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觉谓里有气顶在喉咙里打咯好一点,不过打了一会有上来啦,还缓气,闷,头我有点晕晕,谁知道这什么病,

404 Not Found
The requested URL /view//id_XMjcxMTE1.html was not found on this server.什么叫壹眼定终生,方泽芹原本不信,但见到那&呀呀&学话的小徒弟之后不得不信,徒儿聪慧过人、 贴可爱,让他放不下手、丢不下心,什么传宗接代、授室生子,边儿往吧,他只想专心教养小徒弟成人。看着小徒儿壹天天长大年夜,欣慰的同时也未免为她的未来 碎心,女大年夜当嫁,总回要给她找个能依托终生的伴侣,可他发觉,徒儿越大年夜越难以捉摸,乖巧的 质壹夕转变,莫名闹起了 格,莫不是叛逆期到了?就在分床睡了许久之后,有壹日,小徒弟突然对他招手,说:师父,晴空壹声霹雳响,震得床板晃弎晃,徒儿心里怕得很,需要师父哄着睡,来!&&师父满头汗。PS:养成系温馨文,无大年夜虐,无心虐,主写小徒弟随着大年夜师父壹路游历江湖行医救难的故事,感情细水长流,随着晨夕相处渐渐醇厚&&内容标签:搜索要害字:主角:方泽芹,柳应笑 ┃ 配角:李春花,南向天 ┃ 其它:耕田文,温馨向
共获得金币 0
☆、井娃01  话说龙江府西城门外的基山脚下,有一柳姓寡妇,名元春,以采药卖药过活,生有一女,未曾取名,因自小养在枯井中,故称作“井娃”。  这井娃长至七岁仍不会说话,只能咿呀为语,每日跟随母亲料理药田、整治药材,因而颇通药性,多年耳濡目染下来,竟自能辨识上百种药材。  这日午后,井娃如常背着竹篓进城,途经中保村,忽闻朗朗读书声传来——“长呼人 即代叫 人不在 己即到 称尊长 勿呼名 对尊长 勿见能”  井娃循声而去,瞧见村口有座屋舍,舍外围一圈栅栏,前临官道,背依青山,读书声便是从这屋里传出。井娃绕到屋侧隔窗而望,只见屋内宽敞明亮,桌椅排列齐整,一名身穿灰色长袍的少年夫子正在堂前捧书领读,十来个幼童坐在桌前放声念诵。  井娃看得出了神,不觉发出呀呀之声,声音细如蚊吟,岂料那年轻夫子抬头望来,井娃被吓了一跳。因那柳元春生性孤僻,不喜结交友邻,这小女儿也甚少与人打交道,被盯着瞧便觉心慌,又见那夫子目光精湛,透出几分锐利之色,怕是会责怪她偷看,转身便跑。  进城后一路北去,直抵马道街的药市,但见市肆繁华,摊贩云集,好一派闹热风光。井娃穿街走巷,进入一家招牌名为“丑婆山院”的生药铺,店掌柜正是个人如铺名的奇丑老妇,她一见井娃便起身招呼:“哎哟,这不是柳家丫头吗?今儿可赶得早。”  井娃“呀”了一声,气喘喘地抬手擦汗,卸下竹篓搬到药铺一角,再折回桌前,从怀里掏出清单,踮起脚,轻轻放在柜上,仰头低叫:“咦!呀!”  丑婆翻开茶盏,倒水给她,拿了单子亲自对药,对一副便取一副出来,对完之后便叫伙计抬走,抹来算盘,摸着珠子“噼里啪啦”一拨,报了个价,问道:“柳家丫头,可是这价?”  井娃点了点头,丑婆再三确认之后,提笔在药单上画个圈,中间点上一点,把单子递回给她,井娃接过单子一扫而过,叠好后揣回衣襟里,对丑婆躬身行礼,背上竹篓要走。  丑婆连说“等等”,回身从食篮子里拿出两块莲花馅饼,包了油纸递给井娃,笑眯眯地道:“这五戒公的羊油莲花饼可是龙江一绝,王二排了一早上队才抢得五块,刚下炉子不久,还热着,拿去尝个鲜。”  井娃不敢接,丑婆便将油纸包塞进她手里,捏捏细胳膊,咂嘴道:“瞧你这小身子骨,风一刮就倒,吃得壮些才好给老婆子跑路。”  井娃冲着丑婆“哎哎”地叫唤两声,捧好馅饼跑出药铺,途经一家汤饼店,见两名店伙正在轰赶一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其中一人怒骂:“臭要饭的!敢偷到咱们店里来?这上好的白馒头可是给你吃的?”  小乞丐约摸十岁出头,穿着条条挂挂的破布衣,头发蓬乱,脸上沾满泥灰,他被骂了也不恼,嘻嘻笑道:“你们的馒头掉在地上,我捡了脏馒头怎说是偷?不给我捡,难不成还要把那沾灰的馒头卖给客人们吃么?”  店伙大怒,出拳打了小乞丐一拳,把他打得跌倒在地,有位少年书生上前相劝:“有话好好说,别动粗,跟个孩子计较什么?”  店伙道:“客倌想是从外地来的,这小要饭的是个惯偷,咱这一整条街的铺子都被他关照过,偷食偷财,没扭去送官算是便宜他了。”  旁边也有被扒过银子的客人随声附和,那书生低声咕哝了句“原来是个小毛贼”,便摇着头,默默退回座上。  另一个伙计叉腰对小乞丐喝道:“咱们店里的馒头,就是扔去阴沟也不给你这偷儿,还不快给我滚!”  小乞丐仍是不恼,顶着肿了半边的脸颊嬉皮笑脸,说道:“成,那我就等到你把那脏馒头扔阴沟里再捡,我从阴沟里拿,你可管不着了吧!”  他一骨碌爬起身,也不走远,当真就在对街坐下守着,伙计们拿他也没法子,自回店里去了。  井娃进城送药时常瞧见小乞丐在市里兜悠闲逛,他二人虽没说过话,却都彼此认识。井娃看了看手里的油纸包,又瞧瞧小乞丐肿起的面颊,跑过去把油纸包放在他脚边,“呀”了声。  小乞丐往她瞪去一眼,抬脚把油纸包踢开,龇着牙狠狠地道:“干什么?当喂狗呀!我可不用你这小哑巴可怜!”  井娃摇头,指向小乞丐,又指向自己,在身前画了个圈,做出拉手的动作,比手画脚地叽歪:“呀……唉唉!咦……”  小乞丐一看她的手势便明白了,咧嘴问道:“你想交我这个朋友?”  井娃点了点头,捡起油纸包拍灰,拆开油纸,拿起莲花馅饼咬了一口,又把另一块饼递给小乞丐,催促道:“啊……唔唔。”  小乞丐闻到羊肉丁的油香味,顿时垂涎欲滴,一把捞过饼,塞进嘴里大嚼,没两三口就吃完了,肚子却还“咕咕”直叫。井娃又把手里咬了一小口的饼送上前,他也不客气,抓起来直往嘴里塞。  小乞丐吃完饼后,把十根油腻腻的手指顺着舔了个遍,拍拍肚子,笑开了:“小哑巴,你若每日都能给我送饼,我就交你这个朋友。”  井娃没有买饼的钱,每月结下的帐必须一子儿不少地交给柳元春,于是她摇了摇头,站起来拍拍衣裙转身便走。  小乞丐冲着她的背影喊道:“喂!喂——小哑巴,话还没说完呢!这么急就要走啦?”  井娃回过身来,指向天边一片彩霞,说道:“唉……打…”朝小乞丐挥了挥手,头也不回地出城去了。  刚到中保村的村口,就见三个小男孩手扬柳条迎面走来,领头的约摸十一、二岁年纪,身穿沾满泥土的丝布袍,脚蹬青履鞋,正是城里富户南员外家的公子,名叫南向天,人称“小太岁”,是附近一拨小泼皮的头儿。跟在他身后的两个男孩是家仆的儿子,小胖子叫王三郎,瘦高个叫郭宝多。  井娃曾被欺负过,一见到他们转身就逃。南向天吆喝着追上前拦下她,井娃回头想跑,却又被王三郎和郭宝多堵住退路,三人将她围在中间,拉耳朵捏鼻子地哄笑道:“山姥家的小哑巴又来啦,快看看篓子里是不是藏了个胖娃娃!”说着便抢过空竹篓,三人朝三个方向跑开,把竹篓从这头抛向那头,边抛边往村里跑。  井娃人小腿短,接不到竹篓,只急得追在后面“哇啦哇啦”直叫唤。正闹腾不休时,却见小乞丐从村外飞奔过来,这时王三郎已把竹篓扔给郭宝多,还没接上手,小乞丐冲上前一个腾跃,跳起来拉住竹篓上的麻绳,落地旋身,手一扬,篓子“啪”的甩在郭宝多头上,把那瘦皮猴甩得直摔出去,面朝下啃了一嘴土。  王三郎挺着肥肚子,嗨哟嗨哟地跑到郭宝多身边扶起他,一见他嘴巴被磕出血来,“哇”的大哭出声,郭宝多抬手在他肥厚的槽头肉上拍了两下,瞪眼骂道:“我都还没哭,你哭爹啊,没出息!”  南向天识得小乞丐,竖起眉头叫道:“臭要饭的!你不去坐地讨债,跑这儿来作甚?”  小乞丐嘻嘻笑道:“臭不要脸的,三个大男孩欺负一个小女孩算什么本事?你们害不害臊!”说着拉下眼皮扮了个鬼脸,把竹篓还给井娃,对她道:“小哑巴,看在两个饼的份上,我就帮你这一回,喂!臭不要脸的,你们想上就上呀!老子拳头发痒,正愁找不到米袋呢!”  小叫花子打从一出生就跟着老叫花子在外闯荡,腿脚灵便气力大,虽然打不过成年人,应付同龄孩子却是绰绰有余。  ☆、井娃02  南向天曾欺负他不成反被暴打一顿,这时不敢贸然动手,扬起柳条“啪啪”抽地,狠狠地道:“喂!臭要饭的,你别多管闲事!小哑巴在村学堂外偷看夫子教书,嘿!我可告诉你,这村塾是我家办的,可不由着她想进便进、想出便出,偷看一眼三文钱,小哑巴,我给你算过了,你偷瞧了三眼,共……共……七文钱,快,交出来才许过路!”  瘦皮猴郭宝多拉了拉南向天,小声道:“少爷,是九文钱啊。”  南向天狠瞪了他一眼,立时改口:“九文钱,一文也不能少,快!交出买路钱,不然就把你的篓子留下来做抵押!”  井娃紧紧抱住竹篓摇了摇头,小乞丐撩起袖子,露出干柴禾似的黑胳膊。南向天让拖着两管鼻涕的王三郎与灰头土脸的郭宝多把路给堵上,发狠道:“臭要饭的,上回我是栽在你手里,这回再加上我两兄弟,咱们三人就不信斗不过你一个!”  小乞丐“哼哼”邪笑,提起拳头走上前,对面三个萝卜头也扎下马步、摆出架势,眼见一场恶斗在所难免,就在这时,村口走进两人,走在前头的是名年轻男子,面容俊逸,身形颀长,穿一袭青灰色长衫,肩背半人高的红木镶铜药箱,正是在学堂里教书的年轻夫子,此人姓方名泽芹,字少安,实乃一名游医。南员外与方泽芹颇有私交,知道他是位饱学先生,在村塾初建成之期还未请到坐堂的夫子,便托他代为管教学生。  走在方泽芹身后的便是中保村的曹村长,四十出头的年纪,生的熊腰虎背,一张黑脸膛不怒自威。  曹村长一见南向天三人便竖起眉头,高声道:“这不是南员外家的小公子么?这么晚了怎还在外溜达,可不是又想去田里捣蛋吧?”  南向天最怕这不讲人情帐的曹村长,狠狠瞪了小乞丐和井娃一眼,压低声音放狠话:“咱们走着瞧!”手一招,带着胖瘦两跟班往村外跑去。  曹村长哈哈一笑,扫了井娃与小乞丐一眼,说道:“天晚了,你们也赶紧回去吧。”  井娃“呀”了一声,背起竹篓要走,方泽芹却抢步上前,拦住井娃的去路,井娃吓得小退半步,以为这夫子还惦记着她在学堂外偷看的事,连忙点头哈腰地赔罪,急道:“唉!啊……呀!”  方泽芹蹲□与她平视,亲切地问道:“别怕,你叫什么名字?”  小乞丐凑上前插嘴:“她是哑巴,不会讲话的,你问了也白问。”  曹村长道:“这孩子是药农柳寡妇家的,母女俩相依为命,就住在基山脚下,柳寡妇生性怪癖,平日里甚少与人打交道,没人知道这丫头叫什么名字,问她也不会说,大伙见她常在山里跑动,便称她为山娃子。”  方泽芹略一颔首,又问道:“柳姑娘,能听见我说话么?”  井娃怯怯点头,不知所措地看着面前这张陌生的面孔。  方泽芹轻声道:“来,让我看看。”说着以拇指在她的喉头与锁骨中央按压。  井娃忍不住咳嗽,“嗄”的叫了声,慌张地跳开,捂住脖子,露出惊恐的神色,一双乌溜大眼瞪得有如铜铃般大小。  方泽芹沉吟片刻,柔声问道:“今日见你在学堂外张望,想上学吗?”  井娃听他声音温和,不似生气的样子,便放下戒心,老实地点点头,随即又皱起眉,摊开左手,右手食指在左手心里画了个圈,又摇头道:“咦!无……耶!”  大人看不懂的肢体语言,小乞丐却一眼就明白了其中的意思,替她解释道:“夫子,小哑巴在说自个儿没银子给你呢!”  方泽芹微一怔,说道:“不收钱,只管来便是。”  小乞丐听了之后双眼闪光,跳上前询问:“那我也可以来吗?”  方泽芹问道:“你叫什么名?”  小乞丐用手指擦了擦鼻根,响亮地报上名来:“我叫李春花,春暖花开的春花!”  曹村长一愣,咋舌低语:“居然是丫头?”  方泽芹倒不觉奇怪,他一眼便看出李春花是个女娃,只颔首道:“你与柳姑娘一道便是。”  眼见天色不早,井娃朝方泽芹等人鞠了一躬,又对李春花挥了挥手便急急忙忙地往回赶。待两姑娘都离去后,曹村长才叹道:“方大夫真是有心人,咱村里也没哪家愿为女孩儿花这等心思。”  方泽芹笑而不语,他虽有悬壶济世之心,却也自知能力有限,不敢以大罗金仙自居,仅在救治患者上全心全力,从不会无端沾惹是非。可是自学堂里匆匆一瞥,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便让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再听咿呀学语的稚嫩童音,心头更是莫名触动,无法漠视井娃眼中的渴望。  !!!  出村之后,井娃一步没停地往山里赶,等到得家门前,一轮钩月已升上树梢,柳元春站在药田前等候,见到女儿归来,当即怒喝道:“井娃!过来!”  井娃被吓得浑身惊跳,连忙跑过去,气喘吁吁地从怀里掏出清单递上前。  柳元春接过清单,反手就甩了井娃一个耳光,厉声问道:“为何这么晚才回来?我不是说过在来回路上不可耽搁了么?是不是跑去哪里玩了!?”  井娃不敢捂脸,惊恐地瞪大眼睛拼命摇头,柳元春弯腰在她身上嗅闻,突然柳眉倒竖,尖声道:“还敢骗我!你身上是什么味儿?谁准许你吃外头的食物?”说着便扬起手,又是一个巴掌抽上去,把井娃打得跌在土里,嘴角溢出血丝来。  柳元春咬牙切齿地道:“不可吃外头的食物,不可与山外人深交,送了药材后马上回来,这些不是早就对你说过了么?为娘说过的话你可还记得?”  井娃像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指了指中保村的方向,把背篓卸下来往上抛,出声道:“咦…呀呀……”她想把被南向天欺负的事告诉娘亲。  柳元春抓过竹篓往井娃的头上打,大叫道:“闭嘴!你还想找借口?还想跟我辩!叫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听到没!?”  井娃抱住头,死死咬住下唇,不敢再吭半声。柳元春出完气之后便揪着井娃的耳朵拖到后屋,来到枯井前,照往常那般让井娃坐在篓子里,用吊绳将她送入井底,冷声道:“既然你已在外头吃过,今儿的晚饭就免了,也给你长个记性!”说着便用石盖将井口盖住,只留一道透气口。  井底闷热潮湿,井娃却早已习惯这种暗无天日的生活,蜷缩在棉褥上,耳边浮起阵阵清朗的诵读声——长呼人即代叫人不在己即到称尊长勿呼名 对尊长勿见能……  井娃张嘴发声:“昂…师……”虽然语句都记在心里,无奈怎么也没法准确地读出来,她反复念叨着那几个简单的音,念着念着便昏昏睡去。  睡到半夜时,腹中饥饿难忍,井娃被饿醒了,刚睁眼便发现头前摆了个竹篮,她起身一看,篮子里装着两个白馒头和一个煮药的石锅,揭开盖子,温热的鲜香味扑鼻而来,竟是碗以茯神、半夏曲和人参熬成的养心粥。  井娃轻抚热烫的面颊,微微一笑,捧起石锅舀粥吃,米粒绵软成糜,只有用心熬煮才能熬得出这么香滑合口的药粥。柳元春虽对井娃过于严苛,动辄拳脚相加,却愿意拣最好的药材为她煮汤熬粥,衣食方面从不苛待,心情好时便如寻常母亲般对女儿嘘寒问暖,但凡有一丝不顺心,那脾气便收摄不住,总把女儿当作出气筒,毫不怜惜地任意打骂。  反复无常的心性令井娃无所适从,既害怕又希望从这样的母亲身上得到关爱。  ☆、习字01  次日晌午,井娃背着竹篓疾奔进城,赶到药市时见李春花正在街口等候,井娃冲她“呀”了声,做个稍等的手势,跑到[丑婆山院]对面的[山老儿洗面堂]送外敷的药材,山老儿送给井娃一小袋蚕豆做跑腿费,这袋蚕豆自然进了李春花的肚子。井娃脚不停歇地跑着来送药,忙完之后不敢有片刻耽搁,又匆匆赶去中保村。  村塾的学生多是附近村户,授课时数通常在一个月至三个月之间,家人要求不高,只求孩子能识几个字,日后好记账、写春联,有些学生还要帮家里种田、带孩子,因此放堂很早,井娃与李春花赶到村前那会儿还未到申时,学生却早已走光了。  方泽芹依约守在村口,见到井娃时愣了一愣,几大步跨上前,皱眉轻问:“你的脸是怎么了?谁打你的?”  井娃被他严厉的脸色吓得往后一跳,捂住脸摇头,蹲下来拍地,李春花道:“她这意思是摔倒了,想是摔倒时撞上脸了才会发紫。”井娃随即点了点头。  方泽芹带两人去村西的小河边,那处有座供游人歇脚的茅棚,棚里摆放着破旧的方桌木凳,三人便在桌前坐下。  李春花问道:“学堂里又没人,咱们为啥不去学堂,非要跑来这儿?”她哪知道方夫子只是受聘教书,不能私自带人入学堂。  方泽芹笑道:“只要有心想学,在何处都一样。”  井娃“啊”了一声,把双手放在膝盖上,坐得端端正正。方泽芹盯着她紧绷的小脸看了会儿,伸手要摸,谁知刚一抬手,井娃便像受惊似的闭紧双眼,举手挡住头,她平时被柳元春打惯了,只要大人一扬手便觉得要挨打,先护住头脸再说。  方泽芹眉头轻蹙,缓缓收回手,拉开药箱最上层的屉子,取出一个青绿色的圆形瓷盒,打开盒盖,里面装着黄色软泥,散发出淡淡的土腥味,有些呛鼻。  方泽芹弯下腰平视井娃,轻声说道:“别怕,这是金疮药,敷上之后,脸上的淤肿很快便能消了。”  井娃这才放下手,方泽芹指沾药膏轻轻涂抹在她的脸颊上,李春花看得新奇,也指着自己的左脸说道:“我昨儿也被人打了一拳,先生,这药也给我涂涂吧。”  方泽芹将瓷盒递给她,李春花接过之后先拿在手上把玩了一会儿才上药,方泽芹将盒盖也给她,说道:“这药管治外伤,你便收着,日后有个跌打损伤也能用得上。”  李春花嘻嘻一笑,也不晓得说谢,只道别人愿送自个儿愿收,本是天经地义,便直接将瓷盒揣进怀里。  方泽芹做的是短学教育,三个月后还要游历他方,也不依循由易而难的过程,单以蒙学经册《千字文》来教导学生认字识音,闲话不多,只简述《千字文》的著作者与成文朝代,接着念诵篇首十六字:“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成宿列张。”  李春花天资聪颖,方泽芹只念了一遍,她便能复述出来,咬字发音都很准。井娃握紧拳头,用劲地吐字:“打!呀…嗄!”只挣得面红耳赤,她虽记下了每个字的读音,却不知道该怎么将心里的声音用嘴巴发出来。  方泽芹坐到她身边,安抚道:“不急,慢慢来。”  他将书册摊在桌上,指着字一个一个念给井娃听,又问:“这十六字可能记下?”  井娃指着心口,用力点了一下头,又捂住喉咙,眉心紧皱,鼓起腮帮努力发声:“炎!易!啊!呀——呀!”她总是发不出想要发的音,急得站起来跺脚,白面皮瞬间就涨得通红,像颗熟透的小苹果。  李春花道:“别白费力气了,都跟你说了她是小哑巴,她又不是听不懂人话,就是说不出来呗。”  方泽芹将井娃拉坐下来,轻拍她的背,沉思半晌,从药箱里取出笔墨纸砚,从河里打来一罐水,说道:“若讲不出口,我便教你写吧。”  他将颗粒粗糙的黄纸铺在桌面上,这种纸便宜,可用碎布头和麻草自制,压纸的纸镇是随手可得的长条形石块,只要用水洗净,再将棱角磨平便可使用。磨墨时先在砚池滴入清水,顺着同一个方向研磨,力匀而轻缓适中,研磨完之后即时将墨放回匣内。在研磨之前先以清水润笔,倒挂晾笔,磨好墨之后,将笔在黄纸边缘轻拖,吸干水分后再蘸墨书写。  李春花学着忘着,在研墨之前忘了润笔,研墨之后又忘了将墨条即时取出,研磨时加水过多,浸软了墨条,她见不出墨,便加重研磨的力度,墨汁四溅,还没书写便将桌上弄得一团糟。她将笔狠狠一掼,抱头大呼:“烦啊,不就是写几个字,哪儿要这么麻烦!”  其实方泽芹已掠去诸多繁琐步骤,首先润笔研墨的水就必须清澈不含杂质,河水再清也掺着细泥沙,穷秀才尚且不屑用之,即便要用,至少也要静置一晚,待泥沙沉底再取上层清水。  若习字只图日常方便则无需太讲究,若教富家子弟又另当别论了,游医不比饱学秀才,被视作贱职,不入文人雅士之流,在生活方面,方泽芹惯常舍繁从简。  李春花掼笔的举动看在旁人眼里便是目无尊长,换了别的先生,即便不拂袖而去也少不得要训斥一顿。方泽芹倒也不恼,不愠不火地用湿布巾将桌面擦拭干净,将沾上墨点的黄纸仍铺回原位,取出另一杆笔递给井娃,说道:“你来试试。”  井娃原本还有些害怕,怕做错了会受责罚,可见方泽芹没对李春花的放肆动怒,也就按下心来,提起袖子接过笔,从润笔到入墨,全都仿照方泽芹的动作来做,一丝也不敢大意,甚至连研磨时转几圈、墨条在砚池上敲几下,她也一一记下,照葫芦画瓢,模仿得似模似样。  方泽芹大感意外,又接着教她正确的执笔姿势,果然是一教便会。方泽芹在纸上缓缓写下“天地玄黄”四字,指着字念道:“天、地、玄、黄,你们先学着书写这四字。”  李春花道:“先生,你再多写几遍,尤其是最后那个黄字,该从哪儿写起?我方才没看清楚。”  方泽芹又提笔写了两遍,让她们各自习练,李春花还不懂得控制力道,只将笔毛压在纸上用力刮擦,写出来的字大而杂乱,歪七八扭的,笔顺也不对,能将形描摹个大概便算不错了。  井娃默不作声地在黄纸一角写下“天地”二字,抬头看了看天色,眼见云霞泛红,她心知再不回去又要挨打,便将笔还给方泽芹,起身背上竹篓。  方泽芹问道:“这就要回去了么?”探头看黄纸一角的小字,临写的有一二分相似,虽墨迹不均,笔画倒是清晰齐整。  井娃望向天边云彩,又指了指基山的方位,弯腰行礼,“叽叽呀呀”的摆动小手。  方泽芹扬声叮嘱道:“记得明日再来此地,我等你。”  井娃已经跑出茅棚,听到话后,回头灿然一笑,苍白的皮肤被阳光染出一层暖色,方泽芹看了这笑容,心口涌出阵阵暖意。  李春花朝井娃挥了挥手,笑着大喊:“喂!小哑巴,明儿我还在街口等你!要早点来呀!”  井娃“唉”了一声,沿着河岸跑开。  目送她走远后,方泽芹看看天色,对李春花道:“时候不早,你也回去吧。”顿了顿,又问:“你家住哪里?”  李春花嬉皮笑脸地往河那头一指,回道:“就在前面的土地庙里,几步路就到了,先生,你要不要到我家坐坐顺道上两柱香?”  方泽芹笑道:“不必。”摸出三文钱,让她去买些吃食,收拾好药箱便自往村里去了。  !!!  井娃沿着山路往回跑,经过一片泥潭时驻足,她手上的墨迹虽然已用河水洗去,溅在衣裙上的墨点却无法打理,只怕回去后会被柳元春发现,便跳进泥潭滚得满身臭泥。  到家之后,井娃不敢进院子,只站在栅栏外大喊:“啊!啊!”  柳元春出屋一看,快步走了过来,井娃连忙跪下来,也不敢吱声,“咚咚”的磕头赔罪。柳元春扶起她,和颜悦色地问道:“是不慎跌进泥潭里去了吗?”  井娃连连点头,柳元春又问:“可没在外头和什么人搭话,吃什么不干净的食物吧?”  井娃赶紧摇头,柳元春道:“把舌头伸出来让我看看。”  井娃依言吐出舌头,柳元春凑近细瞧,以指甲轻刮舌面,察看指甲里的白苔,微微一笑,颔首道:“好,你没说谎,这才是娘的乖孩子,在这儿等着。”  她进屋取来竹篮和水桶,篮子里装着套淡绿色的衫裙,蓝底垫层油布纸,衣裳上又盖两层布巾,对井娃道:“娘还要熬药,你自个儿去把身子洗干净,脏衣服便扔了吧,也不缺这一件两件。”  井娃这才松了口气,接过篮子,绕到屋后的小溪边,这条溪流是山泉汇聚而成,水质清澈,在夕阳的映照下泛出粼粼波光,柳元春单以井水烹煮食物,除此之外,平常洗浣与浇灌药田都是用这小溪里的活水。  这山间罕无人迹,井娃脱下衣裤,解开两条麻花辫,光着身子跳进水里游泳,仰面朝天浮在水面上,睁大眼睛放声念道:“炎、易、炎、吖……”  ☆、习字02  自第二堂课起,方泽芹便针对两名学生的特点调整了授课方式,李春花口齿伶俐,反应极快,读经识字无需操烦,只是缺乏耐性,没坐一会儿便要出去绕一圈,静不下心来抄书写字,方泽芹便教她诵读《千字文》。井娃正好相反,读是完全读不出来,所幸耐性奇佳,模仿能力强,最值得欣慰的是——她很好学,求知若渴,方泽芹便教她学写《百家姓》,每写一姓,便告诉她该如何发音,解说这姓氏的来历。  不间断地学有七日,李春花已能捧书通读《千字文》,井娃也学会如何运笔,小字娟秀,密密麻麻地抄满了十张纸,未免被柳元春发现,她在临写前先围上一块麻布,即便不慎将墨点滴落也不会弄脏衣服,这块麻布便交由方泽芹保管。  一日午后,井娃照常进城送药,还没到药市便被南向天和王郭两小狗腿拦住,井娃转身想逃跑,却被南向天一把扯住辫子,井娃疼得倒抽了口气,捂着发根,求助地对往来路人“叽呀”直叫。  城里居民都认识南大户家的小太岁,避之唯恐不及,谁也不愿插手管闲事。南向天恶狠狠地喝问:“喂!小哑巴,听说方大夫在教你和臭要饭的读书识字,还是单独开灶,可有这回事?”  井娃垂下头不理不睬,南向天用力拽她的长辫子,怒道:“方大夫是我爹请来的夫子,只要我爹没准许,他自个儿也不能想教谁就教谁!哼,村里的小二黑全跟我说了!大伙心里可都不平着呐,谁家都交了钱,为啥就你俩能平白捞到好处!你说这像话么?”他转头问王三郎。  王三郎把头摇成拨浪鼓。  “你说这还像话不?”他又转头问郭宝多。  郭宝多拍腿叫道:“当然不像话!”  南向天叉起腰逼近井娃,龇牙咧嘴道:“听听,都说不像话,咱家不是白请了方大夫,夫子也不能白教课。”把手朝前一摊,“九文钱,先交出来!”  郭宝多挨近了南向天,挤眉弄眼道:“请夫子可不止九文,少说得收她个半吊。”  井娃摇头,拍拍手摊开,王三郎看明白了,对小主子道:“小哑巴说她没钱呢。”  南向天竖起眉毛问:“是没九文钱还是没半吊钱?”  郭宝多小声嘀咕:“九文都没有哪儿来的半吊。”  井娃竖起一根指头,又摇了摇头,拍手摊开,王三郎道:“少爷啊,她说她身上分文没有呢,一文钱也给不出来。”  南向天瞪起眼睛问:“真没有?”  井娃甩了甩袖子,拎起裙子抖抖,又跳起来转了一圈,长辫舞动,绿裙飘飞,像燕子般翩然灵动。南向天心头咯噔一跳,用胳膊肘拐王三郎,问道:“喂,你说她这是啥意思?跳舞么?”  王三郎回道:“少爷啊,我看不是,她是跟咱们讲,她身上真的没揣钱呢,一个子儿都没~”  南向天这倒为难了,看向郭宝多:“喂,没钱咋办?一个子儿都抖不出来啊。”  郭宝多嘿嘿一笑,指着井娃背上的竹篓道:“那草药值钱,我听我娘说,药市里十家药铺有九家都收山姥的草药。”  井娃一听这话可发急了,趁南向天琢磨之际,偷了个空子往人群里奔去,南向天大喊:“快追!别让小哑巴跑出这条街!”  井娃“依依呀呀”的跑在前面,她本来腿就短,又怕药草洒出来,不敢放开步子奔逃,没一会儿就被南向天三人追上。  南向天哈哈大笑,挺起肚子往前迈步,忽觉浑身发冷,像被冰水从头灌到脚,体内的热气自窍孔里全散了,他打了个寒噤,当即腿脚一软,人便栽倒在地。  王三郎与郭宝多见小主子倒了,连忙跑过去扶,可南向天却像是滩烂泥似的,怎么扶也扶不起来,郭宝多忙问“少爷!你是摔到哪儿了么?”  南向天只觉得气虚舌燥,胸口冰冷,把身子蜷缩成一团涩涩发抖,嘴里喃喃道:“冷…冷……”  王三郎急得满头大汗,“哇”的一声又嚎了起来,扯开嗓子大喊:“救人啊!快来救人!少爷要死啦!”  井娃见南向天翻起了白眼,赶紧跑过去,伸手指横在他鼻下,感到气息微弱,又摸上手腕,腕部冰凉,嘴唇也泛出乌紫色,眼见着就快不行了。井娃自己也曾有过类似的症状,每当发病时,柳元春便熬姜汤给她喝。  井娃拿出随身佩戴的干姜块,咬了一口在嘴里嚼烂,吐出来用手指喂在南向天舌下,郭宝多一把推开她,喝道:“你干什么?”  井娃提起干姜抖了抖,“呀呀”出声,郭宝多看不明白,便叫王小胖来琢磨一下她的意思,王小胖只顾着哇哇大哭,就在这时,从人群里走出一名游方郎中,伸手给南向天搭脉,又按了按胸口,面色大变,说道:“不好!郁结于胸,滞气填塞,需得散气。”  井娃站起来,把干姜块递上去,那郎中却打开她的手,厉声喝道:“小丫头一边去!他这是痧症,内有湿热之气淤积不散,怎能用辛热的干姜?”说罢抱起南向天,喝令王郭两孩童领路,大步流星而去。  井娃记得柳元春曾在喂她喝药时念叨过:“你身子骨弱,时常阳气不继,这病呀,若搁在一般大夫手里,怕是会被当成痧症来治,那可就没救了……”  送完药材后,她心里愈发不安,与李春花结伴来到村外小河边,眼神扫向方泽芹的药箱,猛然想起他也是一名大夫。井娃跑得气喘吁吁,这时也不晓得先歇一下,等不及的跑到方泽芹身前,大声叫嚷:“咦……咦!唉!呀呀……”边叫唤边抬手往进城的路上指去。  方泽芹蹲□,双手各按住她的肩头,说道:“来,照我说的做,先吸口气。”  井娃乖乖地深吸了一口气,憋住,两颊鼓起,憋得小脸通红,方泽芹忍不住笑起来,又道:“再把气慢慢吐出。”井娃缓缓吐气,又照着他的吩咐重复做了几遍,心情逐渐安定下来。  方泽芹这才问:“发生了什么事?”  井娃从衣领里拽出干姜块,摸了摸手腕又拍打心口,方泽芹看向李春花,李春花琢磨了会儿,无奈道:“这回不行,我也猜不透,小哑巴,你再做得具体些。”  井娃又做了几个动作,没人能看得懂,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围着桌子团团转,方泽芹见那干姜块上被咬掉一块,又闻到井娃嘴里有姜汁的味道,心觉有异,便拿出纸笔让她写出来。  井娃写下了“向天”、“沙正”和“不好”这六字,方泽芹照着念了一遍,又联系干姜来揣摩,顿时就明白过来,他拿起干姜块,问道:“这姜可否先借我一用?”  井娃点头,方泽芹道:“好孩子。”摘下干姜,摸出三文钱递给李春花,嘱咐道:“今日的课明日再补上,你二人别在外逗留太晚,若没什么事便及早回家。”吩咐已毕,他便背起药箱进城去了。  待方泽芹走远,井娃将竹篓解下,从篓子里拿出一个麻布包裹递给李春花,说道:“啊~呀!”  李春花指指自己,问:“是送给我的?”  井娃点头应声,李春花笑眯眯地拆开包裹,里面装着叠好的衣服,正是井娃曾穿过的蓝色衫裙,那日,井娃便是穿着它跳进泥潭,虽然柳元春叫她把衣服扔了,她却洗净晾干,偷偷塞在药草下,带来送给李春花。  李春花的衣服都是东接一条西凑一块的拖把布,粗布衫上都是补丁打补丁,没一件完好的,何曾有过这么柔软的丝料衫裙?当场眉开眼笑,抱住包裹问道:“真是给我的?你舍得把这么好的衣裳送给我穿?”  这衫裙上沾着洗不掉的墨点,井娃原还害怕李春花嫌弃,见她这般开心,也跟着高兴起来,用劲点了一下头。  李春花眼圈红了,呜呜哭起来,井娃不知道她为什么哭,只道流泪就是难受,她曾看过丑婆做鬼脸逗笑哇哇大哭的孙子,也有样学样,手舞足蹈地扮起怪相来。  李春花破涕为笑,擦去眼泪,道:“小哑巴,你真好,先生也是好人,我就交你这个朋友了。”  井娃心花怒放,白蒙蒙的面皮上浮起红晕,连声道:“嗯、嗯!”  李春花将包裹重新扎好,井娃问道:“咦?”  李春花抓抓蓬乱的头发,笑道:“你看我满身都是泥巴,就这么穿上,会把你送的衣裳给弄脏了,走,到我家玩。”  井娃见天色还早,便随她一同回去。李春花的家便是一座荒废的土地庙,离中保村不远,就在小河西面的矮山里。殿堂里只有一尊土像,四壁蛛网罗结,墙根下堆满茅草,在上面铺层麻布便是睡觉的地方。  李春花跑到土像后,搬开墙根下的两块土砖,露出一个洞口,李春花把乞讨来的钱财和捡来的碎布、破衣服等物事都藏在这洞里,隔半个月拿出来清点一次。她理出一块空位,将包裹塞进去,掏出一个陶罐打开,里面全是碎银锭和铜钱,她摸着陶罐道:“这都是我一子儿一子儿攒下来的,等攒够了钱,我就不当叫花子了,等有屋子住时,我再把你送的衣裳穿起来。”  井娃猜不透她的心思,只跟着点头附和,李春花嘻嘻一笑,把陶罐小心收好,又摸出两块干硬的面馍馍出来,递给井娃,道:“吃吧,这是我昨儿买的。”  井娃摇摇头头,指向庙门,做了个咬的动作,伸手拍打自己的脸颊,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李春花问道:“你不能在外头吃饭么,你娘会打你?”她愣了下,恍然大悟,“噢——那天你脸颊淤肿是被你娘打的,因为你吃了油饼,对不?”  井娃点头,轻道:“咦……唉……”  李春花安慰道:“别难受,大人都那样儿,老叫花子没死的时候总拿我当出气筒,呼来喝去、拳打脚踢,还使唤我去替他偷人钱财,小哑巴,你说我是自个儿愿意当毛贼的么?可没偷到钱呀,那老不死的就不给我饭吃,好在他终于死啦,不然我这罪还有得受呢!”  井娃轻“嗯”了声,只觉得那老叫花子比自家娘亲还可怕,柳元春虽然会动粗,但从没让她缺吃少穿过,哪怕在气头上扬言要饿她肚子,等脾气过后仍然会将食物送到井底,除了跑路送药,井娃在家只需要照看药田,将草料分类理齐,粗重活和复杂的精细活向来轮不到她干。  二人并肩坐在茅草铺上谈心,李春花只管说,井娃只管聆听,偶尔发声回应,这般相处倒也和乐融融,直聊到云霞染红半边天,井娃才急匆匆离开。  到家时已迟了半柱香的工夫,柳元春小惩大诫,在井娃的左手手心上打板子,直打到手心红肿才停止,早早便将她送下井,依旧是半夜送下药粥和两个白馒头,井娃吃不了这么多,平常不是剩粥便是剩馒头,不管剩多少,柳元春每次还是送这么多分量下来。井娃把粥吃完,留一个馒头在篮子里,另一个馒头包起来揣进怀中,第二天进城时便将这馒头带给李春花,往后日日如此。  有井娃带晚饭,李春花便将方泽芹给的铜钱全都收进陶罐里。  ☆、禁足01  曹村长找来一名卖字画的穷书生来村塾坐堂,方泽芹便专一巡诊赠药,闲暇时教李春花与井娃读书习字。光阴荏苒,不知不觉过了两个多月,李春花已会背诵《千字文》,进入辨识字形的阶段,井娃早将《百家姓》抄完,她记性奇佳,只要教一遍便能记住字形和写法,方泽芹见她熟悉药性,在《百家姓》习完之后,便让她誊抄《本经》,太医局尤为重视《本经》一书,这是医官校试时每科必考的基础科目。  有一天,方泽芹又带了名新学生到茅棚里与李春花、井娃二人共同习字,这半路插队的人便是大病初愈的南向天。  那日,游方郎中将南向天送回家,据其病症诊断为热痧,游方郎中言之凿凿,说急性发病乃是外邪侵入肌肤导致阳气阻滞,长久淤积而不得透泄之故,只要将热邪散了便能痊愈。  这游方郎中除却看病还兼带卖药,于是开了几副芳香开窍的药,全是在他手里能买到的。南员外爱子心切,听郎中说得有理,便等不及的抓药熬汤,谁知南向天喝了药之后病情加剧,连气都喘不上来。那游方郎中已事先收了银两,一见情势不妙,立马拔腿开溜。  就在南向天气若游丝的危急时刻,方泽芹赶到了,一把脉,按之不鼓,再看药方,立时脸色就沉了下来,说道:“他已是阳气不继,怎还能开窍?这气一散,神仙也救不回来!”  南员外急得拍大腿,直骂那游方郎中是直娘贼,拍马屁哀求道:“方大夫,南某晓得你比神仙还神,可一定要想法子救救向天!”  方泽芹指压南向天的下巴,让他张开嘴,发现舌底还残留姜末,便知道井娃随身佩戴的那块干姜为何缺了一块,原来是她咬下来喂给了南向天。  方泽芹内心是喜愠参半,喜的是井娃能够热心助人,愠恼的是恐怕她这一片善心被当成了驴肝肺,于是直言道:“若在一般情况下,令公子恐怕是回天乏术了,好在有人提前喂他服食干姜,回了些阳气,这才把命给保下来。”  他将井娃的干姜放在南向天眼前停留了一会儿,转而交给南员外,说道:“干姜有回阳暖中的功效,将这干姜捣碎熬汁,先给他服下。”  南员外不敢耽搁片刻,立刻照做。一碗干姜汤喝下去之后,南向天脸色好转,乌紫的嘴唇也逐渐恢复正常,方泽芹又开了一张方子,上书“姜、白术、附子、白芍、茯苓”,都是补气的药。  南员外连声称谢,叹道:“方大夫,我父子俩的命可都是你从鬼门关抢回来的,这以后除了你,我可谁都信不过了。”  方泽芹道:“方某不敢居功,这回多亏了柳家姑娘,抢回令公子性命的干姜便是那孩子的随身物,若非她先喂食干姜又及时赶来通知方某,令公子可就真的危险了,要谢便去谢她吧。”  南向天虽然身体虚弱,头脑却很清醒,不仅看到了那块残缺的干姜,也将方泽芹的话听进心里,回想起井娃担忧的神情,登时心里发热,再回想起那一小块嚼碎的干姜,嘴里也泛出甜味,待身体养好,头一件事便是向救命恩人道谢。  南向天虽然蛮横霸道,却是个直来直去的实心眼,他看不惯谁便要去欺负谁,一旦看上眼了,那自然百般都好。井娃起初害怕南向天,相处久了,见他处处服帖,也就敞开心怀交上了这个新朋友。  南向天加入之后,李春花可算是有了玩伴,一个臭要饭的,一个臭不要脸的,都是皮猴子,碰在一块儿天雷勾地火,闹得不可开交,一开始两人不对付,总是针锋相对,待南向天知道李春花是女孩后便学着容让,时有小打小闹,玩起来却很融洽。  方泽芹因材施教,上半堂课教李春花和南向天读书,下半堂课教井娃写字,通常到了这时候,李春花与南向天便坐不住了,你追我赶地在浅滩踏水捞鱼,方泽芹也随他们高兴,眼角稍带着照看两孩子的安全,心思基本上全放在井娃身上。  抄了一段《本经》之后,方泽芹手把手地教她写楷书,边写边在她耳边念道:“方泽芹、南向天、李春花……”  井娃耳朵发痒,偏身避开呵气,方泽芹开怀一笑,又教她写下“柳”姓,问道:“你的名字叫什么,能写出来吗?”  井娃轻“嗯”了一声,提笔写下“井娃”两字,方泽芹微怔,问道:“你姓柳名井娃?”  井娃摇头,又写下一句简短的话:“住井下呼为井娃有姓无名”  方泽芹微蹙眉心,沉吟片刻,柔声问道:“我给你取个名,可好?”  井娃转头看向他,眨了眨眼,先是露出诧异的神情,接着嘴角扬起,苍白的脸颊泛出血色,方泽芹凝望半晌,微微一笑,心里有了主意,牵着她的手在纸上写下“应笑”二字,轻声道:“应笑,这便是你的名字,柳应笑,只盼你能笑口常开,喜欢么?”  井娃睁圆大眼睛,面无表情地看向纸上的字,方泽芹不免有些紧张,但见她提笔将“应笑”二字写了三遍,眼光忽闪,弯起眉眼,脸上绽出笑容,犹如初雪消融,散出淡淡的暖意。  方泽芹又问了一遍:“应笑,喜欢么?”  井娃眯起双眼,朗声应道:“唉!”  听这上扬的声调便知她心情极好,方泽芹不觉莞尔,抬起手,柳应笑习惯性的闭眼缩脖子,方泽芹将手覆在她头顶上拍了拍,微笑着夸奖她:“应笑,你是个聪明的乖孩子。”  正说话间,却听一声尖叫传来,就见李春花在河水里挣扎,南向天跑过去想要拉她,谁知身子一沉,也跟着陷了下去。  方泽芹拔身而起,柳应笑抬头看时,他人已在一丈开外,纵跃入河,破水而行,看似在水中漫步,眨眼间却已划到落水处,水深及腰,他却好似脚没落地般上下沉浮,双手插入水中轻轻一兜,就将被水淹没的二人捞了出来,待他们呛咳着回过气,才一手一个夹在肋下,快步走回岸上,到得避风处再将两人放下。  井娃将用来遮挡墨汁的麻布递给两人擦身,心道这回夫子可要生气了,就连一向不服人管的小太岁都被吓得面色发青,裹紧麻布,跪在草地上直打哆嗦。方泽芹半截长袍全湿,他也不急着打理,先从药箱里取出一片干姜让南向天含在嘴里,拍着他的肩膀道:“向天,勇于救人是好事,男儿该当如此。”  南向天眼神一亮,面露喜色,方泽芹旋即语调一变,沉声又问:“不是告诉你们只能在浅滩上玩耍么,为何跑去水深处?”  李春花从头发和衣服上拧下一把黑水,大声辩解:“这可不能怪咱们,那河水本还不及腰,谁晓得水下有个大坑,一脚踩下去就不着底了。”  方泽芹道:“正因不知道这河底有无断层塌陷才更需谨慎小心。”也不多训斥,收拾药箱,领着孩子们径至庄前敲门。  庄客通报之后,曹村长亲自来迎,一见南向天与李春花这两只落汤鸡便知道所为何事,忙叫人把孩子带去后院刷洗,又引方泽芹与应笑往草堂上坐下,不一时,庄客捧来热腾腾的茶水与崭新的长袍,曹村长道:“方大夫先去换了这身湿袍子,免得挨冻受凉。”  方泽芹知道曹村长的脾气,也不推却,进屋里换下湿衣,出来后寒暄两句,开门见山道:“不知曹村长家可缺帮工?”  曹村长回道:“缺倒是不缺,方大夫可是为了李春花那孩子的归处?”  方泽芹颔首:“方某曾听闻春花有偷窃的恶习,村人多有嫌恶,但近两个月观察下来,倒觉得那孩子心地不坏,只是缺人管教,她目前住在村前的废庙里,长此以往恐生事端,若村长愿意收留她,稍加管束,方某不胜感激。”  曹村长笑道:“这有何难,内子有孕在身,等肚子大了怕是会有诸多不便,就留那春花下来当个贴身帮衬的,平时递递水,端个桌子凳子,待娃儿出世,便让她做个伴读,你看如何?”  正好这时李春花与南向天结伴跑过来,李春花换了件稍显肥大的粗布裙,湿发扎在脑后,身上和脸上的污泥已被洗净,露出本来面貌——肤色略深,浓眉大眼,嘴唇薄而阔,平凡之中又带几分英气,这相貌与她不羁的性子倒是极为相称。  方泽芹问她是否愿意留在庄里当个帮工,李春花眼神晶亮,当下点头应允,便领她去见了曹村长的浑家徐氏,徐氏孕初害喜,不住呕酸,亏得方泽芹支招,教她以姜米汁泡脚才缓解了症状。  她也听过李春花偷窃的恶名,本心存芥蒂,但见方泽芹对她褒奖有加,又得知她自幼被弃,心生怜惜,也就不计过往,真心接纳了她。  方泽芹还有半个月便要离去,南向天家境殷实,无需旁人操心,安顿好李春花之后,唯一令他牵挂的便是柳应笑。  曹村长看出方大夫对山娃子特别关照,便说道:“若她愿意,随时可进学堂同其他孩子们一道念书。”  南向天在旁插嘴:“当然了,想什么时候进就什么时候进,小哑巴是我的救命恩人,没她就没我,没我就没我爹……唉?”说到这儿,他也觉得话不对头,抠着脑袋琢磨该怎么把话给说清楚。  方泽芹摇头道:“应笑与其他孩子不同,用寻常的教导方式太委屈她了,只需给她提供笔墨纸砚与一处可安心习字的地方即可。”  曹村长笑道:“去学堂也可,来我庄上也成,这都好说,你还怕曹某会委屈到她吗?”  方泽芹双手抱拳朝前拱了拱,对柳应笑道:“我若不在时,你可自去学堂写字看书……好吗?”  柳应笑一直乖乖坐着听讲,这时才“呀”了一声,转头望向曹村长,由于曹村长面相彪悍,她只看了一眼便掉开目光,怯怯点头应诺,听说方泽芹即将离开,心里不舍,伸手轻拽了下他的袍子,用一种期盼的眼神看上去,想问他以后还会不会再过来,却不知道该怎么问出声音来。  南向天倒替她省了事,问道:“方大夫,你还会再来吧,你教书比那总唠叨着弟子家训的杨老头儿要好,听你讲得不乏,杨老头一说话我就犯困。”  方泽芹摇头轻笑,看向柳应笑,承诺道:“自然会再来,应笑,好好写,等我再来时可要验收你的学习成果。”  ☆、禁足02  柳应笑“嗯”的答允了声,心里一欢喜,白面皮上就泛出一层薄薄的红晕,南向天瞥过去,只觉得这小哑巴的脸蛋像极了他最爱吃的玉鹅蘑,乳白色的伞盖甘滑温厚,仿佛轻轻一捏便能挤出水来。  !!!  天明,柳元春将女儿拉出井外,洗漱罢,一齐到堂前吃饭,桌上摆了一锅生阳补气的香砂君子粥,一碟调理脾胃的六珍糕与三片腌渍嫩姜,正吃之间,忽听外面有人大喊:“小哑巴!小哑巴!你在不在?今儿在桃花溪办赏春会,我跟小要饭的来找你啦,咱们一起去玩!”  柳应笑听出这是南向天的声音,本就苍白的脸更是被吓得惨无人色,连手里的六珍糕掉在桌上也浑然不知,她看向脸色阴沉的柳元春,惊恐地瞪大眼睛直摇头。  柳元春拍桌而起,狠狠瞪了应笑一眼,说声“待会儿再收拾你”,提着裙子走出屋外,就见两名孩童站在药田大声嚷嚷,脚下踩着刚开花的“七夜楼”,柳元春火冒三丈,抄起门边的扫把冲过去赶人,尖声怪叫:“出去出去!谁让你们进来的!”  柳元春相貌诡怪,肤色泛紫,额角生疙瘩,就像长了对肉角,鼻子大而尖长,极像民间传说里的鬼山姥,南向天见过她数面,也不以为怪,李春花却被惊得合不拢下巴,被哄出院门后,不禁问道:“她就是小哑巴的亲娘?咋一点儿都不像啊!”  南向天小声道:“听说山姥专抱别人家的孩子来养,没准小哑巴就是被她抱回来的。”  柳元春见两人还在门口徘徊不去,又挥动扫把赶他们走,厉声道:“还不给我快走!”  南向天心里虽发虚,却不愿在李春花面前露怯,跑到三尺开外,又回身站定,叉起腰大声喊道:“我是来找小哑巴玩的,你让她出来咱们就走!”  李春花比他婉转些,说道:“我们跟小……柳姑娘是朋友。”  南向天补充道:“不仅是朋友,还是同窗呢!她跟咱一起在方大夫那儿念书写字,交情甭提有多好了。”  柳应笑站在屋前听到这话,不觉倒吸了口冷气,只吓得腿脚发软,不敢与他们见面,默默走回后屋的枯井前蹲下,双手抱住头,牙齿“咯咯”打战。  柳元春怪声喝道:“快滚!我不会让井娃跟你们这些野孩子鬼混!以后再敢过来,我就把你们埋进土里!”说罢关上篱笆门,哼哼地走回房里,左张右望,没找着女儿,便一路寻至后屋,就见柳应笑跪在枯井前,额头触地,做出服罪的姿势。  柳元春冷笑道:“你倒机灵,晓得事迹败露就先来负荆请罪,以为这样我就会饶了你么?”  应笑不敢吭声,连连磕头,额头把地面撞得“砰砰”作响,柳元春见这顺服的乖样不喜反怒,摘下墙上的竹条就往她身上狠狠抽去。  这一下抽在应笑的背上,发出清脆的拍击声,应笑吃痛地叫了声,趴在地上,双手抱头,柳元春听她叫疼,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厉声吼道:“你还敢喊疼?骗我的时候怎么不先想着事后会不会疼?这么不听话的坏孩子,你说我该不该打你?该不该打!”在叫骂的同时,她又狠抽了两下,扬手把竹条远远抛开,怒吼道:“不许捂头,把手拿开!”  应笑只觉得背上热辣辣的疼,不敢放开手,发出“呜呜”的乞怜声,柳元春上前抓住她细瘦的手腕用力掰开,一手揪着头发往后拽,让她的脸抬高,另一手连着抽了六个耳光,应笑顿时被打得晕头转向,“呜哇”的哭出声来。  柳元春狠狠地道:“我让你哭!我让你再哭!”边吼边转头往四下里寻找,从墙角的筛子里抓出一把茶叶梗,捏开应笑的嘴巴,把梗子全都塞了进去。  柳应笑一尝到苦涩味立刻就想吐出来,柳元春却捂住她的嘴,歇斯底里地叫道:“不许吐!你敢吐出来我就打死你!”  柳应笑“呜呜”的流泪点头,两手握在一起做出求饶的动作,直到这时,柳元春狂乱的眼神才稍稍恢复平静,她捏住应笑的下巴,柔声问:“你知道娘为何生气?”  柳应笑不敢吭声,也不知道是该点头还是该摇头,只能用充满恐惧的眼神盯着她看,柳元春道:“娘不是真的气你耽搁那会儿工夫,是气你骗我,背着我偷偷干那些事儿……”说到这里,她猛地瞪大眼睛,把柳应笑往地上一甩,刷地站起身来,粗声咆哮:“就跟你那死鬼爹一样!什么事都瞒着我,成日只晓得在外面找乐子,娘最痛恨骗子!呵呵,他爱找死我可不管,但是你不同,你身上流着我的血,我是非管不可!”  柳元春先让应笑去漱口,上了伤药之后揪着她的头发拖进篓子里。拉起吊绳将她送下井,把井盖推上一半,冷声道:“你就在下头好好反省吧,送药的事为娘自会去做,从今往后,你休想再踏出家门一步!”  到井底之后,柳应笑反倒松了口气,她心知柳元春在气头上的话做不得准,兴许要被关上几日,待她气消了自然又能恢复如常,向来都是如此,只是这次打得更重,脸颊上和背上火灼般疼痛,应笑不敢用手去触摸,侧身蜷缩在棉褥上,没一会儿篮子便放了下来,里面装着湿布巾、内服药汤以及治疗外伤的回元膏。  南向天与李春花在山里徘徊了一阵,见篱笆门紧闭,没奈何,只能自去桃花溪。  !!!  正值浓春时分,漫山遍野桃花艳艳,李樱点缀,群蝶戏舞,一带碧水绵延而过,粉瓣浮在水面上随波逐流,红林绿叶美不胜收。  商贩们各自在树下摆开摊铺,有贩药的、耍把式的、斗禽虫的,玩赏的游人三个成群五个结伙聚在摊前,孩童嬉闹着在林间奔跑,旷地上还有放风鸢的,风过竹骨,如筝鸣响,说不尽的繁华热闹。  方泽芹、曹村长与南员外三人在一间游舫上共桌谈笑,南向天带着李春花上船拿吃食,自顾自地将桌上糕点尽数收入囊中,南员外也不见怪,由着孩子们爱干什么便干什么。  南向天拈起一块玉带糕,看这晶润剔透的点心不由想起了柳应笑的白脸蛋,叹气道:“小哑巴也真可怜,这么好的天气却被山姥姥关在屋里,不如咱么留几块糕点给她解馋。”  李春花道:“小哑巴不吃外头的食物,她娘管得可严了,吃了要挨打,晚回家也会挨打,小哑巴真可怜,这回咱们去找她,惹怒了山姥,小哑巴怕是又要挨顿皮肉痛了。”  方泽芹问道:“你二人去了柳家?”  南向天嚷嚷道:“去了去了!本想叫小哑巴一块儿玩,却被山姥姥赶了回来!”  李春花道:“没想到小哑巴她娘那么凶,小哑巴每日急匆匆地赶来赶去,就为了腾那点儿读书的工夫,晚回去了准要挨打。”  两个孩子你一言我一语地叨念了几句,听见王三郎和郭宝多的呼唤声,当下就把烦心事给抛到九霄云外,撒腿往岸上跑。  方泽芹向曹村长询问柳家的底细,曹村长道:“柳寡妇在八年前随夫家迁居龙江,起先住在乡里,她丈夫也是医家,在家中挂牌看病,柳寡妇便去基山采药置田,夫妇俩一个行医一个养药,看似和睦,实则不然。”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捧杯喝口茶,瞧瞧左右无人才接着说:“柳寡妇怀山娃子时她丈夫便死了,据说得的是个花柳病,那柳寡妇葬了丈夫之后便搬去山里住,一住便是七年。”  南员外叹道:“那柳寡妇虽相貌丑陋,却是个养药的能手,还擅长辨识山矿,城里的私药铺十有七八都收她柳家药材。”  方泽芹又问道:“那柳家家世如何?”  曹村长道:“无亲无故,曹某见她母女俩孤苦无依便有心接济,谁知那柳寡妇不领情,也就罢了。”  南员外哈哈一笑,拍着曹村长的肩膀道:“南某也曾想资助她开间药铺,被一口回绝,碰了满鼻子灰。  曹村长咂咂嘴:“柳寡妇绝少与人来往,相识多年犹似陌路,这附近能与她多说几句话的也就只有药铺掌柜,这柳寡妇……不知该说是谨守妇道还是个性乖张。”  方泽芹自是能看得出应笑惧怕娘亲,也知道她在家经常挨打,但这世上会打骂子女的人何其之多,孩子害怕长辈也不是坏事。方泽芹本不想插手他人家务事,无奈心里总是惦念不安,花会结束之后便独自寻上柳家。  到得篱笆墙外,见屋前开了四畦地,分别是七夜楼、龙血珠、白胆木和角花,这些本都是极难培育的野生药材,人工种植的很少见,然而这地里的药草却被养得枝粗叶厚。柳元春正蹲在田里修剪枝叶,听到脚步声后也不抬头,只扬声问道:“什么人?在我家门口鬼鬼祟祟。”  方泽芹站在篱笆门前,恭敬地道:“在下方泽芹,特来拜见柳夫人。”  柳元春冷笑道:“原来是方大夫,久慕久慕,这段时日多承你照顾小女,柳元春感激不尽。”  方泽芹道声“不敢”,眯眼打量柳元春,这妇人荆钗布裙,面貌虽生得凶恶丑陋,言谈举止之间却有股从容不迫的气质,方泽芹留意到她说话时只有嘴在动,其他部位僵硬如木,心下便知眼前这幅丑陋的容貌并非真颜,恐怕是戴了张软皮面具。  柳元春走到栅栏前隔门而问:“先生有何指教?”  方泽芹不动声色地回道:“不瞒夫人,方某是专为令千金而来,不知可否见她一面?”  柳元春一口拒绝:“不可,小女近来身体不适,需在家中静养,哪儿也不能去,谁也不方便见。”  方泽芹顺着她的话道:“既是身体不适,请容方某替她诊治,小病拖久便成大患,马虎不得。”  柳元春哼笑一声,道:“先生好意心领了,小女的病是打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气虚病,除了我,谁也整治不好,方大夫,看在你宅心仁厚的份上我才愿多费口舌,冒昧奉劝一句——他人家事莫沾手,井娃是我的亲女儿,还需你们这些外人操心么?言尽于此,你请自便吧。”  说罢转身回屋,半分情面也不留。方泽芹在篱笆门前站了许久,见那屋门紧闭,也只得轻叹一声,悻悻离去。  他本打算隔几日再来拜访,谁想第二天就被请去外县看诊,患者是南员外的表侄,日前从江宁府一路行往福州走货,途经婺州时遭贼匪打劫,逃亡中不慎堕马致使头部受创,连续三日昏迷不醒,寻医数诊无效,都说没得治了,随行伴当将噩耗报至南府,南员外差人火速去买船票,一面乘马车赶至中保村接人,要将他侄儿的命全都博在方泽芹身上。  方泽芹在龙江停留三月有余,也有离去的打算,在这救人如救火的紧急时刻,他不敢耽搁半分,辞别曹村长后便坐船去了婺州。  ☆、惊变01  柳应笑不知道方泽芹已走,只管精心照料药田,期盼柳元春能早日消气。这天傍晚,柳应笑如常将晒干的药材送去草库,正走在院里,忽听屋外一阵噼啪乱响,她躲在门边朝堂屋里张望,就见三个黑壮大汉闯进门来,这些人身穿青布裤袄,上披一件灰布长衣,衣襟大敞,露出黑黢黢的胸膛和左胸一片蓝靛般的花绣,他们肩背皮囊,肋下挂刀,一看便不是良善之辈。  柳元春也不惊慌,起身迎上前,问道:“三位英雄好汉,这般登门踏户,不知有何见教?”  为首一虬髯汉子拱拳道:“婆婆见谅,我等乃是从钱塘去往巴山的货商,途经此地,特来求碗米粮,你看我兄弟六人都还饿着肚子,只需看着赍些,管饱就成,饱了咱立时就上路。”  这说辞乍听下无甚出奇,实则是一种暗语,讨米粮就是在变着花样要钱。附近贼人多忌惮曹村长的威名,地痞流氓也从不敢来此撒野,听虬髯汉的口音,应是华东一带的流寇。柳元春在这山里安居乐业七年有余,还是头一回碰上入室讨债的强人。  她让贼人在堂前等候,自往院里走去,见柳应笑躲在墙后,当即手一挥,放下门帘,拉着她走到后屋,低声吩咐道:“无论听到什么也不许出声,知道么?”  柳应笑点了点头,捂住嘴巴,柳元春微微一笑,伸手轻抚她的头发,柔声道:“乖孩子,明儿还让你进城送药。”  应笑心头一喜,却不敢表露出来,只绷紧了小脸,白面皮上泛出红晕。  柳元春又抚摸女儿的脸颊,笑道:“你这薄脸皮就跟为娘的一模一样,好孩子,听娘的话,乖乖在下面睡觉。”说着便将她抱进竹篓送至井底,缓缓推上石盖,只留一条缝隙。  虬髯汉在堂前等得不耐烦,大声喊道:“婆婆!还要让兄弟们等多久?”  柳元春扬声应道:“这就来了!”她进入灶房,将炉上石锅端下,抓了把断魂散放进粥里搅匀,这断魂散是乌头根与飞燕草的种子研磨而成,乌头根部的毒液能透过皮肤深入体内,而飞燕草的种子则有麻痹肌肉神经的效用,这两种毒草掺在一块儿便是能令人立毙的烈性剧毒。  柳元春将石锅端上桌,故作热络地招呼道:“三位英雄先吃些甜粥垫垫肚子,老婆子这就去替你们打点。”  七宝粥香浓软滑,断魂散也是甜中泛苦,有些似杏仁的气味,贼人想是还没吃晚饭,一闻到粥香便口角流涎,其中一名红脸汉急吼吼地凑上头,伸手拿勺子舀粥,柳元春的心往上一提,不由自主地捏紧拳头。就在这时,那虬髯汉喝止道:“且慢!二弟,先让我来。”  他从皮囊里挤出一只肥硕的灰耗子,说也奇怪,这耗子贼眼溜溜,看似机灵,却老老实实地蹲在人的掌心里纹丝不动,也不叫唤。虬髯汉倒了些粥在桌上,把手往桌前一摊,那耗子就自动爬上桌吃起粥来,没吃两口便“吱吱”叫唤两声,口吐黑血,肚皮一翻,两腿一蹬,就这么死掉了。  虬髯汉大惊失色,登时怒上眉梢,跳起来揣翻桌子,厉声吼道:“好你个歹毒的丑婆子,老子好声好气跟你借米粮,你竟然给咱们下毒!”  柳元春转身往灶堂奔逃,那红脸汉跃过凳子,几大步追上前,抽出大刀一记斜劈,从左肩直砍到腰侧,鲜血喷涌而出。柳元春闷哼一声,踉跄两步,稳住脚跟后又跌跌撞撞继续往前跑,红脸汉纵身狂笑,举刀又连劈三下,柳元春这才倒地,背上被砍得皮开肉绽,血流如注,眼见着就活不成了。  虬髯汉喝道:“好!既然动手,那就一不做二不休杀他个干净,二弟三弟,去其他屋里找找,凡是值钱的全都搬到堂里来,见到活人格杀勿论!”  三人分头行动,虬髯汉在前院把风,红脸汉径入内屋,被唤作“三弟”的矮脚瘪三则往后搜寻,好似地鼠翻土,将屋里屋外翻得一团乱,抬出十来个大箱子,正翻腾时,忽然屋后红光一闪,红脸汉跑出去一看,就见整座圆木搭成的灶房烧成一团巨大的火球,火焰迅速朝主屋蔓延。  原来柳元春拼着最后一口气爬进灶房放火,想借火光引起附近村民的注意,可她能爬进灶房,却再也出不来了,腾起的烈焰一瞬间就将她的身形吞没。  虬髯汉看火势渐涨,连忙将两兄弟都召回堂前,矮脚瘪三冒着被火烧的危险,在后院里找到一架板车,三人忙将箱子尽数抬上车,铺上茅草掩盖,延出山小径迅速撤离。  待曹村长引十余名青壮赶到时,大火已将主屋和偏房全都卷了进去,由于草库前筑有一道截火的土墙,哪怕火势再旺也只能朝前蔓延,不会波及到后屋。  柳应笑在井下听到喧嚣声——喊救火的,喊“柳家嫂子”的,脚步纷乱,呼喝声此起彼伏,她却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正惊疑间,忽听李春花在头顶上大叫:“小哑巴!小哑巴!你在哪儿?”接着传来翻箱倒笼的声响,眼前一黑,枯井的透气口不知被什么给遮上了,扑朔朔落下几根草杆子来。  柳应笑本想喊她,却冷不丁记起柳元春的叮嘱:无论听到什么也不许出声。  当下把喉咙里的那口气又咽了回去,无论上面怎么叫唤也不敢出声。  !!!  方泽芹随南员外顺水路南下,来到婺州东阳县,被随从引至东来客栈,直上二楼,客房里早坐了一名须眉斑白的老医生,南员外的表侄李广益就躺在床上,只见他面有火象,右眼肿胀,鼻息短而急促,口中呢喃呓语,唤之不醒。  南员外报上名号,施礼问询:“敢问先生,小侄伤势如何?”  老大夫回礼,道:“撞破了头,脑袋出血过多,这是血虚啊!需养血调治,我已开了方子,能不能回过气来,便要看李公子的造化了。”  正说话间,店伙计便将煎好的药送了进来,从人接过汤碗正要喂药,方泽芹却出声阻止:“稍等,药先放着。”快步走到床头为李广益诊脉。  老大夫皱眉问道:“他是何人?”  南员外回道:“这位是南某的朋友方泽芹方大夫,此前正巧在敝庄左近巡医义诊。”  方泽芹把完脉,又伸手在李广益头部按压,吩咐道:“再抬一张桌子来,拼桌成床,将伤者抬到桌上,药不能喝。”  老大夫一听,心里老大不快活,瞪眼道:“为何不能喝药?莫非是在暗指我开错药了?”  这老大夫曾是太医局的斋生,从医多年,在东阳县境内小有名气,素来不把年轻一辈放在眼里,此时见方泽芹背着药箱,一身风尘仆仆,更是鄙薄,只当他是初出茅庐的江湖郎中,听不得半句质疑。  方泽芹道:“先生没开错,只是暂时喝不得,这养血的方子留待日后调心养气时还用得着。”  不一时,伙计抬来方桌,将两桌拼起,抬起李广益小心平放在桌板上,又按吩咐抬来火盆和一桶水。老大夫喝问:“你想作甚?”  方泽芹道:“放血。”  老大夫脸色一变,怒道:“小子胡闹!伤者血虚气弱,你还要给他放血?”  南员外也有些为难,问道:“方大夫,这是何故?”  方泽芹道:“伤者头部右侧有血包块,因而压迫经脉血络导致神智不清,这是关键所在,只有将淤血放掉才能保得住性命。”  老大夫冷笑道:“即便是伤折科的名医,通晓开脑术者亦凤毛麟角,岂是你一个江湖郎中能做的?”  方泽芹所学的医术乃以气调气,内外兼修,说是江湖郎中倒也不假,他确是浪荡江湖的游子,因而被同行看低也不恼,只平淡陈述道:“这并非开脑术,只需破开皮肉即可。”边说边束紧衣袖,将两手洗净,先在伤者胸前压抚,这在旁人眼里看来是诊察伤势,实则他手指微屈,在压抚时已然点住胸口的要穴,封气以护住心脉。接着剔去伤者头发,将勾刀过火烤热,在头右侧血包上共划两刀,接着以锋针灸刺百会穴与十指尖端的十宣穴放血。  开百会破脑中淤血,刺十宣解热醒脑,做完之后,李广益面上燥象稍退,气息逐渐平顺,皮肤上的热度也降了下来。方泽芹以净布蘸药汁轻擦李广益的面部,又从药箱里拿出一个土罐,罐内装有腐叶与一种扁形带体节的螅虫,他将一条虫放在肿起的眼泡上,待虫体膨胀泛红后,那虫便自动掉了下来,淤肿也消去了。  方泽芹把虫子拈回罐里,将新鲜竹叶、紫皮蒜片捣烂与活血化瘀的红花散调成膏质,敷在伤处,包扎好之后又叫仆从将伤者抬回床上。  老大夫哼笑道:“若这般简单便能医好,还需要大夫作甚?”  南员外微感不悦,方泽芹治疗伤患时,这位自恃甚高的老大夫就揣着胳膊在旁看好戏,不帮忙也就算了,在别人辛苦完之后还要说风凉话,这样的医者,即便医术再高明,这为医的品行也实难令人信服。  南员外见方泽芹一身血湿,不由心下感动,张口就道:“老先生说笑了,不是谁都能点准穴位,伤在头部,偏一毫深一分都能令人立时丧命,若换个人,小侄怕是连桌子都下不了!”  老大夫听出话外玄音,知道这南员外心向年轻大夫,脸色登时黑了半边。  方泽芹笑笑,对南向天道:“按老先生开的药内服外敷,每日一副,半个月即可痊愈。”  老大夫尖酸刻薄地道:“痊愈?先把人弄醒了再说吧,别这么睡着不起来,到时可别来找我,我可不会使这割皮破肉的江湖手段。”  南员外赶紧结清诊金把老先生打发走,不出半柱香的工夫李广益便醒了,叫他能应,虽然气虚,意识却很清楚,当即就把药汤给喂了。之后李广益又呕吐两次,将胃里燥热泄去,两副药下去便能坐起身来。  南员外本想将李广益接回庄上疗养,可李广益伤势未愈,不宜舟车劳顿,一行人便暂时在客栈里住下了。  方泽芹正想趁此机会去市集里补充药材,出了客栈没走多远便见数多衙差在街上到处张挂画像,招引众人围簇看榜。  一名衙差大声宣读道:“依奉江陵府指挥使司该准婺州文字,追缉贼人杨广、杨雄、杨飞,系寿山乱党之贼首,乃劫掠杀人之凶犯,若有人藏匿,即与贼人同罪,若捕获告官,支赏钱千贯。”  方泽芹瞥了一眼榜文,正待离开,却听有人道:“我刚从龙江府过来,听说这杨家三兄弟在那儿杀了人,官兵正挨家挨户地查门呢。”  众人七嘴八舌地问开了,那人道:“详情不清楚,据说死的是个寡妇,各位小心了,那三名贼匪不仅杀人放火,还拐带孩子,把那寡妇的女儿也给带走了,那女孩儿的画像也跟着榜文一起张了出来,不过七八岁年纪,可怜啰。”  方泽芹只听得浑身发凉,就在人群里随手抓出一个闲汉,掏出碎银锭递上,说道:“这位兄弟,劳驾帮个忙,替我去东来客栈给南淮礼南员外带个话,就说我有急事不能相陪,先告辞了!”  说罢也不等人回应,径往城外跑去,那汉子在后面追问道:“喂!喂!你还没告诉我你姓甚名谁呐!”却哪还能追得上?  ☆、惊变02  方泽芹一口气跑至僻静处,见左右无人便气运脚底,直纵上梢头,使出那草上飞的上乘轻功,踏枝借力,朝龙江府的方向疾奔而去,不一日回到中保村,就见村头聚集十来名穿灰褂的佩刀官兵。  曹村长与捕头雷通正站在不远处谈话,方泽芹走上前拱手施礼:“雷捕头,曹村长。”  雷通回礼道:“方大夫,久见。”  曹村长愣了一愣,问道:“方大夫不是随南员外去了婺州么?”  方泽芹直言道:“我在东阳县看到缉凶榜文,听说贼党在这儿杀了人,可是柳家夫人?”  曹村长叹了口气,微一颔首:“背上连中六刀,尸体烧得不成样子。”  方泽芹脸色刷白,又问:“应笑如何,山娃子。”  雷通道:“你是说那柳寡妇的女儿?没找到,屋里只有一具尸体,我已派出人手四处搜寻,暂时还没接到回禀,想是被那伙贼人掳去了。”  这时,一名衙差来报,说是在前头废庙里发现贼人遗落的赃物。雷通即刻带人前去查探,方泽芹与曹村长也尾随其后。庙堂里稻草四散,两个红木箱翻倒在佛象前,一箱装的是衣物,另一箱则是纸张书册。  雷通道:“看来那三名贼人曾在庙中落脚,把不值钱的重物全撇下了,老曹,你看这可是柳寡妇家的?”  曹村长仔细分辨,回道:“看这些衫裙,应当是柳寡妇的没错。”  方泽芹捡起书册翻看,发现这竟然是册记载伤寒病证的诊籍,再看散落的纸张,每页上都记有患者的姓名、籍贯、病症和用药处方,是还没有汇编成册的病案,想是柳寡妇那死去的丈夫所留下的遗物。  方泽芹无心细看,暗自思索道:杨氏兄弟既将重物撇下,又岂会带个孩子在身边当累赘?  便向村长问道:“屋里可还有什么能藏身的地方被漏找了?”  曹村长道:“前屋偏房全被付诸一炬,只留后屋和草库,我领村人把每个角落都搜寻过了,连茅草堆也没放过。”  方泽芹心念一动,又问:“可有在井下找过?”  曹村长道:“后屋的确有口枯井,我看过,井下黑洞洞一片,喊了也没人应。”  方泽芹暗叫不妙,转身就往庙外跑,一路疾奔进山,来到柳家门前,只见篱笆墙东倒西落,药田成焦土,三间大屋被烧得片瓦不留,一眼望去满目狼藉。  方泽芹跃过废墟来到后屋,就见一块平石压在地面上,他忙走上前把石盖推开,果然露出一个漆黑的洞口,他大喊了声:“应笑!”  下面无人回应,方泽芹闻到一股药味飘上来,立时卸下药箱将身入井,两手撑着井壁缓缓滑至井底,地下铺着茅草被褥却无人,又摸了一圈,发现侧壁根下有道高不过半尺的缝隙,凑近裂口能感受到丝丝冷风,药味便是从这缝隙里传出来的。  方泽芹钻不进去,只能探手捞摸,一摸竟摸到一只小脚,足底冰凉,被碰上之后动也不动一下。方泽芹的心登时就悬了起来,抓住脚腕将人缓缓拖出,果然是柳应笑,再探鼻下,还有微弱的气息,但唤之不醒,已经陷入昏迷,他不敢耽搁,一手抱人一手攀援,脚尖沿壁轻点,飞速窜出井外。  方泽芹将柳应笑带至屋后空旷处,平放在草地上,只见她面色发青,嘴唇泛白,再一搭脉,脉微欲绝,这是气衰的重症。  方泽芹先给应笑喂水润喉,再托起她的头,嘴对嘴地渡予阳气,几番吐纳之后又摘下她胸前干姜嚼烂喂食,以小指轻压舌根帮助吞咽,运气于掌部,推按心口打通经络,让气血得以畅行。  柳应笑面色好转,嘴唇也稍见血色,闭着眼睛低喃出声:“呀…唉……”  方泽芹见她气顺了,心上大石终于落定,这才长呼一口气,抬袖擦下满头汗水,抱起柳应笑径往村里去,依旧借宿在曹村长庄上,调了一副养心血补气的龙眼参汤,喂下半碗之后,柳应笑悠悠转醒,一见方泽芹便哭了起来,也不像寻常孩子那般哇哇大哭,只是瞪圆了双眼,泪珠子就像断了线的珍珠似的成串滑落,喉咙里还不时发出细细的抽噎声。  方泽芹用衣袖替她擦拭泪水,柔声安抚道:“没事了,好孩子,已经没事了。”  李春花也陪在房里,见应笑醒了便问道:“小哑巴,我去你家都喊你多少遍啦,你到底有没有听见呀?怎么都不答应一声呢?”  柳应笑没力气做动作,只嘶哑地“咦”了两声,她是畏惧柳元春才不敢答应,人走了一拨又来了一拨,其间不知是谁把井盖给推上了,昏天黑地的,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只觉得饥渴交加又透不上气来,晕晕乎乎地爬进通风口之后就失去了意识。  可是她说不出来,只能抽噎着看向李春花,想起井下的黑暗苦闷,心里惧怕不已,又揉着眼睛哭起来,这次哭出了声音。  李春花忙道:“别哭,别哭呀,我不问就是了,我……我去给你看看药粥有没有熬好,你别再哭了啊,好好养病,吃饱喝足才能跟咱们出去玩。”她跳下凳子,开门跑了出去,没多久就端来一碗热粥,柳应笑倦怠乏力,吃了小半碗粥后又睡下了。  方泽芹以温补的方式调治她的气虚症,以黄芪、肉桂、炙甘草、人参加姜片煎煮,两副药下去,柳应笑便恢复了元气,有精神之后不免惴惴难安,心想这回肯定又要惹怒娘亲,没人提出要她回家,她也不敢多问一句。  隔日午后,曹村长找上方泽芹,把他拉到屋外说话:“雷捕头差人把柳寡妇的尸体送了回来,曹某已将棺枢坟地置办妥当,时辰一到便可下葬,山娃子还不知道她娘被杀的事,方大夫,你看是先瞒住她,还是带她去见柳寡妇最后一面?唉……依曹某看,还是别见了,见了也认不出面貌来,山娃子身体未愈,别再把她给吓坏了。”  方泽芹问道:“几时下葬?”  曹村长回道:“酉时封棺入土,天热,不能再耽搁了。”  方泽芹颔首道:“村长只管照常操办,应笑那边方某自会安排。”  曹村长又道:“柳寡妇这一死,山娃子便成了孤儿,邻村有个姓史的孤寡老儿,曾任太守,家资殷实,前段时日向曹某提过想收养儿女一事,若方大夫没意见,曹某必将尽力备办。”  方泽芹寻思:应笑的气虚症看来确如柳寡妇所言是天生气弱所致,从她身上的药香闻来,定是长期服食上等药材来调血理气,寻常人家怕是养不好这孩子。  便道:“不急,这还要看她自己的意愿。”  回屋后坐在床前,将放凉的药汤先一勺勺喂应笑喝下,踌躇半晌,问道:“应笑可想念母亲?”  柳应笑面色一白,眼神黯淡了下来,以为这是在赶她回去,便轻“嗯”一声,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方泽芹拦住她道:“不急,先不急……”他握住柳应笑的手,面现难色,一时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思忖许久才涩涩开言:“应笑,你娘虽然严厉,却非常关爱你,那日……她让你躲在井下是为了要保护你,知道么?”  柳应笑点点头,她自然能感受到母亲的关爱,但柳元春不会因为关爱她就少打几顿,应笑仍是觉得害怕。  方泽芹按住柳应笑的肩头,望定她的眼睛,缓缓说道:“应笑,听好,三天前,有伙贼人闯入你家中……你娘不幸遭难。”  柳应笑还记得那三个相貌凶恶的大汉,可是她对“不幸遭难”这四字却没有任何概念,只偏过头,用疑惑的眼神看向方泽芹。  方泽芹只能换种说法:“你娘睡了,睡得很沉,无论怎么叫也醒不过来。”  柳应笑听他说“睡了”之时心头还一喜,但是再听说“无论怎么叫也醒不过来”,便莫名感到一阵心慌,她“啊”了声,站起身来往外走,却觉得头重脚轻,眼前发花,没走两步就扶着床柱喘起气来。  方泽芹把她抱坐在床边,轻声问:“想去见你娘?”  柳应笑点头,有些急迫地道:“呀!唉!”  方泽芹替她穿好衣裳、套上绣鞋,眼见日落西山,也不多言,抱起她出了庄院,直奔后山而去。  ☆、收徒01  赶到坟地时,柳元春的尸体已入棺,一名老僧正在棺材前念经,曹村长见柳应笑被抱来,连忙迎上前,解下腰间麻布递给方泽芹,低声道:“来得巧,正要盖棺。”  方泽芹将麻布条扎在柳应笑额上,领她至棺前跪下,柳应笑见棺里躺着个人,一整块麻布从头盖到脚,也看不出是谁,她茫然地望向方泽芹,不自禁地抓住他的衣袍。  方泽芹道:“应笑,棺里便是你娘。”  柳应笑愣了一愣,趴在棺前看了会儿,叫唤道:“呀……呀!”伸出手,停在空中悬了片刻,似是有些胆怯,但终于还是轻轻拍上麻布,放大声音叫喊,一声比一声高,一声比一声急,到最后带上了哭腔。  曹村长与两名庄客看得不忍,不禁垂头叹气。诵经的老僧提醒道:“时辰就快到了。”  方泽芹蹲在应笑身边,揽住她的肩膀,轻声道:“应笑,要盖棺了。”  柳应笑拼命甩头,伸手在麻布上轻推,用劲拍打棺木边缘。老僧用平淡的声音下令:“时辰到,盖棺入土。”  两名庄客走上前,手往棺盖上一搭,柳应笑惊慌起身,倾身趴在棺口,对着庄客摆摆手,又乞怜地看向方泽芹,哀求道:“呀!啊……”  方泽芹狠下心肠告诉她:“应笑,你娘不会醒了,她已经死了,再也醒不过来了,明白么?”  柳应笑呆了一呆,伸手就想去掀麻布,方泽芹一把抱住她,强行把她从棺材上剥下来,曹村长大喝一声:“盖棺!”  两名庄客立刻推上棺盖,扎桩结绳,将毛竹杆插入绳结里,一人扛一头,将棺材挑起来放入坑里,曹村长把竹片、木篓、陶罐等器物填塞在坟坑与棺材的缝隙之间,下铺锦被上盖草席,诸事办妥后便叫庄客铲土掩埋。  眼见那一钵一钵的土被洒在草席上,应笑心里疼痛,忍不住放声大哭,只觉得胸口被一股气撑得发涨,这气逐渐升至咽喉,似被尖锐的硬物梗住般灼烫刺痛,她张大了嘴,那尖锐的硬物忽而化作一团热气冲开喉咙,心里的话就跟着热气被呐喊了出来:“娘!娘——!!不要睡!不要睡!我听话了,以后不会再惹你生气了!我听话了,你别生气!”  方泽芹一惊,不由得悲喜交加,激动之余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乱不择言地安抚道:“应笑,乖,好孩子,你娘没生你的气,她知道应笑是好孩子,不哭不哭。”  柳应笑挣开方泽芹的手,跌跌撞撞地跑到坑前跪下,抹着眼泪用力地磕头,哭道:“娘,我不骗你,我天天陪你,哪儿也不去,娘,你起来打我,你起来打我啊!”  方泽芹见她额上的麻布渗出血来,连忙上前制止,两手按住她的肩膀沉喝一声:“应笑!”  柳应笑被他的喝声惊得浑身一震,双手握成拳缩在胸前,就这么僵住了,泪水欲掉不掉地在夹在眼眶里。方泽芹心口猛然一抽,伸手抚上她磕破的额头,叹息道:“应笑,你娘累了,让她好好睡吧。”  柳应笑抽噎着小声问:“娘走了?”  方泽芹轻“嗯”声,她又问:“不要我了?”  方泽芹摇头,指尖抹去她的泪珠,柔声道:“你娘怎会不要你呢,她只是太累了,应笑,她会在别的地方看着你,守着你。”  柳应笑垂下眼眸,含糊低问:“娘……会回来吗?”  方泽芹轻轻摇头,应笑瘪起嘴:“见不到了吗?”  方泽芹沉默片刻,摸摸她的头,颔首道:“见不到了,再也见不到她了。”  柳应笑表情未变,双眼越张越大,瞪到极限时,那泪珠子就一颗接着一颗地往下掉,她张了张嘴,突然“哇”的一声哭出声来,就像寻常孩子那样嚎啕大哭,从掩土一直哭到成坟,把嗓子也给叫哑了,最后抽泣着窝在方泽芹怀里沉沉睡去。  曹村长担心地问:“没事吧?唉!我就说该瞒着她。”  方泽芹道:“无碍,能哭出来是好事,这种剧烈的情感冲击对应笑来说不全然是害。”他认为应笑说不了话与柳元春的严苛对待无不关系,如今能破开这道关卡,倒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小孩子的恢复力很强,只要能给她足够的关怀,很快便能从失去亲人的阴影中走出来。  立碑之后,一行人回转曹庄,柳应笑像被抽了魂似的抱膝坐在床上不言不语。曹村长又提起要将她过继与史老儿的事,应笑闻言不由自主地咬紧下唇,把脸埋在两腿间。  方泽芹坐过去,抚摸她的头发,低声问道:“应笑愿不愿意做史家爷爷的孙女儿?”  柳应笑咕哝了声,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方泽芹又问:“你想当史家爷爷的孙女儿,还是想当我的徒儿?”  柳应笑抬头看他,眨了眨眼,问道:“不一样?”  方泽芹道:“不一样,当我的徒儿便不去史家。”  柳应笑眼神一闪,随即又黯淡下来,闷声道:“你会走。”  方泽芹轻道:“我会走,我会带你一起走。”  曹村长一愣,说道:“方大夫,请恕曹某直言,你长年在外行医,居无定所,带个孩子在身边恐怕不太方便,史老儿虽非权贵,丰衣足食却不在话下。”  柳应笑抓住方泽芹的衣袖,眼巴巴地望着他,方泽芹哂然一笑,道:“曹村长说得在理,留在史爷爷家能吃饱穿暖,不用四处奔波受累,若是跟我走,少不了要餐风露宿,吃许多辛苦,应笑,你……”  话未说完,柳应笑便一头扑进方泽芹怀中,两手紧紧抓住他的前襟,将额头用力抵在他的胸膛上。方泽芹竟有些受宠若惊之感,不觉暗笑自己年岁未足心却早衰,居然有了当爹的心态。  曹村长见柳应笑这般依赖方泽芹,自然也没话说了。  方泽芹陪应笑守过七七四十九日,离村时已至初夏,曹村长让庄客牵了马来,将细软银两一担挑了,徐氏夫人收拾了数件儿时穿的旧衫裙,打个包裹,与料袋皮囊全拴在马上。一行人围聚村口依依惜别。李春花忍着心疼,用积攒数年的铜钱买了副“银缕朱结锁”送给柳应笑,说道:“小哑巴,我没什么好的能送,听人说这朱结锁能锁命,戴上之后能无灾无祸保平安,你身子弱,给我好好戴着,千万别弄丢了。”便将朱结锁挂在应笑的脖子上。  柳应笑身上只有两样物事,一样方泽芹给她的干姜块,另一样是自幼不离身的铜制佩饰,她没多犹豫,将佩饰摘下递给李春花。方泽芹见了之后微一怔,对应笑道:“可否先让为师一观?”  柳应笑听话地将佩饰上交,方泽芹接过后两面一翻,这是面黑漆游凤花枝太极盘,纹饰流畅精美,盘面油亮如金,这太极盘应是由阴阳两块拼合而成,应笑的这块为阴面,盘上刻有“四方仁德”的阳文,不似市井杂货。  方泽芹稍一迟疑,见两个孩子牵手话别,神情间多有不舍,心道:即便造价不菲也及不上这真诚质朴的情谊珍贵。  仍是将太极盘给了李春花,南向天见柳应笑与李春花相互赠礼,心里也直发痒,翻袖抖袍,想找出些能送出手的,无奈他刚从城里赶来送行,匆忙间什么也没带在身上,只能道:“小哑巴,等你下回再来,我就带你去家里玩儿,你想拿啥就拿啥,就是要门前的石敢当我也给你抬来。”  孩子气的话把大人们都逗笑了,柳应笑“唉”了声,她刚会说话,发音咬字不准,在人多时羞于开口,只歪头一笑,冲着南向天挥了挥手。  方泽芹对李春花与南向天叮嘱几句话,不多寒暄,向一行人拱手作别,翻身上马,将应笑抱在身前,两腿轻夹,那马便撒开蹄子轻颠而去,离了龙江府又取路投江南东路,望江陵府方向西行。  !!!  师徒二人自离开龙江后拣僻静小路迂回前进,白天行路,夜晚歇宿客栈,到了缺医的乡间便摇铃行医,多治顽症难症,若遇贫户则免诊金,若经过贫村便义诊赠药,如此且行且停,在路上辗转一个多月,到得舒州境内。  这一日,天色渐晚,方泽芹骑在马上教小徒弟念诵药诀:“药有温热,医家总括:菖蒲开心气,丁香快脾胃,扁豆助脾,莞香下气。”  柳应笑掰着手指念道:“白木香下气补肾,定心痛,扁豆助脾,以酒行药有破结之用,丁香快脾胃止吐逆,菖蒲开心气治耳聋。”咬字发音还带有些齿风,腔调却学得似模似样。  方泽芹笑着夸赞:“应笑好生聪明,为师只在早上随口一提,你却都记了下来,可知这几味药材形貌如何?”  柳应笑受了夸奖不觉脸色微醺,点头道:“莞香生于树,其叶互生,呈卵形,先端由短渐尖,花黄绿色,择大树,在树干上顺砍数刀,树液自出,数年后即可结成油膏,落水即浮,研磨成粉,色深而带烈香。”  方泽芹见她描述得宛若亲见,不由略感诧异,问道:“应笑可见过莞香树?”  柳应笑脸色一变,垂下头,低低地道:“都是听娘说的,娘教我分管药材,常带莞香木碎回家,想是山里有这种树……”她说着,抬手捂上心口,轻喘两声,往后靠在方泽芹胸前。  方泽芹摸她的小手,略有些发凉,额头上也出了层薄汗,忙问道:“不舒服?”  柳应笑摇摇头,轻声说:“只是有些气闷,不要紧。”  方泽芹一把脉,再按柳应笑的肚腹,便知这是脾胃运化功能衰退而导致的气滞之症,遇到此类情况,最好能以热水活血消淤,思及此,他便打算找处能落脚的客店,可走了许久也未见一村半坊。  这时日头已落,林间幽暗,眼见这前不着村后不巴店,方泽芹寻思:再走下去恐怕也是徒增疲倦,不如寻处避风的地方露宿,先用通气的药缓上一缓,明日再投宿歇息。  正踌躇间,远远望见林荫里灯光隐现,方泽芹心头一喜,赶紧驱马往灯光处前行,转出林子一看,前面有座大庄院倚靠在土路边上,外围筑有土墙,周遭种植百来株翠柏,看来是户富裕家宅。  ☆、收徒02  方泽芹至门前下马,将柳应笑抱在怀里,拉起铜环敲门,没多久便有一名庄客开门出来询问。  方泽芹拱手施礼,客气道:“天色已晚,我师徒二人途经贵宝庄,欲借宿一晚,房金依例拜纳,但请行个方便。”  那庄客上下打量方泽芹,视线定在他身后的红木药箱上,问道:“你是大夫?”  方泽芹道:“正是。”  庄客又问:“敢问先生医术如何?”  方泽芹不恼亦不自谦,道:“疑难杂症多有涉猎。”  庄客忙道:“那请先生在此稍候,待我先去通报庄主。”  入庄不一时,又匆匆出来,敞开大门,说道:“庄主有请。”  方泽芹道声谢,解下包裹交给应笑抱着,牵马随庄客径到草堂来见庄主。庄主魏进年近四十,体态敦实,身穿锦服宽衫,脚蹬银绣皂靴,好一派富贵吉相。  方泽芹将柳应笑放下来,躬身行礼:“在下方泽芹,见过庄主。”对柳应笑道:“这是小徒,姓柳,来,见过庄主。”  柳应笑躲在方泽芹身后,抱住他的腿,探个脑袋出来,嗡声道:“见、见过庄主。”说完话后又将头缩了回去。  方泽芹道:“小徒怕生,庄主切莫见怪。”  魏进笑道:“无妨,你师徒二人长途跋涉,实为辛苦,先请入房歇息。”  魏进将他们引至客房里安歇,自回屋里去了。不多时,两名仆从将整桶热水连着饭食一同送至客房内,道:“我等就住在隔间,先生用完之后只需叫唤一声,自会有人来收拾。”  方泽芹谢了,关门落闩,点上灯火,伸手探过水温,将柳应笑牵至桌前坐下,说道:“应笑,水还热,先少少吃些。”  柳应笑闻到饭菜的香味就觉得不舒服,皱起眉头道:“师父先吃,我不饿,还饱得很。”  方泽芹蹲在她身前,伸手点她的小鼻子,笑道:“你这不叫饱,是气胀,肚子里空空如也,等散去气后便会饿了。”  柳应笑按了按小肚子,歪头问:“为何空空如也还会胀肚子?”  方泽芹把她的小手展平,食指在掌心划了个“气”字,耐心地给她讲解:“应笑常食药粥与精面,虽可补气提元,却使得脾胃不能适应五谷杂粮,运化水谷的同时产气结于胸腹之间,阻滞气血的正常循行,是以才会觉得气闷腹胀,为师便要替你将这团气给消去,在此之前先少许吃些,也可避免散气后出现嗝逆呕心的症状。”  柳应笑凝神听讲,虽然话中的意思不能全然明白,却一字一句都记入了心里,便温声温气地说:“应笑听师父的,说吃便吃。”  桌上有三样蔬菜、一盘炖猪肉和一锅素汤,方泽芹拿出自备的面饼,撕了两小片,猪肉没动,  三样蔬菜各挑一筷子,让柳应笑就着清汤吃下,接着以掌根轻揉她肚脐周围。  柳应笑的肚子“咕咕”直叫,气顺着往下走,“噗”的放了个清亮的响屁,气胀感顿时消去许多,舒畅是舒畅了,但她还觉得不好意思,红着脸把头转向床里。  方泽芹轻点她鼓起的腮帮,笑问:“有何好羞?”  柳应笑一手捏鼻子,另一手轻推方泽芹的肩膀,低叫道:“师父请出去,臭!”  方泽芹抬袖闻了闻,故作讶异地问:“师父臭吗?哪儿?”  柳应笑捂住肚子直起身,板着一张小脸道:“不是师父臭,是屁臭!放屁是龌龊脏污的事儿,女娃更加不能做。”  方泽芹心想这八成又是柳元春告诉她的,应笑年纪虽小,行为举止却过于谨慎,似是很在意他人的眼光,估计便是柳元春言传身教出来的结果。  方泽芹略一思忖,瞧着柳应笑正经八百的红脸,不禁好笑,叉住她的腋下举高了抱坐在腿上,对她道:“应笑可知屁有多种,有的臭,有的却不臭,这臭或不臭,一听声音便知。”  柳应笑睁圆眼睛,好奇心起,问道:“还有许多声音么?不都是噗噗的。”  方泽芹“嗤”的笑了起来,乐呵呵地道:“有噗噗的,也有卟卟的,还有嗤嗤的,应笑的是卟卟,声音响亮也不臭啊,不信你闻闻看。”  柳应笑放开手,深吸了一口气,方泽芹问:“闻到什么了?”  柳应笑皱起鼻子左嗅嗅,右嗅嗅,拍手道:“饭菜香!”  方泽芹“嗯”了一声,故作正经地道:“你看,为师说得不错吧。”  柳应笑又问:“卟卟不臭,那什么声音是臭的呢?”  方泽芹道:“噗噗的若带有气声,那便有酸臭味,嗤嗤的全是气声,那便更臭了,声音越响,反倒越不臭,应笑记住这八字——响屁不臭,臭屁不响。”  柳应笑跟着念了一遍:“响屁不臭,臭屁不响。”接着哈哈笑了起来,眼珠骨溜溜转了一圈,看向方泽芹,问道:“那师父也会放屁?”  方泽芹笑道:“这是自然,若不会,便是病了。”  柳应笑弄不明白,便问:“为何?放屁不是不好么!”  方泽芹想了想,回道:“都说放屁不好,实则是指这二字讲出来不雅,会被误认作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我有点晕 的文章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