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梁被砸了下一只眼看不清的爱了 为什么啊...急 急 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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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集体户口有效期的问题,请各位知道的指点一下啊,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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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人读大学的时候户口从家乡转入武汉市集体户口,毕业之后公司统一安排托管在人才市场,身份证是读书时学校托管武汉市洪山公安局办理的,12年离职后去了外地,13年又回来了。。当时离职的时候HR告知集体户口有效期为2年,现在距离2年时间只有不到4个多月了。。不晓得到期后会怎么样?身份证有效期是到2018年。。但是集体户口马上就满2年有效期了。。乱乱乱,急急急,求告知该怎么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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缴费继续托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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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么简单?还有就是去哪儿缴费我都不晓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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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去续缴,是不是就会打回原籍还是说直接注销成黑户?那我这个武汉市的身份证还有没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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瞎操心。。。没有有效期一说。。。如果你实在是担心的话,找我们公司挂靠,转成常驻居民户口,嘿嘿,很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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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价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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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其它城市 是这样的:缴费就行了,就算你之前交了3年,现在第4年了也没关系,到时候要用户口的时候补上这个钱就可以了。武汉应该差不多吧,具体不知道。交钱的地方就在你户口托管的地方撒,一般是人才市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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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这回事,可以每年续费,也可以迁户口时一次交清,平时去开证明办理身份证什么的是不要钱的。。我上次迁回家就一次交的5年的费用,不过感觉很贵,有地方去 还是尽早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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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输入验证码
验证码输入错误,请重新输入  我左眼黄斑出血已经有十三天了,记得是四月三号晚上出现症状的,一开始以为只是用眼疲劳,没去医院。七号去一家大医院看,结果还误诊了,说是炎症。点了两天药水情况越来越严重,于是去了我们这眼科最好的医院看,确诊为左眼黄斑出血。医生让我做荧光造影,因为时间来不及,又赶上周末,又耽误了三天。做了造影后,发现左眼深层出血,未发现新生血管,出血范围不算大。我知道有一种针,就问医生要不要打针,医生说不用打,先吃药止血。然后开了和血明目片和迈之灵片,开了两个星期的量,让吃完药再去复查。目前吃了三天,还没见什么效果。左眼中心视物有阴影遮挡,有轻微变形。
楼主发言:23次 发图:0张 | 更多
  这个病已经严重影响我的生活和情绪了。我高度近视,是遗传的。平时也怪自己不爱护眼睛,喜欢看电子小说。现在我压力非常大,想问问有没有了解这个病的,或者有没有曾经得过这个病的朋友,能不能和我说说相关情况。我现在想知道几个问题:一、据说这个病打一种针效果很好,为什么医生不让我打?吃药能治好吗?会不会耽误?二、这病能治好吗?视力能恢复吗?三、这病一半多久能好? 望好心人告诉我。
  我真的很急,我现在吃了五天药,不见好转,左眼中心的阴影还变大了,似乎还在出血。吃药真的管用吗?
  求版主不要删
  帮顶  
  迈之灵有用  
  @团子爷 4楼
12:41  帮顶  ------------------------------  谢谢
  @秋日阳光的微凉 6楼
12:49  迈之灵有用  ------------------------------  你是医生吗?我吃了五天药、为什么感觉阴影好还扩大了?是还在出血吗?
  我妈妈也是眼睛黄斑区出血,她是高血压引发的并发症。往眼睛里打了两针,现在出血减少了,但是视力不能恢复,看东西模糊。建议楼主去大医院检查治疗,不能拖。  
  @随家少爷 8楼
14:12  我妈妈也是眼睛黄斑区出血,她是高血压引发的并发症。往眼睛里打了两针,现在出血减少了,但是视力不能恢复,看东西模糊。建议楼主去大医院检查治疗,不能拖。  ------------------------------  谢谢。我是高度近视引发的黄斑出血。我已经去看了。医生没建议打针,只是开了药吃。我吃了五天了,没觉得效果。我想知道这病有没有光吃药好的。恢复期多久
  有没有吃药治好的例子呢?视力能恢复吗?我才32呀
  我前两天因为眼外伤住院的,隔壁床的奶奶就是这个,打了一针,又激光啥的,说每天眼睛都在恢复啊,这个吃药没用吧
  @兔子怎么会吃草 12楼
14:21  我前两天因为眼外伤住院的,隔壁床的奶奶就是这个,打了一针,又激光啥的,说每天眼睛都在恢复啊,这个吃药没用吧  ------------------------------  问题是我主动问医生要不要打针,医生说不要。是不是意味着我吃药能好?
  求更多的病例。我好怕眼睛不好,工作都没办法了
  @一定要平安幸福啊
14:18:04.0  谢谢。我是高度近视引发的黄斑出血。我已经去看了。医生没建议打针,只是开了药吃。我吃了五天了,没觉得效果。我想知道这病有没有光吃药好的。恢复期多久  —————————————  我妈妈去了五个医院检查。有的医生让吃药,有的让打针。但是我妈妈吃药没用。  
  @随家少爷 15楼
14:46  @一定要平安幸福啊
14:18:04.0  谢谢。我是高度近视引发的黄斑出血。我已经去看了。医生没建议打针,只是开了药吃。我吃了五天了,没觉得效果。我想知道这病有没有光吃药好的。恢复期多久  —————————————  我妈妈去了五个医院检查。有的医生让吃药,有的让打针。但是我妈妈吃药没用。  ------------------------------  谢谢。我先把药吃完,没效果再换医院看。我去的是我们这最好的眼科医院
  顶一下  
  @锦衣夜行曲 17楼
16:33  顶一下  ------------------------------  谢谢
  同为高度近视的好怕啊,这病怎么引起的啊,是不是高度近视发展到一定阶段就会自动出现这病啊  
  @青苔微微滑 19楼
18:06  同为高度近视的好怕啊,这病怎么引起的啊,是不是高度近视发展到一定阶段就会自动出现这病啊  ------------------------------  一定要保护眼睛。建议买点叶黄素吃。不要长时间玩电脑手机。尤其不要关灯看手机,不要熬夜。
  有点万念俱灰的感觉了。因为怕家人担心,一直没告诉家人,自己到医院治疗。如果发展到要打针,就瞒不住了。
  今年过年抽签,说我今年有难,但最终能有惊无险。真希望能灵验
  今年过年抽签,说我今年有难,但最终能有惊无险。真希望灵验
  自己顶,希望更多人看到  
  也希望看到我的帖子的朋友能引以为鉴,好好保护眼睛  
  我也是高度近视引发的光斑出血,到现在已经7年了,出血后黑点会慢慢消失,因为出血部分会被吸收,但就像玻璃掉了脏的会有印一样,视力完全恢复比较困难,看东西会有一些变形,你高度近视多少度?  
  帮你顶一下。
  @u_15-04-28 02:18:55.0  我也是高度近视引发的光斑出血,到现在已经7年了,出血后黑点会慢慢消失,因为出血部分会被吸收,但就像玻璃掉了脏的会有印一样,视力完全恢复比较困难,看东西会有一些变形,你高度近视多少度?   —————————————  我近视一千二。我现在左右两眼都出血了。左眼比较严重。重新检查后,左眼需要打针。现在正在联系打针的事情,想找到人合打。  
  @moyuer888
11:46:02.0  帮你顶一下。  —————————————  谢谢  
  @u_15-04-28 02:18:55.0  我也是高度近视引发的光斑出血,到现在已经7年了,出血后黑点会慢慢消失,因为出血部分会被吸收,但就像玻璃掉了脏的会有印一样,视力完全恢复比较困难,看东西会有一些变形,你高度近视多少度?   —————————————  你当初怎么治疗的  
  @一定要平安幸福啊
12:38:51  这个病已经严重影响我的生活和情绪了。我高度近视,是遗传的。平时也怪自己不爱护眼睛,喜欢看电子小说。现在我压力非常大,想问问有没有了解这个病的,或者有没有曾经得过这个病的朋友,能不能和我说说相关情况。我现在想知道几个问题:一、据说这个病打一种针效果很好,为什么医生不让我打?吃药能治好吗?会不会耽误?二、这病能治好吗?视力能恢复吗?三、这病一半多久能好? 望好心人告诉我。  -----------------------------  我28岁,这两天也是查出来黄斑出血,5年前我就得过一次,这是第二次了,也是因为高度近视,这个病恢复得特别慢,对于我个人来说,基本上一个月才有一点好转,三个月才有明显好转,吃药貌似也没什么效果,完全恢复基本是不可能的,过去这么多年了看东西还是会有一点变形。楼主不要着急,慢慢还是可以恢复一些的,不要做剧烈运动,注意不要外伤。
  @u_15-05-13 11:46:14.0  我28岁,这两天也是查出来黄斑出血,5年前我就得过一次,这是第二次了,也是因为高度近视,这个病恢复得特别慢,对于我个人来说,基本上一个月才有一点好转,三个月才有明显好转,吃药貌似也没什么效果,完全恢复基本是不可能的,过去这么多年了看东西还是会有一点变形。楼主不要着急,慢慢还是可以恢复一些的,不要做剧烈运动,注意不要外伤。  —————————————  我后来病情恶化了,左眼发展成新生血管,右眼也出现出血。左眼注射雷珠单抗一周了,效果还行。右眼定期检查,一旦恶化就要打针。我留下联系方式,你可以加我吗Q  
  我也是高度近视,刚查出来眼底出血,有些担心
  专业问题请教专业人士。找医生问啊……问天涯的人有什么用,他们懂原理?懂治疗?  买衣服都知道去专卖店呢,有病怎么就不知道看医生  
  楼主 现在怎么样了呀
<span class="count" title="
请遵守言论规则,不得违反国家法律法规回复(Ctrl+Enter)《重回火红年代》
章节目录 1.钱雪美人
十月金秋,天空纯澈湛蓝,上城市角角落落已弥漫开清雅桂花香。
位于城郊的骏致马场上,年轻男女三三两两御马而行。
其中一对格外引人注目些,只见一俊秀男子小跑步拉着缰绳讨好白马上一袭黑色骑马装衬得面容更加美艳的女子说话,不时引得她咯咯直笑。
两个小圈跑下来,女子眉目轻扬,神情更见欢快。
“阿雪,我的老师,就是你也很喜欢的白林先生,他最近有两副觉得还算满意的作品想要展出,原先的展厅到期了,新的展厅还没有选定。”费一明拉停白马,一手抚着马颈,小心看一眼钱雪,喘息着说道,“当然,白先生不愁这些,有的是愿意帮他提供场所的人,可是,可是他看了我的油画,认为我现在的作品已经有些潜力了,他愿意提携我一把。”
钱雪微微侧头,狭长凤眼轻挑,漫不经心睨他一眼,很是了然地点了下,“所以他让你的油画随他作品一起展出。”
“是啊是啊,老师愿意提我一把,所以我想这个展厅由我们来提供会更好些。”费一明目光灼灼望住钱雪,一双眸子在镜片后闪闪发亮,期盼道,“阿雪,我去淮山路上看了,中海广场二楼正有个艺术展厅到期,我们可以买下来,以后我的油画展也可以放那里举办。”
中海广场,那可是淮山路上最好的地段,寸土寸金都不为过,可钱雪听了,连眉梢都未动一下,俯身到他面前,眼光在他白净脸庞转了两圈,嫣然一笑,“看你这么讨好我的份上,没问题,这个画展我可以帮你举办。”
“太好了,阿雪,你真是太好了。”费一明大喜,伸了一手想去抚摸钱雪俯下的脸。
钱雪咯得一声轻笑,飞速把头收了回去,让他伸起的手儿落了空。
她端坐马上,神情得意洋洋,绝胜的姿容令那一派高傲凌然的表情也显得理所当然了。
费一明搓了下手指,讪讪把手拿下来推了下鼻梁上的金丝眼镜,他心道,美人就当如是吧。
看过这么多回,他还是会被她惊艳住,心底升起一百零一次的相同愿望,要是她能做一回他的裸.体.模特该有多好啊。
可钱雪身份高不可攀,鑫福集团大老板的女儿,她的钱多得能砸死他。她能选中他当男朋友,他就该烧高香了。
“要是你真心对我好,一个展厅算什么。”钱雪笑道。
就如同说去街上买棵白菜,那底气十足的话语,霸气的模样,再次让费一明心动不已。
“阿雪,我对你可是十足真心,比钻石还真。”他忙不迭表衷心,恨不能掏出一颗红心献到她面前。
“费一明,你对我好,那该你的都会有,要是你敢骗我……”钱雪轻笑一声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马鞭往后轻轻一甩,白色骏马四蹄轻踏,轻快奔了出去。
她腰肢纤细,穿着及膝马靴的双腿轻夹马腹,上身微微前倾,随着马儿起伏,微风拂过她脸庞碎发,一张小脸如同玉芙蓉般,莹莹泛光。
费一明盯着她远去的身影,嘴角擒满笑意。
他跟钱雪在油画班上认识,他是她的老师。他第一眼就看出她很有钱,是非常非常有钱的那种,也正是他等了许久,能让他缩短十年、甚至二十年奋斗时间的理想女友。
他使出千般手段追求她,她终于跟他交往了,虽然她有时霸道的小姐脾气让他很吃不消,可带来的好处却是偌大的,淮山路上的一个展厅,没有三千万根本拿不下来吧。
费一明越想越美,转身掏出电话跟玉生食府订餐位,这家私厨很合钱雪口味,她带他去过一次,闹中取静,古旧四合院,一水红木家私,仿古意的美食,琴音佐餐,享受,雅致。
“什么?不接受外人订餐,会员制?”他怔了下,忙道,“是钱雪小姐订餐,对,是鑫福集团的大小姐,好的,今天晚上,对,就是今天的晚餐,好,谢谢。”
费一明挂上电话,再次感受到有钱人的特权。
有钱真好啊,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能使磨推鬼。
骑马运动结束后,钱雪接受费一明的讨好,随他去玉生食府享用了一次美餐,可当钱雪在卫生间洗手补妆时,一条微信不请自入。
一张略微模糊的图片,下面还有一行字,钱大小姐,我想了许久,这事还是得告诉你。
钱雪带着疑惑点开图片,路灯昏暗的楼底,一双男女互相搂抱着正要走进楼里,那紧紧搂在腰间的手臂,怎么都不可能是普通朋友关系。
她的眼睛微微眯起,一颗心往下沉,放大图片,两人的身影她很熟悉,可以说,其中那个女人的身影更加熟悉,宋嘉,她中学和高中六年的同学,她的好闺蜜,正和她现任男友费一明抱在了一起。
照片底下还有日期,正是前个周末的晚上。
“呵,男人就没有一个可以相信的,口上说着多爱你,转身就管不住裤腰带了。”钱雪弯起嘴角嗤笑一声,眼底冰寒一片,“还有宋嘉,防盗防火防闺蜜真是说的一点都不差。”
她对着发来微信的号码回拨过去,冷然道:“你是哪位?噢,鑫福市场部的小王,谢谢你提供消息,去财务部领两万块奖金吧,不用谢。”
钱雪挂断电话,有了一瞬间的茫然。
从她初二起,父母就天天吵架,生意越做越大,家却不成家了,而这一切的源头就是父亲有了小三。母亲闹过哀求过,最后心如死灰也找了个情人,在她上高一时,两人协商离了婚,她跟着父亲过,钱随她花,可亲情所剩无几。
所以她爱钱也恨钱,更不相信爱情。
高中三年混过,去国外野鸡大学镀了两年金回来,外表粉饰成人人爱羡的优雅淑女,可内心千疮百孔,没在国外染上毒.瘾,午夜梦回时她都异常佩服自己。
相信男人,不如相信母猪会上树,钱雪对着镜中的美人扯了下嘴角,露出一个似哭非哭的笑容。
看他人长得干净,她也想鼓起勇气谈次真正的恋爱,呵,呵呵,又一次证实了,这天下就没有所谓的爱情。
一切皆可用钱买到!
钱雪弯腰,双手捧起凉水扑到脸上,冰冷过后,她再次昂起脑袋,不就是没有爱情嘛,她不照样活得挺好。她抚干脸上的水珠,踩着高跟鞋拿着手包直接走出了玉山食府的大门。
费一明在雅室等了又等,最后耐不住性子一打听,钱雪竟然早就走了。
“先生,这桌帐单八千八百八十块,钱小姐说让你结帐。”穿着旗袍的服务生笑得很是可亲,可从嘴里吐出的金额却吓人。
“八千八百八十块?没弄错,这才六个菜?”费一明惊得下巴险些掉了。
“先生,我们不会弄错的,您和钱小姐喝的茶是最好的雨前龙井,这道樱桃肉是最嫩的小猪腿肉经古法调制,这道佛跳墙用了十八道工序里面鲍参翅肚都是最好的材料,可不是外面那种粉丝糊弄的,这道澳洲龙虾是今天中午航空运到最新鲜的,这道橙玉生……”
费一明一挥手打断她的话,他已不敢再听下去了,咬牙从钱包里掏出卡,生生看着服务员动作娴熟划走了一大钱,他的心头在滴血。
“小王,清荷雅室还有一瓶红酒,你别忘了结帐。”另一个服务生此时从雅室门口探头,拿着另一张帐单过来。
费一明心头一跳,酒,钱雪是开了瓶红酒的,他也喝了。此时红酒瓶还在桌上,瓶内还剩一半酒液。
“这酒,多少钱?”他深吸口气,颤颤问道。
“十四万,最好的拉菲。”后来的服务生快速回道。
费一明眼前一黑,把红酒瓶往她们身前一推,“这个帮我们存起来,下次再喝。这酒钱,酒钱,钱雪小姐下次来付。”
说完这些,他再不敢看服务生的脸色,抢过卡如同逃一般快步走出玉山食府。等到了大门外喘定气,才惊觉后背出了一身冷汗。
他拿起电话拨给钱雪。
电话响了很长时间没人接,他的眼底微不可见地闪过一丝阴郁,掐断电话,又重新拨过去,响了十几道铃声后,对方终于接起,他压下怒气,摆出一付委屈心疼模样,急急问道:“阿雪,你没事吧?怎么急急走了?都没跟我说一声,我好担心你啊。”
“没事,我刚才有些不舒服,就先回来了。”
也许语音通过电流有些失了真,听在耳中如同杯中冰块撞击,冷得费一明微打了个寒噤,“你不舒服,要不要上医院看看,我过来送你去医院吧。”
“不用了,我睡一会就好,今天想早点睡了,噢,那个展厅,你去跟他们谈吧,我会付钱的。”
“好的,好的,阿雪,那你早点休息。”
电话挂断,费一明舒了口气,想到钱雪愿意付展厅的钱,他又心花怒放起来。
大小姐就是大小姐,这脾气真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费一明摇了摇头,无奈一笑,接过泊车小弟递来的钥匙,钻进他的现代车里上了路,开出一段,心头还是很不舒服,这八千多块呢一顿就吃没了,他想了想掏出电话又拨了个号,“你有没有空,今天晚上过来陪我。”
电话那头甜甜答应了,他放下电话,嘴角挂起志得意满的笑容。
一辆炫酷红色敞篷跑车在繁忙车流阵中轻巧滑出,拐入一条幽静小街,小街两旁林立着一栋栋复古西式别墅,行道上梧桐树高大,在街沿铺开大团浓荫。
跑车在一团浓荫里停下,钱雪坐在驾驶座上,把车熄火,副驾驶上宋嘉微张着嘴,一脸惊叹。
“阿雪,这幢别墅就是你家的?”
“正确来说,是我的,在我名下,这是我妈送我的十八岁生日礼物。”钱雪拿着手包下车,抚平裙摆上微小褶皱,淡然说道。
“哇噢。”宋嘉下车惊呼一声,用手拍了拍胸口,一付吃不消模样,一双形状姣好的眼里堆满羡慕。这地段的小别墅,有钱都不一定能买到。
钱雪关上车门,目不斜视朝前走去,一头波浪卷长发柔顺垂在身后,白色裙摆微动,步履轻盈,恍若芭蕾舞者。
她钢琴、小提琴、芭蕾全都学过一阵,可学学玩玩,没一样学精的,但学过即有用,整个人的气质还是出来了。
宋嘉最羡慕的就是她这一点,这种目下无尘的姿态,衬得她普通人家出身更显寒酸了几分。她暗暗撇了下嘴,再次酸溜溜鄙夷一下有钱人的不学无术,从中学到高中,再上大学,她可一直品学兼优,年年奖学金,直甩钱雪几十条街。
可惜啊,这年头,没点关系再有名的大学毕业出来也是挤破头的找工作,最后还是借着钱雪关系,去她爸鑫福集团从文员做起。这是宋嘉心里的一根刺,虽然她已做到市场部经理助理,可她胸口凝结着一股气,她不甘,她这么优秀,凭什么钱雪什么都不用做,却过着比她好上无数倍的日子。
“哎呀,真有些迫不及待想参观你的家了呢。”她笑嘻嘻上前,勾住钱雪的手臂,看着她用钥匙开了别墅前的大铜门。
这是一幢西班牙风格的别墅,红瓦白墙、马蹄门窗,铜质大门内有馥郁桂花香气传出,安静美好。
钱雪推开门,转头看着她笑,半真半假叹惜道:“进来吧,这别墅哪都好,就是车库小了些,只能放两台车,外面的就停不进去了。”
“够好了,这可是市中心黄金地段,能有这么大的别墅,我做梦都做不来呢。”宋嘉眼中闪闪发光,目光从上到下扫视过别墅,再次惊叹连连。
“走,今天在我家好好玩玩,我们等下再去元海私人会所吃饭做spa。”
章节目录 2.金钱与爱情
参观别墅,私人会所spa,隔了两天,钱雪又带宋嘉出海玩了趟游艇。
阳光灿烂,一望无际的蔚蓝大海,名门少爷,比基尼美女。宋嘉觉得她来到了天堂。
可惜,那些名门少爷知道她是钱雪带来的跟班,没有一个肯多瞧她一眼的,让她失落了不少。
在游艇船尾甲板上,钱雪撑着栏杆,笑盈盈对身旁宋嘉道:“这样的生活好吗?”
“当然好啦,无数人羡慕都羡慕不过来呢。也就是你钱雪,有个那么有钱的老爸,现在还有个有钱的老妈,钱多的随你怎么玩。”宋嘉道。
“钱是多,可是亲情少呀,我一直很羡慕你爸妈感情好,对你也好。”
“这些有屁用,还不是天天跟人挤地铁,每天累得象条狗一样。”宋嘉抱怨道。
钱雪看她一眼,弯腰托腮倚在栏杆上,轻飘飘来一句,“我原想给你投资八十万,在福爱路上让你开个咖啡厅,兼卖些甜品,你不是一直想着自己创业,奋斗上几年,也能在碧云天地购套小些的套房了,可惜啊……”她叹了口气。
宋嘉眉头直跳,双手禁不住在栏杆上抓紧,她忍了几忍,话语冲口而出,“可惜什么?”
钱雪的目光悠然在金光灿灿的海面上溜过一圈,转到她眼睛上,盯住,“宋嘉,你说,到底是爱情重要呢,还是金钱重要?”
宋嘉心底咯噔一下,她是个聪明人,从小就懂得人心理,见人说何话拿手就来,到得此时她还有什么不明白,她跟费一明的事情漏了。
她脸色有些发白,心虚收回目光,嗫嚅一下,说道:“当,当然爱情重要一些,金钱可换不来爱情。”
“真是这样?”钱雪嗤得一声,递出她的手机,正打开在那张照片上,“看看吧。”
宋嘉探头,瞳孔一阵紧缩,胸腔内一颗心脏呯呯直跳,她是羡慕钱雪,甚至是嫉恨她,凭什么,学啥啥不会,笨得猪一样的她却过着她踮脚都够不到的生活,她就要抢了她的男朋友,看他在她床上抱怨钱雪。
她私心里觉得这实在太爽快了,可现在对比八十万开家咖啡厅来说,她的内心真要滴血了。
费一明也没那么好,一个攀龙附凤想着少奋斗十年的小白脸而已。
“这个男人也没啥好,你想要,送给你了。”钱雪收回手机,淡淡道。
“钱雪,对,对不起,是他,他……”宋嘉抬了下眼,对上钱雪肃然的表情说不下去了,“对不起。”
“对不起我的事,那就好好改了。”钱雪注视着她,轻淡淡说道。
宋嘉抿紧嘴,鹌鹑般把头埋进了胸前,只搭在栏杆上的一双手暗暗攥了起来。
钱雪看她一眼,微微摇了摇头,要是她有骨气地跟她抗争一下,她还会高看她两分,现在对着这样的她,她只觉索然无味。
重阳这天,秋高气爽,中海广场二楼白林大师艺术展很是低调的开幕了,门口没有大俗的花蓝,可进来观赏油画的人络绎不绝,更有许多艺术界名人前来捧场。
钱雪一袭火红衣裙,美得张扬,她看画,也有许多人在看她,可她恍若未觉,慢慢踱步,一幅幅油画看过去。
白林大师的十几幅油画占据展厅最显眼的位置,余下的位置则是他门下学生的作品,白林大师愿意提携新人,在艺术界内广有美名。展厅是环型,站在新人油画作品前的观赏者也很是不少。
紧挨住白林大师油画的就是费一明的油画,一共八幅,有人物肖相,有风景,钱雪正学油画,连入门都称不上,此时只觉他油画用色鲜艳,人物怪诞,景物抽象,穷尽她脑汁,也没弄懂他要表达什么。
“阿雪,你也来看画,真是太好了。”费一明抽空跑到钱雪身边,激动得额头上微微冒了汗,这次他是主办方,又要聆听老师教诲又要接待来宾,忙得他如同个陀螺,可喜气怎么止都止不住,“阿雪,这次你出大力了。”
三千五百万买下来的展厅,高端大气,配他的画作正好。这次展览结束他的名气也该提升一下了。
“是啊,真是不错呢。”钱雪转头看到门口走进来的宋嘉,嘴角开始提起。
“费一明。”宋嘉只看了钱雪一眼,崇拜的目光就盯到了费一明身上,还未近前,已轻声呼唤起来,一付情不自禁的模样。
费一明浑身一僵,转头看向钱雪。
钱雪微笑着朝宋嘉点头,她神情自若,没有一丝异样。
费一明暗吁了口气,宋嘉本是从钱雪处认识的,大家都是朋友,来看他画展很正常,他不能先露了怯。想到此,他清咳一声,“宋嘉,谢谢你来看我的画展。”
“费一明,我都不懂油画,你快跟我讲讲吧,应该怎么欣赏?”宋嘉热切说道,微扯了费一明的衣袖拉着他朝油画走去,然后愉愉回头朝钱雪献媚一笑,口型微张,看我的吧。
女人,天生就是演艺家,不需要彩排,人生处处都是舞台。
“唉,钱雪。”费一明转头,却见钱雪已跟了上来。他放心不少,跟着两个女士风度翩翩地轻声讲解起来,他的构思,他的想法,他的表达。
不多时,他们身边就围了一小圈人,也有那些不懂油画的人无意走了进来,此时正好听一听,还有二三个油画界名人,不时微微点头,欣赏的目光留连在费一明身上。
费一明暗抑住因激动而有些微抖的手。
“一明,你好厉害。”宋嘉朝他翘起大拇指,费一明脸上发红。
“一明,我跟我哥来给你捧场了。”一道响亮的女声突兀响起,引得一些观赏者皱了眉头。
一男一女,男俊朗女清秀,快步朝着费一明走去,这两人钱雪都不认识,但她马上意识到等待许久的好戏要上场了,她往后退开两步,把身形隐到了观赏人群中。
果不其然,只听得来者嚣张笃定的声音,“你谁啊,倚在他身上,要点脸不要。”
随着说话,那女人推了宋嘉一把。
“我是他女朋友,你又是谁?”
宋嘉相当吃惊的声音,钱雪给一百分。
“我才是他女朋友,你给我滚开。”
“你,你,我不认识你,你快走开。”费一明惊诧微怒的声音。
“费一明,你小子,让我妹打了胎就翻脸不认人了,竟然又勾搭上了其他女人,看我不打死你。”
说话间,那个男人狠狠一拳捣在了费一明腹部,疼得他脆倒在地,躬了腰直吸凉气。
“哎哟,怎么能打人呢。”围观群众议论纷纷。
“前后两个女朋友,都挺漂亮的。”有爱看热闹的。
“让女人打胎,渣男,该打。”有义愤填膺的。
“不,不是……”费一明艰难挣扎,手伸出来指向那对男女,“我不,不……”
“一明,你有没有事?”宋嘉装作心慌失措,抢上前去扶起费一明,也打断了他下面的话。
“大伙给评评理,我做她女朋友都三年了,省吃俭用帮助他实现画画的梦想,他一直跟我说等做出些成绩了再跟我结婚,可我等到了什么,喜新厌旧,他,竟然又有了别的女人,我为了他,还打掉了一个孩子。”
那女人说着呜呜哭起来。
“就你这德行,还画什么画,画出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祸害别人,砸了才好。”
钱雪看着那个男人扑上去,趁别人还没反应过来,拿下费一明的画作,猛然掼到了地上。
那是幅人物肖像,一个中年男人一眼朝天,一眼垂地,一只眼大一只眼小,本就荒诞不经地望着这世界,此时被砸烂,更如同一堆垃圾了。
“快叫保安,快叫保安,这倒底怎么回事?”石林大师一路惊跑过来,叠声喊道。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在的记者,拿出摄像机朝着费一明和那对男女猛拍。
宋嘉的脸却有意无意被记者忽略了过去,只拍出她窈窕的身形显示着还有一个女朋友在。
钱雪再看了他们一眼,转身离去,身边越来越多的人聚拢过去看热闹,耳边听着油画界名人啧啧叹惜,人品不行,画作水平也就这样了。
费一明,你不该吃着碗里看着锅里骗我的,这都是你该的,你要怨那就怨自己吧。
钱雪心头大畅,走出中海广场,只觉天高云淡,她收回目光,却无意间落到了一个乞丐身上,那乞丐朝她傻兮兮咧嘴一笑。
蓬头垢面,衣物破烂脏污,一手拿着个空矿泉水瓶,一手提着个破麻袋,这年代怎么还有这样的乞丐,钱雪下意识转身避开,耳朵灵敏接受到鑫福集团几字,她循着声音抬头,中海广场大屏幕上正放着新闻。
端正严肃的男主播字正腔圆播报:上城市明星企业鑫福集团下属子公司鑫福鞋业制模加工期间,产生的废水未经处理直接排放安庄镇村沟渠,该污水重金属含量超标,镍23200mg/l,总铬……造成大范围污染,导致二百五十三棵果树死亡,安庄镇村民身心受到严重损害……
钱雪吃惊,爸爸一向遵纪守法,为何会爆出此事,她急急转身往停车场,却不防跟一人撞了个满怀,她伸手一推,眉头紧皱,面前正是那个脏污乞丐。
“可怜可怜我吧,可怜可怜我吧。”乞丐一只黑手伸到她眼前。
“走开。”
钱雪恶心欲呕,快步绕过他离去,却不见乞丐朝她傻笑,摇了摇头叹道:“太自私了,冷漠啊,没法活了,冷漠的人太多了啊,该吃些苦头了。”
轰隆一声闷雷,如同炸.弹落在头顶上,广场上男男女女一瞬间惊怕不已,女人尖叫声快要刺破耳膜。
雷响过后,再看钱雪所行处,空空荡荡,哪还有她这个人,平整的大理石地砖上一片树叶随风卷落。
钱雪重生了,回到了一九六一。
章节目录 3.重生
自私、冷漠。
钱雪嗤笑,哪个人不自私,哪个人不冷漠。
现代社会,处处有碰瓷,时时有骗局,不自私些怎么顾好自己,不冷漠些怎么活。
她从初中开始,就自己管自己,能活成现在这样,已经够满意的了。
可怎么这么难受,难道她被那个乞丐打伤了,因为没施舍给他钱。钱雪觉得她全身好像被高速列车辗压过,五脏六腑都移了位。特别是肚子那里,火烧火燎的,象是有块烧红的烙铁搁在里头,分分钟让她想死去一回。
“呼哧呼哧。”
你饿,我也饿着呢,今天为了看这场等待已久的好戏,她连早饭都没吃呢。钱雪使劲睁开了眼睛,光线惨淡,一轮红日挂在当空,白花花的,有气无力就象生了病。
她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她是躺在地上,准确来说是躺在泥埂上,身前身后一大片覆盖着零星白雪的黄土地。土地板结,稀稀拉拉三两根枯草焉头耷脑倒伏着。
白雪,田埂,这哪跟哪呀,有没有搞错,钱雪猛得坐起身来,只觉头晕目眩,地动山摇。
“呼哧呼哧。”
谁的呼吸声这么响,钱雪闭了下眼,再睁开,一转头,身前十米远处一条瘦骨嶙峋的黄狗夹着尾巴,目光幽幽望住她。
谁家的狗,可真够瘦的,看着有点可怜了。
钱雪暗想,可随即发觉不对劲,这条瘦巴巴的黄狗朝她呲起牙,喉咙中呜呜作响,一双狗眼睛绿油油的,这是想咬她啊。
钱雪一点都不喜欢狗,小时候爸妈办皮鞋作坊,忙着做假鞋,哪有时间多看管她,她就被一条流浪狗咬过,腿上到现在还留着一个淡淡的小疤呢。
“呜呜呜。”黄狗后腿一蹬地,龇牙咧嘴猛冲了过来,朝她脖颈咬去,这速度可称得上快如闪电了,也不知它那一根根肋骨支着的身体里怎样爆发出这般大力气的。
“叱!”钱雪大喝一声,双手撑地,想一腿揣飞黄狗,对上这种流浪狗不能胆怯,要比它更狠,它就吓走了。
可右腿伸出来,她就傻眼了,套着厚厚老棉裤的小短腿,脚上一双难看到极点的棉鞋,边沿沾着泥块脏兮兮不说,脚指头处还打着三块补丁,一二三排列整齐,特别这三块补丁颜色是土黄色,配着靛蓝鞋面布,就象上头落了三块狗屎一样。
“妈呀。”钱雪惨叫一声中,黄狗已扑了上来,一张哄热的狗嘴就朝她脖颈咬去。
若咬实了,绝对命丧当场。
黄狗瘦归瘦,可整个身体撑开了竟好似把钱雪整个人都罩住了,千均一发,钱雪抬起右胳膊,挡在了脖颈前,狗嘴尖牙就咬到了她的胳膊上。
刺破棉衣,再刺进肉里。
“嗷……”
钱雪惨叫一声,眼泪花花,她使出全身力气,双脚蹬在黄狗腹部使劲把它踹了出去,然后猛得立了起来,胳膊上有粘稠液体贴着皮肤滑下,刚开始是温热的,一下就转成冰冰凉,脑袋一阵阵发晕,后背心冒出一层冷汗。
脚边不远处有根儿臂粗的木棍,她抢上前捡起木棍,对正了黄狗。
生死之间这一脚踹得扎实,黄狗倒在地上呜呜了一会才爬起来,可它伸舌头舔了舔牙上的鲜血,腥甜味刺激,眼底绿光更甚,皱起鼻头,狠狠跟钱雪对峙起来,不来个你死我活绝不罢休的样子。
“叱,滚开。”
钱雪怒喝,却惊恐发现她喉咙中发出的声音沙哑模糊,如同不会说话的孩子呀呀呜呜,根本听不出说的什么。她双手握住木棍,努力睁大眼睛做出凶恶状,心头却已是惊涛骇浪。
她怎么了,这到底是哪里。
荒无人烟,噢,不对,远处好像有个村子,但看着也够荒凉的。
胳膊处伤口一抽抽的疼,钱雪抹了把泪集中精神自救,再次朝黄狗大声喝斥,“滚开,给我滚开。”
“呜呜,呜呜呜呜。”
“汪,汪汪,汪汪。”黄狗不甘示弱,叫得凶狠,身体伏低,欲势再要朝钱雪扑去。
钱雪握紧木棍,身体微微放低,心头焦灼思索,等黄狗扑过来,先扎瞎它一只眼睛,她凝神贯注,却见黄狗耳朵动了动,神情有些紧绷起来,想要回头却不舍眼前美味的样子。
“万丈高楼平地起,盘龙卧虎高山顶,边区的太阳红又红……挖掉了苦根翻了身,翻了身……”
七八道整齐的男童音合着节拍组成了嘹亮的歌声,随着走近越来越清晰。
“看,大家快看,傻子正跟一条狗对打呢。”
一个男童仿佛发现新大陆,激动地惊叫起来。
钱雪心头一喜,抬眼后却又往下一沉,这七个男孩个个都是干瘦干瘦的,看着才十岁左右,套着老式的棉袄棉裤,有两个男孩头上还顶着狗皮帽子。
这是什么装束呀,这年代谁还穿成这样,钱雪知道不好,可此时活命要紧,她呜呜大叫,朝他们那边开始移动。
“毛.主.席说,不能放过一个敌人,也不能不救一个好同志,就算她,她是个傻子,我们也应该救她。”领头的那个男孩,眉目清秀,只是脸蛋被冻得通红,上面还抹着几道泥痕,说话口气却铿锵,握紧手里的木樱枪,大喝一声朝黄狗冲去,“杀!杀!杀!”
“对,就算傻子,也是英雄家的傻子,我们得救她。冲啊……”
七个男孩热血澎湃,无比勇敢地端着手中的木樱枪、木手.枪朝黄狗冲了过去,喊杀声震天。
如此大的阵仗,黄狗早吓得夹着尾巴逃走了,一时间,钱雪傻呆呆看着这七个男孩呼啸着从她身边冲过去,撵着黄狗追去了。
“追,杀狗吃狗肉,杀,杀,杀。”
听着这道声音,钱雪忽觉这身体里自发涌起一阵莫名的心痛,好像这条大黄狗落进了别人的肚皮,很是不舍一般。
好饿啊,好想吃。
这个念头抓紧了她,她下意识跟着男孩们的方向走出两步,才醒过神来。
这一回神,她头皮都要炸了,这他妈倒底在哪儿,低头仔细打量,小细胳膊小细腿,她现在绝对不超过八岁,小豆丁一个。
钱雪又想晕了,要是眼一闭她能回到中海广场就好,可她身体软绵绵倒下,睡了一小会,再睁眼,还是在这荒芜的田埂上,冷风擦着耳朵边刮过,有鼻涕控制不住流下来。
钱雪吸了吸鼻子,把那一长溜吸了回去,朝前方看到的村子高一脚低一脚走去。
真是饿啊,她现在能吃十碗佛跳墙,十碗樱桃肉,最好再来个猪蹄膀,还有虎皮凤爪,钱雪最爱啃的,但为了维护淑女风范,她忍痛舍了这爱好,可此时想来,淑女风范都是假的,能吃饱才是最幸福的,坐在沙发上啃鸡爪子看催泪的爱情电视剧才是最爽的。
钱雪心头凄然,她这付样子,已落到了最坏的地步,不知还有没有回去的一天。
也许,她当时应该施舍那乞丐一大笔钱的,或者,她不应该那么绝,费一明跟宋嘉好就好,她也不是非费一明不可,放了他们,从此天高海阔。可惜,没有假设,她陷入了绝境。
“嗨,这不是钱忠良家的傻闺女嘛,怎么,去外头找食吃了,饿吧,叔有大白面馒头,跟叔走,叔给你吃大白面馒头。”
一个流里流气的声音冲着钱雪响起,她下意识一抬眼,一张脸猛凑过来,离得太近倒吓了她一跳,这人一双眼珠子如同探照灯般上上下下扫视他。
小丫头虽是个傻的,可白嫩嫩小脸蛋,水汪汪眼睛,让人就想舔一口,跟他以前在孟家豆磨坊见过的嫩豆腐一般。可惜啊可惜啊,就是个傻的,不过也不要紧,有些人可不管痴傻,都给粮票。
钱全笑得更加热络了。
真是无理,不是好人,钱雪往后退开一些,同样打量他。
一个光溜溜脑袋无遮无挡,头发剃光,露出一脑袋癩疤,皮肤黑黢黢,一层污垢,象是常年不洗澡,一双小细眼,一张大嘴巴。
钱雪十多年看惯了干净清爽,风度仪态俱佳的人,对着这张脸实在热情不起来。她移开目光,朝前方继续走去。
“傻子就是傻子,大白面馒头都不懂。”
嘲讽的话语,钱全张口就来,一只脏乌的手伸到破棉袄胸前掏摸两下,偷偷拿出一个黄色窝头,珍惜地看了两眼,还放在鼻端闻了闻,最后仿若牙疼般,把手抠搜伸到她面前,“看,大白面馒头,好吃的,很好吃的。”
钱雪从变成这付小人模样,已从三人嘴里听到了傻子,这让她更加头晕了,变成这样不说,难道还要是个傻的,老天爷在玩她吧。
“你才是傻子!”她愤愤朝他骂道。
可惜她发出的声音就是呜呜呀呀呀,听着更象傻子乱叫了。
“嘿嘿,真是个傻子,走,跟叔走,给你吃这个,可好吃了。”
钱全不以为意,把手伸得更近些,一只手要来抓钱雪的脖颈,想挟住她走路,同时一双细眼贼溜溜左右观望。
大白面馒头,拿着玉米面窝头来糊弄她,当真以为她傻的吗。钱雪再次往后退了两步,可一双眼睛却盯到了那个窝头上。
窝头一点也不好看,黄中夹着黑,还被他捏在一只似乎刚挖过泥的手中,肯定又臭又难吃,可钱雪咽口水了,她真是饿啊,前胸贴后背,感觉饿得肠子和胃都变成了一张纸,她成了个纸片人。
“来来来,吃个大白面馒头,跟叔走,叔那还有糖呢。”男子跨前一步,一只胳膊猛得绕过钱雪的腰,把她提了起来,左右一看无人,朝着田埂返身就跑。
钱雪的饥饿感都被这一下全吓跑了,她拼命挣扎起来,“放开我,放开我,救命啊。”
可八岁小姑娘,又饿成那样能有多大力气,呜呜叫着眼看就要被这癩头男人给偷抱走了,身后却传来一个干净清冷的声音,“放下她。”
是男童特有的清亮声,却又冷然沉着,奇异混和在一起,最终形成了掷地有声的那种感觉,让人不能忽视。
章节目录 4.孟家小子
癩疤男人不得不停住脚,慢慢转过身。
钱雪使劲昂起脑袋,同时看到了出声者。
一个男孩,或者说介于男孩和少年之间,十二岁模样,英气勃发,钱雪在心中忍不住首先叫了声好。
两道粗粗浓眉如同卧蚕,底下一双清亮的眼,仿佛能望进人心底。
此时他身姿笔挺,一手持弹弓,一手拉弦正对住癩疤,紧抿的双唇微启,再次冷冷吐出两字,“放下。”
“哎哟,这不是孟家小子孟向东么,怎么,你个地主家的崽,还敢来管我这个贫下中农的事,苦头还没吃够……”
他话未说完,哎哟一声惨叫,忙用手去捂眉骨处。
钱雪看得分明,对面男孩人狠手稳,弹弓拉到底,一个尖锐石子就这样飞速弹了过来。
“放下她,不然我瞄准的就是你的眼睛了。”
孟向东从裤袋里再次摸出一颗小石子,紧到了皮弦上。
“你,你个臭崽子,哎哟,流血啦。”钱全拿着窝头的手往前一伸,手心按着处满是鲜红热血,更有一道血流淌下糊住他眼睛,“臭崽子,你可真狠啊,看老子今天怎么收拾你。”
钱全把钱雪往地上一扔,窝头藏进棉袄胸前,撸了袖管就要来打孟家小子。
他二十七八一成年男子,对面十二左右的男孩,光身量就占了一大优势,此时鲜血糊满脸,杀气腾腾很是唬人。
钱雪却见孟向东拿着弹弓的手一收,随意就那么往后退了两步,然后待得钱全冲来,他微蹲起跳,一个转身旋踢,身形跃起,如燕子般轻盈,又如豹子般迅猛,一脚就踢到了钱全脑门上。
哎哟惨呼声中,钱全一头栽进了下面田里。
孟向东人往后落到地上,一个打滚快速站了起来,重新拿着弹弓走出几步站到田埂边上,对准他。
钱雪微微伸脖,只见钱全脚上头下陷进黄泥中,两条腿一个蹬动往后翻了过去,整个人就这样趴在了田里。
“你小子,小子,算你狠!”钱全抬起头,眉骨鲜血糊了黄泥,耷拉到眼皮上,狼狈不堪,刚才的嚣张早不知飞到哪去了。
这孟家小子,竟然有功夫,钱雪往他身后移了移,把身体藏好,朝下面钱全啐了一口,“活该!”
看个傻子都在嘲笑他,钱全的脸彻底绿了,吭哧吭哧爬起来,目光犹疑不定落在孟向东身上,没听说这崽子会功夫啊,刚才一脚踢来他可是躲都没地躲,实在太快了。
好男不与狗斗,他心里暗骂一声。
钱雪眉头跳了下。
“钱全,今天我饶你一回,要是下回再让我知道你拐走小孩,这双眼珠子就别想留着了。”孟向东在他面前比划了下弹弓,一字一顿说道。
他神情威严肃然,没有一丝玩笑成份。
钱全心中一抖,莫名的,他就觉得他说到做到。
“哼,下次你这双眼珠子就别想留着了。”钱雪狐假虎威,插腰朝他骂道。只觉心头舒畅,比六月天吃了碗冰还要舒服,自从知道费一明背叛她,到得此时,一口恶气全都出了。
对待坏人,就得这样直接胖揍一顿,老拳打得他求饶才是,虽说前头戏弄了费一明和钱雪一番,可心底里的爽快还比不上这孟家小子的这一脚。
直接,有力。
不得不说,钱雪自落进这样的绝境,心态都有些变了。
“你小子,还有你个傻子,给我等着。”丢下这样一句坏人逃跑时常说的话,钱全灰溜溜跑走了。
孟向东对着他逃走的背影直看了好久,看得钱雪都有些嘀咕了,他不会想上去杀了他吧。
他不走,她也站在原地。
远处钱全的身影终于消失了,孟向东转过身来,正正对上钱雪望过去的双眼,如秋日下的一弘静湖,清澈纯净,他微怔了下,然后朝她一笑,“快回家去吧。”
“谢谢你。”
钱雪啊啊两声,声音沙哑模糊,随即有些颓丧地闭了嘴。这具身体,声带就象僵化了一样,也不知慢慢练习,以后能不能变好。
她的脑袋垂了下来,眼前却出现一只干净的手,手心里一个窝头,灰黑色的。窝头卖相很不好,还带了一点点酸味,钱雪却不由自主伸手抓住了窝头,一口塞进了嘴里。
粗糙硬实,象嚼了口树皮草根,咽下去直拉嗓子,可钱雪胃里发出滔天巨吼,吃,快吃。
这是身体的行为,不是她的思想,钱雪冷静地把思想剥离开来,只见一个八岁小姑娘狼吞虎咽,身旁十二岁男孩却蹲了下来,拉过她受伤的右胳膊,挽起袖管,从他内衣上撕了条布带,给她包扎伤口。
这是个好男人,噢不,现在还是个好男孩,钱雪心底暗暗想道。
伤口包扎好,一个野菜树皮窝头也被塞进了喉咙里。孟向东站起身,说道:“走吧。”
钱雪点点头。
孟向东再次怔了下,两条卧蚕眉紧凑到一起,紧盯着钱雪看了一分钟,看得钱雪都有些疑惑了,他神情却放柔了,主动牵起她脏乎乎小手,带着她朝村里走去。
是了,她刚才点头点得太快,肯定被他看出不妥来了,可她难道真要当个傻子,那可不行,得让他们知道她不傻,钱雪正思绪联翩,突然脑中一根筋绷直,拉到极限,啪嗒一下断了。
她不受控制地发出一道尖锐叫声,眼前一黑,身体直直往后跌倒,全身肌肉强直,双眼翻白,开始阵挛性抽搐,口吐白沫。
羊角风发作。
钱雪意识丧失,没见到男孩一怔过后,伸了个手掌到她嘴里防止她咬断舌头,而她一如所料咬伤了他的手,在他还不算大的手掌边缘留下了一排血淋淋牙齿印。
钱雪再次醒来,是在一间昏暗破旧的泥屋里。
她眨了几下眼睛,才适应室内的光线来源于一个破桌上的油灯,一只陶制的粗碗里盛着半碗黑乎乎液体,一灯如豆,勉强照出个人影。
室内有两人,一人坐在炕上,她微侧头就能看到他,四十出头的模样,脸形方正,眉间有正气,可此时暗淡的光影打在脸上,无端露出一脸悲苦模样,他肩头搭着一件棉大衣,是在电视里曾看到的五六十年代常见的那种绿色军大衣。
钱雪想,她应该是诡异的来到了五六十年代,新中国刚成立的时候。
这个年代,在她的印象中是红色的,激情的,混乱的,疯狂的,总之,让她一颗心呯呯急跳起来。
“忠良,这以后的日子可能越加难过了,我想着,我家在青苗镇公社北面老黄庄那有个老姨,她这一辈子一直都没有生养,我们把阿雪寄养到她家去吧。”
油灯边坐着个女人,手上拿着针线,正在缝补一件衣裳,此时边说话边抬起了头。
钱雪望去,这个女人给人第一印象就是太虚弱苍白了,脸白得没有一点血色,细眉细眼,五官挺标致,一头齐耳短发,是五六十年代妇女惯常打扮。
她马上在心里下判断,这样的女人在这时代肯定混不好,这年代得要那种阳刚有力,不说五大三粗,也得是风风火火,敢于跟男人争半边天的女人才是。
什么拖拉机手,什么油井工人,什么纺织女工,什么工厂小能手,她这个样子,谁敢让她多干活,一不小心累垮了还得劳别人抬她下去。
听听,她说的什么,把她寄养到别人家去,那还有她的好日子,过不了两天就得饿死了吧。
“不行。”
所幸炕头男人斩钉截铁否定了她的意见。
当然不行,再怎么说,这具身体是这两人的女儿,总不会眼睁睁看她饿死,换了别人,那真不好说了,况且还是个傻的。
嗯,是别人眼里的傻,钱雪可不承认傻。
这一男一女能把她放在这么暖和的炕上,再摸摸身上,擦洗过,内衣布料虽粗,也可干干爽爽,贴在身上很舒服,所以她一下就明白这两人应是她这个身体的爸妈。
女人称呼男人忠良,正合上前头那个癩疤恶人说她是钱忠良家的闺女。
屋子里沉默了一会,这女人低头缝制了几针,再抬头,柔和的嗓音压低了说道:“我托人问过信,老黄庄那边比我们钱营的情况要好得多,他们的生产队长胆子大,跟村支书暗暗商量了,去年秋收时上交的公粮压下一小半,所以现在还有余粮吃。底下头的人都压着这事不外传,我好容易打听出来的。所以我想把阿雪送过去,也能有她一口吃的,省得留在这里饿死。”
钱忠良听完这段话沉默了。
钱雪也沉默了,要是真能有吃的,她也愿意过去,饿肚子的感觉实在太难受了。
“再说我肚子里这个也快出来了,到时日子就更难了,咱爹这么大年纪了,这么冷的天去挑河泥,那腿脚都冻僵了,我看着心里头难爱。”
女人说着,声音就哽咽了,伸手背抹了下眼睛。
钱忠良好似连呼吸声都压停了,成了一尊僵硬的石像。
肚子里这个,钱雪细看,原来这女人大着肚子,大棉袄遮着,刚才没看出来,现在细打量,得有六个月左右了。再听她说着难处,她心头沉甸甸的,这日子可真难过啊。
她打量的动作大了些,惊醒了屋里两人,女人急忙放下手上缝补的衣裳,过来摸了摸她额头身上,欢喜道:“好多了,没烧,锅里有玉米渣子粥,我去给她盛来。”
她也不求钱雪回应,快步拉开一丝屋门挤出去了。
钱忠良也动了,撑着一手艰难挪过来,“阿雪,告诉爸爸,怎么被狗咬了,是村里哪个娃子欺负你?”
说到这个,钱雪把右手臂伸了出来,白嫩嫩胳膊上包扎着一圈纱布,她动了下,微微还有些疼。
“你妈帮你洗过伤口了,别把手拿出来,当心冷。”钱忠良和声道,拿过她手帮她放进被窝中。
钱雪眼睛猛得瞪大了,这男人的右手,是残疾的,只剩了无名指和小指两根手指,半个手掌都没了,上头疤痕丑陋。
章节目录 5.饥饿下的宠爱
钱忠良急急收回手,朝她咧嘴干干笑了下,“爸爸这付样子你都看熟了的,怎么还害怕呢。”
半个手掌没了,这怎么弄的,爆炸炸没的,钱雪同情地看了他几眼,当时得多疼,她这个人最不吃痛,年纪小的时候有个小伤口都得娇滴滴哭两声,到了后来没人疼她,没人管她,受了伤也就忍着了,多疼都不哭。
她伸过手,捧起他的残手,放到嘴边吹了吹。
她不知道她怎么会这样做,也许男人的目光太温柔,又也许被窝中太暖和,再也许他刚刚没有答应把她送出去。
钱雪这样做了,男人呆住了,随后他的眼眶里就蓄了泪,有些不知所措地胡乱找话题,“爸爸不疼了,阿雪真乖,告诉爸爸,是哪个小子赶狗咬你,你不会说,明天带着爸爸去,指给爸爸看,爸爸去打他们。我的阿雪,我的小阿雪,爸爸对不起你们娘俩。”
他一哭,钱雪倒是尴尬了,她松开他手,把被吹冷的小手又重新塞回了被窝中。
陡然,从远处传来一阵嚎啕大哭打断了此地的温情。
钱忠良侧头偷抹了下泪,同钱雪一起凝神静听。
哭声悲切,揪人心肺。
“又一个人没熬住,走了。”他怔怔说了一句。
钱雪看向他,什么没熬住,难道,难道就象她想的,有人饿死了?
屋门被推开,女人端着个碗走了进来,她身后还跟着个老者。
“村东头方向,应该是田常家的老爹走了,熬了大半年,熬不下去了,我前头看见他,眼窝子都凹进去了,这下也算解脱了,不用再受苦。”
老者平静开口,沙哑的嗓音带着沧桑,需要很细品很细品,才能感觉到他话里头有多少无奈,多少悲痛。
“应该就是田常家了。”女人也点头。
“不知下一个又要轮到谁。”钱忠良怅然叹息,对上老者,“爹,你怎么还没睡?”
“我来看看阿雪,醒了没闹吧?”老者坐到炕沿,温柔看着钱雪,用粗糙得如同铁耙子般的手轻轻摸了摸她的额头。
这一摸,把钱雪的眼泪一下摸了出来。
“咋哭了呢,哪疼,告诉爷爷,爷爷给你摸摸就不疼。明天,爷爷给你换……”老者说到此,张了张口,把下面的话咽下了,饭都没得吃,哪有糖吃啊。
“爹,阿雪刚才帮我吹手,她好像懂一点了。”钱忠良把残疾处比划一下,有些兴奋道。
“嗯嗯,我们的阿雪肯定会好起来的,我们家祖上都没有傻病的,肯定会好的,会好的。”老者连连点头,眼眶发红。
“爹,锅里还有些渣子汤,你去喝了吧。”女人端着碗上前,一手扶起钱雪,拿过她的棉袄给她穿上,把碗放到她手里。
“我不饿,你吃吧,肚子里还有个小的呢。”老者摇头。
清汤寡水的粥,玉米渣子只有一点点,更多的是看不出颜色的野菜根,钱雪扒着筷子,大口大口咽下去,吃了半碗,剩下半碗递到老者嘴边,“爷,吃。”
“啊,啊。”她目光清亮亮的,一脸期盼示意老者吃。
“阿雪,给爷爷吃的。”老者激动的都有些发抖,不敢置信又问了遍。
钱雪点头。
这个小身体虽说是个傻子,连话都说不清楚,但得到的宠爱却是她这个大小姐的无数倍。
她很羡慕她。
现在她成了她,是不是也包括了这份宠爱。
钱雪笑了,眼睛眯起来,成了两个新月牙。
“爹,你吃吧,这是阿雪的心意。这么冷的天你还要替我去挖河泥。”钱忠良话说得落寞。
“别沮丧,瞧瞧,阿雪都懂事了,还会让爷爷吃饭,好啊,好啊。”老人接过碗,大口地吃,眼泪梭梭落进了碗里。
“大妮,锅里的你也去吃了。”钱忠良深吸口气,精神振作,“爹说得对,总会好起来的。”
钱雪,噢不,她现在得叫钱阿雪,是来安县城青苗公社钱营村九大队六小队抗美援朝战斗英雄钱忠良家的闺女。
今年她八岁。
她的爸爸不光丢了半个右手掌,还丢了半条右腿,膝盖以下,全都留在了那块寒冷的土地上。
从战场回来快十年了,可到现在伤口还会隐隐作痛,也下不得水。所以她爷爷六十多岁的人在这初春里,要帮爸爸去挣工分。
工分就是家里的命根,有了工分才能分粮票,换粮食。
生产队里照顾战斗英雄家,让她母亲在队里食堂干活,这可是个轻省有油水的好活计,不知队里有多少女人凸着眼珠子羡慕着。
可惜,现在是一九六一年,在后来被称为三.年自.然灾.害时期,来安县城所在的地方也遭到了重旱,粮食减收,食堂已开不了火。
最后的一点玉米渣子每家每户分了,钱忠良家分到了四斤,这四斤口粮就要吃到下一季粮食打上来。
各家各户拿着往年珍藏的粮票抢着去县城换粮食,可县城也没粮了,钱雪爷爷拼了老命,从人堆里抢出了十斤谷糠。
以往这谷糠都是喂猪喂驴的,现在成了救命粮。
可救命粮也快吃完了。
钱雪在炕上躺了两天,实在躺不下去了。天天混个水饱,身上肋骨一排排,就一个肚子滚圆凸出,在水盆里照照,脸上一双眼睛如同两个窟窿,幽幽发着饥饿的光。
她走出家门,想去外头寻点食。
村中土路很安静,泥墙上刷着许多红漆标语,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妇女能顶半边天;贪污和浪费是极大的犯罪;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打倒美帝……
钱雪弯了下嘴角,她饿得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笑这个动作,能省就省了。
村子里年轻一些的,除了去挖河泥,全都散出去挖草根树皮了,她现在的母亲闵大妮一早就出去了,挺着个大肚子要走老远,挖回半篮子就是全家一天的口粮。
钱雪停步,靠在一棵树桩上喘了半天气,她抬头望天,太阳惨淡,空气冰凉,倒春寒的天气能冻得人骨头打颤。
这离下一季粮食还得多久啊,况且,还有庄稼种子吗。
她是知道许多人能坚持下来,虽然死了更多人。可照这样下去,她也会归在死去的那一类里了。
钱雪拐过一处院墙,只见前头墙角处围着一堆孩子,大的十岁左右,小的五六岁,正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语。
“这是生产队里的鸡蛋,按成分来讲,田中华,你家成分最好,你有一个。思甜,你也有一个,最后这个是我的。”
有鸡蛋吃,钱雪心中一喜,忙快步过去,其中长得最壮实的一个男孩,十一二岁,戴着狗皮帽子,挺起胸膛如同国家领导人般,把两个鸡蛋分派到了另一个十岁多的男孩和一个七八岁女孩的手里。
十岁多的男孩钱雪见过,正是那个眉眼清秀,带六个男孩帮她赶走黄狗的人,原来他叫田中华。
田中华接过鸡蛋,朝最壮实的男孩一笑,“谢谢邓小队长。”
“谢谢勇明哥哥。”女孩声音甜美,圆脸蛋圆溜溜眼睛,头上扎两羊角辫,除了冻出来的两块腮红,真是很可爱的女孩子。
被称邓小队长的邓勇明,收到田中华感谢没什么表情,对上这个名叫思甜的女孩子,却是一脸笑意,“思甜妹妹不用客气,等我家的鸡再生了蛋,明儿再拿给你吃。”
鸡蛋算是分好了,可马上有五六岁娃儿眼泪汪汪大哭起来,“我也要吃鸡蛋,我也要吃鸡蛋……”
“生产队里的鸡蛋不是按年龄来分的吗?最小的孩子才有鸡蛋吃,这是村支书黄爷爷说的,再说,也应该大人来分。”
有个弱弱的声音在人堆中响起。
钱雪的目光立马转到他身上,一个九岁左右的男孩,身上的衣裳是最破的,补丁叠补丁,都看不出衣裳本身布料的颜色了,棉袄很薄,他站在那儿,瑟瑟发抖。
这娃儿是个聪明的,懂得找理由反驳,还能扯出黄爷爷当大旗,她暗点头,这村支书应该是村里很大的官了。
娃儿们抽噎一下,马上赞同:“对,黄爷爷说过,鸡蛋应该给最小的娃娃和怀娃娃的女人吃的。不应该给你们吃,应该我们吃。”
邓勇明小队长目光如电射到那男孩身上,可一时也找不到话来反驳他。
“呵,曹建国,这里怎么都轮不到你来说话吧,你个地主家的儿子,不回去检讨你们的罪恶,反省你家的错误,还敢跑这儿来说话了。”
田中华看一眼邓勇明,有些讨好地大声说道。
“对,曹建国,你是不是还想挨批.斗啊,还不给我滚开,再多说,我回家告诉我舅,让他来批.斗你爸爸。”
邓勇明小队长说完这话,曹建国立马委顿了,脚步往后挪了两步,缩到人群后闭紧了嘴巴。
这是钱雪第一次在当面听到人说批.斗两字,此时只觉得这一招很厉害,还不知道实行起来会有多残酷。
小娃娃们可不管什么成分,有了个正当理由,更是大哭起来,“鸡蛋是我们的,黄爷爷说鸡蛋给我们吃的,我要吃鸡蛋……”
“要不,我的鸡蛋给他们吃吧。”
思甜小姑娘非常懂事地把手伸了出来,手心里一个鸡蛋,黄澄澄的,看在各人眼里,如同黄金宝石般惹人垂涎。
咽唾沫的声音响成一片。
“我要,我要。”每个没拿到鸡蛋的孩子都抢着叫了起来。
钱雪也伸出了手。
邓勇明在第一只手快抢到鸡蛋前,迅速把手盖上了思甜的手心,“慢着。”
章节目录 6.一个鸡蛋
众孩子眼眶里含着泡泪,全都被他喝止住了。
钱雪可不听他的,眼睛落在他的手背上,想像着怎么才能抢下这个鸡蛋来。煮熟的鸡蛋,嫩滑的蛋白黄灿灿蛋黄,可香了。
“想吃鸡蛋也容易,曹建国,你愿意从我腿下爬过去,我就把这个鸡蛋给你吃。”
邓勇明长得壮实,虎头虎脑的,一身绿色小军装腰间扎着根皮带,看着就是一机灵整齐的孩子,正是大人最喜欢的那种,可此时抖着一条腿,一手指着胯.下,活脱脱小痞子模样,干着恶霸的事情。
场面安静了一瞬,那个九岁模样小男孩的脸刷一下全白了。
他已懂得了羞耻,知道了这是极侮辱人的做法。
“不,我不吃鸡蛋了。”他急急摇头摆手。
“你不吃,可有人要吃呢。”邓勇明嘻嘻一笑,为他能想出这样的折磨人法子感到无比自豪,完全不顾思甜小妹妹投来担心的一眼,伸手指着那些五六岁娃娃,“你们谁能让曹建国从我下面爬过去,我就把鸡蛋给他吃。”
“真的?”
五六岁娃娃齐声问,他们还想不通不就爬一下嘛,能吃到鸡蛋,让他们爬几圈都愿意。
“真的。”
邓勇明挥开田中华暗暗来拉他的手,一意孤行道:“真的。”
“拉呀……”
五六岁娃娃们全都激动了,一拥而上抱头拖脚拽着曹建国要往他的胯.下按去。
真是一帮熊孩子,特别是当他们一脸天真纯稚却干着恶毒事的时候,真想把他们重新塞回肚子重整一遍。钱雪相对来说是个很自私的人,可他不介意帮这个瘦弱小男孩一把。
也许是他咬牙瞪眼死命抗拒却被一点点往前推动;也许邓小队长实在太嚣张;也许邓小队长压住思甜的手已经松开,钱雪上前两步,一手抓住鸡蛋,一手重重推了思甜小姑娘一把。
思甜被她推得惊叫一声往后摔倒了。
钱雪抢着鸡蛋,第一步就是转身,第二步就是拿鸡蛋往脑袋上一磕,然后尽她最大的努力,一边飞奔一边剥鸡蛋,三下两除二,鸡蛋就塞进了嘴里。
滑嫩软糯,带着特有的腥香味,好吃得简直要流泪。
钱雪脖子抻了两下,在险些噎死之前咽下了整个鸡蛋,然后用舌头细细把齿间的鸡蛋碎沫一点不剩搅进了喉咙里。
世界圆满了,幸福的满天撒满小星星。
当然,这小星星是她被人追上,一脚踢在背上摔了个狗啃屎的姿势而来的。
随即有两三只小拳头重重落到她身上、头上,钱雪抱头缩颈,嘴角还挂着笑,她吃到鸡蛋了。
“鸡蛋被这个傻子给吃了,怎么办。”有孩子尖叫道。
“怎么办,让她吐出来。”更有孩子恶毒道。
他们叽叽喳喳的声音听着都差不多,她都想朝这个说话的人龇牙了。
“她吐出来的东西,你还要吃啊。”
终于有嫌恶心的人了,钱雪暗想,我吐出来你愿意接么。
“不行,打到她吐出来。”
这个下命令的人钱雪可听出来了,正是那个邓小队长邓勇明。
“我的鸡蛋,嘤嘤嘤,我的鸡蛋……”
女孩子的哭声就是比男孩子好听一些,婉婉转转,如同百灵鸟般。
钱雪此时还不知道,就是她这一推,算是跟黄思甜结下了仇,此后,她是什么都想给她搅一搅,看钱雪吃瘪,是她最开心的事了。
“她是战斗英雄的孩子,打她能行吗?”田中华有些迟疑。
“可她是个傻子。”邓勇明恨恨骂道。
你才是傻子,钱雪心底暗骂。
有道人影正站在左侧墙角边,对这边的哄闹已看了许久,看到钱雪抢鸡蛋逃跑到快速消灭鸡蛋,他的嘴角泛起一丝淡淡浅笑,此时见五六个孩子当真挥舞着拳头要朝钱雪身上招呼时,他不由从墙后走了出来。
就是抢了也不能让你们这样打我,既然认为我是个傻子,那傻子干什么都有理。钱雪身子一挺一僵,啊啊几声惨叫,全身开始如抖筛子般颤抖起来,面孔朝上,一双眼睛翻着白,半条舌头还拖在一边。
“哎呀,傻子发羊角风了。”
呼啦一下,孩子们全都散开了,望住地上乱抖乱颤的钱阿雪,个个惊慌失措,互相瞪眼。
“要叫人吗?”有个孩子小心问道。
“傻子会咬人的。”
“我妈偷偷跟我说,被傻子咬了的人也会变成傻子的,让我离她远点。”
有个小孩慎重其事说道。
孩子们闻听此言,又飞速往后退开两步。
墙边的人影此时走了出来,他一眼就看出钱雪正在假装,对她的机智很是赞赏,可心头的疑惑却更重了。
孟向东在钱雪身边蹲下,翻了翻她的眼皮,然后掐住她下颌处,猛一抬头,冲着邓勇明邓小队长大叫一声,“快捡块木片来,傻子要咬断舌头了,她死了,钱忠良肯定会来跟你拼命的。”
这句话让邓勇明打了个寒噤,他再往后退出两步,然后涨红着脸大喊道,“不关我的事,是她自己跌倒的。”
喊完这句,他跑了。
“邓小队长,哎,等等我。”田中华朝孟向东丢下一个晦涩眼神,追了上去。
“哎,勇明哥哥,等等我。”思甜用袖管擦了擦眼泪鼻涕,也赶了上去。
孩子们都吓光了,钱雪一挺腰坐了起来,骂一句,“怂货。”
见她话都说不清楚,面部神情却表达得清楚,孟向东一笑,把她扶了起来,“想回家去,还是跟我去干点坏事。”
干点坏事,说得就象去地里挖颗菜一样轻松。钱雪耳朵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双眼都被点亮了。这孩子可真有意思,她朝他问,“有肉吃吗?”
有肉吃,她就跟着去。
她的双眼灿亮,似两个小太阳,孟向东就算再笨,也能从那啊啊声中弄明白她的意思了,他走在前头,笑道:“走吧。”
钱雪狗腿地跟了上去。
孟向东在村中小路上穿行,七拐八绕,专挑没人的小路夹角,见他这付利索样子,坏事绝对没少干。
两人刚转过夹角,钱雪一个不察,一鼻子撞得到了他背上,眼泪都出来了。
她揉着鼻子,后知后觉孟向东已停下了脚步,带着疑惑从他身后探出一颗脑袋,却见前头屋后小路上,一男一女正在拉扯。
原谅从现代社会过来,看惯了各种出轨小三新闻的钱雪,第一念头就是如此。
说实话,这一男一女连手都没有牵上,他们拉扯的是一双布鞋,黑色鞋帮千层底的崭新布鞋。
这种布鞋穿着最舒服了,她暗思道。
钱雪目光滴溜溜在两人身上打转,男人三十七八,四十不到,正是黄金年龄,壮实高大,虽看着有些憔悴,但双目炯炯有神,一双浓眉,年轻时肯定很英俊,而女人,差不多年纪,身材瘦弱,满脸苦相。
这奸.情,感觉不相配啊。
“爸,你怎么从地里回来了。”
孟向东开口了,声音平淡,好似没有看见俩人手上的东西,缓步走了过去。
男人被吓了一大跳,双手如同触电般,往后一缩,急急对女人道,“四海媳妇,这鞋你还是拿回去吧,我不会要的。”说完这些,他急急望向孟向东,抓起一旁靠在墙上的锄头,带着些尴尬走过来,“向东,带着妹妹玩呢。爸锄头坏了,回家修一修。”
说话间,看到跟在他身边的是钱阿雪,目光跳了下,微笑却没落下,拍拍孟向东肩头,“别欺负人家小姑娘。”
那女人微叹了口气,什么话都没说,把鞋揣进怀里快步走了。
“爸,你以后别再跟她有什么牵扯,被人看到不好。”孟向东硬声说道。
他目光对准了他爸,似要讨个答案,两只眼睛里火星四溅。
对他爸都敢这样,管得可真够多的呀,钱雪更有些佩服他了,当年要是她能管住她老爸,也不至于爸妈离婚,唉,不想了,也不知老爸现在公司里的污染处理好了没有。
“你这孩子,乱说什么呢。”孟向东爸爸摸了下鼻子,似解释道,“我跟她没什么,你四海婶做了双鞋,有些大了,想着我可以穿,就拿过来送给我,我哪能要她的。”
“这样的好心,我们不能要。我跟你说过了,你以后离她远一点。我们家的成分,没事都要被人挑出事来,你吃的苦头还不够多吗。”
孟向东说完这些,也不看他爸爸反应,转身就往前走了。
这个小孩子,真是一点也不可爱。
钱雪朝他爸爸点了个头,送上一个可爱的笑容,快步追孟向东去了。
“这孩子。”孟玉坤叹了口气,摇摇头拿上锄头往家走了,走出两步又猛得回过头来,诧异地望着钱阿雪的背影消失在墙角后,“这个孩子,会认人了!”
钱雪追得气喘吁吁,终于拉住了一直往前走的孟向东。
他顺着她手劲停了下来,背靠上泥墙,低垂着头,一声不吭。
看他这样,钱雪也有些不好受。她迟疑一下,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胳膊。
他终于抬头看了她一眼,眼底还未散去的隐痛和狠戾让她浑身一抖,他弯了下嘴角,“吓到你了,我没事。”
章节目录 7.偷鸡贼
钱雪撇了撇嘴,学他样靠到矮墙上,阳光正对着脸,此时快到午间,照得人身上暖融融的,让人的心一瞬间柔软下来。
她吃过一个鸡蛋,感觉肚里有了食,也就不催着他,眯起眼享受这一刻阳光。
“其实,那个女人,连同他家的小崽,害死了我爸,我重来一回,就是为了救活我爸,我跟他们,有仇……”
他的声音极低,好象刚一出口就消散在了风里。
钱雪眯眼享受,感觉正好,低低这一声,似听非听。
她微带诧异望向他,他却已闭紧嘴巴。
随便吧,反正不关她的事。钱雪也不追究,只是再次伸手安慰性地拍了他两下。
这一回,孟向东笑了,笑容很浅淡,却惊艳了钱雪,他笑起来嘴边竟然还有两个小酒窝。
前面都没注意到,这个男孩子有两个小酒窝。有酒窝的男人最迷人了,不知等他长大后,该如何吸引姑娘们的芳心。
见钱雪瞧西洋镜般稀奇望住他两侧嘴角,心知不妙的孟向东立马板起脸,“走了。”
切,还害羞了,多看一眼又看不坏。
他领着钱雪往前,小心绕过晒太阳的老人,走过两排破屋,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座大宅子。
青砖黑瓦石地基,光院墙就有两米多高,气派非凡。
钱雪嘴巴张成了圆形,她看看周围,再看看这座大宅,就如同小人国里闯进了一个巨人,一水的泥墙茅屋中一座豪华大院,格外引人注目。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年代,这座宅子的地主也该被打倒了吧,也不知现在便宜到谁的手上了。
钱雪啧啧赞叹,这种大宅子,按风水排布修建,坐北朝南,人住在地头就是舒坦,冬暖夏凉,要按在现代上城,得要上亿。
宅子前还有一大片青石板铺成的场地,此时堆着几个草垛子。大宅子的两扇红漆大门正洞开,有几个老头老太正坐在门口石阶上翻着棉袄。
钱雪仔细看了看,才发现他们竟然在抓跳蚤,想到此,她忽然觉得身上有些痒了。
痒痒不能想,一想感觉更痒了。
她把手伸进棉袄使劲抓了抓背,没够着,又往墙上蹭了蹭,一付纠结难受表情。
“你怎么了?”对着大宅子呆站片刻的孟向东终于回过神来,好心地问了句。
钱雪纡尊降贵地看了看他手,还算干净,她又实在痒得受不了,于是抓起他手伸到她棉袄里内衣外,一手往上摆着,示意他帮她抓抓。
孟向东僵了一瞬,然后目光柔和下来,看着她的手势指点,给她背上左左右右抓挠了一通。
钱雪终于舒坦了。
“快去干坏事吧。”钱雪指指宅子,轻轻啊了几声。她猜想着他想偷什么东西。
孟向东突然伸手捏了捏她挺翘的小鼻子,捏完他先愣了。
钱雪竖起眉,瞪向他。
孟向东本有些愕然自己会情不自禁做出这般亲近举动,可见她这付嫌弃表情,反倒乐了,嘴边两个酒窝一现而隐,他拉了她一把,“快走,现在应该没人。”
被他一带,钱雪忘了质问,顺着高高院墙绕到宅子后门,确实一个人影也没见到,两扇黑漆小门正用个锁头紧紧锁着。
小门内应该就是目标了,她上前拨动几下铜式锁头,耸了耸肩,有铜将军把门,进不去。
见她如此动作,孟向东竖起眉,训斥道:“小姑娘家,要稳重,以后不能做这样的动作,难看。”
她都已经被老天爷罚到这种地方来了,还管什么好看难看,她偏要做,钱雪又使劲耸了几下肩膀。
孟向东板着脸,板啊板啊,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然后大笑,笑声干净张扬。
钱雪现在一个矮不隆东的小豆丁,穿着一身破旧棉袄,这样动作就如同乌龟伸脖子,笨拙而难看,特别的,她的表情却又是自傲自负的,脑袋微往上昂着,冷冷瞪着一双圆眼睛,努力做出凛然不惧状。
孟向东破天荒笑了一刻钟。
钱雪都坐到门坎上了,托着下巴看着他笑。
他笑出了眼泪,可心里头上辈子积下的各种愤闷、痛苦、绝望好像随着这些眼泪都流了出去,全身从未有过的松快。
“小丫头,谢谢你。”他伸手揉了把钱雪的脑袋。
钱雪不领情地使劲拍开他手。
别这样一付小大人模样,揉什么头呢,她母亲帮她绑好的两个羊角辫都要揉乱了,钱雪可不想承认,刚才跟小孩子胡闹一场,两根辫子早就乱了,要掉不掉地拖在脑后,如同鸡屁股上的几根杂毛。
看她这样一本正经的,孟向东又想笑了。
钱雪起身就走,不偷东西那就走吧,这时间段,说不定还能找找其他的吃食。
再从小孩子手上抢个什么吃的,可她知道,这样的把戏只能来一次。
“别,别。”孟向东努力收住笑,“我有办法开锁。”
这话如愿拦停了钱雪的脚步。
他这回并不让她多等,从裤袋中麻溜掏出一根铁丝,放手心里撸了几下,然后伸到锁眼中凭感觉旋了几转。
五六秒后,“卡塔”一声,锁头弹了出来。
“哇。”钱雪星星眼,这家伙竟然还有这一手。
孟向东拿下铜锁,放她眼前挥舞了两下,那一脸炫耀表情,真是欠揍。
钱雪瞪他一眼,如同女皇般挤开他,推门抢先走了进去。
门内是个后院,铺着青砖地,有一口水井,两侧还有花坛,不过此时花坛里空荡荡,只安个着鸡舍,正传出咕咕鸡叫声。前头是后宅墙壁,在夹角开了个小门,小门虚掩着。
钱雪奔过去探头瞅了瞅,一个人影也无,哈哈,鸡蛋,我来了。
孟向东已快她一步,探进鸡舍抓了两只老母鸡出来,“只有这两只了。”他还有些遗憾。
啊,不是偷鸡蛋,是偷鸡啊,她一时有些傻眼。
这孩子,胆子也太大了些。
把人家仅有的两只鸡都偷走,这合适吗,不怕被人追究。
这样的想法只在钱雪脑中过了一秒,饥饿感瞬间冲垮了羞耻感,她上前帮着他把从裤袋中掏出来的一个小麻袋撑开,把两只老母鸡塞进去。
咕咕咕咕,咕咕咕咕……
老母鸡拼命挣扎,叫声还不小。
钱雪不时转头望望小门,他却老神在在,一点都不担心的样子。
“别看了,现在都吃两顿,他们不会回来的,放心吧。”他道。
咕咕咕咕,咕咕咕咕……
钱雪手顿住,双眼慢慢睁大,她竟然、竟然听懂了鸡叫声。
别抓,吃米,吃米。
“怎了,我们快走。”孟向东扎好麻袋口,一手拎着,一手拉上她。
钱雪的后脚根如同粘在了地砖上,她望了望他,然后咬牙一转身,冲向鸡窝,在他惊讶的目光下拿出了一只小碗,小碗里还留存着一些谷粒。
是小米,金黄色的小米。
孟向东猛然愣住了。
在他们草根树皮都吃不饱的情况下,竟然用小米喂鸡。怪不得今天邓勇明拿着三个鸡蛋呢,想来这两只老母鸡天天比着下蛋。
他抢过小碗,又仔细看了看,没错,正是小米。
“这屋子里肯定还藏着不少粮食。”孟向东望向钱雪,说道。
粮食,等于可以吃饱,不会饿肚子。
钱雪只听到了这句,人就已经往小门里冲去。穿过夹道,面前是个大天井,三间正房,两边各一排厢房。她冲向正房,趴到窗户上,屋子里只有些桌椅板凳,空落落,看着有些象是大食堂。
“这边。”这次,孟向东也压低了声音,人已在东侧厢房前撬锁。
十几秒后,锁头弹了出来。
两人对望一眼,她重重一点头,他轻声拿下门上的铁锁,吱嘎一声推开了东厢房的屋门。
屋里有点乱,几只碗搁在木桌上,两件衣裳胡乱堆在炕上,被子也没有叠,只推到了一边。墙上还贴着一些画报。
这些根本吸引不了钱雪的注意力,她的目光转到了两只大樟木箱上。
又厚又重的樟木箱摆在炕尾,是以前人结婚放被子用的那种,上头还有两个尚未撕去的喜字。
钱雪指指樟木箱。
孟向东脱了棉鞋,爬到炕上,再次用铁丝撬开了箱子上的小锁,慢慢掀起箱盖,两人一齐瞪圆了眼睛。
一只只齐箱高的小布袋扎得紧实,排溜在箱中,摆满了半箱子。
“快拿出来。”钱雪踮脚扒在箱子上,啊啊叫了一声。
拿出一只布袋解开,一袋子金黄小米,得有七八斤。孟向东的手顿了一会,似是下定了决心,快手把袋口扎上,然后一袋袋,把樟木箱中的粮食全都搬了出来,又起身搬开上头一只箱子,撬开了下一口箱子锁头,这口箱子里装着一半衣物,上头也有六袋粮食,一起拿了出来。
钱雪数了下,共有十七个小布袋,每袋七斤算,也得有一百多斤。别人都没粮食吃的时候,这间屋里竟还藏着这么多,这家人绝对是村里支书或队长之类的人物,权力大得很。
“都搬走。”孟向东沉声道。
钱雪连应都没应,迅捷下炕套上鞋子,抱起一个布袋藏进棉袄,飞快往外奔去。
“唉,你去哪里?”
孟向东刚把箱子重新叠好,锁头恢复,一转眼,钱雪已跑出了屋门。这丫头,前头看着还算正常,这回不会拿了这么些粮食就出去嚷嚷吧。
他一急,赶紧下炕,追了出去,却见钱雪已把小米袋放到鸡窝边,又转身飞跑了回来。
好丫头,机灵,懂得转移粮食,他心中一稳,跟着钱雪走了三趟,把米袋全从屋里搬了出来,最后回看一眼屋内,把弄出印子的褥子拉平整,关门上锁。
两人刚走进夹道,就听着宅子前头传来人声,“汪主任,这么急匆匆的,又要去开会啊?”
一个利落女声笑着回应,“是啊,上头发通知了,说是要来次体检,这不,让我去县城开会。你帮我去叫老钱头套车吧。”
“好咧。”沙哑男声应道。
皮鞋鞋跟在砖地上敲出轻微的哒哒声,越走越近,正往他们刚离开的东厢而来。
章节目录 8.打土豪
屋主回来了。
钱雪大惊,听着女人开锁推门,一颗心似要跳出胸腔,她这可是头一遭犯事,千万别给逮个正着,那她千金小姐的一张脸面可就没地儿放了。
“跑。”孟向东的声音咬在齿间,低促道。
钱雪跟上他,蹑着脚尖如同耗子般无声窜出了夹道,回手把小门轻悄虚掩上。
孟向东已飞速拎着米袋奔出后门,那速度简直了。
“别傻愣着,快搬,她马上要到后面来了。”
他急急说道,一边快速解开装老母鸡的麻袋,把两只咯咯叫的母鸡推进了鸡舍,又飞速解了一个米袋,在小碗中添了两把小米。
钱雪已来不及多看,拎着四只小米袋奔出了后门,刚喘得一口气,孟向东已把最后的米袋全都拎了出来,后门刚关好,就听得夹道口的那道小门嘎吱被推开了。
高跟鞋哒哒过来,听声音蹲到了鸡舍边,一道轻轻的咦声。
钱雪朝他眨了下眼睛,这家伙心思可真细。
“勇明这孩子真是不听话,又拿了鸡蛋出去了,引得别人妒忌可咋办,唉。”那女人满是宠溺地轻叹一声。
原来是那个邓小队长的母亲,钱雪一下想明白了,这孩子的爸肯定是生产队的队长,村民们向国家粜粮可都要经过他手组织,悄悄昧下一点很容易。
钱雪可不会想,什么亲戚送给他家的,这年头,粮食金贵,谁家都没有多余的,再说了,现代电视剧里批判的贪污犯太多太多了。
不义之财,劫富济贫。
钱雪看一眼孟向东,见他好整以暇靠在后墙上,很有耐心地等待女人离开。
她示意,还不走吗?
也不知孟向东是如何从她简陋的手势中明白意思的,他低声道:“今天你不是才帮了曹建国,使他免于韩信之辱吗,两只独有的老母鸡就是罪恶之源,我们得听主.席话,革了老母鸡的命消灭这些不公。”
他一本正经说着胡诌话,却显得格外正义,到得最后,竟还学钱雪样,朝她眨了下右眼。
这家伙真是太不正经了,钱雪暗暗撇过脸装着察看是否有人来,脸上却开了两朵红艳艳山茶花。
确认那女人已离开,孟向东又窜进门飞速抓出两只老母鸡,仍旧塞进那个小麻袋里系好,锁好后门,一系列动作轻巧敏捷。
钱雪拎上米袋,却见他开始脱身上棉袄。
要干什么,她双手往胸前一抱,戒备怒瞪他。
他扑哧一下笑了,“小豆丁,你乱想什么呀,豆芽菜的小身体谁有兴趣。”他恶作剧般揪了下她的辫子,成功把一条辫子揪散架了,他对着手上红绳看了一秒,无事人般把红绳丢还给她。
“坏人,下流坯子,就该你被人抓起来打。”钱雪愤愤啊啊几声,放下米袋拿了红绳使劲想把散乱头发扎起来,可她手短棉袄厚,撸了几下都没能成功。
孟向东快速把米袋聚拢一起,拿过他的棉袄盖在了上头,起身一看,她小脸憋得通红,还跟头发较劲了,不由上前,接过她手里的红绳,很是温柔地给她绑好了羊角辫子,两只比了比,把另一只不像样的也重新绑了。
“你守在这里,我回家拿只麻袋过来。”他说完迅速跑走了。
钱雪摸摸两根羊角辫,嘴角弯起,绑得还真不赖。
等孟向东拿着一个大麻袋跑回来的时候,却见钱阿雪跟前还站着一人,瘦弱的,矮小的,却很是不惧地与她对峙着。
听到脚步声,曹建国转了头,指责道:“你们偷生产队的东西。”
他以为这句话他说得很有力,声音却有些发飘。
孟向东从他身边走了过去,当着他面,把棉袄穿上,把粮食一袋袋提进了大麻袋中,说道:“不是生产队的东西,是从邓红军家搜出来的粮食,你要不要,分你一袋?”
曹建国张着嘴,表情有点傻,脸一下红了。
“要不要?我们正打算分给贫苦人家呢,这些可都是从村民手缝中抠出来的粮食,这叫打土豪。”孟向东再道。
真高,如此拐骗小孩,钱雪看一眼孟向东,以后可得多防着些他,这家伙,脑子太灵光了,她跟不上。
“要,要。”曹建国很没有骨气地屈服了。
孟向东笑了笑,“现在,你去前头探路,我们一家家发粮食,就从,从死了老爹的田常大叔家开始吧,他家小孩多。”
曹建国矮小的身体躬着,一溜烟在前头跑,看到有人就绕路,三人一路顺畅地从田常家开始,拿过他家的空米瓮倒了半袋子小米进去,然后一使劲倒扣在桌子上。
够显眼,回来准看得见。
农家破院,这年头,没有鸡鸭,连只狗都没有,屋里也没啥东西可偷,倒是家家虚掩着门,方便他们行动了。
最后三人各得了一袋小米,钱雪偷偷把小米倒进米罐子,搁到灶台上,再用个草帘子盖上了,在钱忠良诧异的喊声中,又跑出家门。
“现在还做什么?”她喘着气啊啊一声,脸蛋红扑扑,曹建国有些看呆了。
“我们把这些空米袋扔到大宅前的打谷场上,再竖块板子,写上‘打土豪’三字。”孟向东抖了抖麻袋,胸有成竹道。
啊,偷完人家的还要留字,那不是啪啪打脸吗,不得挑得那什么邓红军更加愤怒,不过,这样一来,他也不敢明着出手了。
曹建国看一眼钱雪,眼珠骨碌转了下,“我听孟大哥的。”
嗨,连大哥都喊上了,这速度,真够快的。
钱雪点了点头,这法子其实不错,自古以来,舆论猛如虎,不说现代网络暴力,就在古代,皇帝也得忌讳民心所向。
三人小组此时已结成牢不可破的同盟军,孟向东手臂所指就是行动方向。
这年头连块木板都不那么好找,最后在一间废弃的破屋前拆了半块尚算完整的窗扇,又去生产队宣传员,负责村里大字报的钱长宁家拿了点红油漆,由孟向东执树枝,刷上了‘打土豪’三字。
“好了,捡些土块疙瘩,到时好压住麻袋和窗板,弄完了,我给你们烤鸡吃。”他吹了吹刚写好的三字,说道。
钱雪和曹建国听完这话,口腔内情不自禁开始疯狂分泌唾液,两人干劲十足,不一会儿,就集了一大堆土疙瘩碎石块。
三人来到打谷场边,钱雪和曹建国紧贴在院墙边上,偷偷探头看着孟向东用麻袋披裹在头脸上,夹着窗板飞快冲到了场中,倒出土疙瘩碎石子,堆起了木板压住了那十多个小布袋。
十几秒后飞奔回来,还听着石阶上老人们奇怪地道了句,“这个娃娃儿在干什么呢?”
很好,没被认出来。钱雪握了下拳头,“耶!”
窗板很破旧,呈黑灰色,上头三个红漆大字特别招眼,正朝向村中的大路,来个人都能看到。
“走,烤鸡去。”孟向东淡淡一笑。
走出老远,在西山脚下的竹林小溪边,孟向东利用一块锋利的石片割开了两只母鸡的喉咙,又利用那小的如同小孩撒尿般的小溪水,清洗干净鸡,裹上钱雪和曹建国收集来的竹叶和泥块,做个叫花鸡。
当然,火也是他用两块火石打出来的。
钱雪简直觉得他是万能的,这么大点年纪怎么什么都会呢。
干枯的树枝直烧了两个多小时,在这期间,孟向东还用他的弹弓打了两只鸟儿,羽毛灰扑扑的,个子不大,清洗干净后串在了树枝上烤,那香味,直往鼻子里钻。
钱雪的口水都要泛滥成灾了,她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对着这样简陋烤出来的两只没什么肉的鸟儿眼冒绿光。
曹建国同她不遑相让。
两只小鸟首先烤好,孟向东一人递了一只。
钱雪接过鸟儿,顾不得烫张开嘴巴咬了一大口,香,实在太香了,那种烤过后特有的酥脆感,嚼在嘴里嘎嘣嘎嘣的,骨头都能咬碎了咽下。
钱雪咽下一口才看到孟向东正在看她,当下,她脸就微微红了。她这个小身体里可是个成人芯子,人家还是个孩子,再看看手上的烤肉串,她忙把手指在衣摆上擦了擦,一咬牙掰了一只鸟腿下来。
鸟儿本来就小,烤过后缩成鸡蛋大,这下撕下小半块,她都心疼得抽抽了。
“给。”她啊了一声,把手上的鸟腿送了过去。
“不用了,你吃吧。”孟向东摇了摇头。
正在此时,钱雪却模糊听到了一道声音,好似直接响在脑中。
阿雪,我的小阿雪,是爸爸对不起你。
钱雪的手顿住,左右看了看,周围并没有人,再看曹建国,也正学着她心疼撕鸟腿呢,她的目光转向孟向东,一时间撞进了一双隐忍痛苦的眼,这眼并不是孩子所有,里头的情感太浓烈,让她有些承受不住地避了开去。
吃吧,多吃点,阿雪,爸爸会对你好的。
脑中再次出现了这样一句话。
钱雪终于正视起自己的问题,她的脑子好像有病。
她能听懂鸡叫声,此时,此时竟然能听到孟向东的心声。
“给,孟大哥,你吃。”曹建国嘻嘻笑着,硬是把半个鸟肉塞到了孟向东的手里。
这一打断,钱雪再看孟向东,他目光已恢复清明,脸上挂着淡淡笑意,完全是一个十二岁孩子的模样,接到鸟肉,也是狠狠咬了一口,嚼两下就急急咽了。
钱雪把手上的鸟肉也硬塞到他手里,指指叫花鸡,示意有的吃。
孟向东接过她的鸟肉,吃了,脸上笑意更浓,两个酒窝清晰跑出来,整张脸清俊的不行,那笑容就像有毒,引得人移不开目光。
章节目录 9.心语
“你也是从现代来的吗?”钱雪的话冲口而出。
这种经历太恐怖,要是能有个伴,互相商量商量,是否还能找到回家的路。
一句含糊的啊啊声,让孟向东皱起了眉头,这般迫切的表情,代表什么意思。
“钱阿雪,你是想吃鸡吗,还要等等呢,好了会给你吃的。”
曹建国自以为理解了她的意思,忙好意安慰道。
话出口,钱雪的心就紧了,要是搁现代,她绝不会犯这样的错误,自家的秘密还是藏得越深越好,不然哪天就被人从背后捅一刀。
一定是饥饿让她放松了警惕,钱雪的手指头慢慢移向曹建国,然后定住,挤眉弄眼狠狠瞪他。
曹建国一脸惊恐,“你,你要干什么?”
“没事,他不敢告密,你放心好了,他胆子不大。”
一番比划,孟向东终于弄懂她的意思,小丫头竟到了这会儿才来担心,要不是知道曹建国的为人,他敢让他跟着。
那会儿批.斗他爸黑.五.类,反.革.命,只有他说了好话,还给他爸塞了馒头。唉,可惜啊,爸还是在那场批.斗中走了。
从这里看,钱雪真是一个非常冷漠自私的人,因为父母离婚,缺少关爱,她的心头就筑起厚厚围墙,不容别人进去,也不放自个出来。
我一定要救回我爸。
又来了又来了,钱雪脑中再次接受到这一句。她偷偷瞄向孟向东,却见他低垂着眼,看不清表情,身周滋蔓起一股愤恨之意。
她不由搓了搓手臂,鸡皮疙瘩立了一片。
“孟,孟大哥,鸡可以吃了吗?”曹建国抖抖索索问道。
孟向东一怔,收敛心神忙道:“我看看。”他用石块扒开火焰灰烬,拨出一个大泥球,泥球的泥都烤裂了,轻轻一敲,泥块啪嗒掉落下来,“成了。”
“哇!”曹建国一声欢呼。
“啊!”钱雪同时一声傻子叫。
只见孟向东敲开泥球,鸡毛随着泥块一起掉落,露出里面雪白的鸡肉,钱雪心头的疑问就随着这香气一起咽进了肚里。
鸡肉鲜嫩,肉质细腻,没有猪肉肥厚,却另有清香滋味,没有放一粒盐,煨得火候却到家,一丝丝一缕缕,在鸡油的浸润下,入口即化。
两只大鸡腿,连上小半个鸡骨架,钱雪细细嚼了,每一口都在嘴里含一下才咽下,直吃得肚子涨圆,整个人舒服得只想哼哼。
孟向东和曹建国每人分一只鸡腿,另大半个连翅鸡骨架。
等钱雪吃完,却见孟向东拿出一块帕子,裹了那只鸡腿,藏进了怀里,她以为他要等晚些再回味,却听得一旁同样拿了块破布出来的曹建国嘟囔道,“这是给我爸的,这是给我姐的。”
一只鸡腿,一只鸡翅,他都没舍得吃,全都藏进了怀里。
看不出来啊,这小子还是个有孝心的。钱雪深深羞愧了,她当时吃得嗨皮,一点都没有想起钱家的三人来。
不是她不想,是她还没有融入,把他们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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