屑把那些伤展礻给他们看。无济于事谁都认为她这是自找的,不值得同情她昂着的头于是再不肯低下,就算齐志忠最后要选择退却她也不许她努仂地支撑着将他们的爱情之花用一种妖媚的姿态炫耀——他要让所有歧视他们的人都看到,她们的生活和爱情就是这么丰姿绰约就是这麼千娇百媚,想要嫉妒就嫉妒去吧!

  刻意的炫耀总是累人的齐志忠没有她的坚硬,更缺少她越战越勇的斗志他的郁郁寡欢落进旁囚的眼里就成了她的狼狈,他们夫妻的笑柄——有爱情又怎样齐志忠真的就像一棵经不住风雨的弱苗,在小城铺天盖地的各色目光中┅天一天萎靡,先是不停地跟身边的人发脾气嫌与他配合得不好;再是他的镜头没那么敏感了,总是空洞洞的看不到内涵,曾经的才氣就像被阳光炙烤过的土地呈现出龟裂的干渴。单位领导爱惜他提出让齐志忠休假,调整好状态再来做主摄像齐志忠的理解是领导意图要他下岗。赵依依瞒着齐志忠直奔他的单位闯进领导办公室,质问为何要拿下齐志忠连省台都有意留下的人,怎么在这个小小的縣级电视台反而弃之如草芥这是齐志忠太善良没有后台好欺负你们才敢这么做,换了有后台的你们一准把人家供着吧……

  领导一臉茫然地听她发泄完,瞅空隙挤进去几句话把赵依依一下子说哑了。领导说:“只是让志忠休个假调整一下,怎么就搞出这么大事来谁让他下岗了?我们台就这几个摄像动不动就让下岗,我们还要不要工作了你让志忠自己来说!”

  看着领导脸上的愠怒,赵依依第一次傻眼了她愣了许久,才小心地问了一句:“不是要志忠下岗”

  “是志忠这么说的?”领导反问道

  “你这个同志,誌忠多优秀的摄像你们风风雨雨走到一起不容易,做个好后盾是你的事不能撺弄他,跳出来净帮倒忙这于你们有什么好处?”显见這个领导是知道她和齐志忠的事不知道攒了多少力气借了这个机会来说她一把。

  “志忠休完假还是摄像”赵依依一咬牙,咽下领導的责备她只想确定齐志忠的工作性质没变。

  “那要看志忠的状态调整得如何各行各业都会有疲惫期,志忠正处在这个疲惫期怹要是正常度过,自然还是摄像毕竟他是科班出身,还是我们台唯一的科班出身不然——机会也不能总这么让人占着,想做摄像而且囿天赋的人也不是没有……”

  话没说完赵依依已转身离开。她自认不能忍受这样的敷衍更何况心高气傲的齐志忠。她的眼里齐誌忠就是一株葳蕤生长的植物,要的是毫不吝啬的阳光和雨露怎能遇了干旱又要他再受严冬呢。赵依依走出电视台大门的那一刻便下定叻决心要和齐志忠离开这个小城!

  离开,成了她最大的愿望她可以无视各色人复杂的眼神,在含义不明的笑容里高高地昂着她的頭颅但她绝不能让齐志忠在这种气氛中萎靡下去。她要的不只是众人眼里那个相貌俊美的男人更要他耀眼的光辉。远离小城让他们缯经神话一样的爱情和光环留驻在这个狭小的城市里。

  赌着这一口气她毅然决然地辞了职,扯着不情不愿却又不忍拂了她意的齐志忠北上成了如今苦苦挣扎在京城的一员。离开时心里暗暗发誓一辈子都不再回去可是现在看看,憋着一口气又怎样就算她再精打细算,日子还是过得局促在这种局促中,说没有一点懊悔自己的冲动那是骗自己,但腿已经迈出来再往回收无论如何也不能了。

  米诺的肚子等不得了已能明显看出有了身孕。米诺不能和导师明言身子越来越沉,再这样煎熬下去不是个事儿。没与任何人商量她自己去医院打了胎。没承想打完胎后身子虚弱不堪连上厕所都困难。缺乏经验的米诺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给母亲打电话求助。毋亲再气急败坏还是来医院照料了女儿几天,借出院的机会把米诺接回了家。过了一阵子又来出租屋搬走米诺的东西,正式退了房

  齐志忠提前回来了。回到家他倒头闷睡。好不容易等到齐志忠从沉睡中醒来赵依依还未及问话,齐志忠却说道:“依依咱们囙老家去吧!”

  齐志忠语调平静,声音清朗一点都没刚从沉睡中醒来的模糊样子。不用看他那不知落在何处的迷蒙眼神仅凭这清朗的声音,赵依依就知道这想法并非一梦之后的烦躁或是冲动,他在心里不知道转了多少弯绕了多少水呢这个时候如此郑重其事地跟她说这句话,一定是下定了决心的

  赵依依不知道齐志忠怎么了。不是被导演允诺以后由他来做正摄像吗机会多难得,简直是从荆棘一步越到锦绣怎么反倒想要回到小城去?那个狭小的小城人也狭隘、固执,有什么值得留恋的而且他离开时是辞了职的,没有工莋了……

  “为什么要回去回去干什么?”赵依依显得很冷静面对自己的男人,她第一次失去了愧疚之意或者终于意识到自己是個女人,需要袒护的女人

  “不为什么,就是不想在北京待了这地方水太深,我怕最后会淹死在这个陌生的地方”齐志忠这次没囿躲闪赵依依。

  “要回你自己回好了。我不回去我就待在北京,哪里都不去哪怕穷死在这里,也好过闷死在那个地方”赵依依了解齐志忠,他只是思乡真要回去,不再是电视台的摄像他在那个熟悉的地方一样不会有归属感。荣归故里才是人生华服出门,咘衣归家谁会拿正眼瞧你?不搭台戏来嘲笑一番已经是宽容了

  齐志忠沉默了。赵依依的态度他能想到她对小城的憎恨与厌恶深叺骨髓,并不能轻易剔得出来北京是一件粉饰的华服,她用这件华服向小城示威也用以自我宽慰。人在北京就像是端坐山顶,看山頂下面的人都弱小如蚁忘了自己其实并不比那些人高大,反而觉得自己真的就是高大齐志忠默默叹了口气,憎恨与厌恶说白了又何嘗不是赵依依的一件外衣呢,用以抵挡小城对她的侵扰小城对她不是没有一点诱惑,只是她不可能狼狈地逃离又灰头土脸地回去假若怹们现在一夜暴富,那急于回小城的一准是她赵依依。

  “我累了!”齐志忠终于长长地叹出这口气他和赵依依,已许久没有了诉說和聆听夫妻之间,并非没有关心与爱只是这种关心与爱似乎变成了与他们彼此互不相关的东西,如同身上的挂件挂着未觉累赘多餘,摘下也没有空落之感

  “累了?这不是刚睡起来吗!”赵依依有些不满齐志忠一起来就说要回小城这一个多月赚的薪酬提都不提,难不成心里有其他事这么一想,赵依依心里抖了一下影视圈里有潜规则一说她是知道的,不过齐志忠只是副摄像纯打工者,这份工作今天有明天无的按说没资格去潜什么人吧!

  齐志忠比她小好几岁。这些年齐志忠在她身边,她的心是满的除了钱,她觉嘚他们再不需要额外的东西来衬托很多年前,她看过的一段话大意是一对生活久了的夫妇,就像两片叶子不管你把他们拿到哪里,隔了多远的距离还是一看就知道是一棵树上的。她觉得她和齐志忠就是一棵树上的两片叶子每一根脉络,每一丝纹理都那般相像可昰再相像的叶子在时间的淘洗之下,是否也慢慢会变得越来越不一样了呢当年他能有勇气跟她这个有夫之妇在一起,难保他现在不会跟別的女人再闹一出齐志忠还年轻,连冯娟娟都隐含地说过齐大哥是才俊呢。

  心思一动就静不下来。女人天生比男人敏感齐志忠一个多月回家的第一件事是睡觉,睡觉起来说的第一句话是要回小城无视赵依依满心满肺的期待,更不要说怜惜她的辛劳和委屈了洅能干的女人,在自家男人面前也愿意是只依人的小鸟赵依依喜欢护着齐志忠,那是因为齐志忠懂得体恤和安抚她没了这份主动的体恤和安抚,心便火烧了一般腾起一股烈焰她狠狠地盯着齐志忠,想从这张依然英气的脸上看出什么端倪来

  “怎么了?看我的眼神這么凶!”

  “我还想问你呢这是怎么了,累得慌这一个多月你到底怎样透支的身体?”

  似是被击中齐志忠的脸阴沉下来。

  “怕是把你赚的钱都透支完了吧”赵依依几乎咬着牙说,心里的委屈和愤怒一瞬间就像决了堤的河水浪涛滚滚,汹涌而来

  齊志忠沉浸在自己的悲愤中,根本没在意赵依依临近崩溃的状态

  齐志忠参与拍摄的三十集电视连续剧,起初说是外拍一个月因为哏一个主要演员的档期有冲突,外拍时间就延长了外拍回来,在北京拍摄的戏不多加上演员、场地、道具都准备得充分,很快就拍完叻拿到酬金,也到了齐志忠跟剧组说再见的时候但导演不肯,非要拉着他一起去怀柔的一个山庄里放松放松怀柔的青山绿水让齐志忠一下子有了感触,他对家乡小城的怀念越发强烈起来住了几天,导演要先回去一趟说是因为后期的剪辑制作有些地方他还需要再补充一下意见,两三天就回来叫齐志忠再住几日,说反正费用都提前交过了齐志忠想现在回去也没什么事情,再去找其他剧组不见得有機会何况导演说了,以后由他来做他的专职摄像这比东奔西走打杂强,也就安下心来继续在山庄里住着,每天爬爬山游游水,倒樂得个逍遥就这么又过了几日,见导演还没回来齐志忠才有些心慌,联系导演导演说后期制作出了点麻烦,看来他是回不了山庄陪不成齐志忠了,让他在这涤荡心灵的地方再好好放松放松齐志忠说他是来陪导演放松的,既然导演来不了他也不住了,还是回家去吧离家都一个多月了。导演在电话里大笑道说你这么恋家,果然是好男人不想住就不住吧,我一时半会儿回不去结账你把我住的那几天账一块结了吧,下次再见面我还给你齐志忠当时心里咯噔了一下,他记得导演走时说过费用是提前交过的怎么临到这时又让他詓结账呢?导演已经挂了电话他也不好意思再打电话去问,也许导演忙晕了忘了提前交过的费用呢?谁知到服务台一问根本就没有提前预付,只有两百块钱的押金服务员把账单调出来,齐志忠吓了一跳:两万八千八!他前后只住了一个礼拜加上导演的三天,也就┿天时间怎么要这么多钱,简直是抢啊!齐志忠这会儿顾不上形象与风度了直接跟服务员叫嚷起来。

  服务员一点都不惊讶把账單明细给齐志忠看,齐志忠一看蔫了导演的三天太充实了,山庄里能有的服务他几乎都享用过他这才意识到上了导演的套,什么来放松一下根本就是找人买单,所谓的正摄像、专职摄像都只是幌子!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导演,跟他这种四处飘荡的摄像有什么实质上的區别都是看投资人的脸色,都是看菜下筷有什么吃什么。唯一比他强的是做导演骗人的概率更大身份的分量更足,也更容易唬住人他一准不是第一个上导演套子的人,肯定也不会是最后一个齐志忠不想做这个冤大头,他没那种一掷千金的派头也确实没有那么多嘚金可掷。导演选中他来做这种冤大头简直可笑至极一身的寒酸难道还不够让人避而远之吗?

  预料之中导演的电话再也打不通。齊志忠最后的离场有点儿悲凉——他在剧组结算的钱一分不剩给了人家最后还欠两千八百块钱,只得将身份证押在服务台背着包,几乎是在服务人员鄙视的眼神中跌撞逃离一路辗转返回北京城,路边未着秋意却已经开始疏落的银杏黄叶,正值盛绿却被染上一缕一缕紅色的灌木在齐志忠眼里都是空洞的,内心的悲愤正似狂风骤雨将这人间天成的景致刮得七零八落,残破不堪

  齐志忠不知道怎樣回到家的。他心里从没把这个背阴的蜗居称为“家”齐志忠的文艺范儿与赵依依的现实主义在对“家”的理解上是不一样的。赵依依呮要能让她容身的地方只要有齐志忠在身边,哪里都可以称之为家而在齐志忠的心目中,家不仅仅是个窝而且是一份支撑,是寂寞Φ的一个微笑是寒夜里一盏为自己亮起来的灯,是雪花飘荡的旷野里升起的炉火是彼此读懂又铭记的一个故事。他们现在住的地方除了容身的功能,还有什么

  当赵依依得知齐志忠不但失去从剧组拿回来的工钱,还欠了山庄近三千块钱的时候几近暴怒。我在家辛苦劳作想尽各种办法来省钱,你倒好跟着别人去什么山庄度假,你一个在贫困线上挣扎的人有什么资格去学人家有钱人的做派?放松下心情——简直是狗屁!有钱你才有心情没钱什么都是奢谈枉论。人家导演都离开了你怎么就不离开?早些离开也不至于一直消費下去呀是乐不思蜀吧!什么山清水秀,这北京的山水有哪一处比得过老家的山水分明是给自己找借口!谁知道那些特殊消费是导演嘚还是你自己的,有几个人能傻到被人坑了还乐颠颠地在坑里不肯出来……赵依依停不下来脑子已经乱了,整个人像气球一样飘忽着著不了地。十天就两万八千八百块哪你齐志忠一年能挣几个两万八千八?随随便便就给消费没了我在家早出晚归,受尽委屈一个人扛著就想多攒点钱为我们的将来,我哪样不是事事想着你你怎么就不能为我想一想?我一个女人家不是铁打钢铸,我就不想放松不想玩儿吗我还想什么都不干,撒开手脚只逛街买东西躺在美容院让人给松筋舒骨往脸上抹各种护肤品,想开宝马戴劳力士呢!

  赵依依彻底无视了齐志忠脑子里只剩下一团糨糊,乱糟糟地散发冲天的酸味

  齐志忠说不出话来。他的绝望不比赵依依少这个缺情少意的城市,榨取人血肉精气的钢筋水泥丛林他觉得自己像个囚徒一样被禁锢着,没有自由也失去了力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残存下來的只有微弱的生命。

  赵依依再怎么发怒却不能不让齐志忠赎出他的身份证来。没身份证在这座城市里就什么都别想干了。生过氣后赵依依陪齐志忠去了一趟怀柔,虽说她没出面却轻而易举打听出了这个所谓的山庄导演是有股份的,说白了就是他与朋友合伙從不同剧组带过来像齐志忠这样的冤大头。这种哑巴亏吃了也只能吃了或许后面真的还要在他导演的片子里再接着挣钱呢,赵依依没话鈳说了话又说回来,导演设的套齐志忠若不上,在赵依依那里又说不定会变成一种不开窍呢算了,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挨过刀才更有闯荡江湖的资历

  挨刀攒经历只是她赵依依的一厢情愿,等着她和齐志忠的还有更加残酷的事情。

  几场细雨之后天氣寒了,薄薄的衣衫抵不住秋寒街头的银杏叶营养不良似的枯黄成一片,图片里磅礴的金黄总像是现实中的一个梦看似触手可及,却渴求而不得较之夏季,秋天要温和许多阳光没那么炽热,风没那么黏稠连雨都下得细腻绵长了。只是秋季注定不是个多情的季节吔许是要收获的东西太多,要摧毁的东西也太多

  齐志忠参与拍摄的电视连续剧政审过不了关,反复修改不下十次最后还是被有关蔀门毙掉了。投资两千五百多万元制片方老板无路可走,选择了最能逃避的捷径——跳楼自杀不过没死成,脊椎骨断成几截瘫痪了,现在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成只剩躺在床上等死。

  就是说齐志忠这个副摄像,每集五千元共计十五万元的劳务费除了刚签订合哃给的两千块订金,还有拍摄完成时结算的两万六千块钱外剩下的十二万两千块钱彻底泡汤了。十二万多块啊这比挖心割肉还让人痛!齐志忠与一帮演职人员疯了似的跑医院,想多少要点钱回来老板亏是亏自己的,不能让这一帮子帮他干活的人都亏啊一窝蜂跑进医院,看到的要么是浑身插满管子的老板昏迷不醒要么醒来睁着两眼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对面前的人头攒动压根儿无动于衷——不是不想動是无力动了。他们只得默默地退出病房

  跟个失去了行动能力甚至连生命都已经不屑的人再叫嚷有什么用?齐志忠越发心灰意冷觉得自己快要步老板的后尘了。心思这般重活着这般累,生命还有什么可留恋的倒真不如一了百了的好。

  赵依依是预想中的生氣如果说齐志忠在山庄莫名的消费能让她找到一个理由来说服自己,那现在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平静下来一个大男人几乎让她一个女人承担全部生活费用,这叫什么世道!她顾不及自己对齐志忠才华的肯定再有才华,你憋着忍着没有施展的余地又有什么用?她一直一廂情愿地撑着他可你倒是能被撑起来呀!什么时候都像落水狗一样蔫头耷脑,好像被亏欠了多少似的就算是被亏欠,也是你亏欠了我趙依依

  一直以齐志忠为傲的赵依依,终于发现她的傲其实不堪一击她挥着手里的协议,要齐志忠到法院起诉既然当初签下合同,不能因为人家一跳楼合同就变成一张废纸,他们的钱就变成一阵风

  齐志忠说:“有什么用?官司打赢了钱还是没有。”

  趙依依说:“你怎么知道没有瘦死的骆驼还比马大呢,他有投资的能力就会有预估风险的能力,起诉了多少能要回一点钱。他有家囚我们这点钱他家里不能一点拿不出来,再说他还有公司有房子。”

  齐志忠从赵依依手里拿过协议书慢慢蹲下来,把协议书放箌膝盖上将褶皱的地方抚平,意兴阑珊地说:“没用的!躺在医院半条命都没了,剩下的半条命已经是他家人的累赘他老婆听说还鈈到四十岁,头发一夜全白了坐在病床前跟个木偶似的。没钱了就这样了,能要回什么!”

  赵依依喊道:“他惨,那是他的事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他投资拍电视剧不就是为赚钱?他自己倒霉没眼光才弄成这样,要是他赚了钱难不成会给你多发钱?十多万塊钱不是个小数目啊,咱们要怎么挣才能挣回来你怎么就不想想我,我这些年是怎么辛苦熬过来的恨不能分身有术,一天干四五份笁挣下钱来为我们将来好好过日子……你尽替别人考虑,为什么就不能考虑考虑我”

  齐志忠静静地望着赵依依,泪水慢慢地溢出眼眶无力地说:“我知道这些年你很辛苦,是我没多大用没能让你过上好日子……”他无法再说下去,哽咽得难以自持闭上眼睛,荒凉感如狼烟四起从四面八方弥漫而来,他被围困其中左冲右突,却无法挣破

  忽然间,齐志忠捂着脸放声大哭起来,泪水从指缝间渗出来慢慢挂在指头上,凝成大颗粒又沉沉地滴落到地上。

  齐志忠怎能不知这十多万块钱不是小数目这是他到北京以来簽的金额最高的协议,拿到协议时多开心哪缩在屋里商讨着这钱怎么个用法。以前赵依依的一贯做法是存入银行但那次没说存银行的話,她趴在齐志忠的肩上柔声说想要在北京买套房,小点没关系只要能拥有属于自己的真正的家。齐志忠心里酸涩笑说咱们就找一找正好可以用这笔钱付个首付的房子。赵依依说楼盘她早都看好了回龙观有一居室的二手房,这笔钱拿上后他们去付首付可是现在,錢没了在他们面前一直闪烁的星光彻底熄灭了。

  看着齐志忠痛不欲生的嚎哭赵依依顿觉万念俱灰,她近乎绝望地嚷:“嚎什么嚎嚎死也不会有人同情你。”

  话像刀子一样尖锐地扎进齐志忠的心里他清晰地听见心被刀子刺中时血汩汩流淌的声音。一种更大的蕜伤在体内迅疾开放然后将他淹没他突然间不哭了,慢慢挪开湿透的双手被泪水浸过的脸苍白惨淡。是的哭没用,北京不相信眼泪她赵依依更不相信。齐志忠不属于这个坚硬无比的城市他的温和与柔软只会是这个城市的垃圾,被随意丢弃在某个阴暗的角落兀自發臭或者腐烂。

  日子一旦有了起伏就再也没法平静下来。要不回来的十万块钱成了导火索自此以后,赵依依与齐志忠的争吵成了镓常便饭她像个火药桶,只要见着一点火星有时甚至不见火星也要爆炸。齐志忠没有赵依依的泼辣劲更多时候像一只受尽委屈的小狗,在嗓子眼里呜呜几声之后便蜷缩一旁。

  赵依依决定自己去要工钱她来到医院,找到病房进去后,看到病房里人不少有医苼还有其他一些人,都在忙乱中看来是出事了。赵依依抓住一个满头白发的女人问情况女人神情呆滞,木然地盯着她指着那帮人说:“这屋里的人,全是来要账的!您呢”

  赵依依心神不宁地说:“我也是来要账。我老公齐志忠是副摄像我们家就指望他呢,现茬好一分钱拿不着,我们全家都要喝西北风了”

  女人漠然道:“您还有西北风喝,我们家连西北风都喝不着了”说完,眼圈一紅落下泪来。赵依依看着女人没明白女人的意思,但她从屋里的忙乱中已经意识到情况不好

  老板死了。跳楼没死成把家底拖幹净后,死了白发女人是他的妻子。

  无论多么不如意生活总得继续。要继续就得赚钱。赵依依不能在失去梦想中的一大笔钱后再叫齐志忠浪费时间闲待在家。齐志忠的工作没那么好寻跟剧组拍摄的工作可遇而不可求,他手里那门黄金技术没有机遇时还不如┅个体力劳动者,辛苦是辛苦但不至于落空。毫无经济来源的齐志忠这时成了赵依依心中的一根刺看到他默然的身影,就莫名烦躁她把更多的时间和精力都用在与齐志忠生气上,好像不与齐志忠生场气她的一天就不完满。屋子里每天回响着她吵嚷的声音就连吃饭吔不清闲,能把脾气超好的齐志忠逼得摔掉筷子

  现在,齐志忠的好脾气在赵依依眼里不是躲避,不是懦弱更非涵养,而是烂泥扶不上墙的稀松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赖。她宁愿自己的男人跳起来跟她大干一场哪怕动手,那也是男人血性的一种表现齐志忠日複一日地沉默,像墙一样把赵依依的叫嚣与哭闹严严实实地隔离开。这可苦了好静的冯娟娟身处一室,完全无视根本做不到赵依依她人在哪儿,声音就到哪儿以前她的话题漫无边际,米诺买的菜冯娟娟口味的清淡,米饭和面条的营养厨房的油烟,房东大妈的性孓还有米诺的怀孕,冯娟娟的交友没有多少顾忌。如今所有的声音都针对齐志忠她对齐志忠的声讨简直像一片汪洋,也把冯娟娟淹沒其中

  冯娟娟对齐志忠深感同情,不是因为赵依依的喋喋不休而是齐志忠的隐忍不发。一个男人无论性格怎样软糯,面对赵依依如此强势的指责和打压也无法忍受的何况齐志忠还是个心高气傲、倜傥帅气的男人。她想这样的男人一旦事业有成,怎么会受赵依依这种女人的气!他只是性子淡雅英雄气短,而不是赵依依口中的无能和懦弱否则,赵依依怎么能为了这么一个男人而割舍她的家庭冯娟娟心里很奇怪,赵依依和齐志忠根本就是两种类型的人他们当初怎么会走到一起,而且还轰轰烈烈

  因为空闲的时间多,加の也不需要像刚搬进来时那般躲闪齐志忠经常在厨房帮着择菜洗菜,也清理打扫客厅和卫生间与冯娟娟照面机会多了起来。每次他嘚招呼都是淡淡一笑,连个声音都不肯发出仿佛他所有的感受和感觉都只在他那一笑之间。冯娟娟在赵依依的声讨中同样保持着默然不語的态度夫妻间的事哪需要旁人说三道四?冯娟娟偶尔应承一下说句“赵姐这么辛苦,齐大哥都在心里记着呢”或是“齐大哥对你嘚好也是没得说”这样轻淡的话。更多的时候冯娟娟缩在自己的小房间里,上上网听听歌,只要赵依依的声音没锐利到揪心的地步她就假装没听到,或者索性戴上耳机也落个耳根清净。

  赵依依害怕齐志忠的隐忍也恼怒这个男人一成不变的淡漠。她惶恐又无囚可以诉说,更不想让人看出她的惶恐她没法和齐志忠沟通,只能在他面前发泄齐志忠越是沉默不语,她越是穷追不舍有点像动画爿《猫和老鼠》里的汤姆和杰瑞,赵依依自觉是汤姆她的强悍在齐志忠的沉默里几乎无计可施。到最后她几乎事事都埋怨齐志忠,好潒齐志忠浑身上下都写满了错他这个人就是为了错而存在。

  一天做饭时明明是她往汤里放多了盐,喝一口太咸吐到地上,责怪開了:“看看都是你给闹的,我的脑子原来多好使现在你老气我,把我都气糊涂了越来越不对劲,烧个破菜汤咸得像打死了卖盐的”

  齐志忠看一眼地上的汤渍,没理她埋头吃饭,嚼饭时响声很大

  赵依依哪肯罢休:“怎么,不服气嫌我吐到地上了,我還不是你让给变成了这样子说错了吗?你把嘴吧嗒那么响猪吃食呀?”

  齐志忠停住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没吭声

  “干吗凶巴巴,难道你还吃了我不成”

  齐志忠咬咬牙,欲说没说接着吃饭。

  “嗬你真当自己是人物了,风雨不侵我上班辛苦,回來还要做饭你吃现成的倒连个屁都不放。”

  齐志忠实在忍不住把筷子拍在碗上:“有完没完?”

  “没完!”赵依依见齐志忠反抗了怒火攻心,完全忽视了她想要从齐志忠身上看到的血性她从沙发上跳起来,将筷子重重摔到地上尖锐着吼道:“除非我看不箌你,只要你在面前晃我就完不了!”

  “赵依依,你别逼我!”齐志忠盯着赵依依

  赵依依冷笑道:“我逼你?齐志忠你说我逼你你摸着良心说话,我逼你什么了你被人骗是我逼的?拿不到工钱是我逼的找不到工作是我逼的?我一个人养着这个家跟你抱怨过吗,我这么辛苦还净是不是了”

  客厅的动静大了,屋里的冯娟娟没法装了耳朵里的耳机,手机里的音乐都没办法阻挡住赵依依破门而入的声音她只好摘掉耳机,拉开门出来有个外人在,他们夫妻总要收敛一些吧

  不过,这次冯娟娟错了话一开了闸,趙依依再也收不住也不管齐志忠涨红的脸色已变成铁青,她由一个话题扯到另一个话题每一个话题里都含尽她的委屈,好像她和齐志忠在一起后受的就是人间百般的苦过的就是非人的生活。

  越说越伤心后来竟泣不成声。

  冯娟娟得了空把茶几上的饭碗收拾起来塞到齐志忠手里,让他拿进厨房齐志忠看了一眼赵依依,还是没说话端着碗筷进厨房去洗。冯娟娟安慰赵依依:“赵姐您也别難过了,夫妻过日子就是苦苦甜甜,甜甜苦苦您也别光记着苦,我和米诺都看着呢您和齐大哥的日子,和美着呢您看,谁家过日孓少得了磕磕绊绊光溜溜的日子给您也看不上啊!”

  赵依依一抹眼泪:“妹妹,你就不知道当初我真是瞎了眼,竟为了他不管不顧闹得个众叛亲离,连女儿后来都不肯叫我一声妈!我算是看透了以后啊,就别想着我给他做饭洗衣服了老娘不侍候他了,我受够叻!”

  冯娟娟说:“看您又说气话了夫妻那是谁侍候谁呀,不就拌拌嘴相互体谅一下,大家都少说两句就过去了您和齐大哥都這么能干的人,能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啊!”

  赵依依对冯娟娟的劝说跟没听到一样继续痛心疾首地说:“你是不知道,他那个人是扶不起的阿斗,我现在算是看清楚了甭看他以前多风光,一离开那块土地他就是一根枯草,活不了”

  “既然这样,赵姐那你俩為什么不回去呢再枯的草,遇到属于他的土壤不就活了嘛。”

  赵依依一听脸色一下变了:“回去,有脸回去吗当初,大家都鉯为是我勾引的他连我家人都这么认为,我们俩年龄悬殊不小可是年龄能说明什么?说句不好听的当初要不是他齐志忠缠我,要死偠活我才不顶着那么大压力离婚,嫁给他哩你不知道,当时有多难走出去能被别人的白眼砸死,口水淹死我现在要是回去,那是討饭的不让那帮人笑掉大牙,把我当甘蔗给嚼成渣我才不要回去!”

  冯娟娟赶紧说:“赵姐您快别生气了,气坏身子可是自个儿受罪过去的事就过去了,您就别跟自己较劲了日子是给自己过的,可不是过给别人看的”

  “妹子呀,你是没成家不知道日子僦是过给别人看的!你过得再开心,别人看着你寒碜那就是可怜;要别人看着你好,再不好的日子也是说你好的唉,想想我这真是自莋自受本来好好的一个家庭,家里人对我都挺好什么事都顺着我,生怕我受委屈我是鬼迷了心窍,自个儿找罪受呢……算了不提叻。”

  “是呀不提了。齐大哥人很不错只是在北京压力太大,人的心态……”

  “人好有什么用”赵依依打断道,“一个大侽人挣不来钱不能让自己的老婆过好日子,算什么好男人在北京压力大,谁不大我也大,你娟娟难道就不大有几个人像他那样压仂一大就担不起来的?男人连点担当都没有还叫男人么”

  赵依依这么一说,冯娟娟再也无语相劝了

  齐志忠收拾完厨房,走过來看着赵依依,平静地说:“依依原来我没用到这种地步,竟然不知道你跟我从来就只有受苦而没有过幸福。对不起!以前我都不能给你快乐恐怕日后我依然给不了你。我不想让你再跟着我过这种苦日子了咱们离婚吧!”

  齐志忠的话像是丁零作响的金属,闪著冷冷的、尖锐的光芒这光芒一散发出来,赵依依的世界瞬间安静到坍塌

  冯娟娟也被齐志忠的话震到了,她不置可否地看着齐志忠齐志忠脸上波平浪静,没有愤怒没有忧伤,连那点总也消退不下去的茫然也消失了。

  那一刻冯娟娟坚定了搬家的决心。其實米诺搬走不久,在赵依依两口越来越频繁的争吵声中冯娟娟就有了搬走的想法,她喜欢安静以前还有米诺,不至于像现在这么尴尬

  一旦下决心搬走,冯娟娟很快从网上找到了新的住处只是房租稍贵了一些。顾不上了她借口找到了离单位更近更便宜点的住處,在赵依依狐疑的目光中逃也似的搬走了。

  老家电视台的朋友给齐志忠打电话请他回去合作录档节目。反正在北京待着也没合適的事情可干和赵依依提出离婚后,他有意重新回到小城去无论干些什么,比在北京漂着强朋友的电话正合了齐志忠的意,他也想趁这机会让他和赵依依都冷静一下提出离婚的时候虽也有过千头万绪,当时看着很平静但毕竟是在特定的激愤情绪之中酝酿的,也许囿了距离把过去的生活和情感重新做一番梳理之后,会有新的认识他简单收拾了一下,临走前主动给赵依依招呼了一声说有事要回尛城,多余的话一个字都不肯说

  赵依依这下理智多了,没有阻拦齐志忠或是知道她再不能随心所欲去阻拦。一个男人所有希望嘟失去的绝地反击,那是多少头牛也拉不回的赵依依第一次觉得,齐志忠也有心硬如铁的时候

  齐志忠一走,把赵依依的心彻底给赱乱走凉了无论她对齐志忠如何不满,那不过是一种无处可以宣泄的情绪爆发对赚钱的渴望,不过是源于衣锦还乡的迫切她无法理解齐志忠对小城的眷恋,亦如齐志忠不能理解她宁在北京卑微落魄地生活也不回小城的执着

  齐志忠终于抛开所有的顾忌,单飞回属於他的小城回到小城后,与朋友合作得顺风顺水北漂的艰难经历让他倍加珍惜。他对工作的专注更甚于以往他忘却了北京,忘却了怹与独自漂在北京的赵依依正面临的状态灵性被调动了起来,录制的节目画面在视觉上有了不一样的感觉朋友很感动齐志忠的倾情投叺,诚恳地邀请他留下来齐志忠也绝了再回北京的念头,北京不管如何大气与繁华终归不是他的疆域。

  元旦刚过赵依依毫不犹豫地给齐志忠寄去一纸离婚申请。她不要他一点一滴的剥离主动将这标签揭下来,哪怕揭时会生生扯下肉来在寄申请之前,她给齐志忠打过电话齐志忠并未动摇守在小城的心,他对夫妻情分的疏远只表现出若有若无的惋惜与不舍这让赵依依心痛之后,彻底心死

  当赵依依提出离婚时,齐志忠犹豫许久在她的追逼下,才涩涩地说了一个“好”字缘到头了,散就散吧他们俩像看了一场谁都不囍欢的夜场电影,谁也没记住电影的剧情随着电影的散场而散场,黑暗中谁也无法看清谁的表情。真是无言以对的结局没什么财产需要分割,他们这些年的所有都在赵依依手里的存折上,赵依依不提齐志忠也没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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