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有谁能在做异地发现不对时果敢的近义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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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rporation, All Rights Reserved  我是长篇小说《萍水相逢》三部曲的作者但远军,目前此书已由重庆出版社出版,全国新华书店均有售,已有数家影视公司联系改编为电视连续剧。详细情况网上搜索“但远军”即知。     10多年前我在福州与书中的女孩“韩静”萍水相逢,当时我答应了要为她写一部小说(详情请看此书最后的“跋”)。如今小说出来了,她却音信杳无。她的音容笑貌仍深深地留在我的记忆里。我想找到她,并亲自将书送到她的手中。这个心愿长期以来已铸成了压在我心头难以承载的痛。我只知道她是重庆涪陵(大概是珍溪)人,现大约已有35岁左右。1991——1993年期间曾在福州氮肥厂打工。她有一个哥哥,父亲好像是在船上工作。1992年夏天,我到福州处理三哥的交通事故时和她认识,之后就失去联系了。  
小说中的“韩静”曾逃到海南的三亚。     如有知其下落者,请与本人联系。本人慎重承诺,凡能提供有效线索并找到此“女孩”者,本人将用此书的稿费五千至一万元作为酬谢!  
本求助贴与书籍“宣传”无关,谢绝“炒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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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书在版编目 (C
P) 数据  萍水相逢/但远军著.
一重庆:重庆出版社,2005. 9  ISBN
7-    I . 萍...
Ⅲ. 长篇小说 — 中国 — 当代   IV.1247.5  中国版本图书馆CIP数据核字(2005)第098308号    萍  水  相  逢  但远军
著  责任编辑 杜
虹  封面设计 吴庆渝  技术设计 费晓瑜  重庆出版社出版、发行  (重庆长江二路205号)  新华书店经销  印刷  开本850&#
印张11.75  字数 307 千
插页4   2005年 9 月第1版   2005年9月第1次印刷
印数1--    ISBN 7-5366 - 7347 - 7 / I·1269  定价:23.80元  
            谨以此书献给一位女孩!    
——作者                               
录         序…………………………(1—6)    第 一 部  出门在外…………………… (1—115)  第 二 部  死里逃生 …………………(117—216)  第 三 部  风雨同行 …………………(219—362)     跋 …………………………(364—365)         有一股人格的力量在流淌  
——序但远军长篇小说《萍水相逢》三部曲  
周  明    今年初夏,收到了但远军从重庆寄来的即将出版的长篇小说《萍水相逢》三部曲的样稿,要我作序。厚厚的一大本,慢慢读下来,一个炎热的夏天不知不觉中就过去了。  
《萍水相逢》共分《出门在外》、《死里逃生》、《风雨同行》三部。总的来说,小说讲述的是公安作家黎明和打工妹韩静的爱情故事。  
在第一部里,同在福州一外资氮肥厂打工的内地打工仔黎文和打工妹韩静彼此相爱,为救老乡涂龙,韩静四处借钱,乃至于厂长助理林屈被韩静的真情打动而借钱救人,并进而将韩静聘为厂打字员,由此,谣言四起……日方老板的律师因涂龙偷了他人的钱包要涂龙下跪磕头,看似柔弱的韩静却坚决制止,她说“在自己的国土上,绝不能为逃避法律的制裁而向外国人下跪!”“海归”林屈觉得看似普通的打工妹却有着不平凡的情操和人格魅力,于是爱上了清纯美丽的韩静。但他是日本老板的“准女婿”,要保住“厂长助理”的位置,只能与无法生爱的日本老板的女儿结婚。日本老板的律师正在暗中考察他俩的关系。这时,涂龙和黎文在学自行车时出车祸了,韩静走投无路,只得再去找林助理借钱抢救黎文。终因伤势过重,黎文撒手而去。林屈被召回日本,涂龙也因偷盗被警方刑拘。今后怎么办?韩静孤独无助……她在痛苦万分中“迎”来了前来处理黎文后事的黎文的二哥—滨江市长仁县公安局治安科民警黎明。黎明告诉他:爱,是一个沉重的包袱,扛在了肩上就难以放下,并鼓励韩静要勇敢地面对现实,好好地生活下去。终于,在黎明处理完黎文的后事回滨江时,韩静跳上回乡的列车……  
在接下来的第二部《死里逃生》和第三部《风雨同行》里,黎明受命调查歌舞厅小姐被杀案,不料证人被害,黎明等被凶手劫持,而与被害小姐同行的人又正是涉嫌贩毒已被刑拘的韩静。黎明不相信韩静会贩卖毒品。经查证,原来毒品是韩静的同学韩敏放在韩静的挎包里的。黎明凭着机智勇敢,一口气端掉了“毒窝”……接着,黎明又受命去调查一起轮奸案,结果却受到了该案首犯项锦明的哥哥_____县委常委、县政法委书记、公安局局长项锦利的阻挠和暗中迫害。项锦明利用手中的权力,组织对黎明实施监视居住,调查他在厦门“强奸”当事人的犯罪事实。黎明事前作好了最坏的准备,在关键时刻,巧妙地将一封信和一盒微型录音磁带交给了韩静“妥善保管”。韩静正准备回岭南暂避,林屈却出现在了她的面前。林屈是辞职后千里迢迢来找韩静的。韩静将黎明出事的消息告诉了林屈,她说:“此时此刻,我要和哥在一起,风雨同行,无论受什么样的苦,遭什么样的罪,我都绝不后悔!”林屈尊重了韩静的选择,并给予了无私的帮助……在副局长杨再途和其他有正义感的战友们的设计帮助下,黎明逃了出来,历尽千辛万苦找到了韩静,辗转逃到海南,租了小店做火锅生意。黎明将控告信和录音磁带寄给了滨江市公安局局长,项锦利等被依法逮捕。曾给了黎明极大帮助的副局长杨再途也在病痛中合上了双眼。隐姓埋名的黎明和韩静有了一个不被法律认可的家,一年后韩静生下了双胞胎女儿;不久,黎明完成了在公安局时没有写完的公安题材长篇小说,并用笔名在报纸上连载,一直暗恋着黎明的女警官夏茜读到后,知道是黎明所写,于是,通过报社留下的地址,在火锅店里找到了黎明……  
  小说表面上看,要么情节紧凑,引人入胜,跌宕起伏且扣人心弦,仿佛是“案侦”;要么又悲怆凄婉,情意绵绵,荡气回肠且激情飞扬,仿佛是“都市言情”。事实上,《萍水相逢》只是有“案侦”的故事框架,却并不落入单纯的个案的细节推理侦破;有“都市言情”的 总体构架,却又并不止笔于男女的耳鬓厮磨和缠绵悱恻的恩恩怨怨……读完全书,就会明白作者的真实意图是在用“案侦” 加“都市言情” 的运笔方式和讲述故事的技巧,尽可能地企图找到传统小说和当代流行小说的契合点,从而在激发起读者阅读兴趣的同时也能让读者从中受到传统美德的熏陶。  
当然,要达到这一目的并不是轻而易举的。它不但要求作者具有粗犷地驾驭故事脉络及其走向的能力,而且还要求作者具备细微地关注每一个人物具体命运交织与纠缠的笔力。通观全书,虽然人物众多,线索复杂,但作者却做到了有条不紊,娓娓道来,透过环环相扣的故事情节,始终把笔触 指向人物的命运和内心世界。因此,在但远军的笔下,一个又一个人物便鲜活地带着自己的命运出现在读者的眼前—改革开放的时代大背景,泥沙俱下的现实,少数当权者的腐败,新的道德准则还未完全形成等等;韩静的纯洁、柔中含刚的品性;黎文真诚中又夹带着狭隘的性格;黎明的刚强和略显经验不足;林屈的善良和面对现实一时的优柔寡断;副局长杨再途机敏高超的斗争技巧,无私奉献的精神;以及想发财却不愿劳动致富的涂龙;权力在握,人生坐标却严重偏离,乃至于玩弄权术,无视法律尊严的局长项锦利……这一切,都使得作品中的不同人物,注定了各自不同的命运。故事情节的发展,正是他们各自命运所使然。这样的命运只能是他们自己的,绝不可能是他人的……但远军紧紧地抓住了不同人物的不同命运,于是,《萍水相逢》便像放电影似地,把一个又一个几近逼真的小画面连接成了波澜壮阔的大画面。  
然而,我觉得这部作品真正最重要和最成功之处并不在于前面提到的故事情节的引人入胜和众多的人物塑造,而是在于贯穿整部作品的主题思想。正如作者在《跋》里讲到的那样:“是小妹的善良和仁爱才有了此书中贯穿始终的对正义追求的力量源泉” !这种对“正义”的追求,较为集中地在黎明、杨再途、马飞和韩静等人的身上体现出来,特别是黎明和杨再途。面对强权,一个是知难而上、临危不惧;一个是灵活机智、视死如归。黎明在厦门歌舞厅里找到惨遭蹂躏后而沦落为妓女的刘瑗时曾说道:“社会是有公正的,看你怎么去面对,去抗争。如果你是强者,你就会赢得公正;如果你是弱者,公正摆在你的面前,你也不会去争取……” 这段话黎明既是说给对“社会公正” 已不抱任何希望的刘瑗听的,也是在说给即将遭受不白之冤的自己听。他从厦门回到滨江,人身自由就失去了,但是,他对正义追求的力量源泉却没有枯竭。他在副局长杨再途的暗中帮助下脱逃了。他和萍水相逢的女孩子韩静躲藏到海南,最终,在抗争中他做了强者,赢得了公正。一部文学作品,如果没有思想性,不能给读者以生活的启迪和精神的鼓舞,那么,就很难经受住时间的考验而受到读者的认可和青睐。《萍水相逢》有了“贯穿始终的对正义追求的力量源泉” 作支撑,就完全有可能受到读者的接纳和喜爱!因为这种力量源泉让读者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活着,为了正义,我们必须抗争!”  
其实,《萍水相逢》自始至终无不贯穿着一种人格力量,一种执着地对美和善良、对公正和正义的追求。这种执着追求的人文精神就像汩汩的清泉,从不同人物的心灵深处浸溢而出,汇聚成洪流,澎湃在整部作品的字里行间。比如“海归白领” 林屈和打工妹韩静站在不同的高度却表达出了对纯洁爱情的相同解读;比如身为副局长的杨再途和仅是一般民警的黎明处在不同的位置却表达出了对正义的相同解读,等等。  
但远军在小说写作中,依然发扬了其散文和随笔写作的一贯风格,语言朴实,文笔细腻,感情真挚。这或许与他坎坷的人生经历有关,也与他“踏踏实实做人,认认真真写作” 的人生信念有关。不过,从另一角度来看,又使得其“文笔” 受到了一定的约束与局限,因此,在文字表达上,有时就显得拘泥呆板,这是《萍水相逢》的美中不足。  
最后,我想说的是,在文学的山路上,但远军是一位辛勤的跋涉者,从长篇小说《风华正茂》、《雪落大巴山》、《相会在古城》到长篇纪实文学《大罗山纪事》等,都让我欣喜地看到了一位公安作家在创作上正一步一步地走向成熟。读完《萍水相逢》三部曲则更加使我坚信,但远军朝着文学创作的真谛又迈进了一大步。因为但远军越来越力求让自己的作品充满平等、和谐、博爱、以人为本的人文情怀,同时又越来越关注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弱势群体和普通老百姓的命运,因此,我有理由相信,在不远的将来,但远军一定还会创作出更多更好的文学作品!    
2005年盛夏于北京       (注:周明 陕西省周至县人。著名作家,编审。五十年代中叶毕业于兰州大学中文系。历任《人民文学》杂志编辑、编辑部主任、常务副主编,中国作家协会创联部常务副主任,中国现代文学馆副馆长,中国作家协会全国委员会委员。兼任中国散文学会常务副会长、中国报告文学学会常务副会长、冰心研究会副会长、中国茅盾研究会秘书长。主要著作有散文报告文学集《在莽莽的绿色世界》、《山河永恋》等。主编或与人合作主编大型丛书有《历史在这里沉思》、《中国年度报告文学佳作选》等,其中记述“文革”重大事件及各界知名人士遭遇的《历史在这里沉思》发行近百万册,获全国图书金钥匙奖。)        
  第一部
1      初夏的一场暴雨来得异常突然,晴朗的天空刚才还一碧如洗,瞬息间却乌云翻滚  ,电闪雷鸣,紧接着,豆大的雨点便倾盆而下,把长仁县公安局不大的院坝淤积  成了一片汪洋……  治安科在陈旧的办公大楼底层,阴暗潮湿,门窗破烂,深受风雨浸淫之苦。向莉  一边抱怨一边起身去关闭好尚未关严的窗户,整理满桌子被风吹得乱七八糟的书  报材料。她是科里的内勤民警,平时喜欢清爽整洁,遇见如此场面,心里着实不  畅快。  黎明从对面办公室过来,笑着说:“抱怨啥呀,时代在前进,社会在发展,要不  了多久公安局就会变样的。闹不准哪天县长大人高兴了,发个话,拨个百万千万  的款子,公安局岂不旧貌换新颜,大家都受宠若惊了吗?”  “等嘛,枕头垫高一点,好好的做个美梦……当然罗,像刑警大队的周蕾那样,  找朱县长做老人公,也不是不可能。你看刑大的办公楼多漂亮呀,什么公安工作  的前沿阵地,什么打击防范的第一线,尽是骗人的鬼话,难道公安工作就只有刑  侦重要么?”  科长胡宪年进来,听见向莉的话,责备道:“不利于团结的话不要讲,比起五六  十年代,现在的条件好多了。你们年轻人哪,总是这山看着那山高,仿佛吃过多  少苦似的……实话实说吧,和当年的我们相比,你们所吃的苦只能算是小巫,不  值一提!”然后吩咐黎明,“你把全县的文化娱乐场所统计一下,市公安局要求  上报具体的准确数字!”  黎明说:“怎么统计呀?按规定,所有的文化娱乐场所都得到公安机关履行登记  手续,可实际的情况是没有几家主动来。管理管理,你不管他就不理。要统计,  得一家一家的去查,我一个人能办到吗?再说,县里也再三强调,不准公安机关  擅自去查文化娱乐场所……”  “咋了,你也开始叫苦了?”胡宪年打断黎明的话,“不准擅自去查是指查卖淫  嫖娼,不是指查是否登了记和办理了文化娱乐场所的经营许可证。公安机关这不  能管那不能查,社会治安秩序还能维护吗?”  “嘿嘿,胡科长,此话你该当着县上领导的面讲,或者当着项局长的面讲,反正  项局长是县委常委,也算是县上的领导了,你给咱们小民警讲是不起任何作用的  !”黎明半开玩笑半当真地嘲讽道。
  “啥意思?”胡宪年的脸立刻拉了下来。  向莉赶紧陪笑解围:“胡科长,别和黎明计较,他是随便闹着玩的!”然后瞪着  黎明,眨一眨眼睛,使眼色道,“去按科长交待的办吧,忙不过来的时候叫我一  声,我来帮你!”  黎明盯着向莉,嘴角浮起浅浅的讪笑……  胡宪年明白黎明又是玩世不恭的老毛病犯了,不好多说,便生着闷气回了自己的  办公室。  待胡宪年出门,向莉劝说黎明:“你的性格要改,否则要吃亏的。别以为你是大  学生,是作家,别人就会宽容地谦让着你。在公安机关,文化是不能管饭吃的,  毕竟是专政机构,不是言论自由的时尚论坛……说到作家,我倒是想起来了,你  送我的书还没签名呢,你务必要把大名签上!”说着,打开抽屉,取出了黎明赠  送给她的小说,递到黎明跟前。  黎明说:“还是不签吧,惭愧呀!”  “你都觉得惭愧了,不知有多少像我这样一事无成的人会更加觉得惭愧呢!签上  吧,我知道这部小说凝聚了你太多的心血,凝聚了你对小瑜太多的爱。她去世都  快三年了,忘了她吧,谁没有一段刻骨铭心的初恋呀!初恋是美好的,却常常也  是盲目的。就拿我来说吧,也有过令人陶醉和痴迷的初恋,可是,结婚了,有了  一个安定的家,初恋时那些美好的和甜蜜的幻想就渐渐淡忘了,回过头再去冷静  反思,你会觉得自己当初是多么的单纯和幼稚!生活在复杂多变的社会里,单纯  和幼稚虽然可爱,却万万不能陪伴生命,更不能伸出手来,细心地呵护我们原本  就十分脆弱的情感。你是文人,受过高等教育,这些道理你肯定比我更懂,不过  ,作为同事,我还是要提醒你,你该有一个家了!”  “是吧?”黎明拿起书,端详着,两年前写小说时的情景又回到了眼前,回到了  脑海里。他说:“我正在写另一部小说,写完了,就找一个女孩,好好的过日子  。写作是一种痛苦,真的,不搞写作的人是不能体会出这种难以诉说的痛苦的。  大哥大姐也提醒过我若干次,要我安一个家。年龄不小了,是该有一个家呀,可  是……”他摇了摇头,将书放下了。  “可是什么呢,是没有理想的女孩么?我替你物色一个好吗?”  “好呀,此话当真?我可等着你的消息呢!”黎明笑道。  “嗨,给咱公安作家找女朋友,荣幸事儿呀,哪能不当真!不过……”向莉又把  书递给黎明,“你必须得先签名!”  “好吧,只给你一人签名!”黎明随手在办公桌上抓了一支笔,打开书,在扉页  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他说:“没有几个人知道书中的女孩就是小瑜,写的时候  我是尽可能回避,免得大家对号入座,造成不好的影响,结果还是让你给猜着了  !”  向莉笑道:“写小说又不是做贼,怕啥呢?要是能写,没准我也要以身边的人物为  原型写两部的。小说在《滨江晚报》上连载,尽管用的是笔名,读了,我就猜是  你写的了,只是没讲出来而已。后来报社给你寄稿费来,我则更是坚信不疑。果  不其然,单行本出来,你的书也送到了我的手中。和小瑜的事,你曾从侧面告诉  过我,我会猜不着吗?”  黎明苦楚地说道:“不提也罢,提了令人伤感……”  正待说下去,门边却探进一颗水淋淋的头来:“哥,你在这儿?”  黎明止住话,惊讶地回头,见是弟弟黎文,于是问道:“有事吗?”抬起手腕看  时间,又斜过目光看窗外仍旧大雨滂沱的天空,出门将黎文带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  
  2    黎明的老家本来在乡下,离县城有好几十里,地地道道的穷山沟,走哪一个乡场  都要翻山越岭。不过,由于父亲曾做过多年的乡中学教员,后来又做了乡政府的  文书,见过一些世面,有过一些场面上的熟人和朋友帮忙撑着,所以,与邻居们  比起来,一家子的生活打黎明懂事时起,还算是过得比较宽松和舒适的。  六十年代初,修长仁湖水库和长仁湖电站,大哥黎涛靠着父亲的四处“活动”,  进厂当了工人。七十年代初普及村小,仅初中文化的大姐黎芸,又靠着父亲的四  下“打点”,顺顺当当地做了村小的“耕读教师”。“文革”结束后,虽说村小  的“耕读教师”不能再适应形势发展的需要了,要求分期分批解散,可大姐凭着  自己的努力,硬是过三关斩六将,经过若干次的考试后留了下来,招录为正式的  “公办”教师,吃上了“皇粮”。  当然,在几兄妹中,最幸运的恐怕还是要算黎明了。  黎芸和黎明之间,还有过两个男孩儿,但不足月都夭折了。乡下人俗称“患七封  ”,意即生下来得病七天便死。其实在医学上讲,应是破伤风,由于土法接生剪脐  带时往往未消毒而致。乡下人不懂,加之又缺医少药,患了“七封”,便很难活  下来。因此,待到黎明出生时,吸取以前的教训,全家就格外地小心了。不仅接  生时请了专门的“接生员”,而且足月前,也没让他离开过母亲的怀抱。  黎明的童年时光是非常美好的,父母疼爱他,大哥大姐喜欢他。父亲时不时给他  带一些小人书回来,大哥大姐也时不时回到家里教他识字绘画。这种呵护与关爱  ,使黎明从小就喜欢上了读书,而且学习成绩一直在班级里名列前茅。  黎明五岁时,母亲又生下黎文。过多的生育使母亲身体不堪重负,两年后患上了  宫颈癌,花了不少钱,吃了不少药,终不见好转。黎明十岁那年,母亲去世了。  父亲遭受了打击,情绪低落,随后便办理了病退手续,回到家里悉心抚养两个幼  小的孩子。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黎明刚上初中,父亲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大哥大姐有了  自己的家,很少回来,于是家务活落到了黎明的肩上。不过父亲一心要把黎明送  出穷山沟,因此初中毕业考入高中后,父亲就坚决要黎明留校住读,把精力都用  到学习上。高中毕业,黎明考入了滨江政法大学。也就在那一年,父亲病故了。  黎明上了大学,黎文被大姐接走,铁锁锁了木门,老家的房屋里没有人居住,便  冷清了下来。  大学毕业后,考虑到黎文需要有人照顾,黎明联系分回到县公安局工作。  黎文正念高二,为了黎文有一个好的学习环境,也能考上大学,黎明特地将他转  学到了县城里条件较好的中学。不过,黎文性格孤僻,自尊心强,又不善于向人  讨教,因此,尽管大哥大姐和黎明都尽了最大的努力帮助他,他还是落榜了。  本来大姐提议让黎文复读一年再考,可黎文死活不愿意,无奈只好依了他,让他  自己回老家去学种地。事实上大哥大姐和黎明心里都清楚,黎文是不会种地的,  但既然黎文坚持要回到“自己”的家里去,靠双手养活自己,他们也不好强迫,  毕竟黎文已经长大了,他应该有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利。  大哥大姐凑了点钱,交给黎文,让他去添置了一些生活用品,然后又抽空去帮他  把地翻出来,平整了,种上了蔬菜和小麦。可到了年底,蔬菜和小麦要么因缺肥  而枯黄了,要么又因施肥过多被“烧”死了,没有一株长得真有点蔬菜和小麦的  模样。正好公安局招聘联防队员,大姐便和黎明商量,劝说黎文去报考。这是一  次难得的机会,黎文高中文化,按说考上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可黎文就那么倔强  ,他偏不答应,以至于黎明劝说得口干舌燥,竟生气地责备起黎文来。  不责备则已,越责备黎文越是不领情,他顶撞黎明说:“你是公安局的警察,我  是公安局招聘的联防队员;你的脸上全是光,我的脸上全是粪;凭什么我要来挣  那几个钱?”  “好吧,你有能耐,你没必要来挣那几个钱,你自己去挣大钱吧,你的事我从此  不再管了!”黎明赌气硬是没再管过黎文的事情,甚至连乡下的老家也从此没有  回去过了。当然,其中还有一个原因是忙于工作和写小说,他真抽不出时间来翻  山越岭回一趟老家。  黎明不回乡下去看黎文,黎文也不进城里来找黎明,兄弟之间的往来似乎没有了  ,一晃就是两三年,偶尔一点彼此的消息,也是大哥大姐从中转告的。不过,黎  明还是时常惦记着黎文的,从内心深处也真想帮黎文一把,只是黎文的脸面薄,  黎明不便主动表示关心罢了。  既然那么长的时间里没有往来,此时冒雨前来,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因此,  黎明在将黎文带进自己办公室的同时,也在揣摩着黎文此行的真实意图和目的。      
  3    黎明递了一张毛巾给黎文,要黎文将身上的雨水擦干,然后又给黎文沏了一杯茶  ,放到黎文的面前,问黎文道:“进城干啥?”  黎文胡乱地擦了擦头和脸,把毛巾还给黎明,腼腆地笑着,说:“哥,我要走了  ,来看看你!”  “去哪?”黎明问,拉过椅子,让黎文坐下。  黎文没坐,依旧腼腆地微笑着:“哥,我要到沿海去,出门去闯一闯呗,也不指  望挣什么大钱,只是想见见世面,开阔一下眼界,整天呆在穷山沟里不是道理呀  !”  黎明皱了皱眉头,思索着,问道:“你一个人去吗?”  “不,还有涂龙,他和我约好了,一块儿去!”  “就是涂大伯家那个搅得不得了的涂龙?”  “是呀,他长大了,差不多有我高呢!”  黎明的眼前立刻浮现出了涂龙的影子,回想起儿时的往事,禁不住失笑道:“他  真搅!有一年去偷王大娘家的桃子,王大娘不分白天黑夜地守着,无法下手,他  不服气,便找了个弹弓,躲在玉米地里,远远地将树上的桃子打落,不知怎么的  ,把王大娘的额头也打了一个包……”  “嘿嘿,后来他还翻窗户进王大娘家,在王大娘家的米缸里撒尿呢!”  “是吧?”  “那还有假?两家为这个吵了好长时间的架……不过,涂龙现在懂事多了,自从  他父亲去世,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涂大伯去世了?”黎明问。  “是呀,前年冬天去世的。哥,你久了不回乡下来,就陌生了,村里变化大呢!  年纪大一点的,这一两年陆续死了好几个;年轻的呢,又都出门去打工……村里  的人越来越少了,冷清得不得了,有时十天半月的连狗叫声也听不到呀!”  听了黎文的话,黎明沉思了片刻,说:“你拿定了主意非走不可吗?”  黎文点了点头:“我和涂龙把船票都买好了,晚上10点到滨江的夜航客轮。”  “涂龙呢,咋不叫他一块儿来?”  “他在船码头等我,他说他怕见到你,你很严肃!”  黎明笑了起来:“我哪里严肃呀,局里的同事都说我整天嘻嘻哈哈的特不严肃呢  ……你出门的事告诉大哥和大姐了吗?”  黎文摇头:“我不想让他们知道。哥,我长大了,对吧,让我自己去闯一条路吧  。实话告诉你,我本是不打算来见你的,怕你阻止我走,可见了江面上往来的轮  船,听见汽笛的叫声,我心里又很不是滋味,犹豫再三,我还是来找你了。哥,  我们之间有很多的误会,我知道你压根儿瞧不起我,瞧不起我这种读书不行、种  地也不行的人。可人是有差别的,我没你聪明,这我自个儿清楚。你读过那么多  的书,脑袋灵光,我哪能和你比呀……”  黎明摆摆手,指着椅子,示意黎文坐下。他打断黎文的话说道:“你要走,我不  阻拦,只是出门在外,举目无亲,你要学会自己保重自己。几兄妹中,你年龄最  小,也没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我们怎么来劝说你和安慰你,都是无用的。因为你  已经根深蒂固地认定了自己是我们几兄妹中惟一的弱者,同时又拒绝我们对你的  理解、支持和同情。兄弟,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来帮助你。我害怕伤害了你的自尊  。自尊往往是一个人奋发向上的精神支柱和力量源泉!你去吧,把涂龙带好,踏  踏实实地挣点血汗钱。当然沿海的钱也并不一定都是好挣的。假如不能混到一碗  饭吃,那么,你和涂龙还是一块儿回来吧!内地虽然不如沿海经济发达,但只要  勤劳,填饱肚子仍是不成问题的!路费有吗?”  黎文说:“有一点,是春节前大姐给我做零花的,估计够了。”  “不行,多带点在身上。”黎明望望窗外,见雨仍旧下着,便打开办公桌抽屉,  取了几百元钱出来,递给黎文,“雨大,没法去银行取钱,这是报社寄来的稿费  ,拿去吧!”然后朝向莉大声喊。  向莉过来问:“有事吗?”  黎明说:“借一千块钱给我,明天还你!”  向莉转身去拿了一千元钱来交给黎明,黎明又将钱拿给黎文,他说:“就这点钱  ,没多的,节约着花,明白吗?”  黎文没接,他说:“哥,我只是想来和你告辞,绝不是想来找你要钱的。路费我  有,你不用操心!”  “拿着吧,算是哥的一点心意,好吗?”黎明起身将钱塞进黎文的手里。  黎文推辞着,说:“哥,大姐说你写得有小说,是作家,你就拿一本你写的小说  给我吧,钱我真的不要!”  黎明怔住了,为难地说道:“恰好书没有了,出版社只给了10本样书,我都送人  了。我去书店看过,也没有卖的。这样吧,你到了沿海后给我写封信来,我设法  找一本寄给你,行吗?”  向莉插话对黎明道:“你送我的那本先给他吧!”  黎明说:“哪成呀,才给你签了名岂能又拿回来重新送人。没事,自家兄弟,还  怕没机会吗?”然后嘱咐黎文:“把钱放好,别粗心大意弄掉了。”  黎文迟疑着将钱捏在手心,望着黎明,眼里盈盈的有了泪光。他说:“哥,这钱  我一定设法还你!”  黎明瞪了黎文一眼:“谁要你还了?”还想说什么,电话铃却响了起来。拿起话  筒接听,嗯嗯几声后挂断,对向莉道:“胡科长把小报告打到了石局长那儿,说  我不服从组织安排,要我去一趟。看看吧,连一句玩笑话也不能讲,多压抑呀!  ”  向莉笑道:“还不赶紧去?石局长对上是一副笑脸,对下可是一副马脸,谨防他  给你小鞋子穿呢!”  “是呀,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谁叫我在治安科,谁叫石守楠是分管咱们治  安科的副局长呀!要是在刑警大队,和杨再途打交道就好多了。杨局长没有一点  官架子不说,对下苦力卖苦命的小民警也特别爱护。好,去吧,大不了又是一顿  臭骂。习惯了,左耳进右耳出,只当多看了一场猴戏,没事的!”黎明嘀咕着,  收拾了办公桌,叮嘱黎文:“等着我,晚饭一块儿吃!”转身出门,急匆匆地便  向楼上的局长办公室跑去了。  
  4    黎明走后,出于礼貌,向莉和黎文闲聊了一会儿,不过,差不多都是向莉问什么  黎文勉强地回答什么。  科长胡宪年过来要向莉通知科里全体民警备勤,暴雨袭击,怕引发洪涝,要大家  做好抗洪抢险的准备,于是,向莉回自己办公室打电话去了。  呆坐了一阵,眼看天色渐渐黑下来了,黎明还没回来,黎文也等不得了。他到向  莉办公室,对向莉说:“大姐,估计哥有事,一时不能回来,我就先走了。麻烦  你转告他,叫他不要替我担心,我会给他写信来的!”  向莉说:“等一等你哥吧,他不是说要和你一块儿吃晚饭吗?”  黎文摇头:“他那么忙,哪里抽得出时间呀?再说,和我一道的还有人呢,在船  码头等着我的。我走了……”转过身,却突然止住了脚步,从怀里摸出钱,数了  数,递了一千给向莉,“大姐,哥在你那借的一千块钱还给你吧,另外的几百元  我收下了,我真的用不着那么多!”  向莉愣怔着,没接,她说:“咋了?要还也是你哥来还呀,干嘛你来还?”  “哥来还和我来还难道不是一样吗?大姐,拜托你,多关照我哥!”说完,将钱  扔到桌子上,转身快步跨出了办公大楼。  待向莉回过神来,追出门,黎文早已冲进了夜色浓重的暴风雨中……  石守楠找黎明,并不是像黎明想像的那样要臭骂他一顿,而是市公安局统一部署  要进行一次为期两个月的夏季“扫黄打非”专项整治,希望黎明能系统地掌握全  县文化娱乐场所的真实动态。石守楠爱讲点场面上的话,又动不动的喜欢“高瞻  远瞩”地讲点大道理,因此尽管黎明非常不情愿和他长谈,石守楠依然还是一个  劲儿的讲得没完没了。  从石守楠办公室出来,早已过了下班的时间。想到黎文还等着,黎明没敢耽搁,  便立即回了办公室。  门紧闭着,科里的同事聚在内勤办公室里吃盒饭。他问向莉:“我弟弟呢?”  向莉说:“走了,他把钱也还我了!”  黎明一时语塞,竟不知说什么好。他打开自己办公室的门,取了一把雨伞出来,  对胡宪年说:“科长,我去江边一下,弟弟到外地,我送他一程。”  胡宪年翻着白眼看黎明,半晌,说:“大家都备勤,唯独你一个人特殊。你弟弟  还是三两岁小孩呐,需得着你去送?”  黎明受了呵斥,心头气来了,他顶撞道:“你们有事的时候就是事,我有事的时  候就不是事,我才不相信黎明有那么重要,少了黎明地球就不转!告诉你,科长  ,今天我就是要去送我弟弟,你要怎么做都可以!”  “我敢怎么做,你是大学生,又是作家,公安局的人才,谁管得了你?”胡宪年  使气将饭盒放到了桌上。  向莉和其他民警赶紧劝说黎明。  黎明对大伙说:“你们不要劝我,咱当警察也够窝囊了。几年来我何时请过假,  何时又休过假?加班,值班,累死累活的,从没有吭过声,可是到头来又得到了  什么呢?是的,我是大学生,是作家,如果在别的部门,我可能会得到应有的尊  重,可在公安机关,这似乎却成了我见不得人的耻辱,任何一个领导看我不顺眼  了,就会拿这两顶帽子来羞辱我。实话说吧,科长,听见此话我心里就烦得不得  了。你们没有文化,难道还不准我们年轻人有文化?你们没有知识,难道还不准  我们年轻人有知识?你以为如今还是甩膀子闹革命的时代吗?告诉你,如今是法  制化时代了,文化和知识重要得不得了,它支撑着一个民族艰难向前迈进的灵魂  !”  “说够了没有?”胡宪年脸色铁青,双眼一动不动地瞪着黎明。  “说够了,我不说了,你说吧!”黎明也拿冷冷的目光一动不动地瞪着胡科长。  其实他平时是很少生气和发火的,今天只是石守楠找他谈得太久了,致使黎文不  辞而别,他觉得对不住黎文,而恰在内心愧疚时,胡宪年偏又在众人面前让他难  堪,他一时接受不了,便使起了性子。  他的倔脾气大伙儿是清楚的,因此也不和他过多计较。   向莉拉他一把,说:“走,到你办公室去坐一坐!”  其他民警则劝说胡宪年离开。  回到办公室,黎明心头的怨气已经消了。他问向莉:“我弟弟走的时候说过什么  没有?”  向莉说:“看你多虑的,他高高兴兴走的呀,不相信的话你一会儿去找他问吧,  反正离夜航开船的时间还早!”  “不去了,既然给他的钱都还回来了我还去看他干嘛。他有自尊我也有自尊!”  向莉说:“真拿你没办法,也许你们文人都如此吧,有时候非常大度,有时候又  非常小气。去吃饭吧,可能都冷了。要不要我给你送过来?”  “不用,我不饿!”  “吃点吧,闹不准一会儿有事处警又得饿肚子!”  “放心吧,饿不死的!当然,饿死了最好!”说话的同时,黎明取出了正在创作  的小说手稿,胡乱翻了翻,抬头望着向莉,问:“刚才我的话是不是过火了?”  继而又自言自语道:“我知道不该对老科长发那么大的火,可实在地说,当警察  的确也两头不是人。上面一个劲儿的要你拼死拼活工作,所谓国家安危,公安系  于一半,仿佛警察就只该付出,而不该得到回报似的;谁向组织提了合情合理的  要求,谁就是没有思想觉悟了;而我们面对的老百姓呢,他们又总是习惯于把警  察当成神而不是当成人,什么有困难找民警,什么有求必应有难必帮,尽是官场  做秀的鬼话。当官的那么唱高调,老百姓也真听进去了,所以大事小事乃至家务  事,动不动就找警察。你去处理好了,皆大欢喜;处理不好,投诉来了,超越职  权啦,乱用职权啦,搞得你精疲力竭,里里外外不是人。其实警察只是一种职业  ,它所肩负的责任和应当履行的义务都是有限的。警察没有人们想像的那么神通  广大;警察这种职业也没有人们想像的那么神圣……”  警铃猝响,黎明停住唠叨,和向莉都惊诧地扭头望门外……  急促的脚步声从走廊传来。  向莉说:“有事!”  胡科长大声喊:“着装,上车,到长仁湖抢险!”  黎明忙放好手稿,取过墙壁上挂着的警帽,戴上,然后正一正,对向莉说:“估  计又是湖里的长岛或者松林岛被淹了吧,在那两个小岛上建娱乐场所和涉外宾馆  ,本身就违反了安全规定,涨一次水抢一次险。可人家是大老板,有钱,县长发  了话,谁还能阻止?”  “是豪门歌舞厅的苏老板吧,听说他和朱县长的关系特别好!”向莉问。  “除了他谁还有那能耐?长仁湖是滨江市的重点旅游风景区,没有后台撑着,哪  个敢去独资开发岛子?说开发,不如说强占更确切!罢了,管不了的事就别管吧  !”说完,灭了灯,和向莉一块儿出门。    
  5    黎文和涂龙在江边的小餐馆里吃了晚饭,闲着没事,便到录像厅里看录像消磨时  光。不过,黎文惦记着黎明,揣摸着黎明有可能来找他,因此,看完一场香港的  武打短片后就出来了。他对涂龙说:“到候船室或者囤船上逛一逛吧,这里面空  气不好,闷得慌!”  涂龙明白黎文的真实意图,不便拒绝,于是,和黎文一道跑进了候船室。  长仁港是长江航道上较大的客运港,过往的乘客多,外面又下着雨,乘客都挤到  不大的候船室里,他俩去的时候已经没有落脚的地方了。转了几个圈,他俩只好  无奈地躲到大门边的廊檐下暂憩。  涂龙打量着黎文心神不定的模样,摸出烟,递一支给黎文,点燃,试探着问道:  “哥,你见着黎明大哥了吗?”  黎文回答说:“见着了呀,他还拿了几百块钱给我!”  “才几百块?”涂龙不以为然地说。  “哥挣钱也不容易的,他本来找他们同事借了一千块钱要拿我做路费,我没要,  还给他了。”  “干嘛还?真笨!”  沉默着,一支烟很快抽完了。  轮船驶来,拉响汽笛,停靠在囤船边。  乘客开始陆陆续续地跨过浮桥上船。  涂龙起身,说:“走吧,哥,录像里说得好,自己有才是真的有,什么兄弟呀、  姐妹呀、父母呀、朋友呀,只要你穷了,就不会有人把你当成人看待的。我知道  你在等你哥,你以为他会冒着雨赶来送你一程?……别太傻了,他不会来的。你  去见他的时候我就猜着了,他不但不会来送你,甚至连晚饭也不会请你吃。你是  谁?他又是谁?差距大了,弟兄之间就没有平等!……好了,走吧,出门挣钱,  挣了钱再回来娶媳妇,那才是硬道理!”他伸出手去拉黎文。  黎文自个儿站了起来,他寻思着涂龙的话,说道:“哥很忙,不是不想请我吃晚  饭,他叫我等他的……”  “嘿,当官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你去相信他们。我问你,你哥工作到  底有多忙?假如他真想请你吃晚饭,真想来送你,难道这点时间还抽不出来吗?  他是怕你丢他的脸面呀!”  黎文琢磨,涂龙的话或许有道理,要不黎明咋两三年了都没有回一趟老家来看自  己?人是会随着地位和身份的变化而不断变化的。虽然他并不清楚黎明是否真的  当了官,但凭直觉他还是推断出黎明的确变了,变得已经不再是几年前那个在任  何场合和任何地方都可以随随便便地叫一声“哥”的哥了。这种推断恰好戳着了  他的痛处,因此,他咬咬嘴唇,说:“走吧,上船!”  闷闷不乐地上到轮船上,又闷闷不乐地找到房间和床铺,黎文的心里仍不踏实。  他抱着一线希望,出船舱来,斜倚着船舷,呆呆地望着江边码头高高的石阶。他  指望着在风雨飘曳的灯火中,能在那长而陡峭的石阶的尽头,隐约地出现黎明的  身影,哪怕只那么一瞬间,只那么一个模糊的轮廓……  汽笛迎着喧嚣的河风再次拉响了。  轮船缓缓地驶离岸边,然后在江心掉转头,震荡起发动机粗犷的轰鸣,划破澎湃  的波涛,向着峡谷纵深处驶去……  风猛烈了,雨点斜打在身上,使人感到了阵阵寒冷。  涂龙来叫黎文进船舱里去。他说:“哥,外面冷,进去吧!再过几天我们就到沿  海了。我们有了一份工作,也可以凭自己的劳动挣钱,那该多好啊!听打工的回  来讲,沿海的工作好找,只要吃得苦,就能找到活儿干。如果有一天我们真的挣  到了钱,那么我们就扬眉吐气地回来吧!身上穿着笔挺的西服,脚上蹬着雪亮的  皮鞋,再在腰里别一个手机……嗨,浑身爽透,岂不快哉!什么女人,什么洋房  ,什么沙发、彩电……应有尽有,日子保证过得不比城里人差。我说我到沿海去  挣钱,老妈子怎么也不答应,她呀,老了,看不清形势。沿海是开放城市,经济  发达,哪里像我们这儿,穷山恶水,挣一分钱比登天还难……不走出去永远是贫  穷,与其呆在家里穷一辈子,倒不如出门去闯一闯。好了,进去吧,别再去想不  愉快的事,我俩是患难兄弟,一块儿出门,就一块儿高高兴兴地挣钱过日子,你  说是吗,哥?”  黎文回头,说:“是呀,这一出门,就没有多的亲人了,是死是活,全靠我们自  己。即便是大哥大姐和你母亲想到了要帮我们,也是远水不解近渴的……”他将  双手放到涂龙的肩膀上,凝视着漆黑的夜空,喘了一口粗气,“人的命是一个不  定的数,也许我们此行走正确了,也许我们此行走错了,但无论如何,是没法回  头的。小时候爸爸常对我说,人的一生成功也罢,失败也罢,关键的往往就那么  几步。比如我哥吧,他没考上大学,能有今天吗?可惜自己不争气,不能也像他  那样考上大学,要不怎么会此时此刻独自为背井离乡感伤呢!”  “嗨,哥,别说丧气话好吗?走,睡觉!”涂龙害怕继续说下去黎文的心里会更  加难受,因此,反手抱住黎文的腰,一边嬉笑着,一边连推带攘的将黎明拖进了  船舱。  
6    船到滨江,天已大亮。吃过早饭,黎文和涂龙便赶到滨江火车站去买火车票。他  俩原是打算到深圳去的,不曾想到前往广州方向的乘客特别多,车票早已售完了  。在露天广场逗留了半天,涂龙突然有了新的想法。他对黎文说:“哥,出门打  工,干嘛死心眼的非要到哪儿去不可呢,依我看呀,哪个方向的车票好买,我们  就到哪儿去!”  黎文觉得涂龙的话有道理,于是又到了售票处。经打听,只有福州方向的列车还  有空余的车票,因此,商量一下,便买了车票拿定主意去福州。  晚上10点,火车驶离了滨江,驶离了滨江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和流光溢彩的万家  灯火……  两天后,他们到了福州。  踏上陌生的土地,站在火车站门前高大的榕树下,他俩既感到兴奋和激动,同时  也对未来充满了惶惑和淡淡的忧虑。他俩把行李寄放在一家小旅店里,办理了住  宿手续,然后,便匆匆忙忙的出去寻找劳务市场。初来乍到,劳务市场是他们惟  一的希望和依靠。  福州的外来打工人员不是很多,找一份活干也不存在太大的问题。正好福州兴旺  氮肥厂改制并准备扩建系列分厂,需要招聘大量的外来合同工,因此,他俩很快  就和厂方签订了用工合同。  他俩被安排到装包车间,具体工作是负责将成型的氮肥封装成袋。那是氮肥生产  的最后一道工序,繁重的体力劳动,加上呛人的氨气,实在地说,要不是为了挣  钱吃饭,是没有多少人愿去干那差事的。因此,整个车间里几乎全是外来的打工  仔和打工妹。  他俩刚到,就有不少的工友来向他们问这问那的打听情况,诸如从哪里来,家中  还有什么人,吃住在哪里,月工资多少,和厂里当官的有啥关系等。能回答的他  俩尽可能的都作了回答;不能回答的便一笑了之。其中有个打工妹叫韩静,长得  清纯美丽,又十分善解人意,深受大家敬重。韩静听说黎文和涂龙是从滨江长仁  来的,又得知他俩还没有找到住宿的地方,便主动将她隔壁空着的一间房屋介绍  给他们,要他俩租下来,和她住在一块儿。  韩静说:“我也是滨江的呢,家在岭南,我们住在一块儿彼此好有个照应呀!”  岭南和长仁一山之隔,是真正的近邻,因此,黎文高兴地说:“是吧,那咱们是  老乡了。”  听说是老乡,涂龙立刻手舞足蹈起来,他说:“既是老乡,就总得找个合适的称  呼呀,比如哥呀、姐呀、兄弟呀什么的,反正不能老是叫‘喂’,或者‘你’吧  ,那样听起来多生分呀。出门呗,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一个老乡呢,就多一张嘴  ,帮不了啥大忙,总之,关键时候能站出来说说话也行。你说是吗,韩静姐?”  他甜甜地微笑着,望着韩静。  韩静爽快地回答道:“好啊,只是不知道你们到底是我的大哥呢还是我的小兄弟  !”  “当然我是你的小兄弟了,我才18岁呀!不过嘛,哥的岁数可能比你大,你应当  像我一样叫他哥!”涂龙抢先说。  “你多大了?”韩静问黎文。  黎文憨厚地笑了笑,说:“再过3个月就22岁了。”  “呵,那是大哥,我年底满20岁。好,以后我就叫你哥,叫涂龙兄弟。”韩静说  着,将目光转向涂龙:“记住,你以后只准叫我姐,不准再‘喂’和‘你’了,  更不准直呼‘韩静’,否则我不会答理你的!”  “放心吧,姐,我巴不得找一个漂亮的姐姐关心我呢!”涂龙油腔滑调地说着,  朝韩静扮了个鬼脸。  黎文和涂龙去旅舍取回了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行李,住到了韩静的隔壁。自那以  后,他们之间的关系就格外的亲密了。轮到一个班,黎文和涂龙就总是抢着扛包  的重活干,尽量让韩静只做封袋的轻活。如果不同时当班,在家休息的则把饭菜  弄好,然后一块儿吃,一块儿出门玩。  韩静到福州大半年了,是头一年的秋天来的,对福州的情况以及风土人情较为了  解,她一再告诫黎文和涂龙,千万不要去和当地人过多交往,也不要去和外来的  不熟悉的打工人员过多交往。她说:“当地人大多有钱,一般是不会下苦力气挣  血汗钱的,他们瞧不起外来的打工人员,你和他们搅在一块,最终吃亏的总是你  自己。再说,沿海的治安秩序复杂,闹不准就搅进了什么团伙,命丢了还不明白  是怎么一回事。而外来的打工人员呢,又分别来自不同的地方,背景深奥,关系  复杂,除了老乡,极少有去和别人套近乎的。因为彼此不了解,所以相互间就没  有了信任。外出打工,并不一定都是为了挣钱,有的是在老家犯了案,跑出来躲  藏的;有的又是想多生孩子,跑出来偷生二胎或三胎的。像车间的张文革,就是  带着一家老小打算来再生一个小孩的。总之,不熟悉就最好不要往来,干自个儿  的活,挣自个儿的钱,吃自个儿的饭!”  听了韩静的话,涂龙把舌头伸得长长的,故作惊讶道:“妈呀,早知如此我就不  来了!”  黎文说:“别妈呀娘呀的,你韩静姐讲的话务必要记住,你和我一样,没出过远  门,外面的水到底有多深,是一个未知数。你在老家的时候不安分,到了这儿,  不能再犯老毛病了,该管住的手要管住,该管住的脚也要管住。”  涂龙听出了黎文话中的真实含意,于是叫嚷道:“哥,咋老是提过去?我长大了  ,有主见了。放心吧,我不会给你和韩静姐惹事添麻烦的!”  黎文说:“但愿吧!”  不过,话虽如此说,黎文对涂龙却仍是压根儿不放心的。涂龙不仅喜欢占点小便宜  和顺手牵羊的搞点小偷小摸,而且也时常喜欢玩牌搞赌博。独生子,从小娇生惯养  ,父母都管不了,何况是黎文呢!最初相邀着出门,黎文就没有答应,是涂龙再三  保证了要改好,他才同意来的。既然一块儿来了,他就得对涂龙负责。要是涂龙  有个三长两短,他怎么好回老家去向涂龙的母亲做交待呀!  
  7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黎文和韩静的关系越来越密切了,两颗孤独的心在彼此细心  的呵护与体贴中,不知不觉地靠拢了。  涂龙觉察出了他俩之间微妙的变化,于是,到了盛夏,便找借口,提出了要搬到  工厂旁边去和其他的打工仔一同居住。他对黎文说:“哥,韩静姐是好人,你要  好好的待她。你们俩在一块,我老是碍手碍脚的总不是个办法。再说,同车间的  工友差不多我也认识了,就让我去和他们一起住吧,没有一个伴我真的很寂寞!  ”  黎文摇着头,说:“你搬出去了我心里不踏实!”  “咋不踏实呢,那些伙伴你都认识,他们挺老实的……实话说吧,大热天,我俩  挤在一张床上,怪不舒服呀!”  黎文琢磨着,心想,将涂龙留在身边,看着自己和韩静亲热的模样,的确不妥。  当然,他相信大热天两人挤在一张床上不舒服,那绝不是涂龙要搬出去的真正理  由。涂龙想搬出去,只是在为他和韩静着想。思忖了许久,他非常勉强地回答说  :“你暂时搬出去也行,反正我和韩静早晚也要搬走。这儿离厂子远了一点,也  较偏僻。你先过去,待那边有了多余的空房后我们再搬过来!”  涂龙带着黎文去看了要搬去住的地方,见果真在厂门口附近。虽然房屋狭窄,破  旧,但房租便宜,又是和一个车间的工友住在一块,所以黎文最终答应了。  涂龙很快将物品搬到了新的地方。    见涂龙搬走了,趁晚饭后散步的空闲,韩静责备起黎文来,她说:“你不该让他  独自到那边去住。你们一块儿来,就要一块儿生活。假如你们事先告诉我的话,  我是坚决不同意的!”  黎文解释道:“那儿上下班方便,这儿是远了。上班多累呀!干完了活,腰酸背  痛,还要赶那么远的路,简直是活受罪!”  “出门打工,比得在家里吗?吃不下苦受不下罪干嘛大老远的跑到沿海来?”  “话虽如此说,但能不吃的苦和能不受的罪就尽量避免吧!”他停顿一下,转换  了话题,问:“你父母还健康吧?”  韩静望着黎文,思索着,莞尔一笑,反问:“你呢?”  “我父母去世了。母亲去世的时候我很小,大概还不到5岁吧!”  “难怪呢,你那么内向,那么孤僻,见了你我就猜想你童年的生活一定是孤独的  ,没有幸福!”  黎文摇摇头:“不,你猜想错了,其实我童年的生活很幸福。我有爱我的父亲,  有爱我的大哥和大姐!我还有一个二哥,习惯了,我只管他叫哥。你知道吗,我  哥是大学生,也是一个作家,小说都写了不少呢!”  “是吗?你哥多大了,在哪工作?”韩静惊奇地问。  “他只比我大几岁,在我们县公安局当警察。来的时候我去看了他,想找他要一  本他写的小说来读,可惜没有了,要不的话,我也能让你读一读他写的小说!”  “那你咋不给他写封信回去?找他设法寄一本他写的小说来吧,我特别喜欢读小  说。我爸在轮船上工作,我小时候他经常带一些小说回家。我呀,一读就是通宵  达旦。我对作家天生有一种说不出的好感,他们用心血编造着一个又一个动人的  故事,用他们对生活的热忱和对事业的执著追求,鼓舞着千千万万的读者去发现  和寻找平淡生活中不平淡的善和美……怎么说呢,我实在是没有能耐罢了,要是  有能耐的话,我也一定会写小说当作家!”  “累,知道吗?”  “是累,天下没有不累的活,但写作在累的同时也充满了快乐!”  黎文站下来,端详着韩静:“你这话就像是我哥说的。大哥和大姐劝他注意身体  ,他总是爱拿这话来搪塞。都快30岁了,居然还没成家,甚至连女朋友也还没有  !”  “那是你不太了解搞写作的人。一方面,可能你哥的确没有过多的时间去谈情说  爱;另一方面,也说明他还没有遇到真正理想的伴侣。俗话说红颜好找知己难寻  ,你以为文人爱上一个人容易吗?”韩静在前面继续走。  黎文跟上去,低头寻思着韩静的话。心想,或许韩静讲的话是对的,自己对哥的  了解真的不多。他抬起头来,问韩静:“你读的书不少吧?”  韩静浅浅一笑:“书虫!知道什么叫书虫吗?以前爱读武侠小说,后来又爱读侦  破小说,最近呢,只喜欢读点情感类的散文随笔和都市言情小说了。来的时候,  我们住的这排平房挤满了打工仔,后来他们嫌离厂远了,都陆续的搬走了。我呢  ,坚持留在这里,因为这里清静,闲着没事的时候能静下心来读一读书。我虽然  是打工妹,但自认为和许许多多的打工妹是有些不同的。去年夏天高考,我只差  1分就考上了。1分,决定了我的命运。否则,这时我会坐在高等学府宽敞明亮的  教室里,谁还来打工呀!”  “你干嘛不去复读?”黎文问。  “嘿嘿,我犟呗!我哥责备我粗心大意,把我说得气来了,招呼也没和父母打就  独自跑出来了。我知道他们正在千方百计地想我回去复读,可我偏不让他们知道  我在哪里。选择了这条路,我就要走下去,哪怕碰得头破血流,也在所不惜!”  “你和我一样,怪脾气。我也是高考落榜后就不复读了。读书读厌了,再也不想  读了!”  “我想读,但脸面子过不去。我是赌气走出来的,既然走出来了,能想回去就回  去么?”韩静自嘲地笑道。  走完平坦的大道,又沿着一条曲折的巷道折回。路灯亮起来, 葱茏的法国梧桐树  下,有不少的行人漫步。越过海岸线拂面而来的晚风,带着大海特有的腥味和凉  爽,撩拨着人的思绪。黎文的心底淡淡地涌起了乡愁,他说:“我是该给哥写一  封信回去了。来了那么久了,信也没有一封,大哥大姐和哥都会担心的!”  韩静吁了一口气,叹息道:“在家的时候不知道亲情的珍贵,出门了,感觉就不  一样了。写封信回去,记住我拜托你的事,叫你哥寄本小说来,我仔细读一读。  有机会了,也好到你们长仁,见识见识一下真正的作家!”  “你还害怕没有机会吗?春节和我一道回老家不就见我哥了。文人,蛮清高的!  ”  “呸,谁想和你一道回去呀,要回去也是我自个儿回去,我才不想和你结伴呢!  ”韩静嗔怪地开玩笑道。  他俩虽然隐隐的有了爱,但却没有挑明。心照不宣的恋情往往是神秘莫测的,谁  也不敢大胆地朝前跨越半步,生怕万一把事情搞糟了就难以收场。因此,彼此对  言谈举止都十分注重分寸和度的把握。  黎文明白韩静是在开玩笑,也不计较,默默地,他们走完了狭长的巷道。     
  8    黎文果真给黎明写了一封长长的信。在信中,他告诉了黎明自己的近况,而且也  特别讲到了韩静,讲到了韩静想看黎明写的小说的事。他希望黎明能给他寄一本  小说来。不过,信写好了,他却没有及时拿到邮局去寄。  车间实行三班倒,每一个班直接工作八小时。有时是白班,有时是夜班。即便是  同一个班的工人,也是依次轮换着的。因此,他和韩静,和涂龙,有时在一块儿  上班,有时又不在一块儿上班。  趁白天休息,他终于鼓起勇气去了一趟邮局。然而,在邮局的门前,他还是止住  了脚步。他的眼前老是晃动着黎明的身影,脑海里老是飘浮起涂龙在轮船上讲话  时的神情,他的自尊心仿佛又受到了极大的伤害,猝然间,便将自己通往亲情的  门严严地关闭了。他不愿将自己的内心世界轻易地展示给别人看,他总是固执地  认为,大哥大姐和黎明对他的关心与关怀都是一种强者对弱者的同情,是一种强者  对弱者居高临下的施舍;而他,不论处在什么样的境况下,偏偏又是不肯接受别  人的同情和施舍的。  他将写好的信揣进怀里,然后转身去附近的商场逛了逛。他看中了一只降价处理  的皮箱,想到要盛衣服和别的物品,便买下了。回到房间,将屋子收拾整理后,  打开皮箱,把衣服和未交出的信放了进去。担心信被韩静看见了要催他去交,想  了想,又特地用衣服压住了。  独自吃过午饭,小睡了片刻,便起床来重新生炉子,准备做晚饭。韩静上早班,  该傍晚下班,他想早点把晚饭弄好,吃了后好去看一看涂龙。自从搬出去后,涂  龙就很少和他见面了。偶尔在一起上班,涂龙也好像故意要躲他似的,总是避免  和他过多地交谈。再说,过两天就是他22岁的生日了,他也想顺便请涂龙过来吃  一顿饭。  烧蜂窝煤还不太习惯,加上巷道深处,通风较差,因此,不仅热得他满头大汗,  而且也熏得他时不时的喘不过气来。  炉火生好后,一边熬粥,一边摸出身上的钱清点。他想,要是钱有多余的话,一  定要去买一台电风扇回来。房间里闷热得很,没有电风扇,就像坐蒸笼似的难受  。韩静有一台电风扇,虽说韩静叫他一起用,可他真能去一起用么?此外,他还  想买一辆自行车,新的买不起就买旧的。打工的差不多都有自行车,管它是新是  旧,骑着上下班方便。要是有自行车,他就可以带着韩静骑车上下班了,也用不  着大老远的跑路。不过,仔细清点后,他才发觉钱真的不够花。只有三四百元了  ,他必须省着才能用到月底,哪能再去添置什么电风扇和自行车呀!  韩静下班回来,黎文已经将晚饭做好了。  韩静看过黎文买的皮箱,说:“其实没必要去买皮箱,盛东西嘛,皮箱和木箱不  是一样吗?出门,能省的钱一定要省!”  黎文不服气,争辩道:“是降价的,还没有木箱贵!”  不过,韩静的提醒却深深地触动了黎文不甘贫穷的敏感神经。因此,吃完饭他就  对韩静说:“从下个星期起,我想多上一个班,一天上两个班,挣两份工钱,到  时候也好买台电风扇!”  韩静盯着黎文: “我不是说过吗?我那台电风扇咱俩一起用,干嘛又犯傻了,要  去单买一台?”  “不,自个儿的自个儿使用起来方便。再说,打工嘛,多干一份活就多挣一份工  钱,力气使了会有的,闲着不也同样过了。”  “你以为多干一份活是那么轻巧和容易的事?厂里有规定,一人一个劳务证,只  准干一份活。要是允许的话,打工的可能全都上两个班了。反正是出门挣钱,谁  不想多挣点钱回家呀!”韩静回答道。  “我有办法!”  “啥办法?”  “办两个务工证。两个名字,一个真名一个假名。”  “谁给你办?”  “劳务处的谭哥。我打听过了,只要每月给他买一条好烟他就能帮忙办。”  “一条好烟值多少钱,一个工又能挣多少钱?你算过没有,累死累活一个月下来  ,你岂不是在白干吗?”  “怎么会是在白干呢?一个工一个月的工钱是六百,一条烟顶多花去一两百,我  还可以剩四五百。四五百呀,老家的父老乡亲日晒雨淋的要种多少田地才能赚到  四五百块钱!”  韩静感觉出黎文说话的声音有些颤抖了,她知道黎文有时爱感情用事,爱激动,  为了避免产生不愉快,便将话题岔开。她说:“好了,不谈打工的事,你自己看  着办吧!记得你说过明天是你的生日吧,难道你不打算请涂龙过来一块儿吃顿饭  吗?”  黎文缓和了一下语气,笑道:“正考虑呢!明天我上早班,没时间的,要请也只  有晚上!”  “我明天白天休息,只要你定了要请他,那我就在家里替你弄饭菜吧!搬走了,  就很少见着人影了,也不知这段时间里他到底在干些啥?”韩静说着,将碗筷收  捡了,拿到门外的水槽里去冲洗。  黎文也起身,取过扫把打扫房间。    
  9    黎文上班去了,韩静休息。上午洗了两大盆衣服,下午韩静便忙着做晚饭。  蜂窝煤炉子,加上几只铝盆,要做出可口的饭菜,也真不容易。不过,韩静在家  里的时候做惯了饭菜,倒也不是显得手忙脚乱。  韩静家庭环境较好,就像她告诉黎文的那样,一家四口,父亲在长江航道一艘轮  船上工作,母亲年轻力壮,哥哥比她大两岁。只不过她还没有告诉黎文的是一家  人对她都疼爱备至,除了煮饭、干点家务杂活外,其他的事情一概不用她管。父  母要她专心读书,为她设计了一条美好的道路:初中毕业上高中,高中毕业上大  学,然后在大城市安家。她果然沿着这条道路行走了,只是到了高中毕业的时候  出了意外,平时成绩怪好的,高考时居然仅1分之差落榜了。母亲说她不中用,哥  哥的责备更是冷酷无情,说她不劳而获,是条可怜巴巴的寄生虫,读书若干年,  用了家里不少钱,就是考不上学校。她觉得自己受到了极大的打击,不想再依靠  父母依靠家庭生活。平时从书本上读到的和从同学那儿听到的有关自食其力和出  门闯荡的思想鼓动着她,她毅然出走了。她到了这个城市,靠艰苦的劳动养活自  己。她有许多的委屈,至少她自己是这样认为的,不过她却从来不告诉别人,她  和黎文相处在一块,黎文对她的详细情况严格说来也是知之甚少。  其实,韩静是很想回家去的,她很想回到母亲和哥哥的身边。她知道父母和哥哥  是如何地在为她担心,如何地在四处想法寻找她回去。可是,从小养成的强烈自  尊心和倔犟性格在作怪。她想回去,自尊心偏不让她回去,她想写信告诉父母自  己的近况,而倔犟的性格又偏将她手中的笔抓住,使她写不出一个字来。  刚到这个城市的时候,她非常痛苦,几乎要跳海自杀,后来慢慢适应了;再后来  ,有了黎文,生活就好像又多了一些阳光。虽然仍时不时感到孤独和寂寞,但每  当孤独和寂寞来缠绕她的时候,黎文总是会用快乐的语言来开导她,使她感觉到  出门在外,并非就真的没有幸福。  太阳下山了,血红的余辉染红了半边天空。晚风习习,带着大海的气息,逐渐清  凉了偏僻的巷道,清凉了寂静的房间。当她把饭菜摆上木板做的饭桌的时候,黎  文和涂龙一路风声一路嬉笑地来了。  涂龙刚跨上石阶,便和韩静开起了玩笑:“嫂子,可把你累坏了,需要兄弟帮忙  吗?”  韩静瞪了涂龙一眼。她不喜欢和人乱开玩笑,不过,今天是黎文的生日,涂龙又  是黎文的老乡、好朋友,她不便使涂龙难堪。因此,非常勉强地露出了笑容,回  答说:“不准乱喊,来是做客的,屋子里坐吧!”  她将泡好的一杯茶端到了木板上。  “哎呀,嫂子真好,不但人漂亮,心也善良,居然还给我们泡了茶。落难在外,  难得有滋有味地喝杯茶呀。谢谢了!”涂龙依旧说笑着,将茶杯捧在了手中。  韩静一把夺过茶杯,责备道:“你再乱喊,看我不轰你出去!姐姐不晓得叫,开  口一声嫂子,闭口一声嫂子,才搬走几天呀,咋学得油腔滑调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的?”  黎文见韩静真生气了,赶紧拍了拍涂龙的肩膀,制止他,然后帮助韩静收拾碗筷  。一边收拾一边朝韩静观望。  韩静余怒未消,满脸的不高兴。  于是,黎文陪着笑,低声对韩静说:“别计较,好吗?难得聚在一块儿!”
  韩静埋着头,良久,才将头抬起来,显然,她的眼里涌动着委屈的泪水。她没想  到涂龙会那么不尊重她的人格。不过,瞬间,她脸上依然绽放出了笑容和淡淡的  红晕。她将两瓶啤酒递给黎文,说:“去陪涂龙喝酒吧,他是你老乡!”  黎文犹豫着,接过酒瓶,坐到了木板桌前。  韩静出门独自去弄菜。  老乡相聚,分外亲切,你一杯我一杯开怀畅饮,不知不觉中,两瓶啤酒下肚,彼  此都有了几分醉意。  涂龙说:“哥,你真幸福,同我一道跑出来,如今却有了知己,而我呢,仍是孤  单单的一个人,好不寂寞呀!”  “当初叫你不搬走,你要搬走,寂寞的话就搬回来住吧!我和你韩静姐住在一块  ,反倒没有说话处。你回来了,我们一同上下班,又一同回家,岂不仍旧热闹?  ”  “我回来干啥,走远点就是想让你俩自在些。兄弟一场,难道这点规矩都不懂吗  ?”涂龙说着,又起身去取了一瓶啤酒来打开。  等到韩静弄完饭菜进屋来,他俩已经喝得有些多了,于是,韩静把剩余的酒瓶子  捡到了一边。她说:“看你们那馋劲,菜还没上来完就喝醉了。不能再喝,否则  我要生气的!”  有了先前的教训,涂龙不敢再随便说笑,只管愣着双眼瞧黎文。  黎文明知韩静没有了好心情,哪里还敢在韩静面前再说半个不字,因此,喃喃地  附和着说:“好吧,不喝了!”然后起身摇摇晃晃地倒在了床上。  
  10    隆隆的机器声淹没了这儿的一切,只要站到张着大口、不停地向外喷着白花花颗  粒的怪物旁,人就不能说话,不能有别的思想。现代化的管理和现代化的设备,  使人跟着机器运转,变成了机器的一个附属件。韩静的岗位设在怪物的嘴边,她  的职责是将盛满颗粒的塑料口袋封好,飞针走线,半分钟一个,然后再由黎文、  涂龙他们来将封好的塑料口袋扛到库房里去。  长期单调乏味的工作,使韩静感到既劳累又厌烦。她说得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写  得一手流利的好字,她喜欢听音乐,喜欢看小说,应该归入有文化、有追求、有  纯洁情操的女孩子的范畴,可是,命运又偏将她推到了隆隆地吼叫着的机器旁。  如果要改变自己目前的状况,她也不是办不到。只要给哥哥写一封信,哥哥就会  千里迢迢来接她;只要给那个外资老板的助理林屈递个笑脸,老是爱用一双深沉  的眼睛望她,有事无事总爱来关心她的厂长助理林屈就准会调换她的工种,让她  当秘书,或者干轻松一点的活儿。  总之,她的面前并非无路可走。  不过韩静不是一般的女孩,她认定了一条路就要坚持走下去。既然勇敢的跨出了  家门,她就不会蓬头垢面地返回;既然爱上了黎文,就不会做出对不起黎文的事  情。  黎文有哪些值得她爱,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她只觉得黎文实在,为人坦诚、忠厚  、勤俭。够了,一个人能够有这些平凡的美德,足以幸福一辈子,即使再苦再累  ,也不会痛苦。  她对黎文身世的了解,与黎文对她的身世的了解一样相差无几,都只停留在残缺  的片段上。她很少提及自己的过去,同样,黎文也很少提及自己的过去。她知道  黎文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家境都不错,唯有他漂泊在外;她也知道黎文最羡  慕和崇敬的是那个既当警察又当作家的“哥”。黎文每一次提到“哥”,脸上都  会浮起自豪的笑容。然而,她弄不明白的是黎文每一次又都不愿过多地谈“哥”  的情况,甚至他们之间似乎还没有更多的往来。这是为什么呢?韩静不清楚,也不  便多问。她知道过多地打听别人的家事和隐私,是对别人极大的不尊重。家家都  有一本难念的经,难道黎文心中深藏着的就是一本好念的经么?  恰好轮着黎文和韩静一起上白班。  经过几个小时的劳累,到了收工的时间,韩静扭扭酸痛的腰,伸伸胳膊,走到了  黎文的跟前。  黎文头上满是灰尘,白蒙蒙的,像罩了一层纱。  韩静取下围裙,替黎文扫去尘埃。她说:“叫涂龙一块儿回去吃饭吧,昨晚你们  喝得太多了,饭菜都没吃,剩在那里,浪费了可惜。”  “涂龙没有来上班,我还正想问你看见了没有呢!”黎文说道,和韩静一前一后  出了厂房。“他最近像有什么心事,老是换班或者叫人顶班。要是劳务处谭哥他  们知道了,一定会开除他。”  “你问问他吧,他是你兄弟,你不关心他谁关心他。他今天该上白班吗?”  “咋不呢,我看过轮班簿了,有他的名字,估计又是叫谁顶班了!”  “那你还是去问一问他吧!”  “我问他他也不会说。在老家的时候他就爱独个儿干事情,胆子又大,出门了,  有些事情恐怕他是不会让我知道的。”  “你是说他可能在干见不得人的事?”韩静在厂门口站住了,望着黎文。  “有可能,他小时候手脚不大干净!”黎文低声告诉她。  韩静埋下头,沉思。她想,难怪涂龙总是给人一种玩世不恭和狡诈的感觉;难怪  涂龙要搬到别的地方去住;原来是另有隐情。她缓缓地挪动脚步,心事重重地劝  告黎文:“你们来的时间不长,对沿海的情况不是很了解。假如涂龙胆子果真大  ,又吃不得苦,那么,最好还是叫他回老家去。沿海的钱并不是人们想像的那么  好挣。一分钱一份汗水;一份付出,才会得到一份收获;天上不会无缘无故地掉  下馅饼来……从内地来的打工仔,在出门之前,都把外面的世界、特别是沿海,  想得太美好。都认为只要出门了,就一定会挣到好多好多的钱;就一定会像电影  电视里讲的那样,摇身一变,成为腰缠万贯的大款。其实呢,打工生活是非常艰  辛的。抱着一夜致富的心态来沿海闯荡的,绝大多数到了最后都走上了人生的不  归路。要么偷摸扒抢,走进监狱;要么搅入黑恶势力,横死街头;要么参与赌博  、吸毒贩毒,穷困潦倒,抱恨终生……总之,没有几个的结局是真正美好的。不  信,你去向打工的多打听打听,类似的事例太多了,数不胜数。当然罗,能够保  持好的心态,踏踏实实靠勤劳的双手挣钱吃饭,也不是没有路可走。只是,从贫  穷的乡下到繁华的大都市,是一次超乎寻常的飞跃,没有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  到了花花世界里,人就难免变得浮躁,难免变得像失去了拉线的风筝,找不到正  确的方向和归宿……看着内地来的打工仔受人欺凌,或者走上辛酸的绝路,我的  心里就特别难受,就好想能像你哥那样拿起笔来,倾诉一下自己的心声。我来这  里快一年了,打工的生活使我对人生有了崭新的认识和崭新的感受。再过一两年  ,我就打算回去了。回到老家后,我会非常珍惜未来平淡的日子!平淡是真呀!  ”  黎文回味着韩静的话,说:“我本来没想出门,涂龙硬要拉我出来。我担心的就  是他恶习不改。如果没猜错的话,他肯定又开始玩牌赌博了。他赌瘾大,赢了不  说,输了就爱耍赖。这里不比得老家,万一……”  韩静打断黎文的话:“既是这样,晚上就去看看他吧,叫他搬回来住,好歹熬到  年底,春节回去了就别再带他出门!”  黎文默默地点了点头。    
  11    黎文晚上去涂龙住的地方,没有找到涂龙。和涂龙同住的打工仔告诉黎文,估计涂  龙是到海边玩去了。涂龙对大伙说过,想到海边去看大海。黎文等了一阵,见等  不着,便留下话,要涂龙回来后来找他,然后就回家了。  第二天依然不见涂龙的身影,黎文有些着急。不过,带话的人对黎文说夜里涂龙  回过寝室,已经把黎文的话转告给涂龙了,因此,黎文深信不疑,涂龙并不是出  了什么大事,而只是不分白天黑夜的在玩。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既是难以改变的事情,黎文也不想过多去考虑。反正到了  年底,按韩静说的,送他回老家不再带出来就是了。  黎文迫切需要考虑和解决的是如何找劳务处的谭哥,设法再办一个务工证,以便  多打一份工,多挣一份钱。没有钱,什么事也办不成。他思虑再三,打定主意,  决定请劳务处的谭哥出来吃顿饭。于是,他买了一包高级香烟揣在怀里,趁下班  的时候跑到办公大楼。他踯躅在楼梯间足足等了半个小时,才看见谭哥和一个体  宽面善的中年男人摆谈着走下楼来。看样子那中年男人是个当官的,谭哥正在向  他汇报工作,一脸的虔敬。黎文不敢去打扰他们,躲着没有露面。  望着谭哥和那中年男人的背影走远,然后上了一辆停放在院坝里、屁股冒着白烟  的黑色轿车,他才从楼梯间钻了出来。  他回到住处的时候,韩静已经煮好了饭等他。韩静问:“你到哪去了?咋一下班  就不见你的影子?”  黎文不好意思将自己去找谭哥的事讲出来,男人死爱面子,黎文毫不例外。因此  扯谎道:“我去看涂龙去了。”  “涂龙在家,咋不叫他一起过来?”  “他不来!”黎文说着,拿出毛巾和脸盆,接了一盆凉水洗脸。“静,我跟你商  量一件事!”说完了,他将毛巾晾在床头的绳子上。  “有事说吧,何必客气呢!”  “我仍打算上两个班,虽说辛苦点,但可以多挣些钱。”  “钱勉强够用,还去劳累什么。再说,你说的劳务处的谭哥会不会帮忙还是个问  号。求人总不是件容易的事。”  他们在桌旁坐下来。外面的阳光暗淡了许多,薄暮不知不觉地四处蔓延。  韩静去拧亮了电灯:“出门在外,能够不求人就尽量不去求人,虽说挣钱是好事  ,可是,如果身体累垮了,或者挣点钱还不够塞别人的腰包,那我宁可不去挣这  份钱。”  “你有你的道理,我有我的想法。都二十多岁的人了,背井离乡,有朝一日回去  怎么见亲人?哥哥姐姐问我挣的钱在哪里,我怎么回答?我和你不同,你是女孩,  我是男孩。男孩过了二十就要成家立业。”  “成家立业又怎样?一个人要根据自己的实际情况走自己的路,不要去和人比。  世上的人各式各样,千差万别,比了这个比那个,到头来你会一事无成的。女孩  并不比男孩优越,你们男孩可以不顾一切大步朝前走,女孩就不能。试想,你到  沿海打工天经地义,而我呢,我的邻居,亲朋故旧,一定会说我好逸恶劳,到沿  海的大城市来是在出卖人格、出卖尊严,挣的钱越多,在旁人眼里就是变得越坏  。”  韩静一边说一边吃饭,然后将碗筷收捡了,缓和了一下语气,说:“等会儿我们  出门去走一走吧,下班的时候路过对面的山坡,那里可以看见大海。我小时候很  向往海,总觉得海是那么的辽阔,那么的深邃,那么的使人沉稳自如、心底坦荡  。到这儿已经很久了,居然没去看过海,说来简直没人相信。”  黎文帮助韩静将桌子收拾了,又粗略地扫了扫屋子。他想:是啊,整天就知道上  班,挣钱,白天忙,夜里也忙,怎么就没有想到和韩静出门去散散心?他望着室外  逐渐浓重的夜色,身上有了些凉意。他打开木箱,取了一件外衣套在身上。韩静  也收拾完了,回自己的房间里去更换衣服。不一会儿,韩静就穿了一套粉红色的  连衣裙出来。韩静站在灯光明亮处,望着他微笑。他被韩静的美丽惊呆了,愣愣  的说不出一句话。  “咋,不好看?”韩静笑道。  “不,”黎文如梦初醒,赶紧说:“太美了,你这样打扮反倒使我紧张,使我觉  得和你走在一块不自在。”说完,黎文熄灭了电灯,带上门,出了房间。  穿过巷道,平坦开阔的大街呈现在了眼前。他们打算沿着大街先到后面的山坡上  走一走,然后再去电影院看场电影。可是,他们刚在大街上走了几步,涂龙就追  了上来。涂龙气喘吁吁,满头是汗。黎文惴惴不安,心想,涂龙此时那么急的赶  来,莫不是出了什么事吧?  涂龙把黎文拉到了一边,低声问:“哥,身上有没有钱,借一点!”  黎文望着他,怔怔的,好半天才责备道:“你去赌博了吧!”  涂龙摇了摇头,说:“我把人捅了一刀,我想跑!”  这个涂龙,咋会老是不改那个脾气!生活刚稳定了,刚有了一个好的开端,他就去  惹事!黎文问:“你把谁捅了?”  涂龙抱住头,在地上蹲下了。他双手使劲抓着头发,不停地扯。韩静走过来,问  道:“咋了?”  黎文瞟了她一眼,示意她不要多问。一辆警车从街上驶过,拉响警报器,吓了他  们一大跳。涂龙猛地站起,见警车呼啸而去,平静了一些。他眼里滚动着泪花说  :“救救我,即使公安局不抓我,那帮人也会杀了我的。”  黎文将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劝慰道:“别着急,慢慢地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  么事!”  涂龙犹豫了许久,说道:“几个狗杂种约我去打麻将,合伙整我,做假换牌,还  偷牌,被我逮到了,叫他们退钱。他们就是不退,还打我,我就捅了那小杂种一  刀。他们四处在找我。”  “捅得凶不?”黎文担心地追问道。  “估计没有大问题,我是对着肚子捅的,不会死人!”  “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想跑其他城市,待我站稳了脚跟再来找你们。”涂龙说道,眼泪漱漱下淌。  他又双手抱住头蹲下了。  黎文将目光移到了韩静的身上。韩静默默地打量着追悔莫及的涂龙。大街上的霓  虹灯一如既往的又亮起来了。暮色渐浓,行人三三两两从身旁走过。突然,一辆  的士在街边戛然停住。车门打开,从车上跳下了几个十七八岁的小青年。他们将  韩静、黎文和涂龙团团围住,手里挥舞着明晃晃的砍刀,脚步不停地来回跳动,  摆出一副斗殴的阵势。  黎文被突如其来的情景惊呆了,条件反射地赶紧将韩静护在身后,问道:“你们  要干什么?”  涂龙也跳了起来,见了几个杀气腾腾的小青年,脸色大变。他站到黎文的前面,  挡住黎文和韩静。他双唇颤抖,脚也有些麻木,怯弱引起的恐惧像电流一样传遍  全身,四肢酥软。不过,他毕竟见过一些场面,镇静了一下,说道:“与他们无  关,让他们走!”  “走?那么容易!我知道你要跑这儿来。上!”站在最前面的小伙子一声吆喝,  几个小青年立即蜂拥而上。  涂龙慌忙招架,黎文护着韩静且挡且退。好在几个小青年的注意力全在涂龙身上  ,黎文只肩膀挨了一刀,就冲出了包围。  他惊魂未定,拉着韩静气喘咻咻地奔跑了好长一段路,直到韩静的鞋跑掉了,脚  跑软了,再也没有力气挪动脚步,才停了下来。他回头张望,刚才械斗的地方围  了不少人,挥舞砍刀的小青年已不见
  12    黎文用未受伤的左手艰难地分开人群,挤到人群的中央。只见涂龙蜷缩一团躺在  地上,手、背伤痕累累,大的伤口足有半尺长,深可见肋骨,鲜血不停地涌出,  淌了一大片。地上沿着身子的滚动,印出一些模糊的血痕。  他弯下身子,唤了两声,涂龙没有答应。他蠕动双手,试图将护着头的手移开。  黎文帮了他一把,将手拿到了胸前。涂龙的眼皮动了动,微微地张开了双眼:“  救救我!”声音很微弱,也很凄惨。  看热闹的人开始有了骚动,不少的人都对着黎文大声说:“快点送医院,耽误了  时间恐怕生命都有危险!”有两个好心人甚至还蹲到旁边,替黎文扶起涂龙。  黎文的眼泪出来了。他环视着围观的人,他说:“求求你们,我们是内地来的打  工仔,身无分文,求求你们行个善!”他将头埋下了,眼泪仿佛决堤的河,不住  地倾泻。他从小长到大,受过苦,受过磨难,从未向人乞求过。为了救涂龙一命  ,他第一次面对无数陌生的面孔说得这么揪人肺腑。  听说是打工仔,看热闹的人纷纷表示同情,有的慷慨解囊,有的招呼的士,有的  帮忙将涂龙扶上车,更多的则10元,20元,或者上百元的往黎文身旁扔钱。黎文  的手哆嗦着,咽咽啜泣。他将钱拾起来,足足一大把。然后,在旁人的提示下,  他挤到了涂龙横卧的出租车上。  车子在大街上绕了几个弯,将他们送到福州市第二人民医院。他乞求司机帮忙,  将奄奄一息的涂龙扶下车,接着又搀扶进了急诊室。  他去挂了号,付了住院费押金,回来的时候医生已经在给涂龙清洗伤口了。衣服  剥得光光的,止住了血的伤口呲牙裂缝,十分吓人。涂龙昏迷不醒。医生叫他再  去交钱,说要准备输血。如果不及时补充血液,恐怕性命就难保。  可哪来那么多的钱呢?他说:“医生,麻烦你们,事发突然,能不能先抢救人要紧  ,把血输了,我明天设法付费。”  医生说:“那怎么行呢?现在规定严格,输了血你们拿不出钱谁来赔?难道在我们  的工资中扣不成?”  “可是,我的确没有钱了。刚才缴的住院费押金都是好心人给的!”  “那这样吧,先将你缴的押金用来输血,不过,你明天必须补交住院费,否则医  院不收病人。”  黎文千恩万谢,松了一口气。他到外面卫生间用自来水抹了一下脸,方才想起了  自己的伤口。于是,匆匆忙忙地跑到挂号处,又为自己挂了号,交了治疗费。  他身上再也没有钱了,他感到又渴又累,而且十分疲倦。他将挂号单和治疗费暂  收条交到了急诊室。  急诊室的医生责备他:“刚才怎么不说,简直是在拿命开玩笑!”  医生接过单子,开始替他清洗伤口,他躺在急诊床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他进  入了梦乡,尽是一些恶梦的残片。他被一阵呼唤惊醒了。医生叫他起来签字。涂  龙生命垂危,他是送涂龙来的人,必须在病危通知书上签上自己的名字。  他说:“咋了,难道……”  “难道什么,背上那一刀伤及肺,折断了两根肋骨,死活难定,在清除淤血……  出门在外,不务正业,打架斗殴,命丢了如何回去交待?看样子是内地来的吧,  沿海的钱那么好挣?” 医生不耐烦地说道。  黎文没去理会医生的话。他眼前想到的是保住涂龙的命。他用左手东歪西倒地签  了名字,将笔和纸还给医生,然后无力地躺下,微闭双眼。是呀,出门在外,挣  钱不容易,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他怎么回老家,怎么去见自己的哥哥姐姐和涂  龙的母亲!  医生给他注射了麻醉药,然后开始替他缝合伤口、输液。他胡思乱想着。小时候  难忘的往事一件一件地涌上心头;接着,父亲去世时憔悴苍白的面孔,大哥大姐  满是期待和厚爱的面容,以及黎明执着专注的神情与目光,也像放电影似地将一  个又一个特写的镜头拉长了推到他的眼前……慢慢地,他不知不觉睡着了。    
  13    韩静回到屋子里,天已完全黑了。  她惊魂未定,不但替黎文,也替涂龙担心。她打开灯,粉红色的衣裙上沾了斑斑  血迹。她去接了盆凉水进来,从热水瓶里又倒了一些热水兑在里面,用毛巾洗了  脸,擦了擦身子。她将衣服换了,穿了一套米白色的半旧的连衣裙。裙子是高中  时候母亲替她买的。母亲说乡下女孩,穿素净一些好。母亲希望她成为一个真正  的“静”,不但为人处事以“静”为本,连穿着打扮也要“静”。花枝招展不是  本分人家的女孩。  她将换下的衣服洗了,晾在屋子里。看看时间,已经很晚了,黎文怎么还没有回  来?她放心不下,匆忙地收拾了一下东西,按照黎文的吩咐,将稍微值钱的东西收  进箱子,又到隔壁替黎文收捡收捡,然后回到房间,坐等黎文和涂龙回来。  屋子里十分闷热,门和窗户是紧闭了的。傍晚目睹的场面仍不停地在眼前闪现,  黎文渗血的伤口,几个面目狰狞的小青年挥舞着的砍刀……她没有经历过如此场  面,想起来心里仍狂跳不止。  她拿过一本在街上书报亭买的杂志当扇子,躺在床上,不紧不慢地扇风,两眼紧  盯着布了一些蜘蛛网的陈旧的天花板。对面偶尔传来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声,由远  及近,又由近及远,间或飘进些许电视节目的声音。她的眼前若有若无地出现着  母亲、哥哥和在轮船上操劳的父亲的影子。她好想他们。要是不赌气出门,这个  时候她在干啥呢?在看电视,在院坝里乘凉,在床上吹着电风扇读琼瑶的小说,  或者回到学校,复读、上夜自习,或者已经考上大学,跨进了高等学府的大门…  …她摇了摇头,努力地想把思家的感觉逼出脑子。已经出门了,已经赌气跨出了  家门,还去想那些干什么!人的一生谁说得准?你想呆在家里就呆在家里?你想考  大学就考大学吗?果真如此的话,还谈什么命运?不是常说命都是前世注定的吗?  虽然有时候也能够把握住自己的命运,但那得看是什么时候和在什么样的情形下  。急风暴雨来了,你想撑住一把雨伞,免遭暴风雨的袭击,或许,不仅仅只是一  种徒劳,有时甚至还会适得其反,更加得不偿失。  她又看了一下时间,整整深夜12点了,黎文和涂龙咋还不回来?  她再也坐不住了。  她起床来穿上凉鞋,打开了门。  外面的巷道黑森森的,差不多的人家都熄灯了。她不敢穿过那黑暗的巷道走到大  街上去。可是,黎文和涂龙的影子又老在眼前晃动。一个又一个可怕的猜测总是  搅得她坐卧不宁。最后,她还是鼓足了劲,横下一条心,将钱揣在身上,又到黎  文的房间取了一把水果刀,握在手里;然后让房间的灯亮着,关好门,才走进了  巷道。  她在大街上拦了一辆出租车。  出租车的驾驶员莫名其妙地朝她打量,心想这么晚了,女孩子家独个坐车,不是  夜总会的小姐就是桑拿妹,或者是出门寻找嫖客的“鸡”。  她不去理会驾驶员的目光。驾驶员问她到哪儿去,她说:“不知道,顺着大街转  !”  驾驶员更加迷惑,目光总时不时的瞥她。  整条大街转了一圈,不见黎文和涂龙的影子。出事的地方早没有了人。她猜想他  们会到哪儿去呢,会不会被公安局或者派出所抓去了?不可能,即使抓去了,黎  文没有错,应该回来了。那么,一定是涂龙出事了,黎文送他到医院。如果是那  样的话,黎文也该回来说一声,顺便拿点钱去!  管他到哪去了,先去医院看看。她对城里的医院不太了解,问驾驶员:“如果被  人用刀砍了,最大的可能是到哪家医院去治?”  驾驶员觉得好笑,不出气不吭声的,一说话吓人一跳。不过,他转念一想,恐怕  女孩家里有什么人出事了吧,难怪东寻西找。于是,他说:“第二医院最近,到  那儿去看看吧!”  “行!”韩静同意了。  车子立即掉转车头,迎着橘黄色的街灯,驶进了一条蓊郁的林荫大道……  
  14    一直到天亮,涂龙都没有苏醒。黎文和韩静去看了几趟,一点变化也没有,脸色  苍白得像死人一般。医生一再催促他们,上午一定要去拿钱来。涂龙失血太多了  ,输的那点血远远不够,何况还要住院、输液、护理,费用多如牛毛,粗略估计  需要好几千。  黎文和韩静到哪儿来那么多的钱?可是老乡一场,难道见死不救吗?  黎文对韩静说:“祸不单行呐,涂龙要用钱,而我又偏偏动弹不得,要不的话,  我也可以多加一个班,多挣点钱来给他治伤。”  韩静默默不语。她想处境如此,急也没有用。她在考虑下一步该怎么办。她很想  发封电报回去叫妈妈寄点钱来。不过,千里迢迢,待钱汇到,可能人早就没有救  了。要不找人借吧,可是,又能去找谁借呢?  “不过,办法会有的。”黎文不忍心看着韩静忧愁的样子,他希望韩静活得愉快  。他说:“我写个条子,你去找谭哥,说我和涂龙出事了,暂时不能上班,看是  不是厂里借一点钱,以后挣来还。”  韩静将目光移到黎文的脸上:“可能不行吧,打工仔,有一天没一天的,厂方会  借钱给你吗?跑了咋办?”  “谭哥和我关系不错,试一试吧,也许能行!”  别无他法,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  于是,上班时间,韩静带着黎文的纸条,疲惫不堪地走进了厂门。她没有抱任何  的希望,沿海的人是不会轻易相信一个内地来的打工仔的。  她好不容易爬上办公大楼,在四楼找到劳务处,又在劳务处找到了黎文称做谭哥  的人。她将纸条递到谭哥的手里,眼泪止不住滚了出来。她忙用手绢将它拭去了  。  谭哥看了条子,将韩静喊到外面的走道上,说:“出事呐,咋不小心呢,不能上  班不要紧,好好休息,只是借钱的事我作不了主。厂里的招聘职工借我可以批,  打工仔借由厂长批。这两天厂长回日本去了。要不你找厂长助理也行。我带你去  ,就在五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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