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最大的蜘蛛有像“华佗向蜘蛛请教,在意外中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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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佗师蜘蛛
优质期刊推荐,穷人家的小孩,哪个没有受过委屈,小小的跌伤又算得了什麽,不过他知道自己现在是怎麽也走不动。
轻轻叹了一口气,纪悟言小心的坐起来,正准备看看手肘的地方是否有擦破,头顶上却传来一个严厉的声音。
“你是谁?怎麽到这里来了!?”
声音细细的,似乎还是童声,可却冷厉得很。
纪悟言抬头望去,却没看见人影,只有梧桐树的大叶子剪碎了阳光,把浓稠的光线削薄了做成金线投在他仰望的双目中,怎麽也看不清坐在那茂密绿色后的人。
“说话啊,你是哑巴吗?”
声音不耐烦起来。
纪悟言突然很想笑。
因为这是一个很好听的声音呢。
脆生生的,透明的,好像是水晶相互撞击发出。
所以他答话中也夹了一点笑意,“我叫纪悟言,是昨天才收进来的,现在正要到前厅听去,却怎麽也找不到路了。”
树冠中的人沈默了片刻,过了一会,纪悟言才听见“嗤”的一声,似乎是那人在笑,然后是低低的自语,“我说怎麽会有人来,原来是个迷路的。”
听了这话,纪悟言又向上看去,却怎麽就见眼前一花,眼前已经多出了一个人来。
那是纪悟言第一次见到慕容涤尘。
在十几年之后,他身边有了无数金玉美人的时候,仍然常常做这个梦,原来有些事即使是在梦中,也是忘不了的。
那个当时年纪和他差不多大的孩子,紧紧绷著脸儿,却还是那麽美,看得他都有些傻了。可他是那麽孤高冷峻,即使慕容涤尘当时的也只有七岁,却已经有了拒人於千里外的气势。
可当时的纪悟言却没有意识到这些,他只是吃惊的看著凭空多出来的人,并且震慑於那种从来没见过的冷。
“你是谁?”纪悟言忍不住想问。
“凭你还不配知道。”慕容涤尘冷冷的答。
於是纪悟言不说话了。
他看到了慕容涤尘的衣著打扮,这显然是一身华丽的公子装扮,与他身上的衣物何止天差地别。
慕容涤尘有些厌恶的转开脸,可不愿见到脏兮兮的人。偏偏纪悟言此时脸上都黑乎乎的,鼻子眼睛都有些分不清楚。不过慕容涤尘还是说,“我刚好要过去前厅,你跟我走吧。”
纪悟言也连忙的应了。
终於找到了识得路的人,心底稍稍松了口气,却又稍微有点刺痛,他似乎讨厌自己呢。
纪悟言和慕容涤尘到达前厅的时候。林林总总的人已经跪了一地,管家也在训话到了一半。
看到他们一起来了,所有的人都愣了一愣。
连慕容这代的当家人,也就是慕容涤尘的父亲慕容兴德,也不例外;而慕容涤尘的母亲卫流霜,则害怕的闭上了眼睛。她很怕看到自己的这个儿子,今天之所以会出来,也是因为是选伴读的这样的大事,又被慕容兴德劝了好久才勉强答应的。毕竟这样的场合,缺了主母,实在是不适宜。
慕容家和别的武林世家不同。
慕容家的公子们,不仅要习武,德行也是重要的方面,甚至有的时候还要学习“治道”。因为以慕容当家人在武林白道上的统率地位,所谓的武功盖世也只是“六艺”中“射”的扩充。所以对伴读的重视也就理所当然了。
这时的伴读童子,在今后往往就是要辅助新任的武林白道盟主的人,会成为他最亲密的人。双方不仅要心思相同,对自己的主人更要是绝对的忠诚。因为他们要做的,不仅是帮助主人们对抗以拾月宫为首的黑道,还要治理白道的武林。在某种意义上说,这个伴读,以后很有可能便是武林中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是有能力也有机会执掌武林乾坤的人。
不过这通常是由慕容公子们自己挑选的,虽然最后还要父母敲定,可选择权大部分还是在少爷们手里。
对著一大群呆住的人,慕容涤尘只是撇撇嘴,根本不屑看他们。
纪悟言到连忙走到大管家面前跪了下来,“悟言来晚了,请您责罚。”
大管家话训到一半,正神气得紧,突然被打断,虽然很不高兴,可火自然不能对著慕容涤尘发,又看看众人,便想借纪悟言立威。
“你的死小子,跑去哪里了?早和你说了,所有人都来前厅有大事,怎麽就你一个耳朵聋了?你到说说,跑到哪里撒野去了?”
慕容涤尘紧紧皱著眉,看大管家口水乱飞。
纪悟言到赶忙磕头,就要解释,却听得一个冰冷冷的声音道,“怎麽,是我叫了他陪,不可以吗?”
竟是慕容涤尘。
大管家傻在当场,张大的嘴巴好半天没有合上。
纪悟言听了心中到很感激,也有些高兴。
他替自己说话呢。
看来自己没有被他讨厌。
等他抬起投来的时候,才发觉大家都像见鬼一般的盯著自己。
纪悟言摸摸自己的脸又看看自己的衣服。
虽然都很脏,额头也破了。
可血止住了,难道因为自己把站才换的衣服弄脏了吗,可刚刚也没见他们这麽看自己啊。
其实连慕容兴德和卫流霜也吃惊不小。
这孩子从小就没见他替别人说过什麽话,怎麽这次突然就开了这口,可不是有什麽事情才好。
不尽他们这麽想,坐在他们身边的慕容涤尘十一岁的大哥慕容清尘,还有小慕容涤尘一岁的妹妹慕容泠然心里也犯著嘀咕。
其实他们都误会了慕容涤尘。
即使日后的他,再怎麽铁血无情,如今的他也不过是一个孩子,怕寂寞,渴望亲情疼爱的孩子。
他之所以为纪悟言开脱,只是为了阻止了纪悟言还没出口的话,因为也想让大家看看,自己还是有人亲近的,纪悟言并不是因为迷路才去了他的院子。
只为了这麽一个简单的理由。
可他没想到的是,这个理由,却改变了他和纪悟言的一生。
甚至可以说是武林百年的历史,还有活在这一百年里无数有名无名的人的命运。
看著大管家的蠢样,慕容涤尘静静一笑,便越过他走进厅里,坐在了慕容兴德左手边的位子上,那是为他留好的。
大管家见他笑了,立时觉得手脚冰凉了起来,再想想以前的那些传言,更是觉得手脚动弹不得,脑子也有些不听使唤。
“……你……你……起来……吧。”大管家勉勉强强对纪悟言把这几个字说完,突然发觉自己连话都不会说了,不由惊叫一声跌跌撞撞的朝门外跑了出去。
众人也开始瑟瑟发颤,抖得最厉害的竟是慕容涤尘的母亲卫流霜。
原来那个和尚说的话都不是假的,原来这个二少爷真的是个灾星。
刚来的仆人都这样低语著。
纪悟言却没有觉察,他只是有些奇怪,好像怎麽大家都很怕这个慕容二公子。
大管家怎麽一下子就吓成了那个样子?
其实在场中的,也只有纪悟言的想法正确。
大管家的确是被自己给吓坏了。
当然,慕容涤尘也明白,可他不屑解释。
就让他们怕去吧,我不需要任何人,你们都走的远远的最好。
他是这样想的,带一点赌气的味道。
可作为一个孩子,这样的想法未免让人有些心酸。
大管家就这麽跑了,留下本来要他主持的大礼。
慕容兴德看看场中的情形,终於站了起来,轻轻的一挥手,躁动的人们安静了下来。
纪悟言好奇的看著他。
这个伯伯好有威仪啊,他只摆摆手,大家都不说话了。
当时的慕容兴德还是三十出头,已经做了八个年头的白道武林盟主。在这些年中,白道与黑道,慕容世家与拾月宫,虽然冲突不断,可毕竟是在十年前的大战中失了元气,黑白两道都是枝叶凋零,反不了什麽大浪。他也总算是有惊无险的过了这几年。
慕容兴德看了众人一圈,由略略停顿片刻,道:“今天有什麽事向来大家也都知道。那我也就不多说了,清尘,你先来吧。”
说完便重新坐了回去。
慕容清尘忙站起来,先谢了父母,再向场中走去。
场子里,下人们垂手站成半圆状。站在最前排的是年岁和慕容清尘差不多的少年。
慕容清尘从左到右一个一个看过去,又从右看到左,他每走到一个人面前,那个孩子莫不是急急的抬脸看他,一脸急切渴望的表情。
不过纪悟言没有。
他早听人说,慕容大公子最喜人的面容,凡事以美丽为第一标准。而自己现在,显然是没有了任何竞争力。
纪悟言判断非虚。
只听慕容清尘走过去夹了一串评语。
“……唔……你嘴撅得太厉害,可以挂猪肉了。”
“你啊,眼睛太小了,讨厌……眯眯眼……”
“你怎麽这麽矮啊……你几岁了?……十二岁?怎麽还这麽矮啊……怎麽不多吃点饭?”
纪悟言听得几乎笑出声。
不过马上大公子已经走到了他面前。
“你为什麽这麽脏?”慕容清尘低下头看看比自己矮半个头的人。
“禀大公子,因为悟言摔了一跤。”纪悟言极力忍住笑解释。
“哦,这样子……可你也太脏了,我不选你也别怪我。”他很郑重的说。
“是,悟言记住了。”纪悟言很郑重的答。
卫流霜看著他们,心底无数计量。
这个叫悟言的孩子似乎遇事沈著得很,而清尘……怎麽好像成选美了?
朝自己的丈夫望过去,见他目中也传达著相同的讯息。心底叹气,不过想想,自己的大儿子到是可爱得紧,不像另外的那一个……
他们如此想著,慕容清尘已经来来**的走了三四遍。
在第五遍时,终於选中了一个最清秀的孩子,大约五六岁,眼睛清澈动人。
慕容兴德连忙把他叫过来细看,又问他叫什麽名字。
好半天,他才怯生生的答了话,原来名字叫做夕霏,声音又弱小,让慕容夫妇有些不满。可既然已经选了,他又没什麽大的过失,便只好作罢,先选了调教看看再说。
这下便轮到慕容涤尘。
可场中情势一下子变化了许多。
他还没走下场来,人们就纷纷向后退去。等他走下来的时候,走为方圆五米以内已经没有了任何人。
看来大家都听过那个传言啊。
慕容涤尘自嘲的想。
这样想著,面上就冷冷一笑,把大家吓了个魂飞魄散。
却只有纪悟言有些担心的看他。
刚刚那一笑,隐约却有哭的感觉,他一定很难过吧。
慕容兴德看著,心头也不好过,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可又看看妻子,连她也怕他啊,就为了这个,自己便让他小小年纪一个人住在偏院,说起来,自己比所有人都要可恶。慕容清尘和慕容泠然则是还小,在他们这个年纪,本就不该理解这些东西。
慕容兴德本来就不想做这些东西,本来就知道会有这样的难堪。
若不是为了想见父母一面……可笑一家人,竟连想见他们一面都这样难。
这样想著就更没有了兴致,於是随手望某个方向一指,“就是你吧。”
反正就当是个倒霉鬼,让我指著了,以后和我在一起倒霉。
其实他指的那个方向有很多待选的孩子。
可大家都齐刷刷的看著纪悟言。
原因无他,方才二公子不是还为他讲过情吗?那自然就是他了。
只有纪悟言自己知道是怎麽回事,有话也说不出。
如果自己不出来的话,看到没有人愿意,他一定会又伤心了吧。
於是他走了出来,道,“谢谢二公子,以后就劳烦您多教训了。”
慕容涤尘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只转身任他跟在后面,走回了厅里。
慕容涤尘走进屋去,照规矩先领纪悟言给慕容兴德夫妇扣了头,便又坐回自己的位子上去了,从头到尾只说了一句话,“他叫纪悟言。”
仅这五个字纪悟言的心口就仿佛暖了起来。
原来他记住自己的名字了啊。
这还是母亲死后第一次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呢。
他这样想著脸上也不由露出温柔的笑容。
慕容夫妇对看一眼,都对这个孩子满意得很。
看他小小年纪,对著这样不小的场面,神情镇定并不慌张。刚才随慕容涤尘行礼时,虽然看起来还不太懂的样子,可做得也是分毫不差,的确不错。
卫流霜又看看他还是黑黑的小脸,天性的温柔便涌了出来,便叫了身边的丫头过来,让她拿了自己的帕子沾湿给纪悟言擦擦。谁知这一擦之下,连什麽事都冷冷淡淡的慕容涤尘都愣了片刻,更别提凡事看脸蛋的慕容清尘。
抚去了灰尘泥土,那露出来的面孔明的让人不敢逼视。
虽然年纪还小,可那般的绝色已可倾国。
慕容兴德见了却不住的摇头。这样姿色出在一个男子身上,真不知是福是祸。日后真怕是要一笑天下醉了。
卫流霜到没想那麽多,只是见了这麽一个漂亮的孩子,心中喜欢得很,便叫纪悟言收了那条手绢,全当作是送他的好了。
慕容泠然则是有些好奇的看著,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这麽美的哥哥呢。
只有慕容清尘最夸张,他先是被纪悟言的美色骇得摔下了椅子,又连忙手忙脚乱的爬起来绕著纪悟言转了一个圈,连叫“可惜可惜,我怎麽没看清楚了再选”,然后又对著慕容清尘摇头晃脑的说什麽他“福不浅”。
看著他不伦不类的样子,纪悟言觉得他真是有意思极了。
又有些想笑,却在看到慕容涤尘的时候全化作了怜惜。
其他人都没有注意,在大家盯著自己猛瞧时,慕容涤尘却是乘这个机会近乎贪婪的看著自己的父母。
好久没见到他们了,今天他回到偏院去了,不知道下次什麽时候又才能见到他们。
纪悟言冰雪聪明,虽然目前许多事情仍不清楚,可慕容涤尘的矛盾执扭却已经被他瞧了个十成十。
於是忍不住就替他心疼起来。
这庭中的气氛原是这般不同。大家全都和和乐乐,却只有慕容涤尘一个人被有意无意的排除在外。
连自己都能感受到他们的温情,可慕容涤尘却没有。
这些原本可都是他的亲人啊。
可纪悟言什麽也没有说。
因为他知道自己现在还只是个孩子。
孩子有许多事情是没办法做到的。
就像那天,他只能眼睁睁的看著母亲病死在自己怀里,只因为没钱去找大夫。
如果那时候自己是大人,也许就连抢还是可以抢一些东西回来的吧,不至於那样的无能为力和心痛心酸。
想到这里,他又忍不住多了对慕容涤尘的疼惜。
自己还比他好些呢,母亲毕竟是真心喜欢自己的;可他……父母亲都在身旁,却……
这样想的时候,纪悟言却也忘了,他也不过是一个和慕容涤尘一般大的孩子。
纪悟言就这样看著慕容涤尘,直到他“哼”的一声别过头去。
那小子看什麽呢
明明是男孩子,偏偏长得那麽漂亮……
都说自己是妖怪,我看他才像妖怪,母亲刚刚还送了手帕给他,自己可是从没有得到过。
“……嘟……”慕容涤尘忍不住乘大家都没注意的时候,朝纪悟言扮了个小猪的鬼脸。看到他吓了一跳,这就忘形的笑了起来,又连忙捂住嘴,重新端出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
这下却轮到纪悟言笑了。
他是被吓住了,却是因为没想到这个慕容二公子竟然是这麽可爱的人。
也在笑,不过是在心底,纪悟言小心的没有让笑意流露出来,还是一连正经的应答著大人们的教诲。
这期间,已经有人遣走了庭院的下人们。在简单的晚饭后,夕霏跟著慕容清尘去了慕容一家人住的后院;而慕容涤尘,则带著这个让他还有些讨厌的纪悟言,去了只有他一个人住的偏院,从此开始两个人将近十年的“同居”生活。
这便是纪悟言和慕容涤尘命运纠缠的开始,以及,今后一连串武林大风暴的根源。
可现在的众多今后的当事人都还是小孩子,还停留在扮鬼脸的年龄阶段。
那我们呢?
还是坐在这里喝著茶,看看小孩子们一点点的长大。
纪悟言一路随慕容涤尘走过去,渐渐觉得四周的景色熟悉起来,正是方才他走错的那个院子。
这偏院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中间却是一片梧桐树林,看起来蓊蓊郁郁的,景色到也不差。
慕容涤尘一路上根本不看他,纪悟言也就不说,只是把沿途的路径都默默的记住了。任著慕容涤尘带著他七拐八拐的走到一间房门口停下来。
“今后你就住在这儿吧。”慕容涤尘拧著眉,说完了人也走开去。
纪悟言也就不叫他,任他远远的走了,只是拿眼睛望著。
这偏院中的房子是列成一排,大约有七八间呈“一”字状。
慕容涤尘指给纪悟言的正是最北面的一间,而他自己住的却是最南面。
纪悟言看他进了自己的房间,这才把视线收回,伸手推开这看上去已经很老旧的房门。
谁知这刚一进去,就被里面的尘土气呛得弯腰好一阵咳嗽,眼睛也被迷得睁不开。好容易直起身子,纪悟言不由得苦笑连连。
这分明就是一间年久失修的屋子。
地上少说也有一寸厚的灰尘,房梁上更是结满了蜘蛛网,糊窗户的纸,风一吹就化成碎片;四个凳子散了三个,唯一一个可以坐的还断了一条腿;床上乌黑的死棉花被子显然失去了御寒的作用。
小心的走进屋去,纪悟言一口气吹开桌上的灰,只引得又是咳了几声,不过总算是找出了一块暂时可以放包袱的地方。
这个小小的粗布蓝皮包袱几乎没有重量,不过纪悟言一直背在身上。这是他仅有的一些属於自己的东西,虽然不怎麽值钱,可每件都是和娘在一起的回忆。
甚至还有一块不值钱的玉佩,是他七岁生日的时候娘省吃俭用了好几个月才存钱买到的。
那时候娘把这小小的碧绿色的凤凰挂在他胸前,笑得真的很开心。
其实她已经知道自己的病了吧,却还是拿买药的钱给自己买了生辰礼物,而自己那时还那麽开心,什麽也不知道的开心。
纪悟言闭上有些酸涩的眼睛。
还想这些做什麽,现在应该高兴才对,床不是还是好的吗?
至少自己已经有了一个可以睡觉的地方。
睁开眼睛,深吸一口气,纪悟言卷卷袖子,伸伸胳膊,开始了打扫屋子的艰难工程。
慕容涤尘此时却是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借著烛光看书。
可看了半天却什麽也看不进去,心里想的都是刚刚住进偏院的那个小子。
不知道为什麽,他就是不喜欢他。
常听人说喜欢一个人是没有理由的,原来讨厌一个人也可以同样没有理由。
所以他才把他带到了离自己最远的屋子住。
其实原本母亲的安排是要他们先在一起睡一晚,明天再派人打扫出一间屋子,连著给纪悟言的衣服被褥一起送过来。
可慕容涤尘就是不愿意。
凭什麽嘛?
为什麽母亲对著那个小子就可以笑得那麽温柔慈爱,父亲吃饭的时候还夹了好多菜给他;可自己呢?从没有看他们那麽关心过自己。
那个纪悟言还笑得那麽开心,大家都围著他说笑,真是看了就可恶。
想著想著,慕容涤尘把手里的《逍遥游》揉成了一团乱纸;再想下去,心里更是觉得越来越堵得慌,然后乱纸就成了碎片。
讨厌讨厌,他真是太讨厌了!
一阵冷风吹过来,慕容涤尘打了一个寒颤,忙拿了披风裹在身上,又去关了开著的窗子。看著外面已经黑下来的天色,慕容涤尘发现北面的房子没有亮灯。
对哦,他没有蜡烛啊。
现在虽然是夏天,可北方的晚上仍是有些凉意,他一定也没有被子盖吧。
今晚这院子里住的不再是自己一个人了呢。
……………
很奇妙的感觉。
黑黑的屋子里。
纪悟言蜷著身子抱住自己的双腿坐在只有木板的床上。
他除了身上的家仆服根本就没有多余的衣服。
房间已经收拾干净了,被子和褥子却全都扔了出去,漆黑板结又带著臭味的东西,怕盖了会生病。
纪悟言冷得有些发抖。
因为从小受了冻,一直都有没治好的寒症,平常只是脉搏慢些并没有什麽大碍,可就是经不起冻。
轻轻搓搓起了小疙瘩的手臂,纪悟言确定自己明天肯定得生病。
怎麽这个时候又特别的想娘呢?
如果娘还在的话,肯定会把自己抱在怀里吧。那……好暖和啊……
这样想著,纪悟言竟然昏昏的睡觉了。
等他醒来的时候,却真是在一个暖和的怀里,不过显然比自己母亲的怀抱小得多。
纪悟言望著慕容涤尘近距离的脸,有些发楞有些反应不过来。不过他僵硬的身子显然影响到了慕容涤尘的酣眠。
替纪悟言拉拉被子,慕容涤尘软软的童音很不耐烦,“喂,我是看你昨天发烧才特许你跟我一起睡的,不是关心你啊,你可别误会了。”
不过酡红的脸色却很不争气的泄漏了心思。
纪悟言眨眨眼睛,正要说话,却又被慕容涤尘打断,“喂,你今天过了,你可要忘了哦!”
“嗯。”温暖在纪悟言心底泛开,“我一定不会记得的。”
房间里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
“你一定要忘了哦。”这是很担心的声音。
“好的,一定忘了。”很坚定的声音。
“可你为什麽要笑?”
“这是我在忘记中的仪式啊。”
“………………”
“……呵呵……”
早上等两个人起来的时候,已经有人送了纪悟言的衣服被子过来。
不过来的人很快的又逃了出去,怕沾了这偏院的晦气。就算是被慕容夫妇吩咐了照顾二公子的下人,也是能逃则逃,能避则避。而慕容涤尘呢,也不屑向父母告这些不尽责的下人的状。更何况他见自己亲人的机会本来就很少。所以虽说是慕容家的二少,其实慕容涤尘一直是生活在没有人服侍起居的状态下,偏院也一直只有他一个人。
不过这是昨天的事情了,从今天开始,这里已经多了一个纪悟言。
慕容涤尘自己穿戴整齐,转过身来,纪悟言也已经穿上了刚送进来的衣服。
他本就生的漂亮,这下穿了合身的衣服,虽然式样简单,可真比那善财童子还要美上几分。再加上眉目间盈盈的都是温柔笑意,实在是让人看了不尽的舒服。
可偏偏不知道为什麽,慕容涤尘看了他就是浑身不爽,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
可纪悟言看他到是越看越欢喜。
慕容涤尘今天穿的是淡蓝色的中衣,外套白色广袖滚边儿小文士衫,和女孩子掐芽高领的衣服不同,这件衣服刚好露出他细白的颈子。头发也用一根蓝玉簪子绾起来,两边垂下玉带。
再加上那冰栗子似的的眼神,可真是人比霜雪寒。
可纪悟言却知道,他刚刚和自己一起偎在被子里的身体是多麽的温暖。
慕容涤尘瞪他一眼,见纪悟言忙敛了笑容,这才学大人们那样清清嗓子,背转身子道,“从今天起,你就要跟我去念书学武了。今天是文师父的课。前几天刚讲过了《孝经》《论语》,今天大概要开始讲《诗》《书》,你可要好好学了。”
说完就等著纪悟言答话。可过了许久也没见他有动静,这才转过了身子,却看见他眼里尽是茫然。
难道自己没说清楚?
刚要再解释,慕容涤尘突然发觉,自己从昨晚到今天早上说的话实在是太多了。
这样一想忽然就开始生气了,也不知道是对谁。
这就没再理纪悟言,只管自己走了出去。
纪悟言呢?
当然是赶忙跟上他去了书房。
其实纪悟言为什麽会发楞,原因很简单也很普通。
他只是不识得字罢了,当然更不会知道什麽《孝经》《论语》。
可以慕容涤尘的立场,自然也不可能知道,天下总有那麽一些人没有钱读书,没有钱吃饭,甚至没有钱买救命的药吃。
不过他不久后也就知道了,在师父开始提问后。
慕容世家一向很重视对孩子们的教育。
所以即使是慕容涤尘,也和哥哥妹妹在一起上课,也只有在这一点上,他才和其他的孩子没有区别;慕容泠然也一样,是要读书识字的,即使她是女孩子。
而身为慕容公子们未来的辅佐人,其要求严格的程度,自然就更不用说。
慕容家这一代给孩子挑选的诗文师父姓文,名静倾,字韶华。
虽然年纪也才二十有五,可已经是当时有名的大才子,甚至曾经当过太子少师。不过人也是清峻高傲,很有些孤芳自赏的味道。
而他今天正要做的事情,就是让他很不耐烦的那种——考察刚选出来的伴读们的文字功底。
文静倾首先考的人是夕霏,哦不,他现在已经叫冷夕霏了。因为他没有姓,所以是慕容清尘帮他找的姓氏。
其实夕霏这孩子和“冷”这个姓一点也不搭调,不过慕容大公子说这个好听,又有谁敢拒绝。
冷夕霏站起来的时候,泪水就已经在眼眶里打转,刚叫了一声“文师父”,大滴大滴的眼泪就“扑哧扑哧”的掉下来。
看他那样子,慕容清尘哀叫一声懊恼死了,昨天晚上教了他半夜,现在一点用也没有嘛。
文静倾一看,当然也没了问下去的欲望,只简单的提了《百家姓》给他,冷夕霏抽抽噎噎的,到也答了个八九不离十。可过程中还是一直哭,也不知道为什麽。
慕容涤尘到在旁边冷眼瞧著,看到冷夕霏哭了,也是满脸漠然。
那神气,连慕容泠然也有些害怕。
怎麽他的这个哥哥真是铁石心肠?夕霏哭成这样,多可怜啊。
不过再怎麽好歹,也算是安然的答完了,要知道,文师父不高兴了,可是要拿竹片打手的。
冷夕霏可能也就是被慕容清尘昨天说的这个吓坏了。
可纪悟言不知道。
因为慕容涤尘什麽也没对他说过。
所以他也就自若的站起来,等著文静倾的问话。
文静倾看了看纪悟言,心中想:这孩子到生了一副聪明相,对自己也是不怯不怕的样子,颇有几分气度。
于是对他还算是和声细语,性子也耐了下来。
只柔声问他,“你学过些什么啊?我就拈你学过的问问,看看你的程度和他们差多少。”
谁知纪悟言却愣在那里,眼睑微微垂下,似乎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文静倾只当他害臊,也还是心平气和,“别怕别怕,我只拣你熟的考。”
纪悟言却咬住自己的下唇,抬眼对着文静倾摇了摇头。
文静倾皱皱眉,没明白他的意思。
他和慕容公子们一样,也是出身世家,从祖上八代起便以书香闻名。
自打在娘胎里开始身边就都是经史子集,从小又被叫做“倾世神童”,长大后更是赋诗作文一挥而就,更觉得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慕容世家这样文武兼修的武林大家他还瞧得上,少林武当却已经不放在眼里。只觉得他们最近的几代都只重在武功上立名,真是沽名钓誉,和尚道士又粗鲁,实在是看了就碍眼得很。
这样的一个人,只觉得所有人都该出口成章,把所有的心思都用在千古文章上,又怎么能理解有人却连字都不认识?
文静倾既然不理解,也就随自己的意思来了,便对纪悟言道,“那就《三字经》吧,这你总学过了。我说上句你答下句。”
纪悟言安静的听他说着,只觉得从刚刚冷夕霏开始,他们说的话自己都听不懂了,连拒绝都不知道要怎么拒绝,只好又慢慢垂下眼。
见他如此,文静倾只当他应了,便开始提问。
“经子通,读诸史。”
选了个一段的头句,文静倾想这样比较好答些,可没想到,他认为再怎么好答的,纪悟言也还是答不上来的。
纪悟言的脸顿时红了起来,他知道师父是在考自己,可自己当真是什么也不会啊。
文静倾等一会,见他没有动静,心中有些着恼。
怎么连这么简单的东西都记不住?
看来这孩子外表虽好,却不太用功。
算了算了,自己再提他答两句好了。
于是又说,“一而十,十而百。”
这后面就是“百而千,千而万”,文静倾心道:这够简单了吧。
可纪悟言还是一句话也不说。
这下文静倾可是真正生气了。
原来方才是自己看错人了,原来这个孩子竟是不思进取之人,从小便如此懈怠,长大了还怎么得了?
慕容清尘急得几乎团团转,他当然看出文师父生气了,想要和纪悟言咬耳朵,奈何师父就站在他面前,想帮也帮不了。
冷夕霏和慕容泠然却是害怕,尤其是冷夕霏,眼泪几乎又要掉下来。
却只有慕容涤尘抿着嘴,面上到看不出什么,却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文静倾也看到了他们的神色,于是又压压火。
毕竟今天是新师父徒弟见面的第一天,不适合动板子。
只“哼”的一声背过身,也不再理纪悟言,顺手拿了纸笔,放到冷夕霏和纪悟言的桌上,道,“那你们便把名字写予我看了,以后也不怕叫错。”
冷夕霏忙接过来,抓过笔来写上自己的名字,虽然字不大好看,可也是让文静倾看了个清楚。再转头却看纪悟言,他却还是垂手站着连笔也没拿。
强忍着心中的气,文静倾硬声问他,“怎么了,你难道没有名字?”
纪悟言却抬头看他,目光清澈坦然,轻轻道,“我……不识字的。”
文静倾只觉得他面上一片艳光四射,竟连自己呆了呆。
回过神来,暗叫几声“惭愧”,这才听清他说了什么。
我……不识字的。
什么什么?
不识字?!
不识字!!!!
这分明就是推脱之辞。
哪有人会不识字?
懒到也罢了,可没想到他性子会这般顽劣,原来没把自己这个师父放在眼里!
竟想蒙着自己玩!
文静倾也再顾不得什么给面子的事了。
拿住纪悟言的小手,抄起桌案上的竹片,就朝着那方雪白的掌心一下一下狠狠的打下去。
文静倾这个打手板的竹片也是颇有讲究的。
大约一尺长,柄一寸宽,方形的头部宽约三寸,扁扁平平的,上面却有许多小孔。
被这东西打在手上,手上被小孔箍住的地方就会起起一个一个小疙瘩,又麻又痛,难过得不得了。打个两三下还好,若是上了十下,第二天手肯定是红红肿肿的,像馒头一样鼓起来。
吃这个东西苦头最多的人是慕容清尘,自然知道是何种让人抓狂的滋味。他只盼纪悟言快快的哭出来,跟师父求个情。文静倾性子虽不好,可毕竟是读书人心肠软,只要是认了错,到也不会太为难他们。
可偏偏纪悟言就是不开口。
任著文静倾打得自己的手发红发紫,却硬是一声也不吭,只是下唇上深深的齿痕,身子也抖得厉害,白净的额头上一片冷汗。
到最后,文静倾的手臂打得都有些酸了,万万没想到纪悟言竟如此硬气,真的忍住痛不求饶。
看他小小年纪倒也有些傲骨,心下也就软了,可脸面上难免过不去,只得还是打下去。
看了纪悟言那骨骼秀美的手渐渐的红了紫了,慕容涤尘也开始有些沈不住气。
他说自己不识字,那样子不像是说谎啊,而且他也没有骗师父的理由。
这样想了就要开口说情,却突然听见“哇”的一声,原来是冷夕霏实在是忍不住终於哭了出来。
他一哭慕容泠然也跟著大哭起来。
她原本就是女孩子,年纪也比其他人小,平常文静倾也只是对他们略施薄惩,毕竟是少爷小姐,又怎麽能对他们下重手,何曾见过这样的场面?
一见到冷夕霏哭了,她也就吓得一下子眼泪掉下来。
慕容清尘到也机灵,一看这情形,揉一揉眼睛也“哇哇”的叫,可是假哭的成分多,不过他还记著大喊,“师父啊,饶了悟言吧……饶了悟言吧……”
这时慕容涤尘也说话了,“师父,悟言不是故意的,就饶了他这次吧。”
还是和平常一样镇镇定定的语调。
文静倾本来就是要找个台阶下,而且慕容二少都发话了,纪悟言毕竟是属於二少爷的地盘,再说连他最近也有些怕慕容涤尘……
终於停了手,文静倾却没叫纪悟言坐下,而是罚了他一上午的站。
纪悟言也就站著,不说话也不动,脸上甚至还挂著有些无奈的笑容。
很多年以后,纪悟言还记得那堂课。
说给慕容涤尘听的时候,慕容涤尘却已经忘了,只躺在他怀里懒洋洋的问他,“怎麽?还记得那竹板打得多痛?”
纪悟言揉揉他的脸,任爱人啄著自己的唇瓣,引起身体深处的火焰,不再答话,只在心底偷偷的笑。
其实他记得的,是那天文静倾在考慕容涤尘功课时,他把师父驳得哑口无言的样子。而且不久后他就知道,文静倾的竹片从没有打到过慕容涤尘身上来过,因为那时的慕容二少的才智,已经不是文静倾可比的了。
下了课以后,纪悟言的手便肿了,可他还是什麽都没说的跟慕容涤尘去了偏院,也谢绝了慕容清尘要带自己给大夫看的好意。
就这样,纪悟言的手肿了十来天,连筷子都拿不起来。。
可慕容涤尘却知道自己书房的很多书都被动过了,虽然放书的位置没变过,自己留下书签记号也没缺漏,可他就是知道。不过他装作什麽都不晓得,也不带纪悟言去药房。
可当他看到纪悟言拒绝别人为他医治的时候,心里总会升起很奇怪的感觉——
他在等自己给他上药吗?
不过这念头也只是一闪就过去了。真正让他不能忍受的是另外的一件事。
慕容涤尘睁开眼,摸摸已经重新被掖好的被子,听著刻意放轻了的离去脚步声,脑袋里乱七八糟的。
他睡觉经常容易踢被子,所以很容易著凉。
而不知道从什麽时候开始,纪悟言每天都会在半夜帮他盖被子,确定他睡好了以后,才会蹑手蹑脚的离开。
一时间,凡事云淡风轻(至少表面上是)的慕容家二少爷心浮气躁。再也睡不下去了,只好披衣坐起来,下床穿了鞋,走到院子中。
果然,隔壁的还亮著灯。
从那天以后,纪悟言的房间便选在了他隔壁。慕容涤尘虽然不喜欢,却神差鬼使的没说什麽,也就默许下来。
透过没掩实的房门看进去。
纪悟言点著蜡烛,仍然在灯下拿笔画著什麽。还肿著的手却有些颤抖,而且握笔的方法也不对。
“笨死了笨死了。”慕容涤尘确实是忍不住了,一下子冲了进去躲过纪悟言手里的笔,脸蛋在灯下透著微赧。
一看之下,这才发觉纪悟言是在对著书一笔一笔的描字。
纪悟言到没显得难堪尴尬,只是看著慕容涤尘笑盈盈的,让二少爷的脸更烧烧的红起来。
掩饰的在白纸上落下三个字,慕容涤尘写出的是漂亮的行书。
纪悟言虽然看不懂,但却觉得他写得很美。
“这是你的名字——‘纪悟言’,先从这个学起吧。实在是看不下去你这麽笨了,以后每天我都勉为其难的教教你好了。”冲冲的说完,慕容涤尘也不等纪悟言回答便开始了今天的功课。
纪悟言也就仔细的听,可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慕容涤尘的脸更红了,“喂,把手伸出来。”
有些奇怪的看他,不过纪悟言还是依言伸出了手。
於是慕容二少便掏出了私藏了好久的药膏,开始了咬牙切齿的上药过程,不过手底却是格外轻柔……
后来,慕容涤尘知道的是,纪悟言几乎突飞猛进的进步;不知道的是,那张写著“纪悟言”的纸,被收在了那个小小的蓝皮包袱里,和那个粗糙的玉凤凰并排放在了一起。
不知不觉,纪悟言住进偏院的时间已经有一个多月了,慕容涤尘也逐渐习惯了他的存在,习惯了有个人总是笑著跟在他身后,默默微笑著研好磨,默默微笑的服侍他更衣,默默微笑的帮他把看好的书做好记号放在他顺手的地方。
连原来瞧他怎麽也不顺眼的自己也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是善解人意。
他总知道自己在什麽时候最需要什麽。往往是自己刚觉得有些口渴,一杯香茶就已经到了手上;刚觉得有些凉意,暖暖的外套就到了身上。
甚至自己没想到的,他也总能抢先一步做好。
纪悟言身上带的药酒就是最好的证明,由於习武的关系,慕容涤尘身上不时就会有些淤青,常常是自己还没注意到的时候,纪悟言就会发觉,然后帮他擦上药酒轻轻的揉。
没到这个时候,纪悟言脸上都会露出心疼不已的表情,和平常他总笑脸迎人的姿态不同。
这就是关心吗?
看到他的眼底的小心翼翼,慕容涤尘问自己。
从没有人对他这般过呢?
这般的紧张,这样的把他的一点一滴都放在心上。
回来晚了,等著他的也是精致的小菜和点心,完全看不出是出自一个才七岁的男孩子的手上。
他总会坐在一旁看自己把这些东西一扫而光,再为自己铺好被子服侍自己睡下,刻意放轻收好碗碟后去看书。可此时的自己又怎麽能睡得著。
这一个月纪悟言和冷夕霏都还不必上武课,而纪悟言几乎是拼了命的在读书,真的是拼命。
慕容涤尘虽然没说过,可心里十分清楚。
纪悟言一般都是四更天起床,先准备好师父今天要考的功课,然后诵读慕容涤尘给他留的书,一个时辰后再叫二少爷起床,伺候他洗漱用好早点后,便和他去文师父那里。上课时,文静倾都会考察他们昨天学的东西,偶尔也考稍微深些的东西,纪悟言开始还有些答不上来,可这几天开始,他几乎已经对答如流,冷夕霏已经被他落了好大一截,他如今的程度大概和清尘泠然不相上下,连文静倾也“啧啧”称奇。
而文静倾从上次起也知道自己错怪了纪悟言,对他心生愧疚,可见这孩子还是神色如常,对自己是越发恭敬,尊师之德直叫自己汗颜,从此对他也是多加照顾。
这些都是慕容涤尘看出来的东西,可自己身上的变化,作为当事人的他却没有察觉。
首先看出端倪来的是文静倾。
每次考到纪悟言的时候,他时常觉得锋芒在刺,慕容家二少爷的眼如寒星,直钉得他背上生疼,连鸡皮疙瘩都出了来。可毕竟自己的硬气在这里,慕容涤尘也还小,於是还能支持著问完,可结束时常常已是汗流浃背,更别提什麽教训纪悟言的心思,连腿都软了。
接著觉得不对的是每天到偏院打扫的下人们。
他们竟看见二少爷笑了耶,不是冷笑也不是嗤笑,是真真正正冰雪消融的笑容。
这…这…这……这真的是那个长著一张阎王脸的二少爷吗?
一定是自己看错了吧,一定是自己眼花了。
揉揉眼睛,再揉揉眼睛,又相互对望几眼,确定在对方眼里看见了相同的讯息,大家同时露出了滑稽相,别说打扫,连怎麽张嘴都忘了。
还是纪悟言好心,在慕容涤尘发现以前忙叫他们下去。
所有人都争先恐后的向外面跑去,一路上像是有鬼追一样,即使出了偏院,那样震惊的表情也来不及变过。
接下来的几天,这消息已经几乎在慕容山庄传了个遍——有著那样身份的二少爷笑了,不知道是福是祸?
总结出来的原因有两条——
一是因为纪悟言;二嘛……还是因为纪悟言……
因为慕容二少只在对著纪悟言的时候笑过。
这个消息自然传到了纪悟言的耳中,却仍然只是有些无奈的笑著,做好自己的事,善待每一个人,并不见有什麽表示。他性子好,有什麽事情从来也没计较过。府里上至总管,下至马夫,都不会想为难这个身世堪怜又懂事得让人心疼的孩子。再加上他生得好,看他温柔似水的笑容常常能让人高兴上一整天,大家疼他都还来不及。
可没过多久,连慕容兴德和卫流霜也略有耳闻,两人却是另一番心思。
照空鉴大师的说法,“孽”“赎”相生相克。
难道涤尘和悟言就是大师所预言的“孽”“赎”吗?——如果是真的,那麽谁又是“孽”,谁又是“赎”呢?
若真是如此,他们中,有一人是天煞孤星;一人则是十年前那魔头的转生,需流尽一身鲜血偿还一生罪孽。——天煞孤星将克死所有亲人,一生只得一人陪伴;转生之人,将重新掀起武林浩劫。
十年前正邪一战,黑白道均是元气大伤。
若果是预言成真,真不知道又要起什麽样的祸端。
可这一切却都不是他们能阻止的了。
把刚满月的涤尘一人放进偏院,又在他七岁时给他招来伴读,一切都按嘱咐进行。
而慕容涤尘的笑容,传达著另一个信息——下一步计划必须开始进行了。
在纪悟言成为慕容涤尘伴读后的一个月又二十三天后,他即将开始学习被江湖上引为奇崛的“慕容功法”。
但愿我们的孩子无事,但愿天下无事。
慕容兴德握紧妻子的手,许下这个愿望。
名满天下的“慕容功法”其实本身并不是一种武功,而是名属“慕容”名下的十八种武艺十八般兵器。
分别是:一弓二弩三枪四刀五剑六矛七盾八斧九钺十戟十一鞭十二锏十三槁十四棍十五叉十六钯十七绵绳套索十八白打。每种兵器下又分十八种阵势,阵势下又分招式内功运气之法。庞杂纷繁,是倾慕容家百代之力,取众家之长,才有了几日的成就。
和拾月宫闻名江湖的——赤玉箫、铁琵琶、惊天鼓、凤尾琴、断肠笛、勾魂筝——“六音夺魂”并行齐名于四海。
慕容兴德更是亲自教授孩子们武功,让他们从小打好根基,按照内息调养,以防日后走火入魔。
慕容兴德自己擅长的是掌法,走得是宏大浩正的路子,招式沉稳恢弘,起手落手光明磊落,不愧为一代白道宗师。
他的妇人卫流霜也是名门千金,出嫁前惯使鸳鸯剑,一对秋水滟泓的剑下也不知死过多少淫贼采花魔。不过自嫁入夫家后,和慕容兴德伉俪情深,从此兵不血刃,可一身武功也从未放下。但自从生了慕容涤尘,听了空鉴大师的预言,弄不清自己的孩子是“孽”是“赎”,加之外面的传言越来越盛,竟对慕容涤尘心生畏惧,身体也一天天的变差。
尽管如此,她对自己孩子们的要求较之慕容兴德也是只高不低。
有这样的父母,慕容公子们的压力可想而知。
看着穿着紧袖口的小孩子们都精神飒爽的立在自己面前,慕容兴德不由满意的点头,目光却不由自主的停在纪悟言和慕容涤尘身上。
按空鉴大师的说法,恐怕今后武林的命运就掌握在他们手里,却弄不清谁是魔星谁是救星,一点办法也没有。
也不是没有想过,为了武林将来,将两人一起诛杀,可毕竟有一个是自己的亲子。虎毒尚且不食子,又怎么真正下得了手?
也想过要试探,可如果错杀了“赎”,那武林便无人可挽救,到时候只怕是苍生涂炭。
事关天下,慕容兴德纵是想了千种办法,也没有一样万无一失,只得按照大师说的,倾尽所能教他们一切,静观其变。
知道纪悟言和冷夕霏没有任何的武功底子,慕容兴德把他们带到一旁,先叫他们扎马步,从最基本的练浩下盘功夫开始。
“两脚分开要与肩齐宽,上体正直,收腹挺胸,提拳……对就是这样,”慕容兴德微笑的帮他们摆好姿势,又驻足看了一会,才道,“别看这小小马步简单,可如果要一动不动的站上两三个时辰,没有几年功夫也是做不到的,今天先教你们最简单的。”
嘱咐完他们,慕容兴德朝旁边准备的武师微一点头,大约十八个人走进了空地里,运身亮剑,摆出了阵势。
一看这架势,慕容清尘总是嬉皮笑脸的面皮马上成了惨白,竟成了要哭的神气;慕容泠然也是有些畏缩的退了退;只有慕容涤尘还是冷然望着。
慕容兴德有些不忍心,摸摸自己小女儿的头道,“别怕别怕,不要你们今天就闯过去,能坚持多久就是多久。”
可这话却没有起到任何作用,惨白的照样惨白,发抖的一样发抖。
其实怪不了孩子们。
原本就是这个阵势大大的有来历——它的原身本身少林的奇阵“十八铜人阵”。
“十八铜人阵”阵势的精髓是十八条经络,十八个方位,十八种步法,十八种变化,种种不同又浑然一体,心相克,神相聚。
这套剑阵就是取自这个道理。
虽然训练时日不长,可威力仍是十分骇人。莫说在这下面讨得便宜,就是保命都困难得很。
即使知道叔叔们都会手下留情,可刀光剑影的,仍然足够小孩子们吓一阵子了。
而且慕容清尘他们,已经曾在这阵下吃过不小的亏了。
慕容兴德看看苦着脸的长子,摇头一笑,扭头道,“涤尘,你先去吧。”
听了,慕容涤尘也不说话,只提剑走向阵中,留下不远处纪悟言担心的注视。
他在为我担心呢。
刹那间,热流淌过慕容涤尘全身。
要慕容涤尘先去闯阵,其实并不是慕容兴德偏心,只是他太明白自己的这三个孩子。
清尘,精灵有余,沉稳不足,做事吃不了苦,总想取巧,可心眼好,对人也是极大方。
以后朋友一定是不会少的,也讨人喜欢,却成不了大事。
泠然,看似柔弱,内则刚强,虽然有几分小姐脾气,也不失为一个好女子。
只盼她平静一生,莫出什么大事才好。
自己和流霜亏欠他太多,而今要补偿,看了他冰冷的态度却不知道要如何说起,更何况流霜还怕他,不可能把他接到后院来和一家人同住。既然什么也改变不了,那么说什么都是枉然。
可他天资高,小小年纪已经气势过人,恒心毅力都不缺少。唯一的缺点是冷然的个性,容易失尽天下人。
但在慕容兴德心中,他的次子,才是自己最出色的孩子,对他的期望也最高。
可由于种种原因,这却是几乎永远也没办法说出来的话。
那么……他不说出来,慕容涤尘又怎么知道?
所以他永远也看不到,慕容涤尘冰雪覆盖的外表下,是怎样的一颗火热的心。
或者说,除了纪悟言以外的其他人,谁又能看到?
当然,慕容涤尘也不屑让他们看到——他只是默默的握住剑往剑阵走过去。
那个孤独寂寥的背影把纪悟言的眼睛扎得生疼,竟连酸麻的腿脚也忘了,只能愣愣的看着。
很多年以后,纪悟言也看到了相同的背影。
不过,幸好那时候他已经不是无能为力的小孩子了,那时的他已经有了足够的力量掌握住自己和爱人的命运,甚至可以扭转乾坤,跺一跺脚地动山摇……
咳咳……说得过头了,我们还是回到他们七岁的时候……
纪悟言看见慕容涤尘走进了阵中,于是一片刀光剑影中,哪里还看得到他的影子?
这也是当然的,毕竟他现在还没有任何的武功基础——看得到那才是有鬼。
但慕容兴德是看得清楚的。
他看到的,是慕容涤尘在剑阵中很悠闲的游走。
所谓的悠闲,是说他每踏一步都是阵心,顺着阵势的方位前进。
其实在几次看过哥哥闯阵后,慕容涤尘已经大致猜出了这个阵的阵意——这十八人代表的恰好是佛教中的业力轮回中共十八世的转生,而他每次站的位置则恰好是在每次转生的入口,这就扼住了这阵的七寸。
否则如果这阵真正运行起来,生生不息,一人不足自有其他十七人补上,就连慕容兴德要破阵,也得大费一番功夫。
可纪悟言看不见,只觉得一颗心几乎要蹦出来,却也只能扎着马步,看漫天被剑气旋起的飞扬尘土。
就在这时,慕容涤尘出手了。
凛冽的寒光迅速把剑阵划开了一个口子,行阵之人皆觉得手上一麻,再也握不住手里的剑,然后“叮叮咚咚”的声音不绝于耳,十八把剑陆续的摔在了地上。
慕容兴德眼中豪光一盛——慕容涤尘是乘着新一轮回开始之际,以极快的速度在所有人虎口上用剑背各击一下,逼得他们弃剑。这一气打过来,节奏捏拿得十分准确,找的正是阵势训练时日不够、默契仍然不足的缺处。
慕容涤尘破阵后,也不谢礼,也不说话,还是默默走回了自己原来站的地方。
和来时一样毫无声息。
慕容兴德虽不喜他这样的无礼表现,可心下的确是欣慰非常——自己果然没有看错这个孩子。
纪悟言也重重的吐了一口气,回头看冷夕霏,却发现他清秀的脸上神色紧张了起来,竟和刚才的自己一般无二。再朝前面的几人看去,原来是轮到了慕容清尘。
慕容清尘哭丧着脸站在场子中央,先对前辈行了礼,然后便抱剑而立,到有几分架势。
可阵势一旦发动,他却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原本就没想过像二弟那样破阵而出,可怎么也不能弄得太难看吧。
夕霏可就在旁边看他呢!
如果真的输的见不了人,那自己这一个月以来,费尽心机建立起来英雄形象怎么办?
越是这么想,脚步就越乱,心思更是无法集中。原本练得不错的几套剑法也都忘了,最后竟真的成了胡乱挥剑,真真是惨不忍睹,连慕容兴德都频频皱眉。
这清尘的表现也未免也太失常了些。
这竟连纪悟言、冷夕霏这样的外行人也看了几分出来。
阵中混乱,他们本看不明白,可慕容涤尘混乱的步子,几次在剑下险象环生,他们两人还是看出来了。
冷夕霏本来就水汪汪的眼睛里又开始波翻浪卷,眼看就要破堤而出。
看他们如此,纪悟言又怎么会不着急?
刚才看着慕容涤尘虽然担心,可在心底深处毕竟是相信他的,知道他的能力;慕容清尘却不是。
经过几个月的接触,纪悟言也已经知他几分,又怎么不知道他是怎样的人?再加上他帮过自己很多,手里的小石子就不由自主了扔了出去。
纪悟言出手之际并没有想那么多。
是真的有些急了,连自己扔个石子管什么用都来不及想。
可他一扔进去阵中形式却发生了惊人的变化。
那块小石头真的撞上了一个人的剑,因为小孩子的力气不够,只是让他剑锋微微的偏了偏,却不知怎么的,朝着旁边人的破绽处去了;第二个人连忙躲闪,却没想到他唯一躲过去的方向,竟是对着第三人的破绽;而第三人又是刺向第四个的破绽……
如此下来,一圈循环,在慕容清尘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的时候,这剑阵已经破了。
不仅他不清楚,行剑的人也是面面相觑,都是一脸无法致信。
只有第一个人暗自咬牙,都是这该死的石子,怎么偏偏扔得这么巧?
这石子的速度并不多快,自己是早就看到的,可却怎么也躲不开。明明想到要让过旁边去,可阵划到那里,却只能往那里走。左一分不行,右一分不行,快一分不行,慢一分也不行,真是左右快慢都恰恰到了好处,所以力道虽然不大,却有了百分之一万的效果,也才有了这莫名其妙的失败。
慕容兴德和慕容涤尘却微微皱起了眉头,只有他们看明了石子的来源,这父子俩心中想的也是相似的内容。
这石子的位置,打的正好是这剑阵难以让人察觉的死穴,而且时间方向也恰到好处……所以才看似轻易的破了阵。
再看纪悟言,他自己也是茫然——那便不是有意了?
是巧合还是直觉呢?
若是巧合,那可真是万难逢一;如果是直觉,只怕……纪悟言便是天分极高的剑术奇才。
在他们揣度之际,慕容清尘已经出了来,虽然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破阵的,至少面子保住了。和表情奇怪的前辈们互礼后,慕容清尘就直接朝冷夕霏跑了过去。
“夕霏夕霏看到了吧,怎么样,我厉害吧。”慕容清尘得意洋洋道。
冷夕霏却是什么也不说的扑过去,眼泪已经成串的掉了下来,把慕容清尘弄了个手忙脚乱,也没顾及到旁边的纪悟言。
此时的纪悟言心中也是怪异极了。
那时候,自己明明是知道慕容老爷是绝不会伤害大少爷,可自己还是出手了。似乎不是光为了慕容清尘那么简单,而是自己的血液中有什么东西在叫嚣着,要自己扔出了那个石子。
对于慕容涤尘来说,他现下的心情也是从来没有经历过的。
酸酸的,涩涩的,有什么东西冒着泡泡正在发酵。
他没有帮我呢,却帮了大哥。
难道……难道他更关心大哥吗?难道在他心里大哥比我重要?难道他更喜欢和大哥待在一起?难道他不喜欢我?难道他也要走了吗?……
无数个“难道”在慕容涤尘心中像野草一样的长起来,又如藤萝一样绞在一起,越想越离谱了。
所幸的是,慕容兴德也被纪悟言的这个石子搅的乱了心神,就挥挥手说今天的课先到这儿吧,也叫纪悟言他们停了马步,明天再上。
还没等慕容涤尘回过神来,一个人已经扑到了他身上四处摸索。
“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哪里磕了碰了?有哪里疼吗?”慕容涤尘站稳脚步,这才发现是纪悟言刚刚摸过了自己的手腕,正在低着身子检查自己的膝、踝关节。
“没事没事。”慕容涤尘不知道为什么要笑,可嘴角就是自己作主的弯起来。
伸手把纪悟言拉起来,把他紧紧的抱在怀里,感觉他也反手搂住自己,慕容二公子觉得身体暖洋洋的。
今天的阳光似乎格外温暖。
而此时纪悟言想的,也全都是慕容涤尘。
怎么让他快乐,怎么让他高兴,怎么让他开心——其实从过去到现在,到将来,到不可知的一生一世,他想的也永远是这么一个问题。
他怎么会不知道慕容涤尘的心结在哪里,所以心中一直放不下的是慕容夫妇对慕容涤尘的看法。
那么今天应该是个好日子吧,二少爷的表现很好呢。
于是纪悟言做了一个决定。
松开和慕容涤尘相拥的手,纪悟言看到慕容涤尘脸上淡淡的红霞——其实现在大家已经都走了,没什么好害羞的。
纪悟言对慕容涤尘说了一生中的第一个谎,他说现在要去厨房那边看看午饭准备得如何了。
因为自己的食宿一直都是纪悟言操心,所以慕容涤尘也就没怀疑,加上刚刚表现的有些失常,心里正不好意思,也就没多说,直接转身回了偏院。
在几百年后的武林,有许多学究的武林史学家常常分析一个问题——如果那次纪悟言没有跟在慕容兴德后面,没有恰好听到他和卫流霜的那段对话,是不是武林的历史就会改写,是不是这许多的曲折,许多的误会就能避免?
一争之下,又分成了两派。
一派主张,空鉴大师的预言从来没有出过错误,就算没有这段波折,也会有那段波折,就算没有这段崎岖,也会有那段崎岖,总之将来是早就注定好的,怎么会有改变?
另一派则对这个观点大力的批驳。他们的看法是,这段对话对纪悟言的影响之大可想而知,而当时的他还小,选择处理的方法也不成熟,所以才会韬光养晦,才会选择隐藏自己非凡的实力,进而使慕容夫妇觉得预言发生了偏差,这才有了慕容涤尘和纪悟言的分离,也才有了……
咳咳……讲多了,这段到后面了再说。
不过至少有一点是肯定的,两派也都没有反对的声音,那就是——这段对话对纪悟言的影响实在是重大,足可以作为他一生的第二个转折点(如果把他和慕容涤尘的相遇作为第一个的话)。
可如果那时的纪悟言听了他们的分析,一定也只会是笑笑,然后当笑话说给慕容涤尘听。
而慕容涤尘,则会阴着脸握住自己的剑,然后那些成天研究这些“如果”的文人们,大概会寝食难安了吧。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我们现在的问题是——慕容兴德到底说了什么。
呵呵~~~我当然会说——
——我也不知道。
——我不告诉你。
——你自己猜吧。
表打表打,我只是开个小小的玩笑,那位兄台,你也表拔剑,不然把我吓破了胆,我可就真的忘了。
其实那天慕容兴德说的并不是什么新鲜的问题。
他不过是把他今天看到的事情告诉了卫流霜,并且再次确定了空鉴大师的预言;而卫流霜,也轻轻的叹气,默认了丈夫的说法。
事实就摆在眼前,容不得人不信。
依眼前的一切看来,慕容涤尘和纪悟言都是百年难遇的奇才,无论是从文到武,从武到文,从才智到相貌,再从相貌到才智,放眼整个武林的后辈,真的是挑不出遇他们匹敌的人。
要知道,从得到预言的那日起,慕容家就在紧密的监视着整个武林的动向,一时一刻也从未放松过。
当然这也只是白道的武林,以拾月宫为首的黑道并不在慕容家控制的范围内。
而且,“孽”或者“赎”也有可能出现在黑道。
而且空鉴大师的预言传遍江湖,恐怕拾月宫也在暗中活动着,到时候悟言和涤尘间的是非说不定就会是他们挑起的,因为“孽”“赎”相生相克,这其中也有对立的意思。
一旦悟言拥有了和涤尘对等的力量,那么他们反目被人利用的机会就会大大曾加,所以慕容家的防守要再加强些才好。
这便是慕容夫妇的对话。
在我们这些后人听来,没什么大不了的地方。
但是请注意——我们是后人。
作为当事人的纪悟言听来自然是另外的一番光景,他可从来不知道什么预言的事情,什么“孽”“赎”的东西他大概听了七成,似懂非懂的。
可有一件却是明白了。
那就是——如果有了和慕容涤尘对等的力量,他们就有分开的可能。
说到这里,可能有一些听得仔细的大侠们要问了——慕容夫妇的武功这么高,他们怎么没发现纪悟言在外面偷听呢?
关于这个问题——
——呵呵,我不知道~~
唉唉,这位少侠,你表又拔剑。
这次我是真的不知道。
历史本来就是充满了迷雾的嘛,否则哪里会来那么多《武林演义》、《武林小传》、《武林野史》……《武林艳史》,也才有了我这样的说书的给你们讲这样的八卦。
也许是那天慕容夫妇因为自己二儿子的事神经有些恍惚,也许是纪悟言格外小心,也许是那天是黄道吉日,也许是那天阳光特别灿烂,反正,总之,纪悟言神不知鬼不觉的又退了出去。
而从那天起,在大家都没注意到的时候,纪悟言慢慢的变了。
等到慕容兴德发觉的时候,已经是三年后了。
那时的纪悟言,似乎小时候的灵性都一点点的从骨子里褪去了。仍然是温柔的面孔,仍然是一样的用功。可程度始终和清尘泠然差不多,再也没有可以和慕容涤尘一比的架势。
不过他自己似乎没怎么觉得,依旧把慕容二少爷照顾得仔仔细细的,做事也让人挑不出毛病。
对于这些慕容涤尘到没有发觉,他毕竟还是小孩子,所以有太多可以谅解的地方,即使他没有注意到有一个人正在默默的为他放弃了很多很多。
就这样,所有的孩子们平静的长大了。
就在我的嘴皮子微微一动的功夫,十年过去了。
纪悟言十七岁,慕容涤尘十七岁,慕容清尘二十一岁,冷夕霏和慕容泠然十六岁。
正都是飘着清香,诱人犯罪的年纪。
这年的武林,从一开始似乎就夹杂著几分怪异,几分不平静。
先是年初一场声势浩大的雪。
将近一个月的时间,连绵不绝,纷纷扬扬,下了大约三尺多厚;然后江湖上陆陆续续的消息传来——雪在烧。
其实烧的并不是雪,烧毁的是一座建在北方的武林世家的庭院。
金刀丽家的名声在武林并不算小,毕竟掌门人——九环金刀丽天良,是武林盟主慕容兴德的拜把兄弟。而且他为人正气凛然,当年的黑白大战他也立过不小的功劳,就凭这个,丽家也是有名有姓的大家了。更何况,丽家和慕容世家又是世交。
金刀丽家的主母,也就是丽天良的妻子,性喜白色。所以丽天良特别为她建了一座白色的庭院,唤名“雪原”。而这座美丽的雪原燃烧起来的样子,也正像燃烧的雪,透著几分妖冶,几分凄凉。
当然,还有鲜血。
在雪地上铺呈著,透明的红和透明的白,流出来的却是死亡的讯息。
雪原中的人,没有一个活著。
这是慕容兴德得到的消息。
全庄一百二十七人,一百二十七条人命,没有一个留下活口。全部都被极细的丝线勒紧了脖子,割断了喉管。
而所有的消息都指著一个方向——拾月宫。
白道中人又开始惶惶不安,因为这样的死法他们曾经见过。
只有勾魂筝的银弦,才能让人死得如此仔细,只留颈间一条淡淡的血痕。
当然,这也都是猜测而已,没有谁有确切的证据。
没有见过“六音夺魂”的人,无从想象那是怎样的光景;见过的人,却不管别人怎麽逼问都不愿意再提,仿佛那是自己心底深处的梦魇。
不过这些和我们的主人公们都没有直接的关系,他们仍然还在慕容家中安心的念著书习著武,直到一个人的到来。
他的名字叫丽雪灼,是丽天良的独子,也是丽家上下唯一幸存的人。丽雪灼没有死,只是因为他当时不在雪原中。因为他的身体一直不好,所以当时正在丽家的别院中修养,也就奇妙的逃过了这场灭门的祸事。
而第一个发觉丽雪灼还幸存著的人,却是纪悟言。
也许是巧合,也许是命中注定,一个早春的清晨,纪悟言在慕容家的后门墙角发现了昏倒在地上的少年。
苍白的脸色,发青的嘴唇,在梦中依然紧蹙的双眉,纪悟言想起了那个同样在梦里也皱著眉头的人。由於不明他的身份,纪悟言没有告诉其他的人,只悄悄的把丽雪灼带回了偏院,安置在自己房中,取来退烧的药,煎好喂他服下去,又在房中守了他半日。
那时慕容涤尘还在上书房,整个偏院静悄悄的,累了好一会的纪悟言。也就不自觉的伏在床边假寐,没有注意到床上的少年慢慢睁开的眼睛。
刚醒过来的丽雪灼的有些茫然。
自从接到灭门的消息,便再没有地方愿意收留他,所有人都是避之唯恐不及的嘴脸,毕竟没有什麽能惹得起拾月宫。於是丽家唯一的公子不得已上了没骑过几次的马背,在哭泣告别了奶娘,去了他唯一可以去的地方。
如果武林中只有一个地方敢於和拾月宫对抗,那麽毫无疑问应该是慕容世家。也只有这个地方可以接纳他帮助丽雪灼。於是三天三夜,没一刻闭上眼睛的在马背上奔驰,在终於到达慕容家门口的时候,丽雪灼神经一松,摔下了马,从此不省人事。
而等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却没想到看到竟是这样的一个人。
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美,哪怕是被称作“天下第一美人”的母亲。
就是在画中,也没有见过这般美若天仙的人。
丽雪灼只觉得心口一松——他一定不会害自己的。
於是睡意袭来,只来得及对刚刚醒过来的纪悟言说“我找慕容叔叔”,便又重新昏了过去。
等他再醒过来的时候,仍然是在原来的睡的地方,可身边已经围了一圈人。
朦朦胧胧的看过去,站在最前面的,是一个大约四十上下的方面男人,眉宇间一片肃然之气;他旁边是一个与其年岁差不多的中年美妇。两人神色甚笃,一见便知感情极好。
两人后面是两男一女。
其中看来年岁最长的青年,满脸灿烂的笑容,长相是极英俊的,可就是有些不正经的感觉;他正牵著一个娇小少年的手,乘别人不注意的时候,悄悄的揉来揉去,直把那个少年弄得满面通红。
另一个是身材颀长的少年,修眉凤目,单看面貌是极清秀极漂亮的,可他目光似电,似有冥光夹著冰刀,直刺得人睁不开眼,哪里还有人敢看他面相如何,只觉得他浑身上下罩著千年寒冰,时不时的放著冷气,冻得人直打哆嗦;他身后站著一个和他差不多高的人,正是方才自己看到的那个绝色美人。他此时正低眉敛目,沈静柔顺,可站在那个冰冷的人身边,也不觉得丝毫突兀,更有一种奇妙的和谐感。
唯一的少女,身材柔若细柳,可目光坚定,看来是外柔内刚之人。
一见丽雪灼醒过来,所有的人一起围了上来。
慕容兴德也急忙叫过大夫再为他诊脉,直到确定无事后才松了一口气。却又想到自己已经死去的好兄弟,当年也曾有指点江山、合斩群魔的快意,又不免有些伤感。正在伤怀,却觉得自己已经被人紧紧扶住,回头一看,正是夫人卫流霜,两人对视良久,自是一切尽在不言中,心中渐渐释然。
再诊的结果是丽雪灼并无大碍,只要休息一阵便可大安,慕容兴德夫妇这也才稍感安慰,又细细嘱咐了几句,正要退出去,却听丽雪灼一句“我要他陪我!”,把众人吓得转了回来。
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闲杂人等自动退开,迅速变得空旷的屋子中心,慕容涤尘突兀的矗立着。
所有人的下巴都几乎要掉了下来,一齐又把眼光转向了还坐在床上,看起来柔弱苍白、声音却并不小的丽家公子——不会吧,他真的好有勇气,居然要能把人冻出病来的慕容二少陪耶!
慕容涤尘微微挑眉,并不见什么表示。
谁知丽雪灼却已经撇着嘴叫道,“当然不是他啦,是他后面的那个……”
看着慕容二少眯紧极漂亮的凤眼,有一瞬间,大家同时觉得有一团乌云从他头顶掠过,气氛顿时沉重起来,良久无人出声。
就在这几乎大气都不敢出的时刻,慕容涤尘却侧过了身子,露出了自始至终站在他身后的人——纪悟言。
扫过众人的表情,纪悟言习惯性的重新低了头,唇角挂上有些无奈的笑容。
看看好兄弟的遗孤,再看看自己的二儿子,连慕容兴德也觉得为难极了。
这些年下来,他们自然明白涤尘身边是怎么也缺不了纪悟言的;可是,丽雪灼的第一个要求又怎么能拒绝?他新丧了父母,更应受人好好照顾才对;而纪悟言的细腻温柔则是有目共睹的,更何况雪灼指明要他。
“这……”权衡再三,慕容兴德终于开口,“雪灼身子还弱,悟言,你就先照顾他一阵……”
“我不答应。”夹着些许冷意的句子打断了慕容兴德未说完的话,慕容涤尘抱胸而立,正过身体挡住了床上少年投向纪悟言的视线。稍稍向上翘的细长明眸锁在自己父亲身上,成功的让他把后半截话吞进了肚子里。
他这话说得太绝,丝毫没留下半分回旋的余地,甚至连慕容兴德的面子也抚逆了过去,一时间竟没人知道该怎么接过话去。
再加上他武功文治修为许多地方,已经超过了身为武林盟主父亲,以前那孤独寂寥也已在身上没有了痕迹,人也越发显得冷血无情——这些年下来,无论承认与否,连慕容兴德对这个儿子也有几分畏慑,更别提其他的下人。
所以看着丽雪灼一下子涨得通红的脸,纵使都对这个看来有些嚣张又有些可怜的少年充满了同情,却没有人敢开口。
只有纪悟言一个人暗暗摇头。
怎么又把事情弄成这样?
这人到真是不怕得罪全天下的人。
说话也不懂得委婉……真是越来越……可爱了。
和大家一样同时看着慕容涤尘冷峻的侧脸,大概也只有纪悟言一个人可以得出“可爱”的结论
不过幸好的是,纪悟言自己也知道这一点。
在心底叹口气,纪悟言面上又不自觉的泛起无可奈何的笑意,轻轻道,“二少爷,就让我去吧。表少爷刚过来,由悟言伺候熟悉些事务也是做下人的本分。”
他这一出口丽雪灼到是高兴了,几乎要从床榻上跳下来。不过其他人显然没有那么乐观,仍是小心的观察着慕容涤尘的反应。
努力热回来由于慕容涤尘冷掉的场,纪悟言看向慕容涤尘的眼眸——希望他能体谅自己的苦心才好。
可抬头的结果是只来得及看到冷面少爷眼中一闪而过的火苗,还有迅速转开的眼睛。
心中一阵苦笑,纪悟言急忙想牵过慕容涤尘的手,却被他躲开。
然后,只丢下,一句“随便你”,和消失在黑暗中孤独冰冷的背影。
慕容涤尘就这样走了,余下的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纪悟言望着他离开的方向,眼底闪过隐痛——恐怕是伤了他吧,可是自己还是不能放任其他人就这样误会他,即使绝大多数时候,这种努力是徒劳的。
轻轻吸口气,纪悟言又恢复了笑脸应人,转头对孩子发呆中的众人道,“老爷、夫人、大少爷、小姐,你们也都累了吧。还是先去休息吧,悟言自会照顾表少爷的,请放宽心才好。”
经他这么一说大家才回过神来,又对丽雪灼说了些安慰的话,这才鱼贯的走出去。
等众人相继走出去,纪悟言掩了房门,又关了窗户,端过桌上的药,来到床边坐下。
舀起一勺轻吹几下,送到丽雪灼的唇边看他张口吞下,接着又是一勺,然后再一勺,再一勺,一勺一勺接一勺……纪悟言始终垂着眼睛,似乎完全看不到对方炽热的视线。
“喂,喂,你好歹说句话啊……”先忍不住的人是丽雪灼,侧首避开又送上来的汤药,他的声音夹着许多不满,“我看你这么久,你好歹说些话吧。”
闻言收回手,纪悟言终于正眼看向这个中气十足的病人,微笑道,“是吗?悟言没注意到呢!”
他……他笑起来真不是普通的好看耶。
丽雪灼心里恍惚的浮现出这个念头,马上在心中连扇了自己十几个巴掌——什么时候这么没出息了,自己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泄了底气?
于是丽雪灼也笑起来,“悟言啊,能不能帮我的腿上药啊,我在马上几天几夜,腿被磨得好痛哦。”
这一笑却有说不尽的古怪。
原本相貌平凡,充其量只到普通的少年,在这一笑之下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妩媚,似乎连空气也带上了甜香。当然,还有无边的诱惑夹在那慵懒的声音中。
纪悟言拿药的手迟迟没有了动作,惹来丽雪灼更加妖冶的媚笑。
然后,刚刚换上的雪白宽松的裤子被蹬到了脚下,露出笔直修长的双腿,少年还有些青涩的下半身,在月光下泛着莹光,带着淫荡的媚惑。
谁又能想到这平庸的面孔下藏着这样诱人犯罪的身体。
感受着纪悟言专注——也是盯着自己私密处——的目光,丽雪灼一阵得意,几乎要笑出声来。
当然,这时的慕容涤尘不会知道正在另一个院落发生的事。
而且,许多年以后等他知道的时候,那发作时恐怖的情况连纪悟言也有些害怕——并不是仅仅让所有人爆血管那么简单……
此时的他只是一个人在偏院里生气,只把所有的杯子茶壶摔了个粉碎而已。
其实他不是不知道纪悟言的想法,不是不知道他想要所有人都了解自己的苦心。
他是为了自己啊,他是想着自己才这么做的。
在心里反复告诫了自己几遍,慕容涤尘索性拉过被子,蒙头上床睡觉,可翻来翻去,却直到半夜都没办法睡着,只得又坐起来,一把掀翻了桌子,又一掌把凳子劈成了碎片。
听着偏院传来的巨响,纪悟言的嘴角微微抽搐,不过目光仍然不离丽雪灼的双腿间。
半晌,终于开口,“把腿再张大些……”
丽雪灼心中一晒,正要开口嗤笑,却听得纪悟言几乎让他跳起来的下半句话,“……否则我没办法上药。”
“你……”丽雪灼愣在当场,他还从来没有失败过的经验。
不过纪悟言显然没有顾虑到他受伤的自尊心,只是自顾自的帮他在被马鞍磨破的大腿内侧上好了药。正要为他穿上散落的衣物,却被按住了手。
“悟言,人家身上……还有好多地方……要上药啊。”煽情的喘息着,丽雪灼故意贴在纪悟言耳边断断续续的说,就不信他真的一点反应也没有。
“这样啊……”纪悟言有些为难的笑,手上却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剥光了丽雪灼全身的衣裳,利落的在他该摸不该摸该看不该看的伤处全上好了药,再给他重新套上衣服。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快得让丽雪灼一个字也来不及说,更别提有什么动作。
等他回过神来,纪悟言已经把他裹进被子里,依旧笑如春风,“表少爷好好休息吧,悟言先告退了。”
说罢就要离去,却被及时醒悟过来的丽雪灼捉住了衣袖。
“悟言,陪陪我好不好?”
纪悟言回过头看他,只见他满脸恳求。
丽雪灼期待的看他,却感觉到纪悟言渐渐抽回的衣袖。
“就陪到我睡着好不好?”细瘦单薄的少年慢慢的拉过被子掩住自己的半张脸,只留一双扑闪的眼睛露在外面,却……仍不见立着的人有什么反应。
“只是……我会想起爹和娘而已。”被子越来越高,直到遮住全部的脑袋。
仍然没有什么反应。
正当丽雪灼就要放弃之际,却发觉一只温暖的手握住了自己的,“我会等到你睡着的。”
很体贴的话。
可是……那夜丽雪灼硬是强撑着没有睡觉,而纪悟言……没有回到偏院。
那么偏院……整夜巨响不断。
而这,也是慕容涤尘和纪悟言,十年来第一次分离的长夜。
世界上永远就有这么一种人。
永远得寸进尺,永远打蛇上棍,永远你退一尺他进一丈。
很明显的,丽雪灼就是这种人。
三天,整整三天,丽雪灼硬是没让纪悟言回偏院。
撒娇、哭泣、打滚、耍赖、大闹、上吊、喝药、溺水……总之是让你想不到,见不到,连听都没听过的招数,全都使了出来。不过到底是让纪悟言留了三天,也让纪悟言的头大了起来。
他真的是万万也没想到,这个丽雪灼竟然如此难缠。
不知道涤尘现在怎么样了。
每天早上都是自己帮他穿戴衣衫——他注意晚上加衣物了吗?
每天都是自己做菜服侍他用下——他可吃得惯其他人做的饭菜?
每天晚上自己都要去看看他盖好了被子没有——他晚上是否会着凉?
心绪更加散乱。
“悟言,悟言,快过来帮我研磨!”高兴的叫着,丽雪灼坐在书桌后,大力的挥着手招呼纪悟言过去。
又微微的叹息,纪悟言移步走过去,还带着无奈的笑容。
见他过来,丽雪灼忙站起身,让他站在自己身旁,故意把画的东西亮给纪悟言看个明白。
一看之下,纪悟言确是愣了片刻。
那是一幅他的画像。
虽谈不上什么技巧,不过对神韵的把握却十分准确。而且旁边还有一行让人啼笑皆非的字——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这是……”扭头要说话,纪悟言看到的却是——
丽雪灼的唇瓣凑了上来。
急忙退步要躲,丽雪灼却事先抓住了纪悟言的手臂,让他无法后退。再加之他本身武功并不及家族嫡传的丽雪灼,眼看就要被吻上面颊。
一道破窗而入的剑气及时的隔开了两人。
这剑势真是又快又准,竟从两人差不到半寸的距离间隔空打了过来,而且并未伤害到他们——除了丽雪灼头发掉了几根……
纪悟言冲到门口,却一个人也没有。
不过他自然知道是谁,正要追出去,却听丽雪灼叫道,“站住!”
“表少爷还有什么事情吩咐?”纪悟言依言停了下来,让丽雪灼略感意外。
“我的人……不许离开我!”丽雪灼望着他,微微仰起了下巴。
纪悟言也看他,却不说话,只是笑容依旧。
“悟言,你是聪明人,日子虽不长,也应该知道我的个性——想要的,一定会拿到手。”
闻言,纪悟言的笑容加深,眼神却逐渐冰冷,“表少爷……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一个新丧了父母,惨遭灭门的少侠,现下想的……似乎不该是这些事;还是说……表少爷你表达悲伤的方式与旁人不同呢?”纪悟言慢慢抬起头,目光射出棱芒。
丽雪灼这才明白他没有追出去的目的,是要和自己摊牌。
两人对视半晌,终于还是丽雪灼先移开了视线。
“表少爷放心,只要没什么大事,悟言不是个爱多嘴的人。那……悟言先告退了。”还是低下头,收起眼底的光彩,纪悟言后退出房门,转身离去。
挫败的望着他消失的方向,跌坐回椅子,丽雪灼平生首次真正尝到了失败的滋味。
纪悟言,你究竟是什么人?
会是……我要找的人么?
好了好了,讲到这里,各位看官应该知道纪悟言去了哪里吧。
否则……你也实在是太笨了吧……咳咳……请大家原谅我这个心直口快的美人,我们继续往下说。
没错,纪悟言当然去了偏院。
可当他到的时候,偏院里却没有人;那么慕容涤尘呢?
他现在……嗯……其实……嗯……就是……在做要长针眼的事……
表问我什么是要长针眼的事,那不就是……在偷看人家那个那个嘛……
当然,这并不是慕容涤尘的本意,而是他由于刚刚看到的那一幕,心口实在酸得厉害,情绪过于混乱,乱冲之下竟然到了一个偏僻的院子,而且很不巧的听见了怪异的声音。
好奇心的结果就是看到了眼前的一切。
而且人也都是熟悉的,一个是自己的大哥慕容清尘,一个是他的伴读冷夕菲。
两个人浑身都赤裸着,以奇怪的姿势抱在一起。
在下面的冷夕菲不断的在哭,也一直在求饶;可大哥却丝毫也没有退让的意思,即使汗流满面。
奇怪,平常大哥不是一直都很疼夕菲的吗?怎么……
可仔细看去,好像夕菲脸上的表情又似乎很快乐很满足,大哥也都在不断的亲吻安慰他……
慕容涤尘的脸莫名其妙的红了。
而且,朦胧的视线中,夕菲变成悟言,大哥,变成了自己。
这是……这是……
不明白自己怎么突然会有如此奇怪的想法,慕容涤尘被自己吓得说不出话来。
他并不知道慕容清尘和冷夕菲在做什么,一切只是直觉的反应;可他仍然反射性的红了脸,而且一想到纪悟言,脸上更是几乎要沸腾起来。
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也亏得慕容涤尘定力够,还能施展身法悄悄的退了出来,飞奔回了偏院。
另一边的纪悟言却已经是心急如焚。
他不在偏院还会去哪里?
平常的二少爷是从来去别处的。
碍于自己在慕容家敏感的身份,慕容涤尘一般几乎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凡事都由纪悟言打点。
在旁人看来,慕容二少爷这些年是更绝更冷了。
可纪悟言明白,他只是把自己的伤痛埋得更深,越来越学会了用坚强的外衣伪装自己。
其实,在坚硬的壳下面,他仍是自己当年遇见的那个,有些别扭有些善良又渴望亲情疼爱的小孩。
而且,更敏感,更容易受伤,对世事也更加不确定,更害怕失去如今保有的东西——比如自己。
自己是喜欢慕容涤尘的。
在两年前确定了自己的心意后,纪悟言心中并没有经历过所谓的道义上的挣扎。唯一的想法是留在他身边,尽自己所能的一切爱他、照顾他。
也从未有过需要他回应自己心意的念头。
这对纪悟言来说,太过遥不可及。
目前的状况对他来说已经是满足了——他是在意自己的。
有这就足够了。
不过,真不知道他气成了什么样子——再怎么气也罢,自己一定要看看他、确定他没事才好。
又轻叹一声,重新倚在门边张望,此时纪悟言几乎凝固的视线里,却现出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二少爷,”纪悟言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忙迎出门,奔过去道,“你去哪里了,悟言好担心。”
慕容涤尘却仿佛没听见,连看也不看他一眼,低头直接进了房间。
微微一怔,纪悟言突然觉得呼吸有些困难,可还是赶忙跟了上去,接过他解下来的披风,又奉上一杯刚泡好的热茶。慕容涤尘接过来吃了几口,再交给纪悟言让他端下去,却还是怎么也不肯看他。
纪悟言心中越发的急了,想观慕容涤尘神色,他却总是别开脸不让自己看见。
就算冰雪聪明如纪悟言,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得慌乱的站在原地,小心道,“二少爷,悟言知道错了,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有什么罚,悟言都受着,就是……别要不理我。”
话说到后面轻轻的,已经有了些哽咽的味道。
慕容涤尘心中一惊,连忙抬头急道,“我哪有不理你,只是……”
这一抬首便见纪悟言倾国的美颜,慕容涤尘又急忙转过头。
纪悟言这才发现他脸红得厉害,也发觉才三天不见他就瘦了好多,更担心他病了,便急得顾不了许多伸手去探他额头。
“别碰我!”
被慕容涤尘一把推开,纪悟言连退了好几步才稳住了身形。
这下可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可怜他哪里知道,他的二少爷是因为动了绮念才怕他触碰,不是在生他的气,更不是讨厌他。
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不信的望着自己的纪悟言,慕容涤尘心中可不是一句“后悔”就可以形容。
眼瞧着纪悟言脸色越来越白,神情也渐渐悲楚,自己心里也愈来愈急,想要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
难道和他说刚刚看到的东西?和他说自己被他一碰身体就仿佛要烧起来?
这种丢脸的话怎么也没办法说出口的,再加上他本就不善言辞,此时就连编个谎话都不会了。
纪悟言强自压了压翻腾的情绪,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惨然道,“…………二少爷累了先休息吧,悟言下去……”
话还没说完,一晃眼慕容涤尘已经到了眼前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臂,怒道,“你要去哪里?丽雪灼那儿?”
“不……我……”
后半截话,纪悟言没办法说也忘了说。
原因……当然是被某人给吻住了。
而这个人……除了我们的慕容二少爷还有谁
单就一件事情来说,这显然是一个很失败的例子——跟纪悟言与慕容涤尘上佳的资质,绝对百分百的不匹配。
不过如果就一个吻来说的话,这却显然是一个更加失败的尝试。
无所谓技巧,更无所谓享受,两个人唯一的感觉是疼得厉害。
这时的慕容涤尘还不知道什麽是“吻”。
他不像凡事嬉笑的大哥慕容清尘,朋友多应酬多,很久以前就开了荤尝尽个中滋味;与他相比,慕容涤尘的生活空间显然封闭得多,也单纯得多。
他拉过纪悟言一口咬下去,纯粹只是想要咬下去;换句话说,就是本能。
虽然也的确是受了慕容清尘和冷夕菲那件事的影响,可他真的是不知道要怎麽做——於是,纪悟言形状美好的唇瓣慢慢的红了,慢慢的肿了,慢慢的渗出了血痕……
若说慕容涤尘好歹还是有“想”的感觉,那麽纪悟言就纯粹是被动的接受了。
由於天天和慕容二公子在一起的关系,虽然那样的爱著慕容涤尘,可对於这方面的事情,纪悟言也接触得很少很少,实在是知之甚少。
所以对於丽雪灼的诱惑,他才能那样的冷静坦然——丽雪灼不是自己渴望的人固然是一个方面,完全不懂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因此当慕容涤尘生涩得近乎粗暴的“啃”著他的时候,他完全把这个动作当成了惩罚。
只是形式特别了点……
其实,如果这时的纪悟言就懂了这个现在看起来乱七八糟的动作的含义,那麽也许今后的两人就不会有那些惊天动地的波折,武林说不定也会免去许多死伤。
不过,这也不过是后来人的感慨罢了,看著这不开窍的两人干著急而已。
让慕容涤尘从这个行为中醒悟过来的,是纪悟言口中的血腥味。
稍稍的移开一点距离,他看清了纪悟言眼中的悲伤。
一点点空茫,一点点混乱,还有一点点破碎的痕迹。
於是慕容涤尘也误会了,他把纪悟言的眼神当成了不情愿和勉强。以为他和自己抱有的,并不是同样的感觉。
是什麽样的感觉,慕容涤尘自己也说不清楚。
爱情来得太过自然也太过顺利,以至於已经开出了花朵,而浇灌他们的人却仍然不明白它的名字。
只知道那是一个愿望。
希望他能永远陪在自己身边,希望他能在自己怀里开心的笑,希望他能给自己幸福,而自己,也能给他幸福。
其实呢,纪悟言不过是还以为二少爷还生他的气,伤心罢了。见他停了动作正要开口和他解释,却看见慕容涤尘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强拉过纪悟言坐下,慕容涤尘翻出药箱开始给他上药。
唇上有被咬破的伤口,伤口周围还有些深色的齿印,颜色看起来也有些充血。
在心底暗骂自己几句,慕容涤尘真是心疼的厉害,一股气凭空的就涌了上来,又看纪悟言已经恢复了平常含笑神色的双眸,慕容二公子实在是按捺不住吼了出来——
疼你怎麽也不知道说一声?!
声音大得让纪悟言一怔,不过马上笑得更加开心了。
还好,他还在担心自己。
而且这样子,看来是不生气了。
这样想著面上更是笑意盈盈,宝光一片直看得叫人发呆。
慕容涤尘看他这样子自是恨极,真恨不得把他揪起来狠狠打上几下才好。可做起来……却别说打了,连上药的手稍微重一点,让他疼都舍不得都不肯;骂也更不用提了,刚刚看他哽咽的说“就是……别要不理我”,自己眼中也是湿气一沈。
这样恨不起来,打不下去,骂又舍不得的人,真叫自己怎麽办才好?
想要永远在他身边——可方才已经知道了他不愿意啊。
手下仔细的上著药,慕容涤尘的心思却已经不知道转了多少转。
最后药上完了,结果差不多也得出来了——现在不愿意,日后愿意不也一样?总之悟言是自己的,谁敢来抢……见神杀神见佛杀佛!
纪悟言看慕容涤尘脸色阴晴不定的给自己涂著药,不知道他想到了什麽,更不知道慕容二公子已经做了如此武断又霸道的决定,其实怕他遇到了什麽烦心的事。却又不敢问,只得小心翼翼的看他。
直到差不多上完了药,慕容涤尘脸色也缓和下来,纪悟言这才松了一口气。
正要说话,却听窗外传来丽雪灼的声音,“表哥,悟言,伯父要我们一同上前厅一趟,似乎出了什麽大事!”
这声音仿若晴天霹雳,直震得屋内的两人俱是一震,突然从暧昧不明的气氛中同时清醒过来,这也才觉得自己刚刚心跳得有多么快。
丽雪灼不是一个客气的人,这次自然也不例外。
他话音未落,人已经踢开房门闯了进来,来回几眼就把大概情形看了个八九不离十——慕容涤尘与纪悟言神色怪异,脸色酡红,再加上悟言唇上的伤痕——就凭着丽雪灼久经风月的经验,哪里有看不出来的道理。
不过他刚刚在纪悟言那里吃了亏,这次到也乖乖的什么都没有说,只正经的说明刚刚慕容兴德要他们一起到大厅去。
看他神色郑重,又加上方才的事,慕容涤尘暂时也忘了找他算帐的事,只携纪悟言同丽雪灼一起去了前厅。
到的时候,人已经差不多齐了。
慕容兴德和卫流霜坐在首位,脸色十分不善,慕容泠然坐在他们身边,只差了慕容大公子与冷夕菲。
见他们到了,卫流霜先是叹了一口气,又摇摇头望向自己的丈夫,希望由他来说。慕容兴德则示意他们先坐下,等到所有都坐定后又沉默了一阵,再看看慕容涤尘,这才开了口。
“今日叫你们过来,并不是为了什么光彩的事情,”慕容兴德四下环顾,声音虽还宏亮,可神色仍看得出十分黯然,“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可这事你们迟早也会知道,现下说来也不过是为了有个准备而已,到时候若出了什么事,慕容家要有个交代时,好歹你们心里也有个底。”
众人听了这话俱是一怔,这话真是恁的诡异。
慕容涤尘与纪悟言互看一眼,俨然是默契十足;丽雪灼端过桌上的茶喝了几口没说话;慕容泠然也默默无语,却似乎是心中有所思挂。
慕容兴德顿了一顿,这才又接下去,却握紧了双拳,“从即日起,慕容世家大公子慕容清尘被逐出家门,从此再不是我慕容家的子孙;明日我也将发出盟主令,向全武林告知这件事。”
“爹你这是……”慕容泠然显然十分意外,忙使眼色向慕容涤尘看过去,却发现他面上泰然,却不知道,她的二哥在桌子低下紧紧的捉紧了纪悟言的手。
慕容泠然一阵寒心,只当作是兄弟相煎奈何太急,正要再说话,却听一人道,“伯父,这究竟是怎么了,为何对大表哥如此?”
说话的人正是丽雪灼。
听了这话慕容兴德却不作声,连卫流霜也只长叹一声并不作答。
半晌,慕容兴德却紧盯着慕容涤尘说了这么一段话,“今日午后,我巧见一人从僻静院落用上乘轻功退出来,心中疑惑,便进去看了个明白,谁知……却撞见慕容清尘正与冷夕菲的苟且之事。我当下便要他们发誓以后不可来往,要慕容涤尘答应近日娶妻。他却说愿意放弃慕容家的一切带冷夕菲离开,从此再不是慕容家的人。”
他一口一个“慕容涤尘”,再不像平日一样的亲昵的唤自己的儿子“清儿”,显然是不再把他当作了慕容家的人。
而纪悟言此时最担心惊讶的却已经不是这个。
老爷在说这话的时候一直看着二少爷啊,难道那个让老爷发现夕菲他们的人,就是二少爷;难道老爷以为,是二少爷故意引他发现夕菲和大少爷的?
其实纪悟言所料不差,慕容兴德就是如此作想。
他看到的那个人,正是当时惊惶失措的慕容涤尘。在下决心把一个儿子逐出家门的同时,他也同时感到了对另一个儿子的失望——涤尘这么做是为了什么?看来看去也不过是为了这将来武林盟主的位置。的确,没有哥哥,他的机会就大了很多。
而且不仅仅是慕容兴德,连卫流霜和慕容泠然也是相似的想法。
只有纪悟言一个人暗暗在心中着急。
可慕容涤尘这时想的却是满心的懊恼和自责。
看来是自己害了哥哥和夕菲,该怎么办才好?
想来想去,方法均是不妥,却浑然不觉亲人们对自己隔膜已生。
暗中看了慕容涤尘一会,慕容兴德自然看出了他的懊悔,也更笃定了自己的想法。
算了算了,这下也只剩他了——慕容兴德在心底如此说——他既然这么想要给他也无妨。
“涤尘,以后就靠你了。”慕容兴德颇俱深意道。
只可惜慕容涤尘没在意。
而丽雪灼,始终在旁边喝着茶,静静的把一切看在眼里。而当他在心底偷笑之际,却不知道,他的一切,也已经落在了一双异常美丽的眼眸中。
就这样,在众多人不同的心思中,慕容清尘不再是慕容家的继承人,这也意味着他从此与武林盟主无缘。
而慕容涤尘,在暗潮汹涌里,成为了未来白道的盟主,执掌一半武林命运的神话。
故事说到这里,相信许多人已经在为亲人们对慕容涤尘的误会担心不已。
不过这样未免还嫌早了些。要知道,慕容清尘被从慕容家除名,只是这年的武林大事中的第二件。
三月底,慕容兴德发出了盟主令,把此事告知天下;而四月初,正当慕容夫妇为已经及笈的小女儿四处寻觅良缘的时候,另一个不亚於三月事件的消息,像瘟疫一样从慕容山庄向四处蔓延著。
慕容家最小的女儿慕容泠然,与天下有名的大才子——也是她曾经的恩师——文静倾,私奔了。
卫流霜在听闻后即刻昏倒,慕容兴德暴跳如雷,随即派出五路高手沿途追杀,誓要把他们抓回来不可。
这的确怪不得慕容兴德狠心。
慕容家在经过了三月之后,正是要与川蜀的唐门联姻,而且已经是天下皆知,连日子都已经选好,慕容泠然此举无疑是狠狠的给了两家重重的一巴掌。若不作出些表示,慕容家的确无法向唐门交代。於是慕容家派出了最精锐的力量,合唐门之力捉拿两人。
如此做,慕容兴德其实也有自己的考量,他是想,只能派出和唐门等同的力量,这样才能在捕获二人之时保住他们的性命。否则依唐家狠辣的做法,泠然很有可能当场便丧命;而文家那边虽然不是武林门派,但仍是书香名门,文静倾的性命也草率不得。
可天下的事,往往就有那麽一点点奇怪;就像明明直直亮亮的头发,可它偏偏要分个叉出来,让人好一阵懊恼,也让后人多了许多谈资。
第一路派出追杀慕容泠然和文静倾的两家高手们,有去无回——仿若小小的石子投进了幽不见底的深渊中,连个小小的“扑通”声儿都没有。
紧接著,第二路派了出去。
再是第三路、第四路,都如石沈大海,别说回音了,连个尸首也没找到。
第三路派出去的时候,慕容兴德与唐门掌舵的唐维风已经有些急了;等到第四路人与他们彻底的断了联络,他们可再也坐不下来。於是第五路人选了出来,包括了慕容家和唐门最精英的好手,也包括了慕容兴德和唐维风自己。
四月初九寅时,慕容兴德离开了他守护了十几年的慕容家,偷偷的,和自己的心腹们潜出了这座武林第一世家,留下了他的妻子和孩子,还有一座几乎是空城的庄园。
不紧不慢的,就在他们离开的当天晚上,等待许久的客人们找上们来。
这是纪悟言第一次看到文静倾手里拿著书和打手用的竹片以外的东西。
他手里抓的,是一把琵琶,一把铁铸的琵琶。
现在的文静倾三十五岁,在过去纪悟言看过他的十年中,从没有想过有什麽东西,能比诗书和他更相配;不过就在眼前,纪悟言找到了。一般女子用的琵琶,在文静倾的手中显然十分趁手,因为它所过的地方,就是不尽的鲜血。而文静倾挥琵琶的手,也像拿著绝版的古籍一样,娴熟而兴奋;甚至,当往常和他相熟的下人们一个个倒在他脚下的时候,他还吟著一首诗——
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西洲在何处?西桨桥头渡。日暮伯劳飞,风吹乌臼树。树下即门前,门中露翠钿。开门郎不至,出门采红莲。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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