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小时叛逆根本不明白兄弟间的含义在后来我们居然席慕容走着走着着就散了兄弟我们的友谊何时散落一地不可收拾

写在前面:本文为旧作,现寻求出版,7天内发完全本,共12万字,有意的出版社或出版团体,请联系本人,信箱&MSN:citybaby@vip.sina.com。QQ:570047。不说闲话,看字为凭。        【一】    孟庆国说话的时候,我正在磨玻璃,用一块雪白的泡沫划过玻璃光滑的表面,发出&吱吱&的响声,很刺耳,但我很喜欢。我知道孟庆国正向我走来,他那双翻毛皮面的大头鞋发出&咚咚&的声音越来越近。我闭上眼睛,后脑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然后是手臂撞在桌子腿上,又一阵巨痛,我的头上有豆大的汗珠往下掉,可我不想睁开眼睛,也不想发出声音,二十平方米的房间里一片死一样的沉静。    那是孟庆国最后一次打我,那一年我十二岁,麻杆般粗细的胳膊骨折了,花掉了他一百八十块钱,才最终治疗好。那时候的孟庆国比较穷,一百八十块钱是他近一个月的工资,根据以前的频率,他每个月要打我两次,如果每次都花掉一百八十块,那他会饿死。当然,我也会跟他一起饿死,因为我是他儿子,我叫孟繁星。    &闭上眼睛,你看到了什么,你想到了什么?&  边雪君说。  &我看到了我站在一个好大好大的屋子里,雪白的棚顶,雪白的墙,里面没有任何家具,空荡荡的一间房子,我手里拿着一瓶蓝黑墨水,我用力把它扔出去,砸在了墙上,’啪’,瓶子碎了,墙也花了。&  我闭上眼睛,把自己所思所想如实的讲给她听。  &你这个人破坏性太大。&  边雪君说话的语气很平静,我知道她不会怕我的。  &孟庆国也这么说。&  我想我在提到孟庆国的时候肯定皱了一下眉头。  &你应该说’我爸也这么说’。&  边雪君嗔怪的说。    孟庆国是一个倒霉的人,他把所有倒霉的事儿都赶上了,我怀疑我之前所有倒霉的经历都是因为沾了他的光。孟庆国是1952年出生的,我是1976年出生,我们都是在秋天降临人世,除了绝望还是绝望。孟庆国在长身体的时候,赶上了自然灾害,所以长相瘦巴巴的,像一只穿上衣服的猴子。孟庆国在学知识的时候,赶上了文化大革命,以至于后来张嘴就骂人。孟庆国好不容易盼到了改革开放,还偏偏赶上了下岗,据说纺织厂领导在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他,那是前所未有的事情。孟庆国在1974年结了婚,他老婆很漂亮,像后来红极一时的电影明星陈冲,孟庆国自以为终于开始走好运了,可经历了七年摔摔打打的婚姻生活后,他老婆就跟一个山西来考察的煤矿主跑了,他又开始倒霉。1981年开始他开始独自养活一个黑瘦黑瘦的拖油瓶,我。    &你知道什么叫苦难吗?&  多年以后,我问顾盼。  &苦难就是遭罪,对,遭罪,吃没吃的,喝没喝的,你想睡觉,却连个睡觉的地儿都没有。&  顾盼想了好半天才回答我说。  &不,苦难是绝望,绝望才是最大的苦难,你看不到任何的光亮和希望。&  我认真的解释给她听。    十八岁之前,我打了无数次的架,开心的时候找人打架,不开心的时候找人打架,说不上开心还是不开心的时候,也找人打架。开始在班级里打架,后来在学校的操场上打架,最后在随便哪个大街小巷打架。有时候打人,也有时候挨打,原本我是高鼻梁,就是因为打架,我的鼻梁骨断掉了。等到我十八岁走在那座城市的大街上的时候,我几乎已经没有什么朋友了,除了刚少和吴雷,当然,还有一个知道我所有事情的边雪君。    如果你认为我因为打架而耽误了学习,那你就错了。事实上打架和学习没多大关系。打架经常是在偶然间发生的,学习则是一种必然。我可能是我那所中学里最让校长头疼的学生,拿着在全年级名列前茅的成绩单,却和所有人公开为敌撕斗。    &你不是说付春江下午来找我们吗?我怎么没看到他来?&  刚少倚在学校的花坛上问吴雷。  &昨天揍完了他,他就说要找他哥来了,没准儿没那个胆儿呗。&  吴雷的头发是刮光了的,之前是长头发,老师让他剪,他就索性刮了个光头,听说因为这光头还挨了他爸一顿揍。  &那孙子胆最小,他当初要知道边雪君是星的女人,绝对不敢拦着边雪君不让她回家。&  刚少摇着头笑,他叫赵宝刚,听说和《过把瘾》的导演同名,我和吴雷都叫他刚少,名字的出处是吴雷看过的一本《大唐双龙传》。  &边雪君不是我女人,也不是谁女人。&  我正坐在一片阴影里读历史书,读到了鸦片战争爆发,阳光很足,所以花开得很香。  &妈的,来了。&  吴雷从花坛上跳了下来,校门口走来一群人,走在最前面的就是付春江,一脸的意气风发。  &星,怎么样?&  刚少有些紧张的看向我。  &上。&  我把书装进了书包,从花坛的破损处拿起了块整砖,背在后面,向着人来的方向迎去。    我擦干净了脸上的鼻血,捂着青肿的肩膀走回家的时候,已经是天色将黑了。孟庆国又上晚班去了,他们单位三班倒,分为白班,下午四点班和凌晨零点班。孟庆国轮白班的比例越来越小,事实上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自己即将下岗,就像他当年不知道文化大革命不会进行一辈子一样。我怀疑孟庆国在任何时候都不会先想退路,所以才一次又一次的被动。我在他身上,看不到一点希望,他总像在一间黑屋子里生活,一成不变,一事无成。    边雪君坐在胡同口的石头桩上等我。那天她穿着一套花格子布的裙子,长头发在脑后束成了一条马尾辫,脸色很平静,像是刚吃完了饭的样子。    &我就不明白,你这么瘦,怎么那么狠啊?&  边雪君上下打量着我。  &我也不明白。&  我认真的想了想后,摇着头说。  &放学的时候,全都看到了,你挨打了,然后你又干嘛去了?&  边雪君在我面前总有一种骄傲,可能是因为她的家庭环境太好了吧,住胡同里最高的一栋房子,玩别人从来都没看过的新式玩具,穿所有最流行的衣服。我想她永远不会知道,我最想在这会儿撕碎她的衣服,看着她哭叫,然后让她永远都忘不了我。   &去他家门口堵他,然后打回来。&  我若无其事的说。  &你说,你们是不是因为我才打架的?&  边雪君从石头桩子上跳了下来。  &你以为你是谁?&  我一边揉肩膀,一边看也不看她的走进了我家低矮的屋子。    我喜欢听郑智化的歌,却不喜欢那首《水手》。我喜欢听他除了《水手》外所有的歌。我想我足够坚强,我一直都在证明着自己的坚强,我不需要再用听歌来提醒自己坚强了。我的单卡小录音机音量不够大,不足以刺激到我的耳朵,我就把它给拆了,然后用两条线,接了一个稍大一点儿的喇叭,那个喇叭是一块磁铁和一个伞型的膜架,我从吴雷那台坏了的录音机上拆下来的,最开始加上喇叭了声音也还是不够大,我就把孟庆国的一个上面写着纺织厂工会纪念的白漆缸子用几根火柴架上,起到了一个传声的作用,听起来好了很多,只是郑智化开始变得瓮声瓮气的。    &大同世界到底同不同,科技之行也,天下为公,鞭炮炸药和原子弹,会不会相同,如果懂得和平的道理就会相同……。&    郑智化总能说出一些我郁在心里却说不出的话,他应该也是一个坚强的人,我总在下意识里把他归为我的同类。    夜色越来越黑了,我平躺在凉席上手淫,头脑中全都是撕碎边雪君衣服的画面,她在尖叫,她在挣扎,她在哭泣,那张总是平静的脸开始不清晰,有种朦胧的美。在自己臆想了一段高潮后,我累了,身体是挨过打后的酸疼,外面的树上有知了在叫,像一首只为我一个人唱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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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月考过后的一个周日,我被刚少叫去看录像。录像厅里上演的全都是性、死亡还有暴力,刚少喜欢刘德华,最喜欢他在《庙街十二少》里帅气的表情,没事儿的时候总是自己模仿。不过刚少有些太胖壮了,怎么模仿都不像。我喜欢梁朝伟,喜欢他在《辣手神探》里演的那个卧底,在奔赴死亡之前一阵狂笑,他在笑什么,我知道,因为他的生活不是他自己的想要的那样,死对他来说是一种解脱。    刚少不停的抽烟,对他来说,看录像的另一个好处就是可以自由自在的抽烟,不必忍受厕所里的怪味,也不用担心被他妈妈逮到。刚少的妈妈也抽烟,抽得也特凶,骂起刚少来,整条街都能听得到,不过对我倒是挺好,我喜欢她做的菜,比孟庆国做得好吃得多。    从录像厅出来的时候,天边已经挂满晚霞了,红彤彤的城市上空像是一个不真实的梦境。我坐在刚少的自行车后座,在心里咒骂所有街上比我开心的人。我希望这个城市毁灭,就像刚刚看的美国片子里一样,被一只什么动物的脚,一整片一整片的踩碎。    “吴雷又去补习班了?”  我想起了一看书就头疼的吴雷。  “是啊,他怎么补也都那德行了,他要是能考上大学,我他妈现在就是博士了。”  刚少一直以为博士是最高学位。  “你今天哪来儿的钱?请我吃饭,还请我看录像。”  我问刚少。  “从我妈那儿偷的,她打麻将,攒了一堆零钱,我看她好像也怎么数过,就抓了一把。”  刚少嘿嘿的笑。  “你他妈就知道偷家里的,有能耐到外面偷去啊。”  我说。  “我要是真没钱了,你以为我不敢啊?”  刚少晃了晃胖壮的身子。  “我回家了,英语作业还没写完呢。”  在我家路口,我跳下了他的自行车。  “真服了你了,高考第一,肯定是你。”  刚少停下车,对着我的背影说。    高考的时候,我还是没有得到第一,成绩是478分,这已经足够我选择一所喜欢的大学了,我拼命的学习,就是为了这一天。我想我能通过学习改变命运,改变我自己的命运,也改变孟庆国倒霉了大半辈子的命运。事实上如果不是在暑假的时候遇上了付春江,我的命运真的会改变。据我所知,孟庆国已经为我上学准备了一笔钱,虽然还不够,但也差不了多少了。    出事儿的那天我和边雪君一前一后的在街上闲逛,我不敢走在边雪君身边,她也不敢走在我身边,我们的身份界限很奇怪。她家里有钱,幸福美满。我家里没钱,光棍两根。她青春漂亮,人见人爱。我瘦弱暴戾,人见人烦。可是换种方式去看,我学习优秀,考上了大学。她学习差劲,对上学毫无兴趣。我能够生活自理,她却像个没断奶的孩子,连衣服都要妈妈洗。    边雪君那天对我还是很平静。从小学到高中,她的面部表情除了初中的某一天外,几乎没有任何变化。小学的时候,我像是她的影子一样,跟在她不远不近的地方上学放学。高中的时候,我不太理她,只是偶尔和她说话,说的也都是有头无尾,乱七八糟的话。我看着她从一个细黄头发的小丫头,一点一点的长高,一天一天的变漂亮,胸部也是从无到有,十七岁的她挺起胸来的时候,比起街上的成熟女人一点儿都不逊色。初中时候的那天是秋天,放学后,她一个人坐在教室里哭,哭了很久。天色已经很晚了,我在离胡同不远的地方等了好久,都没见她回来,就返回学校去找她,她还是坐在那里哭。教室里一个人都没有,安静的走廊是惨白的灯光,我想她是有点儿害怕了。我过去叫她,她抬头看了我一眼,又趴在课桌上继续哭,最后把我给哭烦了,就上前硬拉起了她。她起身后,我就看到了血,椅子上满是血,我围着她转了好几转,看到她的裤子上也有血,大片大片的血迹。我问她这是怎么回事儿,边雪君死也不肯说话,就是拼命的摇头,最后逃也似的跑出了教室,我想追,但没敢。那天过后好久,她都没有跟我说一句话,每次看到我都会脸红着躲开,我也没理她。那时候我以为她再不是处女了,我当时看过的武侠书上说,只有处女在和男人性交的时候下面才会流血,可是我怀疑她是什么时候跟男人性交的呢?难道是在教室里?这个疑惑一直到一年多以后才得以解释,当时的生理卫生老师比较负责,老师说只有少女开始有月经,才会拥有做妈妈的能力。妈妈大多都是中年妇女,所以我把边雪君归类近似于中年妇女一类。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边雪君又跟我说话了,虽然依然是不冷不热,不咸不淡的随意闲聊。    那天我和边雪君出去是她约了我,她说她想跟我说些事情,我不明白是什么事情,只能跟着她满大街的闲逛,等她想说的时候,再听她说。就快经过中心商场了,我一抬头,就看到了付春江和他的哥哥,他们也正看着我,谁都没有闪躲,撞到一起的时候,像是爆炸一样,我们就打斗到一起,街上的人很多,围成了一个半径不大的圈子,近距离的欣赏着我们上演武打片。    付春江的哥哥抽出刀的时候,我就想跑,但人群很拥挤,我的速度没能发挥起来他就已经追上来了,我回身拉住了他的头发,狠狠的在他肚子上踢了一脚。我的肚子一凉,低头一看,衣服开了一个小口子,上面渗出了一点点的血迹。我想我真的急了,推开人群,冲到了街角上一个修理自行车的小摊,看摊儿的老头儿也吓呆了,我拿起摊上的一支打气筒,抡向了那兄弟两个,其中一下正中付春江的头部,他的头流血了,他开始跑,不顾头上的伤跑,付春江的哥哥也跑了,两兄弟分散成两个方向跑,我决定去追他哥哥,那小子捅了我一刀,把我的衣服扎破了,可追了没几步,肚子就有点儿岔气儿的感觉,我坐在了马路边上喘气,抬头看到了边雪君站在离我不远的人群中间,她的脸色依然平静,事实上她经常看到我打架,这对她来说已经很平常了。    我想站起来,可试了两次,都因为肚子上岔气儿般的疼了起来,我低头看了一眼肚子,那是一个小口子,不足一厘米长,边缘渗出了一点点的细血珠,应该只是刮了一点儿皮儿吧,高二的时候,有一次我后背缝了三针,照镜子看伤口比这大多了。    我看向边雪君的方向,她还在那儿站着不动,她的头上是午后的阳光,艳丽温暖,我强忍着疼站了起来,可眼前一黑,直挺挺的倒在了马路边上。  
  期待好文章,看开头说话语气是老人了,
  【三】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五天后了,身体很虚弱,肚子有些疼,我看到床边上坐着的孟庆国,他在打瞌睡,他已经老了,脸上的皱纹很多,很密。我想孟庆国只有在喝酒的时候才会感觉到快乐,他几乎每天晚上都要喝酒,喝的是那种散装的粮食酒,我曾经偷偷尝过一口,辛辣,苦涩,可孟庆国喝得还是很来劲儿,开工资的时候,他会买一些鸡爪子、鸡脑袋之类的东西下酒,我从来不吃他的下酒菜,因为那东西不太好吃。    我的手轻微的动了一下,用心的感觉自己的身体,身体还有些酸疼,我能感觉到我的肚子部位有一只管子,不知道它拖在哪里。我还能感觉到我的下身也有根管子,我想那是导尿管。昏倒前的记忆一点点的涌了上来,中心商场前的街头,我和付春江兄弟两个人的打架,付春江的哥哥捅了我一刀,妈的,一定是这一刀出了问题。不过我记得我也用铁气筒打破了付春江的脑袋,我希望他比我伤得更重一些,这样就值了。    “星,你醒了?你可吓死我了。”  孟庆国的声音有些颤抖。  “怕什么,我死不了。”  我的话声音很含糊。  “你说什么?唉,你这孩子真不听话,出事儿了吧?你知道不知道多危险?那一刀正好扎中了你的脾脏,现在你整个脾脏都被摘除了,不过还好保住了你这条小命。”  孟庆国心有余悸的说,他是个老实人,胆子一直很小,我想他总在纳闷,我的胆子为什么这么大。  “只要不把心摘除就行。”  我哼了一声,并没什么感觉,脾脏是什么,我不太懂,既然可以摘除,估计留在肚子里的作用也不太大,可能跟阑尾差不多吧,我有个同学做过阑尾摘除手术,第十天就可以上学了。  “昨天咱家收到了燕京大学的通知书,你的第一志愿,可是……,唉,你先好好养着吧。”  孟庆国叹息了一下,把头埋进了手心里。  “……”  我看向医院雪白的天花板,想起了那天昏倒之前边雪君平静的脸,应该是她把我送到医院的吧。我讨厌这该死的医院,因为孟庆国的前妻,那个把我带到这世界上的女人,在我小的时候就经常带我来医院,这股来苏药水的味道真让人受不了。我现在最想做的一件事情就是去买一瓶蓝黑墨水,然后用力的砸在这片雪白上。    刚少和吴雷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孟庆国去回家吃饭了。我住在一个多人病房里,邻床的一位老哥被拖拉机压断了肋骨,躺在那儿直哼哼,要不是我起不来,我一定会找块抹布堵上他的嘴。刚少和吴雷看到我醒了都挺高兴,可惜我不能动,刚少就把他的大胖脸凑到我的脸上面,我想在他脸上吐一口痰,可是口很干。    “你这可真是捡条命,那天医生说你要再晚送来十分钟,你就不用送手术室,直接去太平间了。那天是吴雷他爸带班,他爸把你送过来的,听说付春江在第二医院住院呢,脑袋让你给打塌了,开了颅才取出淤血来。”  刚少的信息是我在孟庆国嘴里听不到的。  “我爸说你们这属于街头持械斗殴,造成了很大影响,都要负刑事责任,不过他们是两个,你是一个,他们拿刀了,你是顺手拿起的气筒,责任上还是他们大。到时候你可以说他们劫道,想捅死你,你纯属反抗自保。”  吴雷的父亲吴卫东是110的大队长,平时我们在街上小打小闹的和人打架,就算被110的人看到了,也会给他爸几分面子,骂几句就过去了。  “妈的,真麻烦。”  我喃喃的说,心里在想着会不会耽误上学的事儿,如果我说我是自卫,估计没多大关系,因为当时最先动手的确实不是我。  “你有命在就不错了,当天你就输了八百CC的血,听医生说你来的时候,腹腔里已经全都是血了,由于刀口小,脂肪厚,所以血都没流出来,全在里面呢,这不现在还在放血嘛。”  刚少小心翼翼的碰了一下我腹部放血的袋子。  “花了不少钱吧?”  我这时候才想起来钱的事情,输血,手术,住院,都需要钱,孟庆国该不会把我上大学的钱都给花这上面了吧?  “当天好像就花了八千多,你爸出去借了一趟,我从我妈那儿要了四百,给你爸了。”  刚少拍拍我说。  “什么?八千多?”  我感觉我最疼的不是腹部,我最疼的是脑袋,脑袋像炸开了一样。原来真的有种感觉叫五雷轰顶。八千多,孟庆国这大半辈子也就攒下五千多块钱,还是留给我上大学用的,他把钱都用了,还背了债,我怎么上大学?我说他怎么一说到录取通知书就叹气呢,搞了半天是没法解释钱的事情,完了,全他妈完了,我还活个什么劲啊?还不如当时直接就进太平间呢,大学没法上了,我这辈子都完了。  “你别急,你别急啊,你身体治好了,命保住了比什么都强。”  刚少看我的脸色变了,连忙握着我的胳膊说。  “你他妈怎么这么多嘴?星是什么人你不知道?他全指着上大学呢,要不能那么玩命的学习?”  吴雷上来踢了刚少一脚。  “让他别他妈再哼哼了。”  我拼命的咬着牙说,并把眼色使向了邻床那个倒霉的哥们儿。  “你他妈别哼哼了,杀猪呢?就你还他妈爷们儿呢?三十多岁了一点儿疼都不能受,你他妈再哼信不信我把你扔出去?”  刚少暴躁的声音传进我的耳朵里有一种舒服的感觉。    邻床不再哼了,刚少发完了脾气也开始沉默,吴雷更是一声都不吭,偌大的病房里一点儿声音都没有,静,绝对的静。我闭上了眼睛,漆黑一片,这就是绝望的颜色吧?我接受不到任何有关于未来的提示,这个世界对我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也许只有死了才能解脱。    我开始不说话了,平静的躺在那里,孟庆国偶尔会在我的唇边用棉签点一些水,我想是输入我体内的药液在维系我的生命,我没有前景灰暗的生命。邻床搬离了这间病房,又搬来的病人也是被人捅伤的,不知道伤在了哪里,事实上所有的一切,和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包括我自己的现在。    孟庆国在我唇边点了五天的水后,感觉有些不对劲了,我的身体越来越虚弱,但我感觉不到,我只是觉得轻飘飘的,闭上眼睛就是沉睡,每一次醒来想到上大学的事儿,就是疲惫。我刻意去忽略身体,感觉自己在飘,在胡思乱想里飘。那个生我到这个世界上来的女人,她现在过得一定很开心吧,我想我变了鬼也会恨她,我一定会变成一个厉鬼,再把她也拉进我的地狱。要不是她,我就不会从小就挨同龄人欺负,让他们那帮王八蛋骂我是破鞋的儿子,她是不是破鞋我不管,但把我和她牵扯到一起,我就受不了。要不是她,孟庆国就不会对我时好时坏,开心的时候就夸我,不开心的时候就打我。要不是她,我就不会越来越受不了理想和现实之间的落差,用暴力来解决一切可以和不可以解决的事情。我躺在床上不说话,心里却用全世界最恶毒的语言诅咒那个恶毒的女人。    孟庆国对我的情况束手无策,事实上在我十岁之后,他对我一直都束手无策,他没办法和我沟通,因为我们两个都缺少沟通的诚意,他有他的想法,我也有我的想法。我们像是两只不得不在一座山共处的猛虎,彼此对立,彼此打击,在彼此的孤单里感觉自己的重要。    医生在我耳边说什么我根本都不想听,小时候我怕医生,现在我讨厌医生,他拉着我的手在跟我说话。说什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的目光很温暖,让我讨厌的温暖,我闭上眼睛,连同形如虚设的耳朵一起与这个世界切断了所有联系,不想表达,也不想接受任何方式的表达。    “星,你看看我,你他妈看看我。”  刚少在打我的嘴巴,不轻不重的拍着。  “你他妈还真想死啊?你也太没出息了,活不起了就想死,你死倒轻松了,你爸那么大岁数了,还得背一身你留下的债,他可真是欠你的,你以前说孟叔倒霉,你知道不知道,你要是真出什么事儿,他才真是倒霉到底,一点儿缓和的希望都没有了,他那个破单位马上就倒了,你想让他以后要饭啊?还有,你他妈都不知道,孟叔那天跟医生说,要把他的脾割下来给你呢。妈的,你这要真的是一死,我和吴雷以后就也没伴儿了,下次我再让人堵住,谁跑来救我?以后我有钱了,谁他妈帮我花?星,你不能这样,那个破大学上不上有什么意思?你要是个爷们儿,就牛逼点儿,放下这点儿破事儿。三百六十行,哪行没有牛逼人?只要你想,哪怕咱们兄弟拼命出去混黑社会,我也陪着你干,我刚少在这儿跟你起誓,永远不会把你扔下,所以你也不能把我扔下啊。”  刚少说着说着就哭了。  “兄弟,我知道我他妈笨,没啥出息,长得像猪似的,用我妈的话来说,我这辈子就知道吃了,她发愁以后她死了谁养我。我跟她说我兄弟孟繁星将来有能耐了,肯定会养我。你有能耐,你把学习和打架的劲儿放哪儿都比我强,可你心眼儿咋就这么小呢?想想就想不开了,我不是吓你,如果你要是真的完了,我立马儿去第二医院把姓付的兄弟给杀了,我拉着他们全家一起陪你。”  刚少的抽了一下鼻子,我听到了他撸鼻涕的声音。  “你真他妈脏,我得养孟庆国,养不起你这个胖儿子。”  我感觉我的眼睛里也有泪水滑出,暖暖的,湿湿的,十岁之后,无论在人前人后,我都没有流过泪,八年了,我封闭的泪腺像打开了的闸一样,不停的向外流淌出温暖的液体,被清洗后的世界一片清澈。  
  【四】    我出院的时候,已经是两个月后了,肚子上是一个三角型的疤,像两条横竖对接的蜈蚣,医生说是脾脏在帮助我的肠胃系统消化,摘除后,我对于饮食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随便了,冷硬的东西不能随便吃,年轻的时候也许没什么,如果到了老年肠胃会每况日下。我和孟庆林像是在听宣判一样的听着,交换了一个不太默契的眼神,谁也没说话。    刚少和吴雷来医院接我出院,吴雷的父亲给他找了一所自费大学,再过些日子就要上学了,据说还是警校,具体的情况他自己也弄不清楚,只知道他父亲让他上学,他就准备上学。刚少没有任何打算,也没有任何方向,就天天在家里呆着,整天像他母亲说的一样,吃饱了就没烦恼了。刚少那天骂醒我的话还在我耳边回荡,我从来都没有想过刚少笨拙的嘴能说出那番话来,而且居然有从孟庆国观点考虑的事情,事实上我还是跟孟庆国很少说话,只是很听他的话,他说什么,我就做什么。    吴雷不知道在哪儿找了一辆面包车,刚少坐在副驾驶上给司机递烟,吴雷和孟庆国扶着我上了车,车子开过城市,阳光暖艳,经过中心商场附近的时候,我看到那个修自行车的老头儿还在,但打气筒不见了,估计是被他藏到下面了。我倒下的地方摆了一个报纸的小摊儿,一个三十多岁的妇女正坐在摊前吃瓜子。    “那天是不是就在这儿出的事儿?”  刚少回头看我。  “嗯。”  我点了点头,想起了边雪君那张平静的脸,她一直都没有去医院看我,她也许根本就是看了场热闹,没拿我的事儿当回事儿,她那天叫我出去到底想说什么呢?  “老子早晚把这儿买下来,立碑纪念我兄弟在这儿失去了一个脾脏。”  刚少咬牙切齿的说。  “你是说卖报纸的小摊儿吗?”  我扬了扬眉毛,笑了。    车子经过胡同口的时候,我看到边雪君正坐在石头桩子上发呆,我隔着车窗和她对视了一眼,她的脸色平静,转过了脸。我在车里感觉到一阵颤栗,莫名的一阵颤栗,像每次在幻想中手淫时的高潮。吴雷拍了拍我的肩膀,又指了指边雪君,一脸暧昧的笑容。我强忍着才能不在他那张脸上挥一拳。    晚上的时候,孟庆国买了酱肘子,猪肚,腊肠,还有他钟爱的鸡爪子和鸡头,刚少和吴雷留在我家吃饭。孟庆国不知道在哪里翻出一瓶瓶装酒,给刚少和吴雷都倒了满满的一杯,我喝的是一杯开水。刚少看上去和孟庆国的爱好一样,呲牙咧嘴的啃着鸡爪子,吴雷的吃相比较好,细嚼慢咽挟着孟庆国切得粗细不一的酱肘子。    “你到底欠外面多少钱?”  我问孟庆国。  “没多少,没多少。”  孟庆国喝了一口酒,眼神躲开了我的直视。  “到底是多少,咱得还人家。”  我说。  “欠你三表姑两千,欠你陈叔四千,还欠你林叔一千,打官司付家赔了咱们五千,我把你陈叔的帐还了,还有三千块的外债。”  孟庆国想了想说。  “星,你放心,咱们三兄弟一条心,我们帮你还,我上学的时候,我爸就能给我一笔钱,我再把以后的钱省一些花,到时候慢慢还。”  吴雷喝了酒后,脸色越来越白了。  “星,我想着最近找份工作呢,到时候赚了钱,就能帮你了。”  刚少笑着说。  “不用你们,这钱我能还。”  说实话,当时我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边雪君在孟庆国上班的时候,偷偷来了一趟我的家中,当时我正在看书,不再是功课上的书了,是一本吴雷拿来的《三国演义》。边雪君已经有四年没进过我们家的门了,家里在这四年间没什么改变,其实自从那女人走后,我的家没变过什么样,十四英寸的黑白电视机,上面还漆着红色喜字的衣柜,一张既当饭桌又当书桌的台子,几把被孟庆国修了又修的破木椅。边雪君边看边摇头,房间里是一股孟庆国抽的劣质香烟味儿。    “我过几天就要上学走了,一个学医护的专科学校,是过来跟你打个招呼的。”  边雪君还是没有坐在木椅上,只是站在我的面前。  “哦,挺好,祝你顺风。”  我突然想起,我曾经收到过边雪君十张贺年卡,从硬纸板的款式,到音乐卡的款式,上面全都是她对我的祝福,现在都被我锁在一个严禁孟庆国翻动的小木箱里。  “你的脾气该改改了。”  边雪君边摇头边说。  “我脾气改不改关你什么事儿?”  我睨着她看。  “你现在怎么这样?疯狗啊?逮谁咬谁啊?那天要不是我打电话给110,你能那么快到医院吗?”  边雪君凑到了我面前,我闻到了她身上的香气,边雪君居然喷了香水,好像是茉莉花的味道,与这个房间里的烟臭味极不搭调。  “行,我谢谢你。”  我没好气的说。    两个人就这么对峙,大段大段的沉默,我若无其事,她若有所思。    “对了,你那天想跟我说什么?”  我突然想起那天的事儿。  “本来想说点事儿,也有挺多想说的,现在没了。”  边雪君摇了摇头,好像很失落的样子。  “哦。”  我压抑着自己心中想侵犯她的想法,这不是因为我不敢,而是因为我怕自己现在的伤口未痊愈,不是她的对手。    吴雷他爸爸吴卫东在我们市最大的一间酒楼给儿子摆送行宴,当天去了好多人,光是开来的车子就停满了一条街。我和刚少坐在酒楼门口,看着那些衣冠楚楚的人下车,然后与吴卫东握手,说着违心的恭喜话,顺便把红包塞进吴雷他爸爸吴卫东的手里,不一会儿的功夫,吴卫东用来放红包的两个裤子口袋就鼓了起来,吴卫东进了酒楼的后门一趟,出来的时候,两个裤子口袋又瘪了下去。我和刚少交换了一个眼神,刚少的是羡慕,我的是嫉妒。    “如果他不是雷子的爹,老子就劫他一票。”  刚少拉我到一边,小声说。  “就算他不是雷子的爹,他还是个警察。”  我提醒刚少。    开席的时候,有司仪在酒楼一楼的一个小舞台上说了一些废话,不外乎是学有所成,前程似锦之类的话,吴雷一脸春风得意的站在司仪旁边,对这些赞誉的话照单全收。并对着台下酒桌上鼓掌的人们挥手致意,气得刚少直咬牙。    “妈的,孙子,星,一会儿你别拦我,我拉他出去打一顿。”  刚少摩拳擦掌的说。  “行,我不拦你,兄弟,你替我多打几拳。”  我看今天的吴雷也特别不顺眼。    可事实上,后来我们谁也没有打吴雷,倒是我和刚少之间大打出手。事情是这样的,安排完了所有人后,酒楼在一个包房里开了一席,我、刚少、吴雷,还有吴雷的两个小学同学和一个社会上认识的朋友小刀,我们六个人一桌开餐。在席间,吴雷开了两瓶秦池酒,给每个人都倒满了,唯独给我倒了一杯苹果汁。    “怎么?看不起我?”  我睨着吴雷说。  “星,我这辈子最看得起的人就是你。”  吴雷笑了。  “那就给我倒酒啊。”  我把苹果汁倒在了地上,把空杯子伸向他。  “不行,你刚出院,不能喝酒,会伤身体的。”  吴雷把酒瓶收了回去。  “把酒倒上吧,今天你高中,我开心。”  我笑着去抢瓶子。  “你快坐下吧,雷子,你把酒瓶收起来,不能让星喝。”  刚少站起来拦了我一下。  “你滚,少他妈管我,老子今天就非喝这口送行酒了。”  我推了刚少一把。  “操,你他妈是不是来劲?”  刚少拉开架势问。  “是。”  我点了点头,然后猛的一拳挥在了刚少脸上,一股血从刚少的鼻子里喷射了出来,他没管出血的鼻子,重重的还了我一拳,我只觉得腮边一阵火辣。我们不管不顾的纠斗在了一起,满桌子的菜全都翻在了地上。吴雷愣了,小刀也愣了,谁都没想到刚刚还搂搂抱抱说说笑笑的我和刚少会毫无预兆的动起手来,当他们拉开我和刚少的时候,我们两个人都已经是鼻青脸肿了。  
  【五】    吴雷上火车的那天,我和刚少脸上的淤青都没有褪净,狠狠的打了一架的我们二人都像没事儿了一样去送他上车。吴雷的父母有些看不上我们,这我在他们的眼神里已经读懂了,但吴雷是我们的兄弟,兄弟是可以不计较一些事情的。吴雷拿的东西不多,他父母会把他送到学校,在候车室的时候,他甩开了父母,把我和刚少拉到了一边。    “你们两个不会再动手吧?”  吴雷有些担心的问。  “又不是第一次对打了,也肯定不是最后一次。”  事实上我和刚少就是在一次对打中认识的,那次是一天夜里,我走在路上,刚少窜了来就举拳打我,我们两打了半天才知道他认错人了,那一年我们都年仅十岁。  “两位活祖宗,我要不在身边劝你们,真不知道你们两个王八蛋能打出多大的事儿来?”  吴雷摇摇头说。  “你放心吧,踏踏实实上你的学,假期回来咱还能在一起。”  我拍了拍吴雷的肩膀,我和刚少每一次动手的范围基本上都是脸部,动的也都是拳手,除了鼻子出血,脸上淤青外,不会给对方身体造成任何伤害。  “刚少,这一千块钱你拿着,我给星,他不能接,你接着,你们现在也不是办法,要不然想法做点儿小生意吧,钱不够就再想办法。”  吴雷把一沓钱偷偷塞给了刚少。  “嗯,检票了,你上车吧,在学校受了欺负就给我们来信,别看你那是警察学校,我和星也能帮你报仇。”  刚少看到检票的人流,推了一把吴雷。    送完吴雷回来的路上,我和刚少谁都没有说话,我们两个随便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刚刚离开没多久的学校,像以前一样,刚少靠在花坛上,花儿开得正艳,有蜜蜂在上面乱飞,阳光艳丽得让人心悸,我接过了刚少递过来的一支烟,点燃,猛的吸了一口,接着一阵猛烈的咳嗽。刚少跑过来拍着我的肩膀,想把烟拿回去,我低头摆了摆手,又把点燃的香烟放进了嘴里。    “刚少,我给你唱首歌吧。”  我突然的对刚少说。  “行啊,挺长时间没听你唱歌了。”  刚少笑。  “黄昏斜阳映着发亮的看板,黄色的脸孔映着苍白的眼光,你在汗水和书包擦肩而过的样子,仿佛迫不及待想要逃离拥挤的补习街。深度的近视凝视模糊的未来,点燃的香烟打发无聊的现在,你在别人的眼里不被允许的样子,仿佛毫不在意用你的方式固执的存在。在这条拥挤的补习街,在补习街外的世界,出轨的你,就像被遗弃的小孩,一个人在荒唐中长大。在这条拥挤的补习街,在文凭统治的世界,课本里教的和现实里所学的,成了一种彼此矛盾的对立,矛盾的对立。读书是为了父母面子的问题,成绩能证明老师猜题的能力,你在压力和期许,苟延残喘的样子,仿佛这样的你永远没有抗议的权利。谁能够挤进那道窄门?谁在门外痴痴的等,是谁操纵这场竞争的游戏,学历是不是教育最终的目的?”  我发现我越来越爱哭了,唱起这歌的时候,竟然又一次泪流满面。  “这歌什么名字?”  刚少转过脸,同样淤青的脸上同样泪流满面。  “《补习街》,郑智化。”  我吸了最后一口烟,把烟头用力的弹向了天空。    我和刚少肩并肩的走出了这间学校,也走出了我受教育的十二年生涯,这天同样是秋天,十八年前的秋天,我带着一身血污离开了母体,开始存在于这个世界。十八年后,同样是秋天,我带着一身伤痛,离开了校园,开始面对复杂的社会。无论这十八年间我经历了什么,面对的同样都是一片空白,未来会怎么样,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几天后,边雪君走了,去了邻市的一所卫生专科学校,她走的那天,是我的生日,我和孟庆国正窝在家里包饺子,孟庆国包的饺子不怎么样,在他的指导下,我包的也不怎么样,我们两个人好不容易对付完了几十个饺子,放到锅里面一下,全都散花了,看起来像是一锅面片菜肉汤,孟庆国鼻子上沾着白面笑了,我也笑了,我和孟庆国带着笑意喝完了这锅汤。黄昏的时候,听到胡同里有汽车的鸣笛声,我知道,边雪君上路离开了,她还欠我一个解释,出事儿的那天,她到底想说什么,我还在猜测。    刚少是被吴雷说得彻底活了心,再加上手头有了一笔一千块的启动资金,天天跑来和我研究做生意的事儿,我们先研究卖水果,又研究卖服装,最后我们决定去卖鞋,因为鞋比服装面积小,碰到城管检查的时候,可以用一块布卷起来就跑。我和孟庆国说我要去卖鞋,孟庆林什么也没说,又跑出去了,晚上的时候,他给了我一千块钱,这不知道他又是在哪儿借的。    刚少也从他妈妈手中又要出了一千块钱,我们两个人拥有了三千块的启动资金,算是我、刚少还有吴雷的三人合资。凑齐在这三千块钱的时候,我和刚少显得都挺激动,之前我们谁都没有一下子拥有这么多的钱。刚少和孟庆国喝了一杯劣质酒,然后就开始研究着给我们的生意起一个名字。    “这只是个小买卖,你他妈还真当回事儿了,起什么名字啊?”  我对他的想法不屑一顾。  “星,你这么说就不对了,我们现在虽然本钱少,可咱们早晚得成大企业啊,咱这三千迟早要变成三万的,不对,是三十万,还不够,三百万,咱们肯定能赚到三百万,你想啊,一个三百万的企业怎么可能不起个好听点儿的名字。”  刚少激情四溢。  “行行行,那你看叫什么好啊?”  我不想打击他的积极性,只好随便的应付他。  “这是咱们三兄弟的企业,我看就叫三A吧。”  刚少想了想说。  “我呸,还三Q呢,你当打扑克呢?这名字不行。”  我踢了他一脚。  “我脑子笨,要不然你想个名字吧,你读的书多,肯定比我想的好。”  刚少拍拍脑袋笑了。  “那就叫三帝吧,三个帝王的意思,希望咱们每次都能旗开得胜。”  我想了一会儿说。  “都说你有学问了吧?我估计雷子也不会有意见,就叫三帝了,就这么定了。”  刚少显得很兴奋。    就这样,三帝公司在我们两个人的臆想中成立了,全部财产三千元人民币,两个从来没有卖过东西的人,决定从生意上研究出路。多年以后,当三帝集团公司的名字在我们这个城市街知巷闻时,我在宽广的办公室里舒适的真皮老板椅上想起了那天的夜晚,两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年轻人,顶着满脸被彼此揍出来的淤青拼命的梦想,梦想的极限居然只有三百万。我笑了,又哭了,还是同样一张泪流满面的脸,上面刻画了多少的风霜啊!  
  【六】    刚少也许很笨,不够聪明,但是他有一个比我要强的优点,那就是脸皮厚。我们从一个批发市场里以每双二十五元的价格批出了一百双假皮鞋,推着一辆孟庆国借来的三轮上早市去卖。早市上人来人往,大多都是出来运动的老头老太太,我们两个像两个傻子一样呆立在三轮车前,从清晨五点站到了六点,硬是没有开口喝卖。路过的人们有时候会停留在车子旁边拿起皮鞋看看,我和刚少却都不知道如何应答,只会硬梆梆的对人家说一句话:“三十块一双。”    快六点半了,皮鞋一双都没卖得出去,最后刚少急了,终于急厚了他的脸皮,他憋了半天劲,扯着嗓子就大喝了一声:“皮鞋便宜了,三十块钱一双大甩卖。”把旁边一个原本在看热闹的老太太吓了一跳。看着刚少一声一声的喊,越来越有劲儿,我也跟着喊上了:“皮鞋便宜了,三十块一双大甩卖。”    一天早上下来,直到八点钟城管上班,我们两个喊也喊了,唱也唱了,可皮鞋却一双都卖不动,怎么早起推来的货,还要怎么推回去。我和刚少像两只垂头丧气的狗,低头走在渐渐繁华的街道上,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我们那么卖力的叫喊,还没有人来买呢?哪怕来买一双,让我们赚五块钱也好啊。    这样的情况影响到了以后的一周,接下来的一周时间里,除了一位晨练的大爷看我们两个天天起早在这儿摆摊儿比较可怜,买了一双皮鞋后,根本就没有人再来买过,我们七天的销售量就只有那可怜的一双。我们还是天天出摊,可是喊叫的热情越来越小了,眼看着,我们的三帝公司的梦想也越来越遥远了。    孟庆国请客吃饭的那天,我和刚少正在我家试皮鞋,我们两个实在没办法了,批发市场那些孙子根本不跟我们研究退货的事情,刚少的脚特肥,这鞋子的号码又大多不对,试来试去也没有特别满意的。我们正在互相打趣的时候,孟庆国带着一个谢了顶的家伙回家了,他手中还拎着一只烧鸡,一条大活鱼,还有几个熟食和菜。    “星,你要多向你马叔学习啊,你马叔在市场里做了十年的买卖了,现在可发大财了。”  孟庆国拉着我的手,向那个地方支援中央的脑袋笑。  “哪里哪里,我只不过是买卖做得比较早,又好琢磨,这凡事儿啊,就怕琢磨,只要咱琢磨对了,就没有不赚钱的买卖。”  马叔一派侃侃而谈,我的心思却在自告奋勇跑厨房掌勺的刚少身上,我怕他把鱼做糊了。  “老马,你说这两个孩子,进了这么多的鞋,鞋你看看,我觉得不错啊,怎么就会卖不动呢?照理说,二十五块钱进的,三十块卖出去应该不成问题啊。”  孟庆国摇头说。  “是啊,我们叫卖一周多了,就卖出了一双,老头儿姓葛,人真好。”  刚少伸了个脑袋里来,还提那没出息的事儿,被我的眼神又杀回了厨房。  “我看看,你们就卖这鞋?还定价三十?哈哈,孩子,你们也太嫩了。”  马叔拿起一个烧鸡腿说。  “是是是,是挺嫩。”  孟庆国的笑脸有些谄媚的意思,让我看上去特别不舒服。  “孩子,我告诉你吧,做这种小本生意,不能定价,你可以跟人家喊你要卖便宜的鞋子,但不能说多少钱,有人来问,就要看人下菜牒了,穿得利索的,看上去比较富裕的,你就要价五十,跟他说是真皮的折扣价,他一讲价,你说最低四十,这不就多卖了十块钱嘛。看到穿得不那么利索的,家庭条件也不太好的,你就跟他要价也要五十,但你说可以再让一部分利,赔本卖给你,四十块,咱主动给他落价,等他再一讲,三十五,三十块,就可以卖了,你要让他给你价,不能自己定死价,这是做小本生意的基本常理。”  马叔喝了一口酒,头上秃顶的部分在灯光下锃明瓦亮,眯着小眼睛说。  “马叔,您接着说。”  我觉得他说的还真是那么个道理,就马上起身去找笔和本,准备记下来。  “你记什么啊?你的脑袋连这么点儿小常识都记不住,就别做生意了。”  马叔看我的动作,不高兴的说。  “嗯,马叔您说,我用脑袋记。”  我又坐回了座位上。  “还有啊,你看看你们进的这些鞋,都是夏天穿的薄皮鞋,咱们这儿是北方,冬天要换成棉皮鞋,现在都已经是秋天,就要深秋了,你还卖人家薄皮鞋,谁会买啊?估计批发市场那伙人正偷着乐呢,人家本来都已经要积压到明年的货底子,都被你们大手笔进来了。做买卖,讲究的是提前亮,你不能卖过路货,要预告知道市场上即将进入一个什么阶段了,应该销售什么东西才会赚钱了。”  马叔又喝了一口酒,满脸通红。  “马叔,我们的资金全都投进去了,怎么办啊?”  刚少又溜过来插话。  “这样吧,你到批发市场去找一个姓于的老板,就提我布行老马,说是我侄子,让他先赊给你们一千块钱的货,我估计我的名字怎么着也值这一千块钱了,销售几天看看效果,效果好,就给人家马上返款,销售不好,就退货,反正是赊来的。”  老马想了想说,看来他是真的出心出力了,不知道孟庆国什么时候交到了这么的一个朋友,孟庆国介绍的时候只跟我说是他的同学。  “那太谢谢您了马叔。”  刚少一副嘻皮笑脸的样子,看来我们的三帝公司又有希望了。  “什么味儿?”  孟庆国抽动了一下鼻子。  “那鱼糊了。”  我跳起来就直奔厨房。    晚上的时候,我躺在床上又想起了老马的话,看来这是一个做生意的老油子了,很有一套生意经,今天把行之有效的办法教给了我和刚少,这些在他看来的常识,在我们看来已经是无价至宝了。他说的对,万事就怕一个琢磨,只要我再细品品,细想想,把所有的前因和后果都想到,那生意场上应该不会有太难以面对的问题,我们的三帝公司大有希望。    希望是个好东西,它能发挥好多良性作用,有时候,它是兴奋剂,有时候,它是安眠药。这一天,希望是我的安眠药,我满怀希望的甜甜睡去。我做了一个梦,梦到我和刚少还有吴雷在一大垛的钞票上打滚,钱真多,就算是烧成炉火,也够暖一夜的。  
  【七】     我想我确实有点儿做生意的天份,在之后的这年冬天里,我和刚少的小摊开始销售火旺,我负责去选进货物,然后和刚少一起出早市去卖,白天也时不时的在不同的路边躲着城管摆摊。经过这么起早贪黑的努力,那一天冬天,我们差不多净赚了五千块钱,每天我和刚少在我家的小房子里结帐的时候,两个人都会兴奋好久。同样也是在这一年的冬天,边雪君的家搬走了。     边雪君搬家的那天她并没有回来,我看着两辆货车把她家中的东西拉了个净光,感觉有点儿无力。听邻居们说,她家要搬去住新楼了,1994年,对于东北一个经济不太发达的小城来说,能够住上新楼是一件非常光荣的事情。我骑着一辆自行车,跟在货车后面,它快,我也快,它慢,我也慢,我看到他们的车钻了一个满是白色楼体的小区里,那楼宇真漂亮,让我又想起了那个关于蓝黑墨水的破坏力。那天我站在小区门口,看了好久好久,才独自疲惫的骑车离开。     那天是郁闷的一天,我想我和边雪君的差距真的越来越大了,我去街市上寻找到刚少时,他正在因为摊位占地的事情和一对卖针织品的夫妇吵架。他们说刚少占了他们的地方,这个地方他们已经摆了一年的摊了。其实更多的时候,是那个妇女在说,她的男人始终都缩在老婆后面,不说也不笑,摆弄着摊位上的商品,男人的样子老实巴交的,看上去有点儿像孟庆国。刚少显然在对待泼妇的问题上没什么经历,说了几口,嘴就显出笨拙来了,正要推着那辆三轮车离开时,抬头就看到了沉默的我。     “走吧,这不是咱的地方。”   刚少对我笑了笑。   “对,这也不是他家的地方,这是国家的地方。”   显然刚少听出了我的不悦。   “行了,咱跟她一个老娘们儿较什么劲,走吧。”   刚少叹了口气。   “你他妈把摊撤走。”   我走到针织摊位前,对着里面的男人说。   “你怎么的?还想打人啊,谁家的孩子啊?你妈怎么教育你的?”   中年妇女的话让我本来就在酝酿的火“腾”的一下烧了起来。   “我帮你撤。”   我把拦在我面前的中年妇女推开,一脚就把摊位踹翻了。   “你赔,你得给我赔。”   男人终于发话,怯生生的样子让人看着就讨厌。   “你他妈别用手指着他。”   刚少来到了我的身旁,我知道他会跟我站在一起。   “我赔你个球。”   我挣开妇女的拉扯,跳过了已经被我踢得凌乱的摊位,一把抓住了男人的头发。     又是一场打斗,妇女已经没有了刚刚和刚少吵架时候的气焰,从最开始的劝阻拉扯变成了一种祈求,她几乎是跪在地上求我们住手。我和刚少拉着男人的头发猛踢,我们两个人的脚上是坚硬的皮鞋,几脚下来,男人已经是血流满面了,刚少看我越打越疯,试图拉住我,却没想到我在挥拳的时候,重重的打在了他的脸上一下。     警察来的时候,我还在打,四个警察把我按住,我们的三轮车也已经被打斗的时候被扔在了路边,鞋子扔得一地都是。刚少和我一起被警察带上了车,锃亮的一副手铐在我的手中停留,我越挣就越紧,不一会儿,两只手掌都已经充血了。     孟庆国和吴卫东把我们带出警察局的那会儿,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刚少的眼睛被我误打的一下还在充血。我们在公安局治安处一间冰冷的屋子里被铐在暖气上一夜,暖气只有丝丝的余温,来保证我们不会冻死。那一夜我和刚少谁都没怎么说话,我不说,他也不敢说什么。在之前的晚上,警察不断的在问我们事情的经过,我想刚少至少说了十次,而我只说了一次,脸上被重重的打了几个耳光。那天夜里,我想了挺多,有些懊恼自己的冲动,这是第一次,我如此懊恼。     “你还不快谢谢你吴叔,如果不是他,你们两个小子就得被拘留。”   孟庆国喝斥着我们。   “谢谢吴叔。”   我和刚少都向吴卫东礼貌的点了点头。   “要不是看在你们和我家吴雷都是好朋友的份上,我才不会管你们,你们现在都已经超过十八岁了,做事情是要负责的,记住了,下次再出这种乱子,谁也带不出来你们。”   吴卫东一脸严厉。   “知道了。”   我点了点头,小声说。     事后我才知道,我和刚少把那个男人的脸上踢破了两块,虽然没有什么硬伤,但也够他养一段时间的了。我也知道了,吴卫东并不是凭白无故帮助我们的,孟庆林早上去找他的时候,还带了两条烟,花了四百多块钱。     我们的三轮车倒是拿回来了,但上面只有不到五双鞋了,确切的说,这一场乱子,我们虽然没有惹什么大祸,但还是赔了一千多块钱。刚少没有埋怨我,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回家了。我不知道他如何跟他妈妈解释,后悔得心里实在难受。     “你以前在学校的时候,打打闹闹因为有学校组织管理你,不会牵扯到什么大乱子。现在可跟以前不一样了,你长大了,你要是再闹事儿,会被人送进监狱的,不止是这次,你知道上次你们打架,为什么付家赔了咱们五千块钱吗?那还不是吴雷他爸出面解决的?我给他扔了一千块钱呢。”   孟庆国已经很少跟我说这么多的话了。   “知道了,下次不会了。”   我淡淡的说。     那天晚上我想了很久,我发现了权利对于法律来说是一种奇妙的致变剂,权利对于人来说,更是一种至高的威慑。那个男人倒在我和刚少的脚下,可他什么都没得到,反倒被教训了几句,而我们用两条烟铺平了从炼狱到人间的路,也许没这么严重,但至少让我们躲过了我们应该承受的制裁,孟庆国其实说的对,我们都大了,需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考虑了。我开始考虑一些事情,明明灭灭的,虽然不甚光亮,但至少让我想到了一些平时想不到的阴暗角落,当时,我并不知道这些角落对于以后的我来说,意味着什么。醒来的时候,我去书店看书,最后买回了一本《厚黑学》。     第三天,我去刚少家里找他。刚少的妈妈对我板起了脸孔,她说刚少不在家,说我不能再去找他了,说是我带坏了他。我把钱掏了出来,掏出来三千块,静静的推给了刚少的妈妈,她的眼睛亮了起来。     “阿姨,这是我们赚到的钱,这个是刚少的那部分,如果你决定不让刚少和我一起做生意了,我就把钱先分给你们,我知道你以为前两天的事情都是我们的责任。但其实那天我们是为了占地方才打了起来,做生意,就得占地方,就得硬气一点儿,我们不能让人吓住。”   我平静的说。   “你都多大了?吵就吵呗,也不能伸手就打人啊?你一打,我们家那傻小子讲义气,能不陪着你吗?我看你这么带他,早晚把他带进监狱去。”   刚少母亲的话语已经没那么硬了,开始了我平时所熟悉的教训腔调。   “这样,阿姨,刚少回来你问他,如果他还肯继续跟我一起好好做生意,我保证不会再发生这种事情了,要不然,我把所有的钱全都给他,自己离开咱们这地方。”   我斩钉截铁的说。     晚上的时候,刚少又来我家找我了,把三千块钱原封不动的带回给我,孟庆国不在家,我们两个就倒了一些散装白酒,又热了一下中午没吃完的土豆白菜喝了起来。     “我妈说你有头脑,说话也让人心里敞亮,她说让咱们继续发展,就是以后别惹事儿了。”   刚少红着脸说。   “这次是我发疯,我知道下次怎么办了。刚少,你一直把钱放在我这儿,是不是特别相信我?”   两口辛辣的白酒下肚,我也有些晕。   “当然,我不信你信谁?从小到大,好事坏事儿咱们不都是在一起做的吗?我信你,你要是有一天把我卖了,我他妈也认了。”   刚少笑呵呵的说。   “行,你信我就行,以后咱们兄弟买卖继续做,保证有发展。”   我在心里下了一个决定,但没跟刚少说。  
  【八】    吴雷回来了,穿着了身警察制服,显得特别英武,他找到我和刚少的时候,我和刚少在缩手缩角的站在冬天的街头卖棉鞋。他突然之间就来到了我们面前,刚少看到他的制服一晃,以为是城管的人来了,扯起摊布就要跑,被吴雷拉了回来。    “你他妈做买卖怎么跟做贼似的?”  吴雷拍着刚少说。  “鸟人,我以为是城管的人来了呢,上次都罚了我们五十块钱了。”  我上去踢了吴雷一脚,心里非常激动,我的兄弟,终于穿上警察制服了,虽然是警校学生没带警衔的暂时服装。  “怎么样?挺受罪吧?把车送家去,咱们兄弟下馆子去。”  吴雷掏出了一盒云烟,分给我和吴雷,我们都接了过来,这一冬天的街头挨冻中,我已经学会了可以稍稍御寒和解忧的抽烟喝酒。    吴雷还是变了,变得更加的深沉了,他的眼神也开始犀利了起来,不过对我们的态度一直都没有变。我们还是相互谩骂,相互调侃,借着火锅的热气,交换着这半年以来我们彼此的生活经历。    “你不知道,警校那叫一个累,我们同学都有受不了跑回家的,不过哥们儿是挺过来了,现在在学校里,我吴雷也小有名气了,搏击课我拿头名,刚少,你别不信,要不一会儿咱们出去练练。”  吴雷一脸的意气风发。  “妈的,你身上都披上这皮了,我还怎么跟你练啊?不知道的以为我袭警呢。”  刚少睨了他一眼说。  “就知道你他妈没胆儿了,熊了,星,你现在身体怎么样了?”  吴雷拍了拍一直沉默的我。  “没事儿,挺好,这不都挨了半年的冻了,我们这半年也赚了点儿钱,你需要不需要钱?”  我抬头看他。  “说什么呢?这钱是你们两个受苦赚来的,我怎么能要?我现在不需要钱,我爸常给我邮钱,我的钱够用,你现在怎么这样啊?”  吴雷不太高兴的样子,显然是我开口就谈钱让他觉得我对他远了。  “操,老子啥样了?你要是真不需要,我还真就不跟你客气,你明天把这身皮先暂时剥下来,跟我们两个去出摊儿,那你他妈就知道啥叫累了。”  我踢了他一脚,却莫名的感觉彼此的距离又近了。  “星说过几天销售最好的就应该是烟花爆竹,就快要过年了,我们准备去批一部分那东西来卖卖呢,这可是咱三帝公司的第二次出手了。”  刚少把我们的商业机密毫无保留的说给了吴雷。  “三帝公司?”  吴雷感兴趣的问了起来。    我和刚少把我们臆想中的事情跟吴雷讲了一下,吴雷显然也非常兴奋,我们那天喝得都有点儿醉,吴雷跟着我和刚少回到了我们家,我们一起躺在凉冷的火炕上使劲畅想我们的未来,以后有钱了就买房子,每个人都要娶漂亮老婆,我们约定要住就住在一栋楼里,买下三层,每人一层。后来我们越说越起劲,就学着电视上那样拜起了把子,吴雷比我大一岁,排行老大,我比刚少大一个月,排行老二,刚少是那个倒霉的小弟。    年前的二十几天里,吴雷每天都跑出来跟我们一起摆摊,我们摆了两个摊,一个卖烟花爆竹,一个卖过年的果盒礼品。到了大年三十,我们算了一下帐,在三帝公司的帐下已经又多出了四千块钱,它在不断的壮大,这感觉让我们都非常舒服,我们三个人上街,买了三套一模一样的衣服,穿上它并肩在大街小巷闲逛。    吃年夜饭的时候,依然还是只有我和孟庆国两个人,孟庆国年前下岗了,低垂着头喝酒,偶然叹一口气。我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显得踌躇满志,我想一定是我的表现刺激到了孟庆国,他居然在大过年的对我板着脸不说话。    “下岗又不什么大事儿,我看你那破工作,不要也罢,我们赚到了钱,能养活你,前几天还清了咱们欠别人的债,你还有什么好难受的?”  我给他喝了一半的酒杯又满上了。  “你他妈懂个屁,我在纺织厂干了快二十年了,没你的时候,我就在那干了,可第一份下岗通知就发到了我手上,真他妈憋屈啊。”  孟庆国狠狠的说。  “你要是觉得憋屈,咱们就去砸了你们领导的家,这样你就不憋屈了,气也出了。”  我笑着说。  “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我告诉你,你可不能再给我惹祸了。”  孟庆国睁大了眼睛。  “你看,我说的主意你还接受不了,那你就别上火了,天无绝人之路,你想我当时上不了大学,不更上火嘛,可这不是也挺过来了,现在生意挺好,我也慢慢的摸对了正路,以后我养你,你就在家呆着,什么也别干了。”  我说。  “唉,我看看年后能不能琢磨着干点儿什么吧,不行我就在胡同口支个修自行车摊吧。”  孟庆国犹豫了一下说。  “还是别的了,你要是支那个摊,没准什么时候让人抢了打气筒。”  我咧嘴笑了。  “你这混蛋小子。”  孟庆国也笑了。    那一年是一个温暖的年,虽然我再也看不到在胡同口放烟花的边雪君,但我收获了更多,孟庆国我们第一次有说有笑的过完了一个本应该悲伤的年。迈过这一年的门槛儿,我就已经十九岁了,我想我会永远记得我的十八岁,我的大学梦终结于此,孟庆国的单位终老梦也终结在这里。但在这一年,我们开始看到一个新的名词:希望。这个词在我后来的发展中占据了非常重要的位置。    大年初一的时候,我就开始实施我之前下的决定了,我和刚少花了近一千块钱,拎着两瓶好酒,两条好烟来到了吴雷的家中,先是毕恭毕敬的给吴卫东两口子拜了年,然后又露出了孩子的嘴脸,决定我们要赖在他们家吃饭,吴卫东好像不太开心,但看我们嘻皮笑脸的样子和吴雷一脸兴奋的表情,也没说什么,就留下我们吃饭了。    还没开饭的时候,吴雷的妈妈在厨房里做菜,吴雷和刚少钻进他的房间里打游戏机,我却径直的闯进了吴卫东的书房,吴卫东在欣赏他养在一个大鱼缸里的热带鱼,鱼很漂亮,悠闲的在温暖清澈的水中游来游去。    “吴叔,是这样的,我们合伙做买卖,不止是我和赵宝刚合伙,还有你们家吴雷一个。”  我站在他身边说。  “这孩子这不是胡闹吗?不正经上学,跟你们合伙做什么买卖啊?”  吴卫东一听就皱起了眉头,准备出去找吴雷算帐。  “吴叔您先别急,我们这一年还没少赚钱,年底我算了一下,除了本金,我们每个人差不多能分到三千块钱呢。我怕吴雷拿了这么多钱乱花,就想先把它交到您手上。”  我把厚厚的一沓百元大钞放在了吴卫东的书桌上,我想我看到了他眼底跳动的火花。  “这?没想到你们这几个孩子还真赚到钱了?”  吴卫东笑了。  “是啊,还算是走运吧,我们明年想弄个摊位,吴叔您看在丰华商场有没有认识的人?帮我们说说,先支一个卖鞋的小摊子,这样我们就不用再到处被城管赶了。”  我在吴卫东的笑容里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这个啊,那里现在挺火的,摊位比较难弄,不过你们这些孩子有这个心气儿也不容易,我试试看着能不能办吧。”  吴卫东想了想,点了点头说。  
  【九】    在吴卫东的鼎力帮助下,我们臆想中的三帝公司终于有了一个落脚的地方,丰华商场是我们市里除了中心商场外最繁华的商场了,那里寸土寸金的租价却让我着实为难了一阵,但好在有吴卫东无孔不入的势力渗透,我们以一个平常商场摊位的租价,租下了丰华商场的一个摊位,摊位的位置很好,就在离正门不远的地方。    如果说十八岁的我开发了自己的商业头脑,那十九岁的我就已经开始用我这个商业头脑运作生意了。我们不再去本市的批发市场进货,而是不远千里的跑到邻省一个商品批发专营城进货,那里的每双鞋子都差不多要比家里的批发市场便宜几块钱。我进货,刚少守着摊位卖货。    我给孟庆国买了一台新电视,二十一英寸的彩色电视机,并接上了有线,还花四百块钱给他买了一条狗,一条杂种的德国牧羊犬。孟庆国终于过起了退休的安稳日子。孟庆国给狗起了个名字叫贝贝,有点儿什么好吃的都塞给它,孟庆国对狗要比对我更好,他养的狗还有一个特色,就是从来都不会咬人,乖巧得很,经常伸着大舌头舔来舔去,每天在小房子里钻进钻出的好像挺忙碌。    借着丰华商场旺盛的人气,我和刚少的生意一直都非常好,不到半年的时间里,我们就已经拥有两万多块钱的资产了。我好像忘了所有的一切,把全部的心思都投进了生意中,不忙的时候,我就看书,看《孙子兵法》,看《人性的弱点》,看一切除了言情和武侠外的工具书,这些书中的知识让我的眼界豁然开朗,我像一块干的海绵,不断的吸收着所有可以吸收到的养分。    “刚少,你觉不觉得咱们的进展有点儿慢啊?”  刚刚入夏的夜晚,我和刚少坐在小屋里聊天儿,孟庆国已经牵着狗出去遛弯儿了。  “什么慢?”  刚少不太明白似的看着我。  “生意的进展慢啊,现在咱们手头只有两万多块钱。”  我看了一眼帐本说。  “哥哥,不少了,这还不到一年呢,咱们已经差不多翻了十番了。”  刚少笑着说。  “再翻下一个十番就难了,要照这么下去,十年也说不准,现在商场一个接一个的开,卖鞋的摊床还在不断的往里加,下岗的人越来越多,研究生意的人也越来越多,鞋子的生意估计不好做了。”  我点燃了一支烟说。  “那你说咋办?我听你的,你说咋办就咋办。”  刚少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进货的时候,听批发城那边儿的人闲聊说浙江的布料非常便宜,马叔跟咱们在一个地儿进货,他就听不到这话,所以我估计他也花了不少冤枉钱,你看咱能不能去浙江看看,如果布匹便宜,咱就进一批,然后把货给马叔,只要比批发城便宜就成,马叔肯定能留,再说了,如果真的便宜,他要是不留,咱们自己卖。”  我想了想说。  “你真他妈黑,谁钱都赚啊,马叔的钱你也赚。”  刚少睨了我一眼。  “有钱不赚那是王八蛋,不赚钱咱们吃啥?喝啥?你拿啥买衣服泡妞?”  刚少最近看中了商场里一个卖化妆品的女孩子,不过一直没敢说,只是喜欢穿着新衣服在人家眼前晃。  “好,你看着办,还是那句话,你把我卖了我也认了。”  刚少一看我抓到了他的小辫子,脸有些红了。    中国轻纺城在浙江的柯桥镇,一个不大的小镇,街上满是穿着凉拖鞋逛大街的人,天气热得要命,知了在不停的尖叫,叫得人心烦,有扛着大货包的汉子在这个仿佛一个大市场的城市穿梭而过,他们的劲力简直可以用惊人来形容,街道的两旁店铺外面,有人端着碗吃饭。十九岁的我揣着一万五千块钱,逛遍了柯桥的大街小巷,发现这里的布匹确实便宜,特别是纱料,居然比我所在的城市便宜了近十倍,老马曾经说过轻纱布料的利润很大,但看来他也不太知道还能大到什么程度,在我看来,老马虽然有经验,但他已经太老了,想象力和生意眼光都已经明显落后了。这个认识使得当年的我异常激动,脚步越发的靠近人群,更加的轻快了起来。    我先联系到了一个发货点,这里是专搞去往东北运输的,老板是一个光着膀子,满身刺青的壮汉,额头上有一条丑陋的疤。他一听我想运货回东北,一脸的横肉都笑得颤了起来,拍着我的肩膀说我有出息,他让我叫他彪哥,他说他弟弟就像我这么大,每天都在老家街面上胡混,没个正经样,不像我这么能做生意,他开了这么久货运站,第一次看到一个像我这么年轻的小伙子只身闯浙江。我说他看起来就像个做大事的人,在这儿一间这么大的货运站可不容易,黑白两道都肯定吃得开,我要是像他这个年纪,哪怕有他一半本事也知足了。后来我们都笑了,临近中午,聊得起劲的我们意犹未尽,我就拉着他到他们隔壁的小饭馆吃饭。    “小兄弟,你这谈吐可真没说的,咱们咋就这么投缘呢?很少有做生意的看了我不怕的,他们恨不得谈完了就走,你却还硬拉着我来吃饭。”  彪哥叹息了一声,这家伙就长了一个凶脸,正经的生意人谁不怕啊?  “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都是东北人,在这地儿人生地不熟的,多一个朋友就多条路。”  我笑了。  “我年轻的时候也是个好交朋友的人,你看到没?这疤,就是因为我一个哥们儿,被人家砍的。”  他指了指额头上的疤痕。  “哥哥,我比你付出的代价还大,不过交到了好兄弟,值了。”  我把盖在肚子上的衣服轻轻撩起,露出了长长的疤痕。  “我操,这也太狠了,开膛了吧?”  彪哥惊呆了。  “嗯,掏出去一个脾,不过没事儿,不耽误事儿。”  我举起杯来和他碰杯。  “就凭你这么够意思,我老彪交定你这个小兄弟了,在柯桥这个地儿,你只要有事儿,就来找我,当然,生意上的事儿就另说了,咱说的是情谊上的事儿。”  老彪豪爽的喝干了杯中酒。    虽然老彪这么说,但我还真没打算有什么事儿找他,当时只是想交个朋友,他这样的汉子是有粗有细的人,办事儿自有自己的头脑,用得好,他能对我托运的货多照看一眼,用得不好,他摆我一道,在柯桥我也咬不了他吃不了他,所以还是不深不浅的试探着交往了下来。可没想到的是,在我们喝完了酒不到五个小时,我就上门求救了。    下午的时候,我和老彪告别,约好了明天开始往托运站送货,然后我就迈着轻快的脚步走上了柯桥的镇中心。这里的纱布一家比一家便宜,花样款式时尚新颖,这要是拿一批货回去,到时候肯定会大旺其市,我估算了一下带来的钱,差不多可以进五包了,这五包的货运回到家中,给老马也可以从中抽取四倍的利润。发财了,这回真的发财了。    当小个子撞到我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他在掏我的钱,可我当时的身体还是没有能够做出直接反应,大概是喝了醉的原因。我的脚步有些飘,我抓住了他的衣领,旁边有人踢了我一脚,小个子像个泥鳅一样钻进了人群,我去追的时候,却又被刚刚还整散的人群挡住了去路。妈的,完了,我意识到自己的钱被偷后,眼前一黑,柯桥下午的阳光晃得我头晕目眩。  
  【十】    我就这么垂头丧气第二次走进了老彪货运站,还靠在桌边醉着的老彪看我进来,马上就迎了上来。    “小孟,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老彪笑呵呵的把椅子搬给我。  “彪哥,我出事儿了。”  我重重的坐在椅子上,混身没有一点儿力量。  “出什么事儿?是不是谁欺负你?咱们去找他去,这帮南蛮子连我兄弟都敢欺负?”  老彪拉着我,起身就叫货运站里几个同样有刺青的小伙子。  “不是,彪哥,我让人给偷了。”  我掏出了烟,用颤抖的手点燃。  “怎么会被偷呢?你这孩子也太大意了。”  老彪也坐了下来。  “说是被偷,差不多是明抢,我的钱就在腰里藏着,他伸手就给剪开了,中午咱们喝的酒我也有点儿飘,没逮住他,那帮人挡我着不让我追他,我他妈刚才都想一头扎进钱塘江里了。”  我把脸埋在了手里。  “兄弟你别这么想,你别急,我帮着给你问问。他妈的,还是一伙呢?我就怕是流窜的,这里的流动人口太多了,本地的几伙流氓我心里倒是有数。”老彪转身对货运站里一个尖嘴猴腮的小伙子说:“二林子,你去问问老贾,福二他们,就说我中午把我兄弟喝高了,下午他就被偷了,这也太没道理了,你就说是我表弟,问他们知道不知道。”    我跟老彪在他隔壁那家店子又喝起了酒来,中午的时候,喝的是兴奋酒,下午的时候,喝的就是痛苦酒了。老彪跟我说起了他刚刚搞货运的时候,那时候车场里的车不多,但都归这边的黑社会老大管理,他不服这个劲儿,就跟人家打,硬是打出了一片天。现在的柯桥镇,谁不知道老彪够狠够义气?老彪说他弟弟一点儿上进的心都没有,混流氓胆小,学文化他没大脑,就知道天天花钱玩女人,前一段还搞出了性病。看来老彪是真的喝多了,他一直在跟我说话,说了很多肝胆相照的话,我有一搭没一搭的应承着,心中是化不开的愁云。    晚上了,二林子还是没有回来,醉得已经开始胡言乱语的老彪让他的兄弟把我安排到了他们附近的一个招待所,招待所里是非常小的房间,专供我这种单身的生意人住。我想了好久,还是不敢给刚少打电话,我怕他担心,刚少要是知道我在这边丢了钱,第一反应肯定是我的生活和安全问题,坐半夜的车他也会赶过来。我睁着眼睛看黑暗,黑暗中有太多我不明白的事,但我想看清楚这些,我不想再跌跌撞撞的生活了,我既然有希望,就不能让自己绝望,最多从头再来。想清楚了前因后果,我的心情也就平静了,安稳的在异乡的知了声中睡去。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是老彪兴冲冲跑进来把我叫醒的。    “老弟,你是不是丢了一万五?”  老彪得意洋洋的说。  “是啊,彪哥你找到了?”  我迅速的进入清醒状态。  “找着了,还真是老贾他们那伙人干的,不过这帮人就是靠这个吃饭的,天南海北哪儿的人都偷,知道你是我兄弟,所以给了个面子,上次他被人砍,还是我出头救了他。”  老彪笑着说。  “彪哥,我得咋谢你呢?”  我从床上翻身就起来了。  “你别谢我了,要说有些事儿,也得跟你说一下,老贾他们虽然把钱还回来了,但没还原数,他们从中拿了一千五,十分之一,算是过路费,也叫雁过拨毛,哥哥我如果再不让人拿这钱,也说不过去了,所以,这是一万三千五,你收好。”  老彪把原本被我铺平装在腰间的钱交给了我。  “彪哥,我再拿出一千五来,给你的兄弟们当跑腿费,你收着。”  我从这失而复得的钱里数出了一千五。  “败家的孩子,都是自己兄弟,说什么呢?把钱收起来,再拿出来对我晃,我就揍你。对了,你这点儿钱不够进啥货,这里的货太便宜太好了,你到时候就知道了,在这里花个十万八万不出奇。”  老彪坐到我床边,语重心长的说。  “彪哥,不瞒你说,我也知道钱带少了,但我是想帮我自己和我叔先探探路,如果货够好,我就和我叔一块儿过来拿货。”  这时候,我想起了老狐狸老马。  “东北那边的纱料销售季节快过了,你现在出手,也就只能拿一次货了,你这样,你先出去看看货,看好什么了,先定下来,我让我们这些兄弟顺路帮你把货运回去,有我在这儿做担保,他们肯定能放心,不过咱亲兄弟明算帐,运费我得加两成,你先付给我运费,我出车送货,货到了地方不下车,等你把人家的货款都交了,咱们再卸货,哥哥不忍看着你白跑一趟。”  老彪想了想说。  “真的?太谢谢你了彪哥,你可真是我亲哥哥,你放心,运费的问题咱们好说。”  我都想在床上蹦起来了。    老彪走后,我收拾了一下自己,就带着老彪的两个兄弟上街选货了,我又看到了前一天偷我钱的小个子,他也远远的看到了我,看我带着老彪的两个人,绕道就走了。我走遍了整个市场,没费什么劲,几乎用了一下午的时间,就定下了六万块钱的货,我知道这笔钱老马会出的,他做生意太精了,绝对不会把送到嘴里的肥肉放过。只是因为急需要还钱,我得把策略调整一下,不能赚老马太多了,真是遗憾。    老彪真是亲兄弟明算帐,他光运费就收了我近一万块钱,不过我算了算,自己还是有得赚的,他又帮了这么大的忙,所以也没计较,我跟他晚上又喝了一顿酒,第二天早上,就急匆匆的上路了,季节就要变了,我一定要赶在销售旺季尚未结束的时候,回到家中。    回到家后,我没来得及回丰华商场跟刚少打招呼,就直接去老马的布庄找老马了。跟老马谈得也比较顺利,我说我是通过一个朋友认识了南方的布商,所以自作主张的替他吃进了一大笔货,这批货他要觉得好,就留下,如果觉得不好,我可以再联系别家。老马一听价位,眼睛就亮了,要知道在这时候的纱料销售起来是异常的火爆,一包货两天就差不多卖光,这还是要在本城的价位之上,如果比本城的价位低,那可真是捡了一个聚宝盆。    货到家了,花样款式的新颖让老马这个老江湖也开了眼界,他没想到能捡到这么大的便宜,一串谢谢声中把钱交到了我的手上,我从中抽出了我赚取的部分,然后又上街给老彪买了两条烟和一箱本地的啤酒,让车上的兄弟帮我给他捎去。他们出发的时候,我给老彪打了个电话,说了一连串的感谢话。老彪让我明年再去柯桥拿货,可这次我的心里没底了,虽然我的嘴上答应了老彪明年见。
  【十一】    我和刚少坐在本城最大的一家酒楼里喝酒,要了满桌子的菜,像是两个乡下来的土财主一样的显摆着自己不多的财富。刚少最近好像跟那个卖化妆品的女孩子有了些进展,头发梳得光滑平整,一改从前的灰头土脸。    “星,咱们这次可真他妈赚大发了,这才几天啊,两万块钱就进帐了,净赚两万啊。”  刚少压低了声音说。  “你瞧你那点儿出息,老马比咱们得赚得多,那边的花纱现在因为竞争激烈,两三块钱一米就有人敢放货,老马现在卖的是什么价?十五,十八,最便宜的也是十块钱一米啊,妈的,就赚了个过河钱。”  我摇了摇头。  “星,咱明年再这么干,这次咱们多准备点儿钱,凭你和那边儿的关系,拿他个十万二十万的货,这不就结了嘛。”  刚少笑眯眯的说。  “不行,老马是什么人?老东西比猴都精,他几天就能想出我的路子来,追到柯桥一看,就把咱给丢了,到时候咱还有个屁玩赚头儿?更何况这个路子一通,咱们本地的花纱价位在明年肯定要滑下来,到时候一米赚一块钱,跟这帮不会给你抬价的老王八蛋争着做同行,累死一年也赚不到两万。”  我摇摇头说。  “那咋办?”  刚少也被我说得愁眉苦脸了。  “咋办,咱不办了,这世界上没有想不明白的理儿。下次咱们可以再想别的招儿,最好能想到一个让他们谁都不敢放开架势陪咱们疯的招,把自己先强大起来,到时候他们就都只能看咱们的脸色了。”  我笑了,历经一番波折赚到的两万块钱,让我品尝到了商业游戏的魅力与快感。    接下来的日子里,老马时不时的到我家去坐,有时候还拎点儿菜,或是拎瓶酒和孟庆国喝两盅,贝贝这狗东西没过多少日子就开始对老马摇尾巴了。我知道老马来所为何事,他一直想知道我是怎么才能拉通南北货运天地线的,我想告诉他,可我认为还不是时候,因为再过几天就是孟庆国生日了,老马只要一天不明白其中的奥妙,就会一天把孟庆国当亲哥哥看待,我决定等孟庆国生日的时候收老马一份礼再说。    孟庆国过生日的那天,老马请客,去离我家不远的一家酒楼吃饭,当时去的还有刚少和他女朋友钱小红,钱小红就是那个卖化妆品的女孩子,这女孩子长得挺漂亮,气质也不错,就是说话的时候比较冲,老说一些没经过大脑思考的话。刚少喜欢她喜欢得不得了,天天当个宝贝一样的又是接又是送,提到人家的时候都脸红,我后来就尽量的少在刚少面前提到钱小红了,冷眼看着他们发展。    饭菜很丰盛,席间刚少和老马都给了孟庆国红包,不过老马的红包明显丰厚一些,刚少有点不好意思,我在桌子下踢了他一脚,对他摇了摇头。喝酒的时候,老马就问起了我在南方的事情。我说我认识的老板已经不干了,听说他在浙江柯桥光批量生产花纱就赚了几百万,花纱在柯桥太便宜了,可能明年还得便宜。我还说我明年春天就准备去柯桥再进一批,然后在咱们这儿也开个布庄。老马看起来有点儿不大舒服,打了两个哈哈就不说什么了。最后我搂着老马的脖子说马叔,我在柯桥认识了一个搞货运站的哥们儿,以后你要是也想去,到那里只要提我孟繁星,他们就会对你高看一眼。老马这才点头,小眼睛眨啊眨的在心里打着他的小算盘。    吃完了这顿饭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老马结完了帐就先走了,刚少和钱小红交头接耳的不知道说着些什么,后来也打声招呼就走了。我和孟庆国拎着给贝贝带回去的剩菜踏上了回家的路。    “老马给了你多少钱啊?”  我问孟庆国。  “不知道。”  孟庆国憨厚的摇了摇头。  “你别不知道啊,心里得有个数,你数数。”  我转头看向孟庆国,他脸上一直都挂着微笑,看来今天很开心,我喜欢这时候的他。  “天啊,他给了我一千块钱,宝刚这孩子也给了我五百,这怎么都这么敢花钱啊?”  孟庆国是个老实人,他这辈子之前所有的生日礼物加起来都没有这两个红包厚重。  “哦,还行,跟我目测的差不多,不过他要再加一千,我可能会再给他点儿好处,刚少跟我的分红不少,五百块对他来说是个正常的数字,他要给多了,我就觉得他学假了。”  我笑了。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胆大啊?”  孟庆国嗔怪说。  “一年前,我们为了上那个破大学的几千块钱愁得要死要活的,现在才过去一年,我们就有能让生活富裕起来的资本了,用不了多久,最多在三五年之内,我们就买栋楼住,我要让所有认识我孟繁星的人看看,我的能耐,不止在读书和打架上。”  我想我当时的目光一定很犀利,所以才能看到更远,更深的未来。  “我不求别的,你只要平平安安,老老实实的就行了,我这辈子就够了。”  孟庆国叹了口气说,我想他永远都不会懂我,虽然我们都在努力的向彼此靠拢。    回到家后刚刚坐下不久,那个女人就走了进来。我对这女人的记忆不深,因为当时还小,我只是记得她挺漂亮的,因为她漂亮,所以我这张脸沾了点儿光,还不算太丑,我很难想象如果我长得跟孟庆国一样会是个什么概念。女人现在也很漂亮,我记得她的名字是陈淑兰,十几年后的陈淑兰显得比孟庆国年轻多了,脸上涂着薄薄的粉,一身真丝的套装,走过那道低矮的门时,轻轻的皱起了眉。    “你回来干什么?”  孟庆国这会儿有点儿像刺猬,他的酒全都醒了,一边看着女人,一边不安的看着我。  “我回来看看儿子,我就知道你到现在还没搬家呢。”  陈淑兰叹了口气说。  “这里没有你的儿子,儿子是我一个人的,你给我出去。”  孟庆国的嘴唇在哆嗦,我很少见他发这么大的脾气。  “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讲理啊?我们有血源关系,这是客观存在的,谁也抹煞不了,他确实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看看他怎么就不行了?”  陈淑兰这会儿刻意伪装的气质看起来像一幅画蛇添足的画,我想她不开口会更好。  “你,你出去。”  孟庆国的嘴相比之下太笨了,只会重复表达他简单的意见。  “儿子,你跟你爸在这儿受太多罪了,你跟妈妈回山西吧,你要什么,妈妈就给你什么。”  陈淑兰当孟庆国不存在一样的转向我说。  “我要的你给不了。”  我平静的摇了摇头,我从边雪君身上学到了一样东西,那就是她的平静,平静是最让人难以忍受的表情,如果你想伤害一个人,却不想让她记恨你,只要对她表现得平静漠然就好了,我这一年来,常常能想起边雪君的平静。  “你说,只要你说,妈妈就能给得起。”  陈淑兰现任男人看起来真的很有钱。  “你说我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那我告诉你,我身上也掉下来一块肉,你把它补还给我吧。”  我掀起了衣服,露出了肚子上长长深深的疤痕。  “孩子,你这是怎么了?孟庆国你混蛋,儿子给你养成这样子,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再给你养几年还不得把他给养死啊?”  陈淑兰疯了一样的对孟庆国吼。  “你别跟他喊,你有什么资格跟他喊?他脾气的确不好,他也的确没什么能耐,但我吃的最多的苦却不是因为他。你当年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被传得人尽皆知,我一出门儿,就有人骂我是破鞋的儿子,你不要脸,我要脸,我孟繁星不是什么破鞋的儿子,谁说这话,我就要打谁。谁不知道我孟繁星打人够狠?为什么你知道吗?因为我把所有人都想象成为你,我每打人一下,就等于打了你一个耳光。”  我的语言依旧平静,我能感觉到自己的话像一把最锋利的刀子刺进了陈淑兰的心脏。    小房间里平静了,孟庆国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这个老男人终于听到了儿子心里发出的声音,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儿子小小的年纪竟然淤积了这么多的怨恨,想的事情是这么的阴狠,他被这些话打击得无所适从。现在嘴唇在颤抖的是陈淑兰,她不止是嘴唇,陈淑兰的身体每一部分都在颤抖,我看到她的泪流了出来,我看到她的妆已经花了,我看到她眼角隐藏的皱纹,我却看不到她的心。最后陈淑兰“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转身夺门而去,出门的时候还刮到了一直放在门后面,漆着褪色喜字的柜子,她对这间她曾经生活过的房子已经不再熟悉,事实上这里除了多加了一台新电视外,没有任何新的家具变动。    “你为什么不咬她啊?”  我若无其事的点着趴在炕上的贝贝问。  “你这孩子,她再怎么说也是你妈啊。”  孟庆国叹息了一声说。  “我没妈,从来都没有。”  我笑了,我只有露出笑脸才能忍住泪。    夜晚的时候,我怎么也不能入睡,我对着无边的黑暗发呆,黑暗中的我是安静的我,我发现我是如此的渴望走进黑暗,那里看不到一切,也看不到我自己的心事。我想我一定是泪流满面了,我想谁也不会懂,当我恶毒伤害那个女人的同时,也在同样恶毒的伤害着自己。我把自己隐身在黑暗里,就与这个纷繁的世界切断了关联。  
  记号一下,以后慢慢看.
  【十二】    我又开始研究新的生意了,研究这种生意的初衷却是因为与边雪君的一次偶遇。那时候已经是初冬了,刚少又跑到化妆品摊位那里和钱小红起腻了,把我一个人扔在鞋摊这里忙,好不容易忙完了一阵,我就拿起了一本刘墉写的处世哲学书看了起来,刘墉的文字很犀利,真实的再现了人性一些隐晦的尖锐。我刚刚看了两页,就感觉有人接近我的摊位了,我忙把书放下,抬起头,就看到了边雪君。  
  “你还好吧?这个摊位是你的吗?”  边雪君平静的笑,人比以前漂亮了,开始拥有一种我不太熟悉的气质,这天的她穿着一身棕色的皮质风衣,显得很丰满。  “还好,是我和刚少还有吴雷一起弄的。”  我点了点头说,眼睛躲闪着边雪君的眼神,落在了她的皮风衣上,看起来布料很不错,一定花费不菲。  “真没想到,你们在一起还能干点儿正事儿。”  边雪君的身影就在我的脚下。  “都大了,干坏事儿又没人给我钱。”  我摇摇头笑了。  “你呀,踏踏实实做点儿正经事儿吧。我就是来逛逛,没想到能碰上你,没事儿的话我先走了,改天有空我再来看你。”  边雪君跟我挥了挥手,就准备转身离开了。  “等一下。”  我叫住了她,我知道她的这个改天一定是遥遥无期了。  “还有什么事儿吗?”  边雪君回头看我。  “我想问一下,你的皮衣哪里买的?”  我实在想不出什么理由,只好随便找了个非常无味的借口,我发现在对待女人方面,我遗传了孟庆国的笨拙。  “呵呵,这衣服是我男朋友给我买的,在我们大学校园附近的一家皮装厂,现在我上学的城市最流行了,他花了五千多给我买的,你也准备给你女朋友买吗?这东西你可不能买哟,太贵了,我男朋友他爸爸是银行的副行长,他家挺有钱的。”  边雪君的语气有强烈的炫耀感。  “我的确买不起,呵呵,我家的住房都成问题,还哪有闲钱给别人买衣服。”  我苦笑的摇了摇头,偷偷的在心里流泪,我终于明白了,贫富差距是人类最大的阶级矛盾。  “那我走了,拜拜。”  边雪君笑着走出了丰华商场,外面阳光明媚。    那天后来我看刚少一直都不顺眼,但却在心里强行的压抑着自己的愤怒,我想我不应该再不成熟了,不应该再常常因为自己的情绪波动迁怒于别人了,这世界上没人会尊重一个打手,就算我打倒了全天下所有看着不顺眼的人,我也换不来一个笑脸。我对刚少说,用轻柔的口气问他和钱小红之间发展得怎么样,是不是准备要结婚了?刚少说我只是亲了亲她的嘴,连摸她胸她都不干呢。我笑着说那咱们晚上去按摩房吧,找两个小姐,舒服一下。刚少看了看我,惊呆了,但后来又笑了,重重的点了点头。    丰华商场关门后,我让刚少和钱小红交待一下,就带着他打车前往郊区的一条按摩街了,在中途路过保健品商店的时候我们停了一下车,我和刚少猜剪刀石头布,决定谁进去买避孕套。最后刚少输了,跑下车去买。不一会儿,他又满脸通红的跑了出来,手中紧紧的抓着一盒杜蕾丝的避孕套。    按摩街到了。这条街上开满了歌舞厅,洗头房和按摩屋,一个个浓妆艳抹的女人穿着单薄的衣服,坐在店子外面,边打哆嗦边招呼鬼鬼祟祟的我们:“帅哥,打一炮不?”刚少和我都没见过这阵势,满脸通红的往前走,结果走到了头,也没进哪一间。最后,我狠了狠心,拉着刚少走进了一家门口没站小姐的按摩房。    “开房按摩还是在外间按摩啊?”  不大的小外厅,放了两张形同虚设的按摩椅,一个嘴上衔着一支烟的胖女人问我们,靠墙的一边坐着四五个懒散的女子。  “当然开房按摩。”  我横下一条心来,假装熟练的说。  “开房按摩一小时二十,小费另算,五十块钱起。”  胖女人伸手要钱。  “就这些吧。”  我掏出一百五十块钱来,塞进了女人胖胖的手里。    那是一间弥漫着一股精子味道的房间,一张简易的按摩床上是脏兮兮的床单,上面有昏暗的灯光,一个看上去二十三四岁的女人跟着我走了进来,女人的面目不太真切,只能看到她眼睛很大,嘴也不小。她一进来就把本来就少的衣服脱了个精光,丰腴的乳房格外饱满,在灯光下她的肉体散发着诡异的光。她靠近我,一件一件的帮我把衣服脱下去,我闻到了她身上那种劣质的洗发水味道,我的衣服也很快就被她脱光了,她的手开始在我的身上游移,从上到下,摸到我的下身时,我下意识的闪了一下,她就笑了,格格的笑,她说你还是个处男吧?我咬了咬牙说你爹才是处男呢。然后就用力的把她扔在了床上,像一条狗一样扑了上去。我在她身体上蠕动嘶咬的时候,她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个避孕套来套住了我们之间即将接触的部分。    我和刚少出来的时候,就都已经不是处男了,天色已经黑了,按摩街上有凌乱的舞曲和晦暗的霓虹。这次我们一共花了两百块钱,那小姐说我咬了她,就必须得多给五十,刚少原本不同意给,但我还是给了她那五十块。两百块钱,就结束了我生命里最纯洁的部分,两百块钱,也渲泄掉了我一身压抑的怒火,我终于找到了一个途径可以比打架更痛快的发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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