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掌心长水泡硬皮,像涝坝里干了的你一样,开小

老八_小说故事-牛bb文章网您的位置:&>&&>&老八老八1娘之所以给我取名云娣,是因为爹姓蔡。我娘说,有一天晚上,她梦见彩云铺了一炕,后半夜,我爹就回来了,也就在那一晚有了我。第二天天没亮爹就走了,走了就没再回来。村里有人说爹是八路,也有人说爹是土匪。娘却说爹是个行脚僧,还说那个梦美得怪障,彩云明明把爹送回来了,眨眼又把爹带回了天上。奶奶听了不高兴地说:&媳妇,你咋咒你男人死呢?&娘听了这话打了个寒噤,脸立刻变得蜡黄蜡黄的,就像病一下子捉住了她,让她挣脱不了了。娘在炕上一躺就是好几个月,有一天她笑着对我说:&娃,彩云是在天上的,你咋站在地上呢?&奶奶在旁边烫莜麦面,叹了口气说:&媳妇呀,你这身子骨越来越轻巧了,再别天上地下的!好好把身子养好,日子还长着呢!你呀,是天上的鸾凤嫁给了地上的耕牛,这是命,命啊,你就认命吧!&听奶奶说,娘出生在富贵人家,外爷家是大行商,常在新疆和兰州之间做买卖营生。木料、皮子、烟草、盐、香料、布匹、丝绸、中药什么都做,光行脚骆驼就有好几百峰。后来也不知道得罪了什么人,落得个家破人亡。舅爷爷作主,把娘嫁给了爹。可娘却说,她老早前就认识爹,是外爷相中了爹的人品,夸爹是条汉子。腊月初二上夜,娘殁了。那年我七岁,上小学一年级。奶奶说:&要上学得改名,就是这名儿害得你没了爹娘。&爷爷说:&要改名,别的名儿也配不上我娃,娃就叫蔡文姬吧。&爷爷是个说书的,他觉着古代有点名气的女人里,就数这个名儿排场(可我报名参军时,还是报了蔡云娣这个名。我参军那年十五,刚解放不久)。虽说有了蔡文姬这个名号,我也只上了三年学。为啥?爷爷奶奶受外爷家的事牵连,丢了性命,我从此就成了流云。带我走的胖军爷说我,舅爷爷走私军火给地下反抗组织,爹就是索隆山接军火的,大号老八。爷爷奶奶没了,胖军爷说要带我去重庆找爹。上了火车,我看着啥都新鲜,一高兴就把胖军爷叫了声&大&,我说:&大,我爹在重庆干啥呢?&胖军爷说:&谁是你大?还爷呢!叫长官!&我就叫了声长官,说:&长官,我爹在重庆干啥呢?&&坐在老虎凳上等你咧。&&长官,啥是老虎凳?&胖军爷笑着说:&就是那太师椅上趴个老虎,虎头朝下,人朝上,威武着咧。&&长官,不是说老虎屁股摸不得吗?这老虎咋这么善呢?&胖军爷说:&这老虎才叫善呢,它能一掌把你爹给拍晕喽,一口一口把你爹嚼碎了,再汤了水了地和匀了做扁食!&我一听这话是在骂我爹呀,就想还口也骂胖军爷他爹,想了想,我唱起了顺口溜:&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老虎不吃人,专吃大坏蛋!&&大坏蛋&三个字我是指着胖军爷的鼻子说的,就像&点兵点将&的游戏那样,这个游戏的规则是&点&到谁谁也不能生气,胖军爷却抬手掴了我一耳光,说:&尕屁娃娃,再指我宰了你!&鼻子流血了,我用手背擦了一把,边哭边骂:&&&老虎不吃人,专吃你这个肥头大耳的秃头猪&&专吃你这个肥头大耳的秃头猪!&胖军爷又掴了我一耳光,骂道:&敢骂老子,我看你是活腻歪了!硬骨头嘴里吐出来个硬骨头,看我不拍碎了你!八货!&说完从腰里拔出硬壳王八枪,和他一起的瘦尖脸赶紧拉住他,说:&算了,何必跟个娃娃过不去。她可是副药引子,保管让老八乖乖儿走到咱跟前,金银珠宝全吐出来。&又拍了几张票子在胖军爷手里,说:&哥哥消消火,今儿小弟请客,买几只烧鸡猪蹄,挑肥大水嫩的,再买瓶好酒,咱哥俩好好喝两杯。就要一瓶啊,免得误了公干,回去没法交差!&看到手里的钱,胖军爷顿时眉开眼笑,将枪插回枪套:&奶奶的,又不是挑女人,还要肥大水嫩的。也罢,看在烧鸡的份上,哥哥我去跑一趟!&看胖军爷走了,瘦脸赶紧拉着我朝另一头走去,将我交给一个戴帽子的男人,又匆匆走开。戴帽子的男人等瘦脸走了,才转过脸来细细打量我,拿出块毛巾给我擦了把脸,又从长褂子里摸出个布娃娃给我,说:&好孩子,咱一会儿就下车。&我说:&你是好人吗?&戴帽子的男人笑着说:&当然是好人。&我说:&你凭什么说自己是好人?&他笑着把我的手拿过去摁在自己心口上,说:&就凭这。&我说:&你也要带我去找我爹的吗?&他笑着说:&那得看你想不想你爹?&我说:&当然想,做梦都想!&他就说:&你爹说你是好样的。&我说:&为啥?&他说:&因为你在坏人面前很勇敢啊。&我说:&我爹咋知道呢?&他说:&我认识你爹啊,是你爹亲口告诉我的。&我说:&这么说我爹也在火车上呢?&他看了看四周说:&没有啊?&我说:&那我爹是千里眼啊,他啥时候看见我勇敢呢?&这时,火车汽笛哇哇大叫,我看见他的嘴在动,却什么也没听清。火车叫是因为到站了。这时,瘦脸像个醉汉,踉踉跄跄跑进我们车厢,在一个空位子上坐下。我们下车时经过他身边,只见他捂着肚子,低着头。我低头看见血顺着他的裤管像泉水似的流到地板上,我想他大概是死了吧,因为有个人急着下车踩了他的脚,他也一动不动。帽子叔叔像不认识瘦脸似的,抱起我噔噔噔下了火车。刚下去,就听见车厢里枪声像放鞭炮似的响成一片。我们爬上一辆卡车,钻进又厚又硬的篷布下面,车一晃,开始走了。我小声问帽子叔叔:&瘦脸叔叔会飞檐走壁吗?&帽子叔叔说:&为什么这么说?&我说:&他明明去了后车厢,却从前面车厢过来。&帽子叔叔没说话,我又问:&瘦脸叔叔死了吗?&帽子叔叔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好孩子,记住,不要对任何人讲火车上的事,任何人,好吗?&我说好。他又说:&孩子,路还长着呢,你先睡会儿吧。&我答应着,趴在他怀里就睡着了。一觉醒来,我居然睡在兰州的堂姐家。我问堂姐:&堂姐,帽子叔叔呢?&堂姐笑着说:&什么帽子叔叔鞋子小婶的?小菜头,你做梦呢?要不就是看皮影戏看迷了?&堂姐说她是从路边的烂草窝里把我背回来的,堂姐夫骂她怎么不把街上所有的乞丐都领回家,又骂我是来吃白饭的,说就连街上断了一条腿的乞丐都比我强,起码不会赖在别人家不走。我说走就走,谁稀罕在你家。堂姐却拉住了我,对堂姐夫说,你要赶她走,我也走。堂姐夫没办法,只能摇摇头去铺子里了。堂姐夫和他爹是贩驴的,店铺里卖阿胶,也卖大枣和桂花蜜。一年前,他耍手段将堂姐哄骗到手,最后一起私奔,从此堂姐就与家人断了联系。过了大约十几天,堂姐夫又说要送我走,堂姐说:&她爹娘已经死了,你把她送到哪儿去?好歹这院子也是我买的,我娘家人还不能住吗?&堂姐夫说:&住可以,我可不会白养着她。&2几年时间仿佛有一生那么漫长。懦弱的堂姐任由堂姐夫奴役打骂我,却从来都是敢怒不敢言。我想娘,我怨娘,我怨娘在梦见彩云时怀了我,彩云注定是要被狂风吹尽的。那天晚上,我在厨房洗碗,看着描在碗沿上的朵朵彩云,想着娘的话,我的心就飞到了天上,飞着飞着,却被一巴掌打醒了。原来,我挨着灶台睡着了,碗掉在地上打碎了,恰好被堂姐夫撞见,他这一巴掌打得我眼冒金星。我要跑,他一把抓住我的头发,将我踹倒在地上,抓起火钳劈头盖脸就打,打得我哭天喊地。他边打还边骂,说我是小三娘娘养的,又懒又馋,还说我故意摔破碗,免得洗那么多。他打一下,我就在地上滚一下,滚到灶门口,灶里的豆秫秆点着了我的头发,他就泼过来一瓢潲水,还不解气,又改用脚踹。堂姐闻声跑来,推开堂姐夫说:&你一天到晚打一个没娘的孩子,也不怕遭报应!以后你要再敢欺负她,我就不跟你过了!&堂姐夫吃了一惊,说:&啥?你再说一遍!反天了你!&&天就是反过来了!告诉你,解放军进城了,打的就是你这样的恶霸。你要再敢打人,我就去揭发你,让他们抓你去枪毙!&堂姐说完拉我去洗头剪头发。我抓过剪子跑进自己屋,把门闩上,吓得堂姐大呼小叫以为我要寻短见。我没理会,屋里没镜子,我就估摸着剪,结果差点剪成个光头。第二天一早,我去河边洗衣服,边洗边打量自己的丑样子。想想这几年的遭遇,真想死了一了百了。远处河面上,霞光万丈,远远看去就像水里泊着一条绘着花纹的彩船,我想,如果乘了这船去到天上,娘见了也一定喜欢。恍恍惚惚想着,洗衣盆却扑通一声掉进水里,我赶紧伸手去捞,也就一眨眼工夫,铅盆子沉了底,衣服全被河水冲跑了。看着空荡荡的河面,我的心也一下子变得空荡荡的。我想,回去堂姐夫还不生吞了我,至于堂姐说的那番话,顶多是隔山对狼吼,谁见过羊咬狼啊?算了吧,还是乘船去找娘吧。想到这儿,心里居然一下轻松了许多,两眼一闭,整个人就软绵绵地跌进了水里。救我上来的是位解放军团长,名叫罗阿墩。罗团长知道我的情况后,问我想不想参军。我说想。他问我为啥参军。我说找我爹。他问,你爹是干啥的。我说,有人说爹是八路,也有人说爹是土匪,娘说爹是孙悟空。他笑了笑,问我,那你爹都干什么呢。我说,接枪,为接枪外爷一家子还有爷爷奶奶都死了。他又问,那你爹叫啥名。我说他们叫他老八。罗团长笑了。我着急地说,他们是叫他老八,他们还说就因为他是老八,所以才偷偷摸摸生了我一个闺女。罗团长咦了一声,歪着头看了看我,然后说,哦,原来你是个女娃呀。3由于暂时不招女兵,我和堂姐就在这位罗阿墩团长的帮助下,到兰州军区一个被服厂当了工人。堂姐夫当时已经是解放路国营商店的店员了,被单位领导批评教育了一番后,对我的态度好多了,一个是因为我有工作了,还有就是怕堂姐真和他不过了。堂姐说新社会成了她的娘家人,新社会讲究人人平等,女人和男人成了一字并肩王。我是厂里年龄最小的学徒工,却从没因为小而少干活,而且勤于学习,没事就抱本书看,厂里的工人师傅都打心眼里喜欢我。我工作的第一年冬天,天气非常冷,看到我没有合身的棉衣,二十几位大姐大娘凑钱买了棉花和布回来,用大年三十的晚上,一起动手为我做了件黑底红花小棉袄和一条蓝布棉裤。穿上这身棉衣裤,我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可眼泪却哗哗地流个不停,那可是我十四年来穿的最好的一身衣裳。第二年春季,厂子要迁到新疆去的消息就像桃花似的一夜之间开得沸沸扬扬。工人们都说,虽然已经解放一年了,可新疆究竟是个蛮荒之地,千里戈壁,漫漫黄沙,生活艰苦不说,加上和当地人语言不通,还时不时有流匪侵扰,总之是很可怕的。一时间人心浮动,然而没过多久,厂里真的开始动员了。动员会那天下午我开始拆洗被褥,堂姐似乎觉察到了什么,走过来问我:&小菜头,这才过完正月又洗被子,你不会&&不会是想去新疆吧?&我点了点头说就是。堂姐生气地说:&你不要命了!新疆可不是你能去得的,连火车都不通,去了就回不来了!&我说:&回不来就不回来了。&&不回来你干啥?你还真是翅膀硬了,学会自己拿主意了?一个姑娘家,你知道那都是什么人呆的地方?自古以来那都是杀人犯和坏蛋流放的地方,那么乱&&&我打断堂姐的话说:&姐,没你说得那么可怕,现在全国都解放了。昨天不是还枪毙了一批隐藏在兰州的敌特吗?有一个还是个挖大粪的瘸子,藏在大粪里都给捞出来了,你说坏蛋他能往哪儿藏呀?再说,我就是想去新疆看看,听说那儿可美了。对了,听说他们还招女兵呢,要是去了能参军最好,人民解放军,多威风啊!还有&&我还想出去打听打听我爹的下落。&&你爹?&堂姐若有所思,叹了口气问道:&你真想去新疆?&我说:&大家都在报名,要离开大伙我还真不习惯。我已经想好了,明天就去报名!&&那好。明天我和你一起去报名!&见我一脸惊讶,堂姐面带愧色,想了半天才说:&我不会说&跟着厂子走厂荣我荣&那些话&&只是&&当年你爹我二大把你交给我时,我答应他会好好照顾你,就连这进院子都是二大给钱买的&&&&我爹&&你是说&&是我爹把我交给你的?就是那个戴帽子的&&&堂姐点点头说:&那天下午,我买菜回家,被人拉上一辆车,我还以为遭劫了,仔细一看,是二大抱着你坐在车上呢。半年前他悄悄给了我一笔钱,我置了这院子。二大看上去很精神,但人好像比半年前老了十岁,像是刚哭过。&我知道爹为啥哭,因为爷爷奶奶死了,瘦脸叔叔死了。我觉得,瘦脸叔叔应该是爹的朋友,可我什么都没对堂姐说,因为爹不让我给任何人说火车上的事。我就问堂姐:&那你当时咋说是看我流落街头?&堂姐压低嗓门说:&那是哄你姐夫的,他哪敢收留土匪的女儿?就现在也不敢扯明了。&&你是说我爹是土匪?怎么会?&&那还会是什么?当时土匪头子吴老麒也在车上。吴老麒腰里别着两把盒子枪,两眼瞪得跟驴蛋似的。&这些听起来就像是个传奇,我在火车上的经历也是传奇的一部分,我说:&吴老七?爹叫老八,他们可能是拜把子兄弟吧?可不管咋说我都不信爹是土匪,他指着自己的心说过他是好人。&&那年月,什么好人坏人的,只要能活命就成。土匪吴老麒后来不是也被暗杀了吗?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干的。所以说,外面好人坏人识不清啊。你要是去新疆,我就跟你一起去,现在我什么都不怕了。我再也不能对不住二大了,没有他我也活不到今天。&堂姐夫下班回来,一听堂姐说要去新疆气得饭也不吃了,把碗一推,说:&玉芬,新疆谁都能去就你不能去!大的不顾,总该顾顾肚子里的孩子吧,总这么意气用事,难道我和你不是夫妻是仇敌么!&原来,堂姐已经有四个月身孕了。可堂姐说什么也不愿意我独自去新疆。但是第二天我还是去报了名,堂姐眼睛哭得肿肿的,在厂门外等我,我说:&有什么事吗?蔡玉芬同志?&我这样叫她无非是告诉她,我已经不是小孩早就是公家人了。堂姐没有生气,只说:&你跟我回家就知道了。&在路上,堂姐才告诉我,她在去新疆的人员里,给我物色了一个对象。小伙子叫辛清麦,人长得挺帅,比我大八岁,在兰州军区铁矿厂人保科工作。堂姐很喜欢这小伙子,刚好又和他姐在一个班组工作,情同姐妹。堂姐找人去说媒,一说人家就答应了。堂姐说,之所以看中辛清麦,一是因为辛清麦也想参军,而且他家在新疆军区有个世交,肯定能让我们顺利参军。二来部队面广,说不定真能顺便查到我爹的下落。堂姐说完兴奋地问我:&咋样?这可是一举三得,找了个俊女婿,还当了解放军,要是找到二叔,美死你了!&我虽然一直没吭声,可心里老别扭,心说,自己还是个孩子,这么小就找对象也太丢人了,于是就说:&我不愿意!&堂姐说:&愿意不愿意的回家再说吧。&回到家我才发现这是个鸿门宴,辛清麦就在堂姐家,正和堂姐夫下棋呢。堂姐夫说:&小妹,小辛过来约你看电影呢。你姐饭都做好了,吃了饭你们就一起去看电影去,我来洗碗。&我心里憋着气,瞪了一眼辛清麦,就径直回屋睡觉去了。堂姐说:&小辛,咱先吃饭,云娣换件衣服就出来。&听了堂姐的话我暗自好笑,心想,一会儿你来敲门,我就不开门,看你怎么下台。一直到第二天早晨我才发现自己高兴得太早了&&堂姐趁我睡觉时,把我反锁在屋里了。厂里已经放假了,堂姐这下算是跟我耗上了。堂姐隔着门说:&咱家也没别的老人了,这个主姐给你做定了。姐知道,你记恨姐前几年不待承你,姐那也是没法子,家里就靠他一个人。这次姐这么做,就是为了补偿你,不能让人指着脊梁骨说姐不管你。你要是答应姐了,姐就给你和辛清麦订个亲,让你俩一起去新疆;你要是不答应,姐就只好把你锁在这屋子里。姐来养着你,决不让你到外面去受苦送命。到时候厂里要人,我就跟他们说你回老家了。&过了大约一星期,我妥协了。堂姐又主张我们把婚订了,还给我借了套蓝色的中山装,硬拉着我上了羊皮筏子,去兰州市里照订婚照。那时我依旧留着小子头,和辛清麦的订婚照洗出来活像兄弟俩。4几天后,我们厂搬迁了。二十多辆卡车分别拉着厂里的各种设备和工人,向新疆进发。卡车上没座位,大家全都坐在自己的行李上。为了安全起见,同行的还有兰州军区的几辆军车,拉着荷枪实弹的解放军。开始几天,大家还有说有笑,讲故事,拉歌,说俏皮话,可出了甘肃地界,几天都走不完的戈壁沙漠让大家的心逐渐沉淀下来,但又都怀着几分憧憬,幻想着美丽的终点站。由于是男女分车的,一到中途休息,辛清麦就有意无意靠过来找我拉话,好像我和他真有什么关系似的。我躲开人,对他说:&你干吗老跟着我,像个跟屁虫!&&彩云,我答应你姐要保护好你。&长这么大还第一次有人叫我彩云,这一叫让我想起了娘,可我嘴上却说:&谁要你保护,到处都是解放军。实话告诉你,订婚的事是我姐逼的,我不情愿!&&我知道。&&知道干吗还跟着我?&&是我娘&&&&你娘让你跟着我?&&不是。那天我娘去你家,回来后就说圆脸十二三,窄脸十四五,也该&&也该&&&&也该什么?什么圆脸窄脸的,你娘是看相的?&&我娘是大家闺秀,才不是什么看相的!我娘只是让我把这个给你,说你用得着。&辛清麦边说边红着脸把一个小包袱塞到我手里,又说:&我娘说,你娘走得早,把你一个人黑在地上,怕没人说给&&我娘还说以后你就是她闺女,我们俩有一个娘,以后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接过包袱,打开,一阵香气扑鼻而来,包袱里装着几件绣活,一串香坠子,两件绣着梅花的小内衣,两双绣着喜字的鞋垫,最下面是一个缝着带子的物件。&这是什么?&我指着那东西问,哪知辛清麦早就走了。回想起姐妹们躲在草窠后面解手时遮遮掩掩的细节,我一下子就猜到那东西的用途了,顿时臊得满脸通红。我上车悄悄把小包袱塞进行李中,想着瞅机会还给他,到时候再臊他。可往后的行程里,辛清麦居然再没过来。偶尔碰到,他也总是瞧着别处。我心想,这样也好,我本来就不喜欢他,他若再找我,再把那些东西还他。转念又一想,他恐怕是因为我说他娘是看相的,在生我气呢。他这么护着他娘,以后可怎么一起过日子?这个念头着实把我吓了一跳,羞得直拧自己的脸,暗骂自己浪,嘴上凶,心里却想着做人家的小媳妇。5经过四十多天的颠簸辛劳,我们来到新疆乌鲁木齐,那时候还叫迪化。在新疆军区招待所住了几天后,开始重新分配工作,除了一些技术骨干被留在厂里,其他工友都被分在了乌鲁木齐各工厂,只有我和辛清麦被分配到了新疆军区后勤部。记得到部队那天我穿了件粉红色的绣花斜襟上衣,裤子是蓝布宽腿裤,一双红花尼绒袜配着浅蓝色方口布鞋,头上留着男不男女不女的二分头,按当时的话说那叫土得掉渣渣。一进院子就有几个战士看着我笑,然后是一群一群的,我俨然成了焦点。辛清麦下意识地挡在我前面,直到被另一名解放军接走。开始几天,军营大通铺上摆放的都是清一色的绿棉被,只有我的床上放着一床水红色的缎面被,弄得宿舍里的几个女兵都说我结过婚了。好在几天后,我有了自己的军装和军被,还有了中国人民解放军的领章和帽徽,那一天,我觉得自己变了个人。军营生活并不像想象中那么浪漫有趣,每天除了站岗放哨训练,就是上课,学文化知识。有时也会参加附近农场的麦收,或者挖水库修大渠,虽说单调而又辛苦,可我觉得非常光荣,经常在心里对娘说自己今天学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我还向不少老兵打听爹的下落,可他们一听爹的名字,多半会说,蔡老八,没听说过。也有的说,是小名儿吧,学名是什么?我一想,也对呀,就赶紧写信问堂姐爹的学名。堂姐回信说爹叫蔡耀祖。辛清麦被分到了后勤部通讯团,我在参训股,虽说我们只隔一个院子,平时却很少见面。但也时不时听到他的名字,比如射击尖子、篮球高手、越野拉练先锋等等,足见他是个上进心极强的人。可每次见了他,我不是立刻加入其他女兵的行列,就是绕道走。毕竟这里是军区大院,他也不好直接叫我。有一次他通过我们指导员转给我一封信,拿到信,我没有拆,而是直接把信给了班长,班长看了两行就笑了,几个战友见状,都凑上去看,边看边捂着嘴笑。看完信,一位战友还用指导员的口吻说:&彩云同志,辛清麦同志很关心你的学习啊,信上说你要是需要什么工具书,可以去找他,他找书比较便利,同志之间就应该友爱互助嘛!你赶快给人家回封信吧!&我厌恶地说:&我才不需要什么书呢,搞得像知识分子一样。要回信你回!&还真有个热衷于搞恶作剧的战友写了封回信,当天下午,辛清麦就捧了几本书来,让指导员转交,有《资本论》《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初级俄语》《维吾尔语速成》,还有本厚厚的俄汉对照版的《手风琴指南》。指导员交给我书的时候说:&要好好学习,军队需要人才,建设祖国更需要人才。&我一挺胸脯,敬了个标准的军礼,响亮地答道:&是!&当我垂头丧气抱着书回到宿舍,却发现几个战友正在我床上看什么东西,原来班长检查卫生时,翻出了那张订婚照,大家正边看边议论呢。我一下子慌了,想躲已经来不及了。她们关上门,笑嘻嘻地问我照片上的人是谁?我犹豫了一下,说:&是我堂姐。&她们看了看,说:&不对,这人有喉结,是个男的。&我慌忙说:&是我堂姐夫。&她们全都哈哈大笑起来,说:&哪有小姨子和姐夫这么照相的,是不是你的小女婿?&我急得面红耳赤,冲上去抢回照片,班长却早就防着这一手,将照片举得高高的,我怎么也够不着。战友们还捉住我,不许我乱动。班长左看右看,认准这是家里给我找的对象,然后又像发现新大陆似的,说:&是辛清麦。&大家听了都哈哈大笑,挨个叫我彩云妹妹,一个比一个声音嗲,也不怕难为情。她们让我抓紧辛清麦,省得被地方上的姑娘抢跑了。我又羞又气地说:&不用抢,谁想要尽管拿去!&大家看我急得都快哭了,笑得更厉害了。秘密被公开就成为一种事实,就像手上无端地冒出了第六根指头,虽然看着别扭,但终归连在自己手掌上。我不清楚自己对辛清麦的感觉,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细细回味战友们说的每一句话,觉得她们也许认为我配不上辛清麦吧,否则为什么让我抓紧呢?难道他是优秀的保尔,而我只是平庸的辛西娅?思考令人沉默,沉默中,我一下子变得成熟起来,并将业余时间都用在了自学上。但这种勤奋完全出于盲目的自尊还是什么,我自己也说不清。就这样过了几个月,有一天,辛清麦居然端端地坐在我们指导员办公室里等我。一见到他,我转身就跑。我在前面跑,他在后面追。我一口气从院子后门跑出去,还差点摔一跤,后来我索性也不跑了,再往前跑我就找不回来了。辛清麦看到我的狼狈相,笑着说:&一看你就是个当逃兵的料。&我不看他,也不做声,他又说:&我要去北屯了,去为祖国探矿,这一去,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回来。&见我还是不言语,他走过来拉住我的手,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上,生怕被熟人撞见。辛清麦在我手里放了个笔记本和一支钢笔说:&看你还挺爱学习的,送给你。&然后又掏出个盒子递给我,见我一脸疑惑,就说:&是娘寄来的油炸糜子饼,知道你爱吃,所以一块都没动,都给你留着&&还有就是&&你要好好地等我回来。&我心头一热,但又不知该说什么。他放开我的手,看着我,像在等我的回答。我不接他的眼神,也不说话,只一味低着头看地上的一块小石头。&彩云,这次探矿任务很危险,路不好走,山里还有残匪。但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后悔。而且,我要找到世界上最大最纯的云母矿,向你证明我的心。其实&&我去你家之前就认识你,只是在等你长大然后把你娶回家。还有,你姐和我姐成为好朋友根本就不是偶然。&我不清楚云母是干什么的,可仅仅是那个&世界上最大最纯&几个字就足以让人心动,更何况这番话里还充满迷局和玄机,这些都引起了我的好奇心,但我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仿佛说什么问什么都是一种回应,都在进入某种恋爱角色。就在他有些失望转身要走时,我轻轻地&嗳&了一声,好笑的是,他居然没有听见。我又不好再叫他,就僵在那里,感觉自己变成了一个违背自我意志的陌生人。他走了不远,又折回来,有些焦躁地说:&还有件事,这次回来,你爹的事就全都清楚了,你不用再&&唉&&总之,等我回来再全部告诉你。&我心里一惊,温柔羞怯的心境荡然无存,大声说:&辛清麦,你站住!&辛清麦站住了,说:&我就知道&&&我的语气和缓下来,说:&你知道什么,现在就告诉我。&&我就知道你只对这件事感兴趣。你是不是不相信我?那好,让我告诉你,你爹的名字叫蔡耀祖,不要再跟人说你爹叫蔡老八了,让人笑话。还有那个吴老麒,谁都知道他是个大叛徒&&还说什么&&他是你爹的拜把子&&&我心里虽暗自吃惊,嘴上却说:&这些都是我堂姐告诉你的吧?&他似乎有些懊悔自己的唐突,轻声说:&我都说了,等我回来全部告诉你。&我一急,冲口而出:&假如你回不来了呢?&说完这话我就后悔了,极力避闪他的眼睛。没想到辛清麦却笑了起来,说:&没想到你等不及要守寡了。&这是辛清麦在我面前说的唯一一句玩笑话,可这句话却让我在梦中几度惊醒,我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深深地爱上了他。思念如藤,一天紧似一天缠满我的心。可是一语成谶,辛清麦再也没有回来,探矿队用三个月时间探到了阿山最好的云母矿。但是,首战告捷的他们却在原始密林中遇到了熊,为了保护战友,祖辈是猎户的辛清麦和熊一起滚下了山崖。辛清麦去北屯后曾经给我写过三封信,前两封信都没有提到爹的事,只说北屯风光如何雄奇壮丽,天气如何变化多端,以及一头岩羚如何面对面打量他,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开。第三封信开玩笑似的写道:&为了避免我死去带走谜底,我养成了写日记的习惯,你父亲我岳父的那部分我恭敬地写在第一页。&即将落款时,又写道:&又及:最迟11月19日回部队。&欣喜之余,我买了那天的连场票,想请他看苏联电影《女拖拉机手》和《农庄主席》,然后问他第一次请我看的是什么电影,照订婚照的时候在想什么,还有很多问题,估计一个星期都问不完,可是,辛清麦没有如期回部队。第二天,辛清麦牺牲的消息传来&&回想起他牺牲的那一刻我羞愧万分。那天,为了不浪费票,我约了同宿舍的战友去看电影,嘴里嚼着五香花生米,看着苏联电影。那一刻我笑得多开心啊,活像一只贪得无厌的老鼠。一直以来,我都像一个薄情寡义之辈,甚至是在他慈爱的母亲面前&&我至少应该写封回信谢谢她的小包裹。他牺牲的那一刻,有多少人和我一样正在做着与一次牺牲无关的事。羞惭令我痛不欲生,夜不能寐。当时正值会训队重新分配,我们班多数都被分进了兵团医院和军区医院,我被分进了军区医院,可辛清麦的死却让我作出了另一个选择。6我向部队写下血书,要求去农场开拖拉机。我被分配到了北面的凤凰农场,那里有大片黑色的处女地等待开发。在那里,我将既是一名解放军战士,又是一名驰骋荒原的女拖拉机手。到达凤凰农场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我们二十多名战士学员在一间平房里过夜。第二天早晨起床,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茫茫无际的雪原。我暗想,这应该就是辛清麦送给我的最大最纯的云母石吧。不远处还有战争年代留下的碉堡。近处是一排平房,平房前面摆着几台拖拉机和农具。几个满身油污的战士正在化雪水洗脸做饭。此情此景,让我身边这群从城市军营里走出来的小青年哭了,他们到处找领导,希望那辆军车再把自己送回原来的生活。可送我们来的指导员连夜就离开了。人群中只有我一声不响地走到露天炉灶前烧起火来,把水烧热点,热热地洗个脸洗个手是我当时最大的欲望。炊事班长是个老陕,说:&嘿,咋就你娃不哭不闹的?&我说:&等我吃了热饭喝了热汤再说。&老陕笑起来,说:&你可不像甘肃女娃。&&那像啥?&&像雷公爷的女公子,说起话来都雷雷着响呢。&拖拉机队就建在凤凰农场场部,队长是个老红军,人很和善,把所有学员都当成自己的儿女。他是四川人,却总爱说个普通话,四川普通话让他多了一份风趣,少了一点家长的威严。在当天的欢迎大会上他说:&你们这些年轻娃娃到了我们凤凰农场,那简直可以说是牛欢腾羊欢腾大家都欢腾。可是呢,我话要说在前头,学习任务是很重的哦,打不得半点马虎眼哦。还有,谁要是不给我热爱机器,糟蹋机器&&哦&&别说陶(峙岳)司令员发脾气,我这里首先对他是不会有一丁点客气话说的哟!这里呢天宽地阔,现在都是你们的天下,可是呢垦荒的任务重得很哟,所以说大家要把肚皮吃饱,吃饱了才好干革命工作嘛&&&经过两个月的实地培训和理论学习,我成了一名拖拉机手,我有了个新伙伴&&一台苏联进口拖拉机。是的,新的天地正等待着我,我在日记中写道:悲伤将被翻进黑黝黝的处女地,或被当作干燥的梭梭柴点燃取暖。第一劳动周期,象征着荣誉的小红旗就插在了我的拖拉机上。我再一次成为被众多目光关注的焦点,上一次是到部队的第一天,起因是初到部队时的&奇装异服&,那时的我青涩得像只尕杏子。农场里当时已经驻扎有几个连队,除了场部有几间平房,连队的建筑物就是地窝子。地窝子都是战士们自己挖自己住,那也是兵团二十万垦荒部队最初的住宅建筑。建造方法就是在地上竖着挖一个洞,上面覆以草皮等覆盖物,在门的部位再挖个走廊性质的便道方便出入。而我们下去开荒种地的拖拉机队到一个地方就得搭帐篷、找水源、挖地灶。说到水源,有雪水是最好的,但通常都是喝涝坝水,也就是不知积攒了多少年的雨水或雪融水。涝坝水通常都有股苦咸的碱味,战士们就笑着说,老外喝苏打水还要花钱,我们这可是天然的苏打水。话虽这么说,涝坝水还是夺去了一个战友的生命。当时还时不时发生土匪杀人放火、劳改犯杀人逃窜等事件,为了保证驾驶员的安全,每台车上都配有一支步枪。有位战士还在衬衫上画了幅画,画上,鼻方口阔浓眉大眼的解放军战士正一手握方向盘,一手端着钢枪。我们都说,这可以做我们拖拉机队的宣传海报了。塞外的早春,我们开着拖拉机轰轰地上路了。为了保持土壤墒情,上面要求带雪犁地,带雪播种。带雪犁地是很苦的,且不说冻得硬邦邦的地不好犁,就说在雪原上过夜就够熬了。茫茫雪原,我们里面穿着棉衣棉裤,戴上棉军帽和口罩,脚上穿着及膝的毡筒靴,棉被上还得压上老羊皮大衣才能入睡。实在冻得很了,大家就在帐篷外捡些梭梭点个篝火,就这样,身体也是一面暖一面寒。有人熬不住就当了逃兵,比如我们那一批中有个叫赵刚超,开始大家都叫他赵赶超,因为每次劳动竞赛他都铆足劲和我争第一,流动红旗就在我们俩手里转来转去。可到最后他还是没能撑住,把拖拉机扔在旷野里,当了逃兵。找了几天都没找到,部队就往原籍政府发了函。大家都在议论,赵赶超这回真是赶英超美了。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垦荒的范围越来越大,回营地的路也越来越远,有时候我们带够干粮就不回临时营地了,随便找个避风的地方就能将就一两晚。7出事那天晚上,我和学员吴波在一处山脚下开荒。以山为界,山上是原始密林,早晨云蒸霞蔚,缭绕在密匝匝的松林之上,晚上则黑压压的一片,松涛阵阵回响在山谷中,就像有一队士兵在急行军。山下的白天和黑夜几乎没有什么不同,无外乎两种颜色,一望无际的黑白两色,白色是还没有犁的地,黑色则是几小时前犁过的,要不了多久,黑色上面又会敷上一层白霜或者积雪。和往常一样,吴波开车,我坐在后面的犁上打犁。所谓打犁就是将犁头的冻土和草根打掉。突然,犁上带起一大块黑乎乎的东西,我用手电一照,顿时倒抽一口凉气,像是具死人尸体。我赶紧叫吴波停车,吴波停下车,可并没有熄火,他问怎么了。我说犁头上翻上来一个死人。吴波胆小,一听这话,一脚将油门踩到底,拖拉机怪叫着歪歪扭扭向前冲去,冲没多远,只听咯嘣一声,车子栽进了一个大坑里。吴波吓得头都不敢回,梗着脖子问:&小蔡,你刚才说犁头上带起来个啥?&见他这副样子,我反而不害怕了,说:&一个死人。&&你是说我们把人压了?怎么会?这里连个鬼影子都见不到!&说完这话,他吓得脸色惨白,悄声问:&现在,那&&那东西还在吗?&我说:&不知道,让杂草挡住了,看不清楚。&在我的坚持下,吴波和我一起去犁头后查看。死者身上穿着棉军装,应该是位解放军。只见他脸朝下,背上有一摊凝固的黑色血迹。由于身体被冻得硬邦邦的,使左腿卡在两个犁头之间的他看上去像在努力支起身体。看那体形,我暗想,这不会是赵刚超吧?我让吴波和我一起把尸体从犁头上弄下来,吴波不肯,他哆嗦着说:&不行不行,我干这活不行!&我说:&他已经死了,我们不能再让他受罪了!&几经周折,尸体被抬下来,平放在地上。果然是赵刚超。他胸口棉衣上有一处灼烧的破洞,应该是枪眼,这正说明了背部血迹的来源。我想他的棉衣一定浸透了血,否则罩衣上不会只有那么小一摊。手电筒的微弱光束下,他一只脚光着,另一只脚上的棉军鞋不知被什么动物咬出了棉絮,一只手不见了,残肢上留着动物啃噬的痕迹。吴波跑到一边呕起来,呕完,他又爬上拖拉机,开始发动。拖拉机轰鸣着,颤抖着,像一匹怎么也爬不出陷阱的老马。老天也在挽悼死者,漫天飘起了大朵大朵的雪花。我跳上拖拉机,拽下一件大衣,盖住赵刚超凄惨的面容。吴波吼道:&你想把我们都冻死吗?给死人盖皮大衣!&&这里还有一件,给你。&我把皮大衣扔给他,说:&你在这里过夜,我回营地汇报。&我戴好口罩棉帽。&凭什么你去报告!&吴波把皮大衣扔给我,跳下车,倒退着向营地方向走去,边走边说:&皮大衣给你,我宁肯冻死在路上,也绝不和一具死尸呆在一起,你自己守着吧!&&吴波,我命令你马上给我回来!回营地的路你根本不熟,你会在雪里迷路的。回来!你给我回来!&&我可以找到营地,今天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会和一个死人呆一个晚上!&我骂吴波是个胆小鬼,但天地间只有雪花蹁跹飞舞,吴波早已跑得无影无踪。临时营地距我们大约有二十多公里,顺利的话,要到天亮才会来人。我并不指望雪停下来,这样的雪有时候会下一个星期。下吧,柔软的雪能慰藉逝者的灵魂。相比起来,赵刚超还算幸运,辛清麦就没那么幸运了,他的遗体到现在都没能找到。他就在北边隔着几重山的某个地方,也许他就像传说的森林猎人一样,成了熊的血肉或精神的一部分,千年不化的积雪成了他躯壳的永久墓穴。我坐在没有门的驾驶室里,手里紧握着步枪,警惕地望着着四周,时不时看一眼躺在雪地里的死者。我甚至希望出现一只偷食的野兽,我好一枪把它轰上天,以纾解心头的悲伤与郁闷。下雪的天并不十分寒冷,你大可以把这些巴掌大的雪花想象成燃烧的火苗,这样你的思想就会慢慢迟缓、停顿,然后睡去。而且,像这样的雪天,会有什么样野兽出来觅食?恍惚间,一件东西伴随着疑问跳进我的脑海&&赵刚超胸口的枪眼。我猛然醒悟,自己也太大意了,危险或许就在附近。赵刚超是怎么死的?战友们以为他当了逃兵,还带走了枪支,可现在枪没了,他身上却留下了致命的枪眼。也许他是自杀(这么艰苦的环境,这么令人绝望的茫茫原野),枪管顶住胸口,双腿固定枪托,想办法拉下扳机,一下子就够了。枪也许就掉在发现他的地方。我带好枪拿着手电跳下车,沿着拖拉机狂奔来的方向向回找去。哪怕是被压碎的枪托,被犁头弯曲的枪管,一粒闪着黄铜光辉的子弹就够了,我脑子飞快地转着,在刚犁过的地里踢来踢去,只要与我想象中的形状有点类似的东西我都用脚踢开看看。终于,我找到了赵刚超被翻出来的现场,我发现了他的另一只鞋,但没有枪的任何线索。我大脑里产生出无数个也许。就在这时,我看见了雪地上的脚印,男人的脚印。脚印很新鲜,就像有人刚刚从我面前走过。我身上的汗毛一下子全都竖起来了。这时,山谷里传来一声清脆的枪声,接着又是一声。我第一个反应就是立刻跑进最近的山楂林里躲起来,透过树丛,隐约能看见拖拉机硬朗的轮廓,距离大约有三公里的样子。突然,我听见背后有响动。是步枪上膛的声音,接着是一个男人的狂吼:&不许动!我不想杀人,但如果你敢动一动,我就一枪送你上西天。听我的指令,丢掉枪,抱住旁边那棵山楂树!&我不知道身后有几个敌人,但不管怎样,我绝不能轻易束手就擒。正想着,枪响了,我的左小腿被击中。我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只能忍痛丢掉枪。&我说了,别惹毛我!很好,现在转过身来!哈,原来是个女兵,一看就没打过仗!&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个形容枯槁的男人,昏暗中,他活像一只刚从坟墓里跳出来的鬼。他身上穿着破旧的国民党制服,看样子还是个军官。&告诉你,我还是有把子力气打倒你的!别动什么歪脑筋!&他丢过来一根绳子,说:&把自己捆在树上,是的,就像捆一棵不听话的树,只要把你们连起来就好。&我俯身去捡绳子,他却一枪托击中我的头部,我倒在地上。他用膝盖使劲压住我的背,把我的双手捆在背后。&那只是个计策,让猎物自己捆自己只是个计策,那样会让他们思想放松,这样才能一举拿下他。我只相信自己,懂吗?&那家伙得意极了。&土匪!你跑不了,我们的人马上就要赶到了。&我骂道。&我是国民党骑一师少尉连长,你才是土匪,女共匪!别指望那个胆小鬼了,他应该已经到阎王爷那儿报信去了。一切都在掌控中。计划很完美,几乎很完美&&如果不是那个胆小鬼把车开进坑里去的话。你们看到尸体,必定会派一个人去报信。另一个人留守,我们就动手。第一个计划也不错,可惜,那辆拖拉机没油了。只走了五公里,我们开始没想杀那家伙,可那家伙话太多了,还想策反我弟弟,于是,不得不杀了他。&我知道他说的是赵刚超,怪不得赵刚超的拖拉机会停在这附近,离他的任务区足有五公里,战友们都说他在划定地盘,想把任务都揽在自己头上,看来他是被劫持了。&我的弟兄们一会儿就能把拖拉机开过来,他们有办法,用现成的垫脚石。那具尸体&&&&禽兽!&我愤怒地大骂,脸上却挨了那家伙凶狠的一枪托。我趴在地上,满嘴都是血的滋味,几颗牙齿被打掉了,整个脑子就像被塞进了一块大石头,又湿又懵又重。但我能感觉到大地在颤动,是我的那台拖拉机开过来了,越来越近,到山楂林附近,停下了,有人跳下车,踩着积雪走过来。敌少尉迎了过去。8他们在距离我大约二十米处谈话。&好大的雪呀,哥,你刚才开枪了?&来者嗓音低沉,像是患了重感冒。敌少尉说:&只是只小野兽。让我看看这台机器,嗨,不错,苏俄的礼物。&&哥,我们可以走了,这台拖拉机性能良好,我们可以扮成垦荒部队的,就说去乌鲁木齐买零件,我有证件,没有人会怀疑。等我们想办法回到家乡,回到娘身边,一切都会好起来,你的病也会好起来,我们可以在乡下隐姓埋名。&&你们把那个回营地报信的家伙怎么样了?&&死了,胡一彪一枪就撂翻了。还有一个跑进山了,像是个女的,我们是不是得把她追回来&&&&那为什么开了两枪?胡一彪呢?&&胡一彪让我给杀了,他总是不听命令,他杀的人太多,还杀了两个手无寸铁的牧民,他这个人&&迟早会给我们惹上麻烦。&&你说什么?混蛋!你把胡一彪也给杀了?!&我听见两个人扭在一起,滚在雪地里撕打,敌少尉野兽般地嘶号:&我知道你早就想杀了他,就像杀了我的其他三个弟兄!他们可都是跟了我多年的弟兄,就因为他们杀过共产党?我也杀了不少共产党,你怎么不杀我?是不是看我快死了?是不是只想给老娘一个交待,完了再一枪毙了我当英雄?可恶的战争&&&敌少尉哭了,加上咳嗽,他说不出话来,来人把他拉起来,给他捶背。敌少尉弟弟的声音小多了,他说:&我杀他们是因为他们都成了恶魔,都穷途末路了还杀解放军杀老百姓抢牧民的牲畜。我不杀你,不仅仅因为娘,还因为爹在遗信中让我无论如何也要把你找回来,把你带回家给娘送终。&&爹?别提爹了,一个堂堂的党国团长,居然在共产党还没杀到跟前就投降了。共产党给了他什么?不是一样连命都没保住吗?&&你不要提爹!爹就是被你这种不讲信义的部将杀害的。他们把他吊在窑里毒打,逼他跟他们一起叛乱,可他到死都没答应。他所做的一切是为了什么?不都是为了国家为了民族大义为了弟兄们吗!你怎么还不明白?如果不是像你这样的下级嚷嚷着要反水打共产党,他何至于死?!&&你别在这儿给我唱高调了,别忘了你手上也沾着共产党的血,你也杀了一名解放军,那个多话的驾驶员!可你杀谁也不该杀了胡一彪!他救过我的命!我敢说你是用他的尸体垫的路,对不对?&敌少尉弟弟大声说:&你不要再提那件事了!我杀他都是为了你!为了你!&他气坏了,径直走到潜伏处拿行装,然后发现了趴在雪地里的我,他警觉地问:&哥,这人是谁?&此时的我早已将手移到前面,用牙齿咬开了绳套,并且拿到了就扔在一边的步枪,他发现我之前,我正准备躲起来,可已经来不及了,我只能继续侧卧在那里,紧绷脊背,蓄势待发。&差点忘了,就是那个撞到我枪口上的小野兽,那个逃进林子的女解放军,所以我们不用着急了。要不,咱们不如就在这儿把事儿了结了吧&&&敌少尉的腔调有点奇怪。&了结?她死了吗?&敌少尉弟弟走到我跟前,蹲下。&她没死,很显然她已经听到那些你不让再提的事了。这样她就必须死,我可以帮你杀了她,我不会有罪恶感。又或者,我杀了一个共产党,也让你有理由杀了我。然后,我们各走各的路,你走你的阳光大道,我去见我的弟兄们。弟弟,我知道你的打算,你会告诉他们你发现并追踪一小撮叛军,然后把他们一个个都杀了,然后救出了虚弱的被劫持的起义军官哥哥。你会立功,而我却不会这样苟活,哪怕活一天。让我们来结束这一切吧,大家都痛快!&我听见敌少尉枪上膛的声音。就在敌少尉弟弟的手触到我肩膀的那一刹那,我反身用枪顶住了他。令我大吃一惊的是,被我用枪顶住胸口的这个人居然是我日思夜想的辛清麦,真没想到,第一次喊出他的名字居然是在这样的情境下。&清麦?!&&彩云?不,哥哥!&就在我们相认的一刹那,敌少尉朝我开枪了,辛清麦本能地用身体挡住了我,他连中两枪,我肩膀中了一枪,如果不是辛清麦,后面两枪一定会要了我的命。我惊呆了,他大喊着&哥哥不要&,情急之中夺过我的枪,回身就是一枪,这一枪正中敌少尉的前额,敌少尉立刻送了命。事情发生在瞬间,但那一瞬间却颠覆了世间所有事物。辛清麦躺在地上,嘴里呛出血来,这血让他的脸在晨光中显得很奇怪,他呼吸急促,但还是艰难地挤出一丝笑意,他说:&我的哥哥,他就是你的杀父仇人&&&我的思绪被枪声击得粉碎,又一点一点重聚,我说:&他是你哥哥?我明白了,我们能顺利参军是因为你爹是起义部队将领,是革命英烈。那么你哥哥呢?叛匪?你和叛匪哥哥在一起,杀害解放军,抢他们的车继续流窜?这就是你让我等你回来的理由&&&我脸上有冰凉的东西一颗一颗落下,那是眼泪,我哽咽着说:&你是为了你的叛匪哥哥才主动请缨去北屯探矿的,并不是为了给某个人探到最大最纯的云母矿。&&世事难料,我原本只是推想他们在北边,而且你也听到了,我击毙了四个流寇。&&可是你在帮你哥哥逃亡,为什么?&&不是那样,我只想让哥哥回家。听我说,彩云,我真的非常爱你。我翻看了一份秘密档案,原本是为了找我哥哥,档案里却提到了你爹蔡耀祖。的确,你爹是名八路军,后来转为地下党,这是我先前就知道的。日,也就是在送你去兰州之后,你爹被吴老麒出卖。经过对你爹一番严刑拷打最终一无所获之后,我哥哥辛清野杀了你爹,这是档案里写的。我恨他,为了给你一个交待,我千辛万苦找到了他,就是想在抓他之前告诉他,他杀错人了,因为你爹是我们家的恩人,因为你爹手头的联络人名单里,写在第一个的就是我爹的名字。但是,当我找到他时却发现他的境况很差,疟疾、严重的肺病,总之,一切都糟透了。于是我想了个法子&&那其实只是我从牧民手中买的熊皮,里面塞着草&&我想把哥哥送回我母亲身边,你知道骨肉亲情&&他也没几天好活了&&&&可你还杀了一名解放军,他的名字叫赵刚超,他是个好战士,最好的垦荒战士&&他是我们的战友。&&你不说没有人会知道。&&可我知道。&我心里矛盾极了,我甚至希望当时我根本不在现场,直到有一天,他再次出现,他说的什么我都会深信不疑,直到生命结束。可是,我不能欺骗自己。&那是误伤,我不是故意要打死他。彩云,我真的非常想和你过一辈子。&&他认识你,所以你必须打死他。对吗?枪给你,干脆你也一枪打死我吧!&我想告诉他,当我们在部队里作别的时候,我曾经喊过他的那声&嗳&。我想告诉他的太多了,我甚至想说,干脆我们一起死了吧,但我只能重复那一句话&&你打死我吧。他把枪扔在地上,说:&彩云,我爱你&&我快死了,我只想求你一件事,把我的尸体丢进山谷,别让我爹娘蒙羞,你就当&&就当我死在熊掌下了,我请求你&&&我擦干眼泪,查看他的伤势,然后说:&你流了很多血,跟我回去吧,我会等着你&&&辛清麦却冷笑着说:&你想让他们救活我,然后让我去坐牢?让别人笑话我娘,笑话我们辛家出了一个革命英烈两个坏蛋?你为什么这么冷酷&&&&我要把你带回去,你救了我的命,我要带你回去,哪怕等你一生一世&&&我这样说着,又用稚嫩的吻阻止他说话,他的嘴唇冰冷,他的小腹被穿透了,鲜血汩汩涌出,我为他止血,但是当我从山楂林把他拖到拖拉机上时,雪地上还是留下了鲜红的一片,就像彩云落了一地&&曾秀华,七十年代生,作品散见于《光明日报》《青年文摘》《散文海外版》《作品》《星星》等报刊杂志,2011年被评为新疆新生代&十佳&作家。出版有散文集《白色》、长篇小说《女娲的面具》、中短篇小说集《化蝶》等。现居新疆伊宁。欢迎您转载分享:热门小说故事好评小说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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