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有只家雀图片,老抖,早上睡醒是脖子歪歪...

完了完了,粗大事了。。我家阳台上有只麻雀无故死亡了。。。【鹰潭吧】_百度贴吧
&&&&&&&&&&&&&&&&&&&&&&&&&&&&&&&签到排名:今日本吧第个签到,本吧因你更精彩,明天继续来努力!
本吧签到人数:0成为超级会员,使用一键签到本月漏签0次!成为超级会员,赠送8张补签卡连续签到:天&&累计签到:天超级会员单次开通12个月以上,赠送连续签到卡3张
关注:221,529贴子:
完了完了,粗大事了。。我家阳台上有只麻雀无故死亡了。。。收藏
怎么办?h什么n什么的不会从天而降吧?
鹰潭人才网,高薪职位/找工作/名企招聘,立即注册大街网!有趣专业大平台!鹰潭人才网只选「大街网」,日均500万条招聘信息!
快丢了。。禽兽感,你完了
我特么这时候要是跟省疾控中心打电话,会不会被强制隔离?不是我不相信政府,是传闻中有太多被和谐的人啊
楼主用它的王八之气把麻雀给震死了,因为麻雀正在偷窥楼主做事
应该没事儿
汗!… 明明就是被你那鞋子散发出来的气味给熏死的
查电表的。开下门
你真的摊上大事了!!!!
可怜的麻雀...你怎么,你怎么,怎么,就这么狠心...
我是疾控中心的~快开门
我就是那只麻雀、 还我命来!!!
你怎么这么残忍 麻雀就这样被熏死了
登录百度帐号我是太阳_在线阅读 - 必读网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我是太阳                我是太阳作者:邓一光  第一部东北(1946—1948)  1 定亲  关山林和乌云的婚姻,要说起来,还得算是合江省军区司令员方强做的媒。  1945年8月15日,日本鬼子宣布无条件投降,抗战取得了全面的胜利,中共中央当机立断,派出了彭真、陈云、张闻天、高岗、林彪、罗荣桓等近三分之一的中央政治局委员和近二十名中央委员、中央候补委员,调集十万大军和两万干部进入东北抢占地盘,关山林就是那个时候带着一支由他的老四十八团连排长组成的干部队从冀西到东北来的。关山林原来是四十八团团长,出关后,他带领的干部队边走边收罗人马,等到了合江省时,他的部队已经恢复了团的建制,以后又陆续收编了一个保安团,一个警察总署,一支民间抗日(有时也干些打家劫舍绑票砸窑的事)的响马骑兵大队,这样部队日渐丰满起来,到了1946年合江省军区整编的时候,关山林就当上了独立旅旅长。  关山林打起仗来很厉害,不要命。独立旅政治委员金可说,关山林这人听不得枪响,一听见枪响就疯了。金可是关山林的老搭档,在四十八团时就给关山林当政治委员,他说这种话,绝对是有原由的。举例子说,那年四十八团在冀西张北和一支日军火拼,四十八团攻,日军守,两厢实力相当,四十八团攻了好几次都没攻下来。张北有一段长城,日军就是以那段长城为据守和四十八团对峙的。关山林眼看攻不下日军,急了,跑到前面去把担任主攻营的营长大骂了一通。关山林说,长城是中国人的长城,你狗日的让小日本趴在长城上打我们,你就不冒心火?!骂完以后,脱光了膀子,勾身抱起一挺歪把子机关枪,转身红着眼对通讯主任吼道:传我的令,命令全团一个不留,全跟着我上!冲锋号一响,四十八团倾巢出动,马蜂搅了窝似的扑向日军阵地,一个个嗷嗷叫着往长城上爬。那一仗打得壮烈,明明是一副和棋,硬是生生让关山林给做赢了。虽然四十八团伤亡也不小,但打死了日军四百多,活捉了五十多,还击毙了一个联队长,缴获了不少枪枝弹药,毕竟是赚多赔少。为此,军区特地召开庆功大会,给关山林披红戴花。关山林坐在主席台上,那个得意劲儿,一张铜皮似的脸笑得稀烂。所以金可就对关山林说,老虎,你害耳聋就好了,你要成了一头聋骡子,就听不到枪响了,你要听不到枪响,就不会发疯了。关山林在春风得意的时候从来不发恼,听了金可这话,只知道仰头冲天哈哈大笑。  关山林仗打得好,到哪里都是主力团队。有了名望,不免就有些骄傲,平时说话办事没有个尺寸。部队出关后,捡了不少关东军的洋捞,武器被服什么的,都是抗战八年急需的。过去打仗寒碜够了,有时候要打稍厚一点儿的城楼,得到处去张罗着借炮。有一次关山林找别的部队借了一门山炮、两发炮弹,等仗打下来了,借炮的那个团长硬讹着关山林要去了一半的战利品。关山林说,我打仗,你收高利贷,你这不是跟地主老财一样了吗?那个团长说,没有我的炮,你拿什么打?你拿人肉做炮弹?谁叫你没有炮!一句话,把关山林噎在那里开口不得。现在情况全变了,关山林是最早进入东北的,那个时候东北遍地是黄金,关东军的军营里、仓库里,甚至连野外的山洞里,到处都是武器装备,机枪一箱箱地没开封,野炮堆在那里没人管,老百姓只知道拆了炮车轱辘去做大车轮子,部队去了,打开仓库可着心地捞,完全捞足了。虽然后来东北民主联军总部下来命令,武器装备要统一分配,但命令是命令,孩子多了,谁能保证不掖藏下个叁瓜俩枣的?关山林还是做了财主。关山林眼瞅着部队的装备日新月异,心里一高兴,就说,要照这个样子,抗战再打一个八年也不亏。关山林这话正好被军区政治部主任张如屏听到了,张如屏指着关山林的鼻子说,老虎,你这是什么话,小日本侵占了我们整整八年,老百姓水深火热,谁都熬急了,就你没有觉得够,还想再来个八年,你这话,犯原则。关山林瞪着一双外凸的豹子眼说,尿!犯什么原则,我说的是装备,又没说侵占,这完全是懒婆娘睡在热炕上,一手搂着儿子,一手搂着男人,两码子事!张如屏和关山林是老乡,平时两人关系不错,下大雨刮小风的时候,张如屏还爱跑到独立旅找关山林闹两口包谷烧酒喝,他知道关山林这人说话没多少心眼,也不和他争,一笑了之。  关东军在东三省是向苏军马利诺夫斯基元帅的贝加尔方面军投降的。日本关东军的主力部队根本不理睬抗联,他们恨透了这些兵不兵民不民,在白山黑水之间和他们纠缠了整整八年的民间武装,虽然后来东北民主联军的主力阵容是由关内来的老八路构成的,关东军仍然不服气,拒绝向抗联交枪。但是抗联也不是好欺侮的,憋着气和你小日本干了八年,天天被你小月本追得钻老林子,睡荒屯子,嚼雪团啃树皮,受的不是人罪,这回逮着一个出气的机会,如何肯轻易放过!你不交枪,我就打你,反正你是在投降仪式上当着全世界人民的面签了字的,这就好比跟打缚了膀子的人似的,未必你还敢还手不成?这样,部队软吃硬拿,多多少少还是接收了一些日本军队的投降,其中还包括一些日本垦荒团。垦荒团其实是日本的移民老百姓,那里面有不少年轻的女人。日本女人长得都很漂亮,白白净净的,收拾得很整齐,走起路来都是莲花碎步,小腰扭得跟杨柳枝似的,见到男人。老远就站下,恭恭敬敬地弯着腰低着头,男人无论说什么,她们都轻声细气地说一声海伊,温顺得像小猫。有一次,军区的首长和省里的领导在一起吃饭,军区司令员方强、政委兼省委书记李范五、省长李廷禄、三五九旅的刘转连旅长、晏福生政委都在场,关山林的独立旅虽然不能和三五九旅这样的王牌军比,但在合江省军区仍是主力部队,所以这种场合大凡都有他。吃着饭,关山林想起来了,笑着对一旁的三五九旅副旅长谭支林说,妈的,日本娘们那个软和劲儿,天生就是给人做老婆的!谭支林也笑,说,好是好,可日本话谁懂,要讨一个来做老婆,还不跟讨一个哑巴似的。关山林说,谁说不懂,巴格亚鲁、米西米西、通通的、梭嘎的干活,这不是日本话是什么?谭支林说,还有呢?过日子,你不能总说这两句吧,你还得说些别的什么吧?关山林举着筷子瞪着眼想了半天,再没有想起什么新词来,于是不无遗憾地说,还真是的,打了八年仗,和人家做了八年对头,全用枪做了嘴了,除了这几句,别的什么也不会,你说这事闹的。大家听罢就笑,说这事怎么都没有想到。不过学不学日本话也没多大关系,反正和小日本的仗打完了,鬼子已彻底认了输,以后恐怕也不可能把仗打到日本去,不会就不会吧。,这些话,正巧被坐在邻桌的方强听到了。方强当时没有说什么,隔天军区开干部大会,轮到方强讲话,方强讲完了形势和任务,说他还想多讲两句。方强多讲的两句是这样的:我们有些同志,以为八年抗战胜利了,小日本打跑了,革命就成功了,消极的思想也滋生了,开始有了撂挑子享乐的念头。我们有的平时打仗很勇敢的团长旅长,甚至还想讨一个日本女人来做老婆,这是什么思想?这种思想要不得!关山林坐在台下,正捏着铅笔头咬牙切齿地一横一竖往本子上记着笔记。关山林没读几年书,识字不多,字写得鸡扒似的歪歪扭扭,有些生字还得画符号来代替。关山林听司令员这么一说,当时就愣住了,心想,这话是我说过的呀!我在下面说的话,你怎么给端到台上说去了?心里这么想,没忍住,站起来就冲台上的方强说,司令员,我只说过日本娘们软和劲儿,天生是给人做老婆的,我没有说想讨一个来做老婆呀。我就是真想了,我能说出来吗?台下的人本来都认认真真坐在那里听司令员讲话,关山林这么粗喉咙大嗓门地一嚷,大家都没憋住,哄堂大笑起来。  干部大会开完后,关山林气冲冲地去找方强。关山林进屋后也不坐,板着一张脸说,司令员,我对你有意见!我在下面说的玩笑话,本来不是那么回事,你给我当众晾在人面前,你这样做,是故意出我的丑,让我下不来台!方强做了报告,口渴,正在那里喝水,一口一口地烫得正带劲。方强当时拿关山林的话由子来说,主要是想找个例子来说明干部战士中间的一些消极情绪,并没有别的意思,事后一想,这个例子确实举得不是地方,但既然这话是当着全军区干部的面说出来的,他一个司令员,当然不能把话收回来。方强放下茶缸,说,我说那个例子,没有说是你关老虎说的嘛,我说是你说的吗?我点了你的名了吗?关山林气鼓鼓地说,名倒是没点,可这和点了没什么区别!方强说,怎么没区别?关山林说,我不是当人的面站起来承认了吗?方强哈哈笑道,这就对了,这就搞清楚了,并不是我点了你的名,是你自己站出来的嘛,你当众脱裤子,这怪得了谁?方强把关山林绕了进去,又嘻嘻哈哈扯了些野棉花的话,把关山林打发走了。等关山林一离开,方强重新端起冷了的开水喝着,心想,关山林是1928年三打光山时参军的老红军,论战功,大仗小仗打了数百场,论年龄,也是三十五六的人了,这些年一天到晚忙着打仗,老婆也没讨上一个,也难怪说一些风凉话了。这么一想,就差人去把政治部主任张如屏找来。张如屏一进门,方强劈头就问,像独立旅关旅长那样没有老婆的,咱们军区干部中还有多少?张如屏愣了一下,后来才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方强说的和关旅长一样的,那是当时部队解决家属问题的一个标准,这个标准有三条,一是年龄要够二十六岁,二是军龄要满八年,三是职务要上正团级,号称二六八团这三条要不够,你就是白胡子一大把了,也只配眼巴巴地看着人家讨老婆。张如屏明白过来,就说,咱们军区,像关旅长这样的,还有七八个;像副参谋长张坤、四支队队长李有财、保安团团长林福祥,主要集中在作战部队指挥员中,他们搞对象的机会少,所以情况比较严重。方强说,这怎么行,这些人都是我们党经过严峻考验出来的好同志,人家为革命流血流汗,把命都豁上了,咱们连老婆都不能给人家解决,这个命还有个什么革头?张如屏心里想,关山林只说了日本女人天生是做老婆的命,你就说人家消极情绪,你一个司令员,你说没有老婆革命就没有革头,你这算什么情绪?心里这么想,嘴上却说,不是我们没做工作,是工作难做,军区里女同志本来就不多,大家都抢,没结婚的掰着手指头都能数过来,早都明花有主了,我有什么办法?方强说,我们自己的女同志少,不能找地方上想点儿办法?张如屏说,地方上也和我们的情况一样,女干部都成了沙堆里的金子。再说,我们的要求比地方上要高,要的是尖子,你要人家的尖子,人家怎么会干,死也不会干。现在的情况是大家都缺人,三五九旅刘转连还在打我们的主意呢。方强一听,浑身一机灵,警觉地说,什么?刘转连还想抢我们的人?不行!这事说什么也不行!肥水不落外人田!听着,从现在开始,凡是我们军区的女同志,一个个都给我看牢,生死都不许离开一步,谁要放走一个,我拿他是问!张如屏说,就算这样,也是粥少僧多,锅里几粒米,数都数得清,不够和尚们分的。方强说,你再想想办法,你不是鬼点子多吗?张如屏摊着双手说,这能想什么办法,这又不是粮草,可以打大户,再不济,草根树皮也能抵挡一阵于,吃肉是命,嚼糠也是命,横竖混个肚儿饱。老婆的事,得是大活人,还得是各方面条件合适的大活人,我能弄什么来凑合?方强听张如屏说得有理,便摸着下额在屋里走来走去地转圈。方强毕竟是司令员,高瞻远瞩,这么三转两转,就让他把主意给转出来了。方强说,办法有了,咱们这样,在部队的干部战士家里找,谁家有姐姐妹妹的,都提供出来,一律提供出来,谁也不许藏着掖着。咱们上万名干部战士,这样一找,还不找出个加强团来?什么样的主儿找不着?但是,这事要注意两条,一是不能违反群众政策,人家女方有主了的,或者是不愿意的,千万别强迫,再就是各方面条件都不能降低,咱们为干部找对象,要闹就得闹最好的,要让人家看着就眼馋!这事就这么定了,由你们政治部去办,办得越快越好!  张如屏接下了任务,回去就动手张罗起这事来,先做调查了解工作,一了解还真给了解出不少人选来,其中有一个,还就在关山林的独立旅里,当然不是女同志本人,是女同志的哥哥。关山林手下有个骑兵连长,叫巴托尔,是蒙古族人,祖籍是热河省平泉人,放牛放马,苦出身,后来全家迁居到伊兰,租了人家二亩地过日子。巴托尔有个妹妹,名叫乌云,年方十八,尚未说下婆家。张如屏派政治部的人去伊兰巴托尔的家实地侦察了一下,去的人回来报告,说乌云人长得那个俊,赛过年画上的美人,歌也唱得好,一张嘴就跟百灵鸟叫似的,还读过三年书,有文化,家里也不复杂,除了父母,还有三个哥哥,巴托尔是老大,二哥在窑里拉煤,三哥刚当了兵,是梁兴初手下的战士,政治上十分可靠,这样的“敌情”于我十分有利。张如屏觉得这事有谱,就把情况汇报到方强那里。方强听完汇报,一拍大腿说,就是她了!就把她定给关山林,先把狗日的嘴堵上!  方强这么一说,事情就给定下来了。所以才说,关山林和乌云的婚事是方强给做的媒呢。  话虽这么说,但事情办起来,也有个曲折性,这中间许多的周折,是旁人不知道的。  最先是关山林方面的工作要做。方强定下了乌云,但要做新郎倌的不是方强,而是关山林,所以还得经过关山林本人。张如屏代表组织上把这事给关山林说了,关山林听罢,一瞪豹子眼,说,瞎扯淡!我关山林能打仗,未必就不能自己给自己找个老婆,要组织上操什么心?再者说了,我说谁,也不能说部下的妹妹呀,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张如屏笑道,你也不用说硬话,就你这个条件,长得跟黑瞎子似的,年纪一大把了,又不懂得温柔,说个媳妇也许不难,说个好媳妇,就得男说了。你还是先看看再说吧。关山林摆着大巴掌说,不看不看!有什么看的?我就是一辈子打光棍,也不讨这份笑话!张如屏说,什么笑话?这算什么笑话?咱革命军人,咱要讨不上老婆,那才真让人笑话了!张如屏软磨硬缠,把关山林推上了相亲的路。关山林老大不愿意地去了,去是磨磨蹭蹭的去,一会儿说要缠缠马鞭,一会儿说要换个马镫,半个时辰还没走出院子,回来时却是快马加鞭,把随行的警卫员邵越累得直吐白沫子。关山林在政治部院子里下了马,不顾那马一身的汗直打干喷嚏,提着马鞭子就撞进了张如屏的房间。张如屏正在灯下看书,关山林撞进去就大声说,老张,老张,咱们怎么搞?张如屏放下书,从眼镜上方看着一脸汗泥的关山林,说,什么怎么搞?搞什么?关山林急得一跺脚,说,什么怎么搞?你装什么糊涂!当然是结婚了!我什么时候和乌云结婚!张如屏看关山林那副汗水淋漓猴急的样子,知道他是把人相中了,想着他先前说过的话,有心戏弄他一下,就慢吞吞地说,你说这事呀?这个嘛,还得慢慢考虑考虑。你说过,兔子不吃窝边草。我琢磨,你这话也有一定道理,我原来考虑的不周到,要照你这么一说,也对,要都在同志之间找媳妇,以后我们部队里同志之间怎么称呼呢?叫舅子?叫妹夫?都不合适,不成体统嘛!关山林一听张如屏这么说,急了,说,我操!未必当了同志,连妹妹也成了敌人?就得跑反了不成?怎么不想这是同志加亲戚,阶级友爱,越爱越亲呢?谁要这么说,我豁出这个旅长不当,立马毙了他!张如屏一看关山林动了真性子,玩笑不敢再往下开了,连忙站起来说,好了好了,和你说着玩的,你就当真的了。就算这样,你也不能太急,婚姻问题,得有个过程,人家姑娘才十八岁,还小,再说,对象对象,得互相对对才行,你看中了人家,人家没准还看不中你呢。关山林板着脸说,你这样说,我可就不高兴了!张如屏说,你不高兴怎么的?你不高兴也得一步一步来,要不咱们革命军队还能动抢?那不成了土匪了!这事你先忍一忍,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一切由我来安排。关山林知道自己被识破了,先前也没有打算瞒什么,这时再急,也急不过政治部主任说的道理,纵有再大的想法,这回也只好听他老夫子的摆弄了。  其实,张如屏并不是成心想摆弄关山林,正如他说的,这事确实得一步一步来,敌情摸清了,地形侦察好了,还得火力接触呢,还得分割合围呢,还得发起冲锋呢,任何胜利都不是唾手可得的,仗得一下一下地打,搞对象也是如此。再说,方强作为司令员,和高高在上的父母大人似的,一张口就是她了,把她定给关山林!这话说起来轻巧,既不费嘴皮子又不费鞋底子;关山林砍樵撞着个仙女,冷不了地乐昏了头,急着要做新郎倌,这念头当然痛快,可是,真正操办起来,不是就着棒子粥咬大饼,凑到嘴边就能吞下肚的事。别的不说,关山林和乌云之间,本来就存在着一定的自然差距。从年龄上讲,关山林三十五六了,人家乌云才十八,岁数上相差了一半;从相貌上讲,关山林虽说人高马大,虎臂熊腰,但胡子硬得能扎死牛,两天不刮就跟爷爷似的,皮肤粗得能当筛箩褪麦新子使,不动急还好,若再一动急,脸红脖子粗,就和庙里的凶神恶煞没两样,而人家乌云姑娘呢,张如屏是没见着,据政治部去调查的人讲,人长得如出水芙蓉一般俊俏,长腿小细腰,皮肤白皙,嫩得轻轻一碰就能出水儿,关山林回来后的猴急劲儿也证实了这一点,就这样战争双方军事力量的对比,人家姑娘能不能接受这门亲事,还是个问号。乌云不是部队上的人,不在组织,一个老百姓,部队就是看中了,也不能强迫,所以,这事得慢慢来。  张如屏毕竟是老政治工作者,有经验,办这种事,也是游刃有余的。张如屏先要人拿着部队上的命令去伊兰招兵,当然不是大量招,只招一个,就是乌云。那个时候东三省的大部分地盘都在共产党手中,伊兰属于解放区,老百姓几十年来深受兵匪小日本的苦头,是共产党让他们翻了身,有了田地和主人的架子,在众多的武装组织中,老百姓爱戴的是抗联,亲近的是鲜人敢死队,敬重的是张帅的队伍,这三支队伍有个共同之处,就是既打小日本又剿土匪,还不搔扰老百姓。当然,三支队伍中,头一个要属抗联好,能招到抗联当兵,自然是一种骄傲。再说,乌云有两个哥哥在抗联当兵,招兵的人一去,乌云听说能和大哥巴托尔在一块儿,不知道有多高兴,也没多问一句,告别父母踉上招兵的人就来了。  人来了,先到政治部报到。张如屏一看,果然天仙似的人品,人也很单纯,只是有些羞答答的,不敢和人说话。张如屏心里暗下就笑,想狗日的关老虎难怪急了,这副人坯子,能叫人不急吗?张如屏坐下来,细声细气地和乌云说了一会儿话,无非是间了一些家里的情况,本人对参加革命军队有什么想法,再就是说了一番有关的大道理小政策。聊过,也不留人,直接就把乌云分到军区独立旅里当兵。  乌云到独立旅一报到,人家把关山林介绍给她,乌云一看,原来这位到伊兰自己家里去过一次的黑大个竟是自己的旅长,当时就吃惊不小,红着脸,手里揪着又黑又粗的大辫子,也不知道说话,只管低着头。穷人家的女儿,草原上长大的,平日没见过多少世面,兵匪什么的到是见识过,就是没见过这么大的官,只觉得这个官凶煞得很,见了部下连个笑脸也不给,不像他背后那个叫邵越的卫士,细眉细眼,娃娃脸,见人一睑的顽皮笑意。正琢磨着,那边关山林一脸严肃,正眼也不瞟新来的小女兵一下,说了一句,把长辫子剪了,发一身衣服,让她去卫生队报到!说完这话,人就走掉了。乌云还在发愣,一旁政治委员金可笑眯眯地说,邵越,你去,带小乌去处理一下个人卫生,到后勤领一套军装,再通知卫生队来领人。邵越听了,响亮地答了一声:哎!领着乌云出了旅部。  独立旅是战斗部队,下属两个主力团、一个保安支队、一个骑兵连、一个机炮连,三四千人马,全是和尚,没有一个女人。政委金可和参谋长倒是有家属,可家属在合江省城里,不随队,部队乍一下来了个女兵,且是如花似玉的妙龄小女兵,整个旅就像一包黑芝麻中掉进了个月亮,满包都被照亮了。乌云被分到卫生队当护士,干的是洗洗绷带抹抹红药水的事,人到了不久,干部来看,战士来看,连远在几里地外的两个团队都有人往卫生队赶,还有的看了一遍没过瘾,回去后找着借口再来看一遍,把个卫生队,闹得像个集市似的。乌云打小在草原上长大,人虽腼腆,性格却开朗,见谁都是一脸甜蜜蜜的笑,拿那些干部战士,全  当自己的哥哥弟弟,谁要涂抹点儿红汞什么的,她就轻手轻脚地往伤口上涂,一边鼓着小嘴心疼地吹着,不管伤在胳膊还是臭脚  丫子上,一点儿也不嫌,还不停地眨巴着大眼睛关切地问,疼吗7疼吗?疼我再替你吹一会儿。兵们脸红了,连忙缩回脚,把奥脚  丫子往鞋里塞,说,不疼,一点儿也不疼,挺好的!心里就想,这小女兵,长的像观音,心也是娘娘心呢。这么想过以后,就心满意足地往连队走,回到连队,自然要把自己的故事渲染一番,惹得更多的人天天往卫生队跑。那些日子,独立旅的病号特别多,而且一色是割了手划了腿儿的,忙得卫生队长差点儿吐血,红汞也用得快,三天抹去一小桶。卫生队长吃不住劲了,去找关山林,说,旅长,乌云不能待在卫生队,你快点儿把讪弄走吧,再这样下去,我看不了人家的伤病,自己先得累死了!关山林问明情况,心里不免好笑,说,那些装病的,你不会撵走吗?卫生队长说,谁说他们装病?他们这个把手割破一道口子,那个把腿划破一块皮子,血淌得跟开屠宰场似的,你能说他们是装的?你就是能说,可总不能不给他们处理吧?关山林想想,也是,这些大兵们,别的没有,一腔子血都旺,为了看那个漂亮的小女兵,这点儿血他们舍得淌。这种事,又总不好当着全旅的面下一道命令,命令所有人一个不许去卫生所参观,你就是堵住了泡病号的,却堵不住真病号呀。乌云的来由是军事秘密,这里面的内幕,独立旅除了五位旅首长,就是关山林的警卫员邵越和马夫靳忠人知道,连乌云本人也被蒙在鼓里,要说出去,让人家怎么想?再说,人放在独立旅里,长期以往也不是事,年初部队在北满东安、密山县的连珠山、黑台、半截河子一带打郭清典杨玉范的东北挺进军,抓到了郭清典的五姨太双枪黑蝴蝶,人抓回来关上了,打算过一阵子押送到佳木斯去,哪知道看守俘虏的一个排长竟和风骚的黑蝴蝶搞上了,两个人借着后半夜躲在牢房里胡搞了一气,然后密谋着逃走,幸亏被查岗的发现了,抓了起来。关山林一听这事,火冒三丈,二话不说,立马把那个排长和黑蝴蝶一块儿绑出去毙掉了。关山林这时想起这事来.心有余悸,乌云和自己的关系目前无法暴露,放在旅里,一旅三四千如狼似虎的光棍汉,没准什么时候就给闹出了事,弄个鸡飞蛋打,老婆婆跌跤子,泼了鸡汤砸了罐。  关山林想着这事不是办法,就去找张如屏。张如屏仿佛早有准备,笑眯眯地说,这事好办,我早打听过了,省委在牡丹江市里办了个药科专门学校,地方上部队上的学员都有二咱们把乌云送到那里去,一来嘛,可以避嫌,躲个清静;二来嘛,可以让乌云读点儿书,学点儿文化。给咱们大旅长当老婆,没点儿墨水还行?三来嘛,你们旅部离市里也不算太远,你有空的时候也可以常去看看,单独谈个话什么的,关心关心她。关山林一听,愁云顿解,咧开嘴笑道,还是你狗日的有主意,难怪让你当政治部主任,你这政治,算是做到家了!这事要弄成了,喜酒我先敬你!说罢,用力在张如屏背上拍了一掌。关山林什么样的劲儿,那一掌,拍得张如屏咧开嘴猛抽一口凉气,人差点儿没窝到地下去。  乌云第二天就接到通知,到牡丹江市药科专门学校学习。  乌云人年轻,心里什么也没装,纯得像一块白绸子,往日在家里,  帮着父母做些家务活,和村里的姐妹们凑在一起做做女红,剪剪  窗花,日子虽然清淡,却也无忧无虑,突然有一天,来了两个当兵  的,把她接到了部队,当上了女兵,部队像个大家庭,干部战士全  都不拿自己当外人,哥哥弟弟一般地亲,她也知道,那些战士去  卫生队里看病抹药水,多半是为了看她,她也不生恼,脸蛋长得  俊长得丑,全是父母给的,就像草原上的花朵儿,长在那儿,你能  不让人来看?看看又能怎么的,能少了什么?什么也不能少嘛,这么快乐地过了没几天,又稀里糊涂地接到去学习的通知,自己完全弄不清这里面有什么样的安排,以为当兵也好,读书也好,全是顺其自然的事,都是应该的。她也去找过哥哥巴托尔,巴托尔刚配合三五九旅外出打仗回来,正在刷洗倦惫的马匹,听妹妹这么一说,自然为妹妹高兴,说,上级要你去学习,你就去,部队里只有考虑要重用的才让去学习,你不要辜负了首长的希望,好好学,学成了回部队来好好工作。又说,部队和家里不一样,万事不能任性,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别给组织上找麻烦。乌云听着,一个劲地点头,然后恋恋不舍地和哥哥道别,回到队里,收拾行李,等着旅里派人来送她到牡丹江。  送乌云去牡丹江,本来金可是要旅里那部日本吉普去的,那是关山林出关时缴获日军的,一直没上缴,这车就名正言顺地留在了独立旅。这车照说是旅长关山林和金可政委的座车,可关山林不喜欢车,喜欢马。关山林从小是放牛长大的,对牲口有着特殊的感情。在关山林的家乡,有牛的人家得是外面有地,囤中有粮的富裕户,有马的人家光有地有粮还不行,还得有势力。关山林家是雇农,别说家里连条牛腿子都没有,因为自家没地,连牛粪捡着都没处使,平时牵着主人家的牛去山上放,看着人家的马拉着胶皮轱辘大车威风十足地呼啸而过,心里十分眼馋。后来当了兵,与马有了缘份,从此便拽着马缰绳不肯松手,当兵的时候轮不上他有自己的坐骑,行军打仗若累了疲了,只配拉着首长的马尾巴摇摇晃晃地走,等到自己当上了首长,坐骑是一天不肯离身,有空的时候,还帮着马夫饮饮马,刷刷马,也学得了一套相马经,譬如好马讲究几宽几紧,蹄爪如何,四膊如何,皮毛如何,眼耳如何,腰肚如何;烈马如何驯,病马如何治,都有一套讲究。在延安抗大二分校学习的时候,学员中时兴照像的风气,别人照像,把收拾干净的人往镜头前一站就行了,关山林不行,站了自己,还得把马牵上。金可在抗大时就和关山林在一块儿,金  可最不爱和关山林在一块儿照像,大家都一般齐站着,他偏骑在  高头大马上,比人长出一大截子。金可不满意地说,怎么你就和  人家不一样,非比人家高出一头,你这是闹特殊化。关山林反击  道,特个鸡巴殊!当兵的和马,生成是一条绳子拴着的一对,谁  比谁的命贱?!不管别人怎么说,他还是整天不离马鞍,就差没  搂着马睡觉了。老四十八团的兵都知道一个风景,那就是他们  的团长骑着他那匹枣红烈马在白山黑水间风一样地呼啸狂奔。  到了独立旅,有了车,若不是军情需要,关山林说什么也不坐,只  骑他的马,所以几个旅部的首长中,只有他有马夫靳忠人,别的  首长都没有。条件不同了,有了车,省了。  乌云去牡丹江市学习,金可的意思要旅里那部吉普车送一下,没承想反对的却是关山林。关山林说,不能拿吉普车送,吉普车是旅首长的专车,她没这个资格。金可说,怎么就没有资格了?就算没有,还不能通融通融?关山林不容置疑地说,若是别人,通融也就通融了,偏偏她不行!金可问为什么。关山林一瞪豹子眼道,因为她是我老婆!金可笑道,瓜秧子没起蔓,八字还没一撇呢,就成你老婆了i你这人好没脸皮。关山林嘿嘿笑道,情况再清楚不过了,这个山头,我关山林要拿不下来,也就自打十八年仗了!她不是我老婆.还能是谁?关山林这么一说,金可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吩咐下面,换一辆马车,送乌云去牡丹江。  送乌云去牡丹江的是关山林的警卫员邵越和马夫靳忠人。  1946年开春那会儿北满还很乱,虽说大部分城市和农村的地盘都在抗联手中,但土匪猖极,仅刁翎、小石头河、依兰、林口、勃利等地,拥有千人以上的土匪队伍就有谢文东、孙荣久、张雨新、李华堂、郎亚斌、吴长江等八九支之多,零星的散匪则更多了。关山林的本意是要靳忠人套辆车把乌云送去牡丹江就行了,金可坚决不同意,一定要邵越也跟着一块儿去。邵越是1943年在辽西就跟着关山林的,小伙子二十出头,鬼机灵似的,心眼多,手脚也快,打起仗来也是个不要命的,人说这点和关山林是一个模子套出来的。邵越想打仗,好几次缠着关山林要到下面去弄个连排长什么的干干,关山林鞍俞马后的用应了手,就是不放他走。小伙子心里有意见,但意见归意见,首长不放人,闹也不管用,只能当好自己的警卫。邵越和靳忠人俩人在旅部套好车,邵越胯上吊了支二十响德造盒子,怀里抱着一支苏式转盘机枪,屁股上还挎着四枚日式马尾手榴弹;靳忠人负责赶大车,也有三大件,除了手榴弹和盒子炮,腿弯上还夹了一支五连珠的捷克造马步枪。  两个人收拾停当,赶着车去卫生队接了乌云,启程上路直奔牡丹江。  乌云认识邵越,她对这个精精神神的旅长的警卫员很有好感。等靳忠人一甩响鞭,马车撒着欢上了官道,乌云就问,小邵,  你也去牡丹江?邵越坐在车辕边,晃荡着腿嗑着瓜子儿,说,那  是。乌云说,你也去读书?邵越说,我不读书,我送你。乌云说,  送我干啥?邵越吐出一片瓜子壳,看着它落到车轮后的尘土中,  说,不让你被土匪抢了呗。乌云奇怪地问,为啥你送我?你是首  长的警卫,就送,也轮不到你来送呀?邵越发觉自己说漏了嘴,  灵机一动,改口道,这你就不懂了,你是咱们旅的独一个女兵,你  要出了问题,那咱们独立旅的女同志就全军覆灭了,我是旅长的  警卫,我送,才显出重要性来。乌云侧头想想,这话也对,就问,  这是你说的?邵越丢了一粒瓜子到嘴里,说,这你又不懂了,我  说了管什么用?这话得咱们旅长说了才算数。停了停,又说,独  立旅,也就旅长一个人能管住我,别人说话我还不爱听呢!靳忠  人在前面赶着车,听到邵越说这话,鼻孔里哼了一声。邵越听见了,扭过头去说,靳长子,你哼什么哼,你少阴阳怪气。靳忠人的绰号叫靳长子,因为人高,像根套马杆。邵越也有绰号,叫胯子,因为他老爱在胯上吊着两支匣子枪,走路晃晃荡荡的。邵越和靳忠人两人是一对轿子,平时老爱抬个杠逗个嘴,没事就寻着法捉弄对方一下。靳忠人也不回头,瓮声瓮气地说,我哼什么,我鼻眼里飞进只蜢子,我连哼都不能哼了?邵越说,是蜢子?怎么是蜢子?是头牛吧?靳忠人说,你才牛呢,你都快牛死了!邵越说,我牛死了管你什么事?难道你还想吃牛肉不成?靳忠人说,美的你,也不看看你是什么牛,醋缸里泡了三天,酸得碜牙!我呀,我只拿你的皮硝子做鼓,擂你!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地逗着。乌云瞪着一双明媚的大眼睛在一边捂着嘴可劲地乐,心想,他们这样多好啊,显得多亲热啊!这时就移过来,靠近邵越,说,小邵,你刚才说,是首长让你来送我的,这话可当真?邵越放过靳忠人,转过头来说,可不是当真,难道还是我编出来唬你的不成?乌云眨着大眼睛,由衷地说,没想到首长这么关心我,首长真好!邵越和靳忠人听了这话,心里都暗笑道,首长当然关心你,首长他能不关心你吗!  怕碰上土匪,路上还是遭遇了土匪。  天见傍黑的时候,人倦了,马乏了,靳忠人就和邵越商量,找个屯子歇歇脚,喂喂马,第二天再赶路。邵越不干,说也就几十里路了,又是官道,好走,不如乘着有点儿亮赶路,最多也就两个时辰便能赶到牡丹江,把乌云安排了,说不定还能赶上一场电影看,看完电影,再找个澡堂子泡上一宿,强胜过在野村里哈冷饼子。两个正争着,就听见远处浓浓的暮霭之中有嗒嗒的马蹄声传来,不一会儿,后面就出现了一二十匹马,马上的人,头戴瓜皮里缎帽头或巴拿马礼帽,也有扣八块瓦的,身穿对襟黑布夹袄,一排拴摸疙瘩布组一律敞着,怀里系着腰带,棉泡一角撩起来掖在腰带上,下身是紧腿马裤,打着绑腿,露一截腿刺子刀柄在外面。那些人跟着大车走了一阵子,然后慢慢分开,从左右两边抄了过来。  邵越发觉情况有些不对,说,长子,土匪跟上了!  靳忠人回头看看,扬手狠狠地甩了一串响鞭,将马车赶得狂跑。大车跑,那些骑在马上的人也跑,一气跑出几里地,愣是没能甩掉。靳忠人大喘着粗气说,胯子,咱们车重,跑不过人家!  邵越早看出来了,怀里的转盘机枪搂孩子似的搂紧了,咬牙切齿地道,跑不过就停下来,打他狗日的!日他妈,想劫咱们人,没那么便宜的事!  靳忠人就放慢了车速,回手将马枪操起来,顶上了火,匣枪也褪了盒子,捏在手上。乌云那时吓得不轻,连说,怎么办?怎么办?  邵越将自己的盒子枪掏出来给她,说,你拿着这个,等我们开火了你再开火。  乌云眼泪都快下来了,说,我不会使唤枪呀。  邵越傻眼了,没想到身边这个兵,竟是不会用枪的,情况紧急,来不及细说,把快慢机拨到连发上,打开保险,把枪塞到乌云手中,说,你趴下,别露出头来,等人靠近了,你只冲着人扣枪机就行了。要打不赢,不想让人捉了去,对着自己开火也行。  三个人准备停当,靳忠人让马慢慢拖着辕套走。那边二十几匹人马渐渐靠近了,其中有一个戴着土耳其式水獭绒帽的,看样子是大哥或四梁八柱的人物,在马背上欠了欠身子,开口道:报报迎头,什么蔓?  邵越和靳忠人部不是关外人,听不懂绺子的黑话,不知他说什么,两人大眼瞪小眼。倒是乌云听懂了,趴在那里打着颤说,他要咱们报个姓名,问咱们是于什么的。  邵越明白了,冲着那水獭绒帽说,老子是抗联的!你们是干什么的?  水獭绒帽说,原来是抗联的。在下里倒歪蔓,砸窑子、放台子、接财神、吃臭,一满转。  邵越和靳忠人糊涂,看乌云。乌云翻译道,他说他姓谢,打大户、开赌局、绑票、盗墓,什么都干。  邵越冲那水獭绒帽说,你们跟着我们老半天了,你们要干什么?  水獭绒帽说,看两位掌柜的身板英雄,托底守铺,喷子亮,传正,不如挂了柱,靠窑咱们一块儿干。  邵越看乌云。乌云说,他说看你们两个人像是英雄,信得过,枪又漂亮,胆子也大,不如入了他们的伙,一块儿干土匪。  邵越冲水獭帽说,放你妈的屁!老子堂堂正正的抗联,老子能干土匪!  水獭绒帽说,拉你靠窑,我是海瞧,挂了柱,咱包你大碗搬姜子,大碟啃掐边,海草够你抽,红票尽你玩,兰头可着你花,爷抬你的。二位掌柜可以访一访,咱滚山东号亮、局红,向来不晃门子。  乌云翻译说,他说拉你们入伙,是看朋友面子,你们若是入了伙,包你们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大烟够你们抽,女人够你们玩,钱尽你们花,让你们享不完的神气,不信你们可以去问问,他的号叫滚山东,队伍兴旺,很有名气,从来不说假话。  邵越说,假话真话的,老子偏不吃他这一套!  水獭绒帽见三个人没有入伙的心思,又说,二位掌柜的不肯挂柱靠窑,也中,那就劳神二位留下喷子和压脚子,车上那位盘亮的斗花也得留下,二位掌柜的自己滑了吧。  乌云打着哆嗦说,他说你们要不肯入伙,就把枪和马留下,把我也留下,你们自己走人。  这话一说,别说邵越,连靳忠人也火了,说,狗日的,邪了,敢缴老子抗联的枪!扣抗联的人!也不打听打听马王爷长了几只眼!  那边,那二十几个土匪也不耐烦了,对水獭绒帽说,当家的,和他们胡掰什么,春点不开,瞎犊于,上几个弟兄,插了他们!  这几句话,邵越就算没懂,也大致知道意思,那是叫把自己解决了。邵越什么样的机灵人,轮得着人家的算计?邵越低声对前面的靳忠人说,长子,狗日的要动手了,咱们先下手为强,做了他们!  靳忠人早等不及了,说声打!手里的马枪砰地就搂了火,只一枪就把水獭绒帽从马上撂了下来。  说时迟,那时快,邵越身子一滑,屁股从车辕上滑了下来,双脚着地,后背抵着马车,怀里的转盘机枪咯咯咯地狂跳起来,子弹雨点似的泼洒出去,他那一边四五个土匪,连人带马都倒了下去,有一匹马没断气,还想挣扎着爬起来,一颗子弹飞去,将它漂亮的头颅击了个粉碎。靳忠人用马步枪连打了几发,嫌慢了,丢开马枪,甩手用匣子枪对着另一边的土匪扫出一梭子,二十发子弹接踵出膛,土匪离着有二十来公尺,匣枪准头不大,也被撩倒了两个,剩下的,马惊了,人乱了,都呼哨着跑开了。土匪的大多数人都跟在后面,枪一响,一蹬马肚都往前面跑,听见这边有人喊,狗日的管直,当家的烫了!几个土匪抢上前去救水獭绒帽,邵越怀里的机枪仍不停,继续狂扫着,眼见着又打倒两个。后面上来的土匪开始还击,子弹嗖嗖地飞过来,把大车板子打得白渣子直飞。邵越一边扫射,一边尖着嗓子喊,长子,快走人!靳忠人听邵越这么一喊,连忙掖了枪,回身操起马嚼绳,一甩鞭子,赶着车就跑。邵越退着身子又打了两个点射,扒着车板一个翻身滚进大车,正撞在乌云身上。乌云一直趴在那里,两手抱着头,被邵越这么一撞,手中捏着的盒子枪哗啦就响了,一串子弹擦着邵越的头皮小鸟似地飞向天空,惊得邵越一缩脖子大骂道,你妈的对谁搂火?你想做了我呀?!乌云也不说话,趴在那里声都不敢作,人吓得差不多已晕过去了。  靳忠人驾着大车一气跑出一二十里地,跑得马大汗淋漓,直吐白沫,看看后面没有追来,这才放松缰绳,让马慢了下来。靳忠人说,狗日的,不会再追来了吧?邵越说,看来不会了,都打成那个样子了,捡尸都捡不赢呢。靳忠人说,要还来呢?邵越说,除非他生了十颗胆!这么一说,三个人的心定了下来,想想,按刚才那种打法,要没生十颗胆还真不敢再追来了,于是人松了一口气,邵越和靳忠人就开始回忆刚才那一场,怎么说的,怎么想的,怎么打的,谁打倒了几个,是死了还是伤了,两个人你说一样我说一样,没个统一,争得脸红脖子粗,倒把乌云一个人晾在了一边。  乌云被吓坏了。刚才枪响的时候,她一直是呆呆的,只知道趴在车板上发抖,直到现在还没缓过劲来。也难怪,一个十八岁的穷人家女孩,见过兵,见过匪,却没见过这种阵势,不说别的,光是那枪子儿嗖嗖地在身边飞过,那声音就够叫人心怵了,更别说邵越靳忠人一前一后三条枪在她耳边放鞭似的扫个不停,这有生以来的第一仗,乌云没把尿尿在裤子里就已经算好样的了。乌云后来想,如果邵越和靳忠人两个真把她丢在那里撒丫子溜了,或者没打赢让土匪们给掳了去,那结果还不知道会怎样呢,这么一想,好些日子她都手脚发凉。  天早已黑尽了,这回不用争吵,大家都不敢再提歇脚的事,邵越给枪换了弹匣,警觉地抱在怀里,靳忠人瞪大眼,赶着马车,直奔牡丹江而去。到鸡叫头更时,终于进了市里,找药科专门学校又花了一阵工夫,等安顿下来,天已渐亮了。  第二天,邵越帮着乌云把到报了,分了班,安排了宿舍,一切安置停当,便和乌云告别。有了昨晚那一场遭遇战,三个人已没有了生分,走时邵越把兜里的葵瓜子都掏出来,用块手绢包了给乌云,让她没事的时候嗑着玩。乌云也舍不得他们走,送出了很远,看着马车已拐过了大街,还站在那里红着眼圈依依不舍地招着手。  邵越和靳忠人当天便赶回了旅部。回到旅部天已很晚了,关山林等在那儿,要邵越汇报情况,邵越便一五一十地说来,路上怎么走的,说了些什么话,怎么和土匪遭遇上了,怎么打的,打完了怎么跑的,学校在什么地方,怎么安顿的,乌云分到哪个班,都学些什么,等等。关山林认真地听,也不大惊小怪,听到乌云差点儿把邵越脑袋开了瓢那一段,还嗬嗬地笑,听罢,满意地点点头,说,事办得不错,仗也打得不错,以后就照这样子办,现在没事了,你去伙夫老王那里,自己弄点儿好吃的,明天跟我到勃利,咱们又有仗打了。邵越答应着,出门叫了靳忠人,两人颠颠地去了伙房,找伙夫老王要狗肉吃。  2   饿豹在林海中觅食  1946年,东北的局势千变万化,当时正是国共两党争夺东北的紧张阶段。四月份,国民党军队撕毁停战协定,乘着苏联红军回国之际,遣重兵向共产党发动进攻,占四平,进长春,到五月间,先头部队已占领德惠——三岔河一带,与共产党驻守北满的军队隔松花江对峙,并扬言短期内定要拿下哈尔滨和牡丹江两地。东北的城市大多沦丧于国军之手,但农村基本上还在共产党势力范围内。国共两党相争,就给了土匪可乘之机。北满山高沟深,林海雪原,土匪有休养生息之地,这时见天下乱了,就都出来抢地盘了,绺子大的,当上了中央胡子,领状吃粮;绺子小的,靠不上国军的窑,自己也能折腾一气,他们攻击共产党区乡一级的政府和武装组织,袭击进剿部队和运输车辆,破坏铁路和桥梁,杀害土改干部,最可气的是欺侮老百姓,奸淫烧杀,劫夺财物,无恶不做,弄得老百姓水深火热,民不聊生,老乡们吃的是橡子面,十七八岁的大姑娘系条麻袋当裤子,日子实在过不下去。当时合江省境内有三十多支武装土匪,最大的数北满先遣军中将军长谢文东的绺子,号称十二万人马;最猖撅的数东北挺进军郭清典、杨玉范匪部,有两千来号人马。  五月间,关山林的独立旅奉命开往东安、密山两县剿匪,先后在连珠山、黑台、半截河子一带打了几仗,将郭清典和杨玉范的东北挺进军击溃,以后又转战同江、勃利、依兰、通河、蔓北、凤翔、饶河,大战役五次,小仗上百次,消灭土匪六千余人,缴获大炮二十门,步枪三千余支。六月初,独立旅又配合三五九旅攻打下被土匪占据的宝清县城,进而追剿逃往富锦、桦川的两千名残匪,生俘匪团长二人,营长四人,匪兵千名。七月八月间,进剿的部队将四大匪首中的谢文东、孙荣久、张雨新三部团团围在依兰、林口、勃利一带,军区司令员方强带前线临时司令部赶赴勃利,经周密布置,逐步将土匪压缩到刁翎。  刁翎是合江省的土匪窝子,过去是三省分界,五县分管之地,说是分管,其实谁也不管,加上有三江交汇之地利和深山老林做依靠,成了土匪们的大本营。刁翎旧时叫兴隆镇,名字叫兴隆,确实也物产丰富。刁翎东边有个飞机场,进出方便,南面有个大甸子,出产大豆、玉米、小麦,还产水稻,出镇不远就是密林子,野味特别多,野羊、野鹿、野猪、狍子,走路都能撞上,也不避人,傻呆呆的,伸手就能捉住,猎户上午出门,懒懒地往林子里去,不到天黑就能收拾满满一挑子回来。镇上千户人家,一万来人口,有酿酒和榨油坊,饭馆茶馆澡堂子,艺窑赌局旅店妓院,吃喝玩乐不愁,由此中央胡子有首歌谣专门唱刁翎的,歌谣中唱道:刁翎甸子赛北平,难舍难离三道通,伤心落泪莲花泡,要吃要喝到刁翎。  刁翎既是土匪窝子,走在刁翎大街上,满耳朵灌的都是来往照面土匪们的行话。两个胡子街上撞着了,粗喉咙大嗓门地就嚷:  西北连天一块云,乌鸦落在凤凰群,不知是君还是臣?  西北悬天一块云,君是君来臣是臣,不知是黑云是白云?  黑云过后是白云,白云黑云都是云。  从哪来相府?  称不起相府,抱老把头瓢把子,吃排饭的。  嘎子,压连子,带这位兄弟进去和五梁八柱碰碰码,倒酒上烟。  谢大掌柜的啦。  这是不熟识的,若是熟人,也少不得一通寒暄:  周当家的,哪哒子乐去了?  这不刚砸窑回来。  和谁响?  一红窑。  可得你!  点正兰头海,吴掌柜不嫌弃,挑点儿?  甭啦,赶明儿我也叫崽子踩盘子去,砸它一窑!  可得小心。  咋?  没听说周昌窑变了?  咋个窑变?  底线漏水,吃皮子没吃成。  小子点背呗。  张当家的,啃过了?  啃了。啃漂洋子。  去玉香堂压裂子?  追风走尘,乏了,不爱那个。  屋里来抽两口?  上灯花来吧。  行,我候着。  看住皮子,别让它喘了。  土匪们砸窑也好,按财神也好,劫道也好,只要挣着了,便回到刁翎挥霍享乐。娱乐的法子也多,除了吃喝逛窑子抽大烟,最多的还是聚在一起,什么押宝、看牌、下连、走五道、猜谜、看小戏、打飞钱。吃喝时必行酒令,酒令都带着福词,从一到十分别为,当朝一品卿,两眼大花翎,三星高照头,四季到五更,六合六同春,七巧八马九眼盗花翎,十全福禄增。引子另唱,两句,叫打开窗户扇,明月照当心。押宝看牌之类的游戏,必是带彩的,赢钱或者赢子弹,有的时候也赌女人。如果一个女人被两个土匪同时看上了,那就设局押宝看牌,谁赢了归谁。先把那女人扒光了,让躺在炕上,白花花的肚皮做擂台,比的是技艺和胆量。两人看着牌,一个说,我得抽一口。另一个明白,说,兄弟给你取火。说罢去炉子上用二拇指捏出一块烧得通红的火炭,走过来举到对方面前。这一个也不示弱,格开裤腿,露出大腿根子,说,先放这儿,出完牌再抽。那一个笑道,别介呀,先放我这儿,想抽时言语一声,我替你点。说罢把火炭搁在自己大腿上,大腿肉吱吱地直冒油,人却笑呵呵地边喝茶水边看牌。这一个见头一势没抢先,不服,就说,下晚没啃饱,饥了,让我先贴补一点儿。说着就从绑腿里抽出小别子,眼不眨手不抖地从自己大腿上割下一块肉,丢进嘴里嚼起来。这一个见势笑笑,说,腿肉绵,没啃头,还是顺风有脆劲儿。说罢也抽出小别子,一刀割下自己的耳朵,丢进嘴里嘎嘣嘎嘣地嚼起来。那局赌牌,胜负便大致见了分晓,女人这个时候就可以起来穿上衣服跟着赢家走人了。  刁翎匪巢聚匪生乱,成了北满的一个祸害窝子,其间也不是没有被进剿过。进剿一共有过三次,第一次是苏联红军干的,开始苏联人不相信土匪有多大能耐,没把刁翎放在眼里,后来土匪袭击了苏军的一支车队,苏军突然被袭,死伤四十余人,其中还有一名副司令,而土匪才死伤了上十人,苏军生气了,派出坦克大炮猛轰刁翎,但土匪知道了消息,撤得快,只毁掉了一些房子。第二次是抗联干的,抗联用缴获的日军飞机做幌子,假装国民党对谢文东等匪首加委仪式,诱其聚集,想一网打尽,但土匪狡猾,在集合的时候骗去了许多老百姓,鱼目混杂,埋伏在刁翎外围的抗联部队怕伤着群众,没有下手,撤了。  关山林的独立旅参加了第三次对刁翎匪巢的进剿。方强亲自指挥三五九旅和独立旅发起进攻,在坦克和装甲车的掩护下,独立旅和三五九旅分进合击,一寸一寸攻进了刁翎。当时匪首谢文东、李华堂、张雨新、孙荣久、车礼衍等人都被困在刁翎城里,率有九干余名匪徒。谢文东是光绪十三年生人,出生于一个贫苦农民家,属于满族正白旗人,年幼时在家种过地,养过蚕,当过马贩子,康德元年率众举事,打过伪满军,杀过日本人,康德二年东北抗日联军成立总指挥部,谢文东被选为委员长,赵尚志当总指挥,李华堂当副总指挥。1939年谢文东吃不住日本讨伐队的围剿下山投降了日本人,抗战胜利后他又打出了中央军的旗号,此人粗矮身材,胆大心诡,办事有魄力,很有应变能力,他见民主联军部队动用了坦克和装甲车,火力威猛,枪响得不凡,攻势也很有套路,知道遇到的是关里来的老八路,便让九千土匪据死抵抗,自己则与几个土匪头子商量着逃跑的计策。  激战经过了两天两夜。土匪在刁翎外围和镇上的每一条街道上都架起了日式山炮和平射炮,炮弹发出嘶裂的尖叫声从发红的炮管中飞出,在冻结得十分平整的黑土地上升起一朵又一朵毒蕈一般的蘑菇云,机枪像是犯了顽固性哮喘的老妇人,整日整夜咯个不停,每一座青砖黑瓦的房屋都成了掘开了的坟墓,一个劲地往外冒着乌烟瘴气,土匪们光着膀子,不断地调换着被打烫了的武器,就像调换着被他们玩腻了的女人一样,打累了,他们就放下枪支,到一边去勺一瓢烈酒来喝,再把一大块卤马肉填进嘴里生嚼着,他们从这条街蹿到那条街,从这栋房子蹿到那栋房子,从屯里蹿到屯外,像三月间发情时的黑色兔子,快乐而又激动,枪炮声和死神的关照对他们这些孽种来说就像游戏时的伴奏那么妙不可言。  关山林的独立旅是从西北的达连河攻进去的。关山林光着脑袋,头上袅袅地冒着大股大股的青烟。他的旅指挥部紧紧跟在担任主攻的二团之后,关山林的胶底鞋能踢到最后一个主攻团战士的屁股。关山林就那么大步前行,踢着一个又一个战士的屁股,把他们用力踢到毒蘑菇的风源和蛇信子的石巢前去,让他们去砍毒蘑菇的根部和掐蛇脖子的七寸处。子弹泼豆似的飞来,每一粒都有可能在芸芸众生中凭添一座新的坟墓,使更多人的命运得以改变,或孤儿,或寡母,或未亡人,关山林却看也不看他们一眼。炮弹一颗颗在完全无法预测的地方爆炸,将泥土砖块和人的肢体像七月麦收时节扬土尘一般扬向天空,然后落下,关山林就像一块打麦场,浑身上下都落满了泥土和人肉做成的麦粒,这使得他呼吸困难,忍不住大声地咳嗽起来。邵越提着一支苏式格兆龙冲锋枪,躬着身紧张不安地在关山林身边蹿来蹿去,扫视着可能随时出现的狙击手或者冷弹,每一次炮弹落下时的呼啸,都使他热情漾溢地扑到关山林身上,用身体去掩盖他,即便关山林叱骂不休,他仍是热情不减。靳忠人一手提着他的马步枪,一手牵着关山林的那匹枣红马,一步不落地跟在关山林身后,随时准备把马缰绳递给关山林,让他飞身上马,直冲敌阵。枣红马目光炯炯,四蹄如槌,在枪林弹雨中兴奋地打着响嚏,如丝的马鬃在火浪之中飘展如旗,猎猎作响。  金可随着担任预备队的三团跟在后面。金可对三团团长说,老虎又疯了。  疯了的关山林在第二天傍晚时分把最后一伙土匪压制到兴隆镇十字街头一栋大院里。那个时候,刁翎的街道上躺着七干余名土匪的尸首,那些尸首千疮百孔,肚子上冒着黄色的油,身上缠着的子弹袋还在僻里啪啦地爆响,负了伤的惊马从街上狂奔而过,把他们早已没了知觉的光脑袋踏得熟瓜四裂模糊难辨。那个时候,匪首谢文东、李华堂、张雨新、孙荣久正带着不足四十人逃离战火硝烟中的刁翎,而让最后一股土匪守在十字街头的那栋院子里,做他们逃遁的肉票。  十字街头的那栋院子,过去是一家烟馆,整日吞云吐雾、鸳鸯颠倒、凤凰扑跌,如今它仍然烟雾不绝,只是黑膏的香味换作了火药的呛人味。院子里聚集的最后一股土匪差不多全是土匪中的里外四梁,这些人中间的炮头个个是神枪手,平日练就了一手一里地外打酱杆儿,甩手打空中过鸟的本事,说打鸟头不打乌脖子,若打小家雀,打花达了不算,要留整尸。除了这个,还得有十步装枪两腿填弹的绝活,所谓一步装枪,就是把手枪拆成一大堆零件,兜在衣大襟里坐在炕上,一声令下,要从炕上跳下,边走边装,走到院子门口,就得勾火打响;所谓两腿填弹,就是手使双枪,轮流射击,用腿弯处压子弹,要求枪声不绝,弹无虚发。有了这身本事,炮头们愁的不是打仗,而是仗打小了,人肉靶子不够分的。十字街头的最后战斗被争先恐后的炮头们操纵在手中,他们用护套保护着子弹袋不让被流弹打轰了,从墙眼里、窗户扇里、墙头上一边吐着烟圈一边拿威似的抠动枪机,幸灾乐祸地看着冲过来的民主联军战士一个个倒在街心处。  疯了的关山林在两次攻击均失利的情况下也拿了土匪们一把。他叫通讯参谋调来一辆坦克、两门山炮,向院内轰击。头一炮把院子里的一排酱缸炸得粉碎,酱霉和酱蛆糊了附近的炮头们一脸,硝火浓烈的空气中立刻充满了大豆尸体的香味。第二发炮弹落在院子西胡同的鸡架上,崩死一窝鸡崽子,糊上了鸡屎的羽毛满天飞,落下来沾在炮头们身上,让这些英雄好汉们全都变成了奇形怪状小丑式的土著野人。第三发炮弹在院子东侧马圈里的罗花木上爆炸,面目可憎的马头飞起来砸在一个惊慌失措的炮头身上,把那个炮头从正房一直砸到了西厢房的炕头上。第四发炮弹是坦克打出来的,那炮是平射的,炮弹直截了当飞进大门,在影墙上开花,将影墙两侧和东西胡同里藏身的炮头们炸了个血肉模糊。院子里燃起了大火,火高数文,窗户纸全都震裂了,炮头们这才发现自己的一身本事,那些百步穿杨、十步装枪、两腿填弹、枪打过头鸟全都是狗屁,在坦克炮和山炮火药的巨大的威力下,他们半生练下的技艺和胆略连一粒小小的灰尘也不是。他们无计可施,无路可逃,他们像握着柴禾棍一样地握着他们心爱的长短枪,站在那里,望天长叹。  关山林站在炮群后面,双手叉腰,指着那栋十字街心正在冲天烈火中坍塌的院子吼道:打!打它狗日的!  那栋青砖黑瓦的大烟馆在关山林的吼声中连同它昔日说不尽的风流史一块儿消失了,那些英雄半世造孽半世的炮头连同他们的刀枪战马一块儿像一群火中虱子一样消失了。    
远藤熏一老师  乌云在那段日子里非常愉快地学习和生活着。  在药科专门学校里,乌云被分在第三班。班上的学员五花八样,有中学毕业后考进来的,有地方政府送来的,也有和乌云一样从部队进来的,甚至还有两个教堂里来的修女。这所学校很有些历史,早年是一个德国传教士开办的,校址在奉天,庚子赔款后政府拨银将学校扩大了,附设了一家医院,日本人占领东三省后,学校被迁到牡丹江,学校的老师除了少数几个留下来的德国人和白俄,大部分是日本侨民,后来共产党又接收了这所学校,老师没变,课程没变,只是学校的归属变了。  乌云学的是药剂,开了好几门课,有药理学、药物学、药剂学、解剖学、外科学、内科学,还有拉丁文。功课很多,每天都有好几堂课。讲课的老师大多是外国人,不过他们都在中国生活过多年,都是中国通,中国话说起来很麻溜,听起来一点儿不犯难。乌云只读过三年书,文化程度不高,但她天性聪慧,灵气过人,一边抽空补习文化,一边跟学校的课,很快的,她就跟上了班里的进度。说来也怪,那些生涩枯燥的药理学、药物学和古里古怪的拉丁文到了乌云这里全成了生动可爱的小生命,和乌云交上了朋友,乌云完全被它们迷住了,她整天沉醉在课堂上和书本中,成了一个名符其实的好学生。实际上,乌云确实是好学生,在班上,她的学习成绩一直是最好的,每一门功课的老师都十分欣赏她,除此之外,她还是班上的文娱骨干。乌云有一副天生的好嗓子,她一开口,连百灵鸟都会羞得把头埋到翅膀底下,她唱的蒙古牧歌,甜美中带着一丝野性,辽远而豁畅,让人陶醉。她还会唱二人转,边唱边舞,一方手帕丢得滴溜溜地飞,舞姿活泼俏皮、玲珑可爱,班上和学校里搞活动,乌云的牧歌和二人转是保留节目,每场必上,而且场场都要获得满场的掌声。有一次,省里欢送土改工作队下乡,搞了一场大型汇演,药科学校拿出了这两个节目,省委书记张闻天在台下看过乌云的演出,转过身来对身边的秘书说,这个小丫头是哪儿的?跳的不错嘛,我看嗓子也不比鲁艺的演员差,去了解了解,把她弄到省里来。秘书当场找到学校校长,秘书说,刚才你们学校唱蒙古曲子的那位同学叫什么名字?我们张省长说了,要调她去省里工作。校长为难地说,这件事,恐怕不行呀,那位同学叫乌云,她是军区独立旅的战士,调动的事我们做不了主。秘书回去向张闻天汇报。张闻天那个时候正兼着军区政治委员的职务,一听说乌云是军区独立旅的人,笑道,是关老虎的兵呀,一家人嘛,这么说就行了。  乌云在学校里开始有了朋友。和她最要好的两个都是她一个班的,一个叫白淑芬,是省直机关的,比乌云大两岁,人泼辣直率,胖胖的,爱吃零食。那个时候实行供给制,没有薪水,白淑芬馋糖葫芦和脆枣吃,把一点儿菜金全换了零嘴吃了。几个好朋友在一起谈理想,白淑芬就说,她最大的理想就是到奉天城里去美美地吃一顿各种美味小吃。乌云笑她,说,你都这么胖了,还吃,你也不怕吃成肥婆,将来说不到婆家呀。白淑芬认真地说,我爷爷瘦,我爸也瘦,翻身了,解放了,你叫我还长这么瘦,那还干什么共产主义呀。乌云听她这么为自己狡辩,也不和她争,只是捂着嘴笑。乌云的另一个好朋友叫德米,德米也是部队上送来学习的,她是蒙古骑兵师的卫生员。德米也是蒙族人,但她的父亲是,母亲不是,母亲是一位贵族白俄女子。德米出生于蒙古腾格达家族,她的父亲是腾格达家族的一位王爷,早年被送到英国读书,后来回到上海,在上海加入了共产党,以后奉命回到家乡组建蒙古骑兵部队。德米的父母亲是在英国认识并结婚的,生下了德米,把她带回了中国。德米的母亲在颠沛流离中染上了肺痨,当时没条件医治,死了,父亲便一直把德米带在身边。德米长得很漂亮,高高的个子,白皮肤,蓝眼睛,会弹六弦琴,唱俄罗斯民歌。德米很郁忧,不爱说话,常常在晚上一个人唱一首名叫《你好,妈妈》的俄罗斯民歌。  你好,妈妈!  我又梦见了你的歌声。  你好,妈妈!  你的温情似溪水明静。  世界灿烂辉煌不是由于阳光,  大地到处沐浴着你的善良。  你耗费了你的精力,  汇入我的生命。  你衰老了,  你的年华化为我的年龄。  不说你有多大年纪,  在我眼里你永远年轻。  世界上好人真不少,  诚挚的人真不少,  但仍然是我的妈妈最好。  你好,妈妈!妈妈!德米在唱这首歌的时候,漂亮的蓝眼睛里总是流露出一丝淡淡的忧伤,乌云觉得这个时候德米是最美的,她很喜欢德米,她觉得像德米这样父母亲都出生于显赫家族,自己却一点儿小姐的架子也没有,真是难得的很。  乌云、白淑芬、德米,三个人好似一个人,学习生活都在一块儿,朝夕相处,互相关心和砥砺。那时学校里有党团组织,乌云和德米都不是党团员,只有白淑芬是党员,还是学校新民主主义青年团的副书记。白淑芬对两个好朋友自然十分关心,经常以组织的名义找乌云和德米谈话,介绍她们读一些政治书籍,带着她们参加一些政治活动。乌云学习上进步很快,又能积极参加各种社会活动,那年八月份的时候,她就在白淑芬的介绍下,光荣地加入了中国新民主主义青年团。入团那天,乌云高兴极了,当她站在团旗和马恩列斯毛朱像前举起右手宣誓时,她激动得泪水都流了出来。宣完誓,第一次过组织生活,大家七嘴八舌,都说乌云到学校里来后进步很快,能虚心学习,能团结同学,能积极参加各种政治活动,阶级觉悟高,是非分明,旗帜坚定,但是也提出一些意见,比如在自己学习进步的同时,也要帮助别的同学一道进步,在思想上还要向高标准看齐等等。乌云一边听一边认真地点头,一字不漏地把它们都记在本子上,她在心里默默发誓,一定要在今后的学习和工作中坚持自己的优点,改正自己的缺点,不辜负组织和同志们的希望,争取早日加入中国共产党。  乌云自从加入了新民主主义青年团之后,学习上更加刻苦,思想上更加从严要求自己,和同学们的团结也更加密切。在政治上,她差不多就是团书记白淑芬的一个得力的小助手,她甚至还协助白淑芬去给班上那两个修女做思想工作,要她们积极向党组织靠拢,把那两个修女紧张得一个劲儿地在胸口上划十字。德米不以为然地说,人家信的是西教,人家也是有信仰的,你们何苦去逼她们?白淑芬说,德米,你这是什么立场?你可不要替帝国主义反动派说话哟!德米说,什么帝国主义反动派?宗教是没有阶级,没有国界,没有贫富区分的。白淑芬说,这还得了!不讲阶级,不讲贫富,那成了什么主义?我还从没听说过有这种主义呢?乌云不想朋友之间吵起来,但她也觉得德米这么说太混淆了,阶级和贫富是明显存在的,怎么能够视而不见呢?乌云就真挚地对德米说,德米,我爷爷,我爹,他们都信佛,他们信了一辈子,可是仍然穷,别说家里穷得没有自己的一分地、一头牲口,连吃饱都是困难的事,菩萨并没有救他们,可见这种信仰根本没有用,它们只能欺骗和麻痹老百姓。德米,咱们是好朋友,但是好朋友也要讲立场,讲原则,你说是不是?德米并没有被说服,从小到大,她走过的地方,看过的事,经历过的遭遇太多,她觉得这个世界不是简单到只有是非二字便能说明白的,但是她看了看乌云那一双明亮无染的大眼睛,它们在那么真切地看着自己,她还是犹豫着轻轻地点了点头。  这段时间发生了一件事,这件事和乌云的感情生活有关。  学校教药理学的老师是一名日本人,名字叫远藤熏一。远藤熏一是一位相貌英俊而又严谨的年轻老师,他和他的妹妹远藤理智两人都在药剂学校供职,远藤熏一做教师,远藤理智做教职工的生活服务员。远藤熏一平素不爱和别的教职工来往,总是独往独来,对学生十分严厉。讲课的时候,他从来不坐下,也不随意走动,挺胸收腹微扬下颔站在讲台上,目光深邃地盯着自己的学生。远藤熏一是位十分出色的药理学老师,他毕业于日本的早稻田大学,又在法国留过学,他讲起课来深入浅出,旁引博征,很受学生欢迎,可就是脸上从来没有笑容,这一点儿,和他那位活泼爱笑的妹妹简直判若两人。乌云对这位英俊而又严谨的远藤老师有着两种戒备心理,一是恨,二是怕。乌云的二哥被日本人抓过劳工,一直在煤矿作苦力,受了不少罪,乌云的爸爸还挨过日本讨伐队的打,差一点儿连命都丢了,对日本人,乌云有着深刻的民族仇恨,这种仇恨无一例外要迁怒到远藤身上。乌云对远藤老师更多的是怕。远藤是个刻板的教书人,他对学生要求极严格,不允许学生出错,学生要出了错,他会板着脸大声地训斥,而且是当着全班人的面,一点儿情面也不讲,急了的时候,他甚至还操着日本话骂学生两句,全班学生除了白淑芬,没有不怕他的。白淑芬对日本人没有好看法,她觉得远藤太过分了,有时候就故意和他做对,远藤这时候就用他那双很深邃的眼睛盯着洋洋得意的白淑芬,一字一句地说,你是一名未来的医务工作者,面前只有一个敌人,那就是疾病,你要是个有志气的人,就应该去和疾病赌一把气!远藤这么说,其实他不但对别人严格,对自己也是严格的。有一次远藤在批改作业时,把乌云的一道有关催眠药和抗惊厥药的药理区分题判了错,乌云不服,拿着作业本和讲课笔记去找他,他听罢乌云的分辩后又仔细地看了一遍乌云的作业,并翻阅了书籍,当下什么也没讲,第二天上药理课时,远藤走进教室,放下讲义本,直接朝乌云的桌位走来,当着全班人的面大声说,乌云君,昨天那道催眠药和抗惊厥药的药理区分题,你做对了,我判错了,这是我的失职,我向乌云君表示深深的歉意,并请乌云君接受我的检讨!说完,远藤在众目睽睽之下深深地给乌云鞠了一个躬。乌云始料不及,愣在座位上,脸蛋儿红红的,她没有料到远藤老师会承认自己的错误,更没有想到远藤老师会向自己道歉,尤其没有想到远藤老师会当着全班人的面纠正自己的错误并向自己表示歉意,这完全超越了她十八年来所有的经历和经验,她面对远藤老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直到远藤走回讲台,打开讲义,开始讲课之后,乌云仍然在那里发呆。  乌云从心里承认远藤是一位好老师,他教给她很多知识,她的药理学是全班甚至全校最棒的,这当然是和他严格的教导分不开的,实际上,她发现这位药理学老师对自己有一种特殊的好感,他对所有成绩优秀的学生毫不掩饰地加以赞赏,而赞赏最多的则是乌云,他总是在乌云的课堂作业本上写一些诸如乌云君,好样的!乌云君,加油!乌云君,纠正水电解质和酸碱平衡药物理论是你的弱点,要多记几遍,要努力呵!等等之类鼓励的话,这些话总是让乌云感到心里热乎乎的,充满了上进的信心和劲头,乌云暗自发誓决不辜负远藤老师对自己的鼓励,一定要学得棒棒的。不过远藤老师很少和自己的学生乌云说话,除了表扬和批评,别的话他从来不说。乌云觉得这个老师很难接近。  有一件事使乌云对这位刻板严谨的远藤老师有了新的看法。那是一个黄昏,乌云从江边洗衣服回来,她端着装着湿衣服的脸盆路过学校教职工宿舍时,看见了远藤老师。在宿舍外面的长廊上,远藤老师正在给他的妹妹理智梳头,理智的头发很长,她老是顽皮地晃动着身子,让笨拙的哥哥手忙脚乱地弄乱了已经梳整齐的头发。远藤一点儿也不生气,脸上带着平时从来也不曾有过的微笑,他的微笑很迷人,他的目光中充满了爱怜。温柔和宽厚。兄妹俩一边梳着头,一边轻声哼着一支日本民歌。晚霞如辉煌的轻纱,斜披在他们的身上和脸上,他们所表现出来的一切情绪都是那么的放松和自由,让人体味到温馨如兰的人情味,那种场面,竟让乌云不由自主地在那里呆呆地站了很久。  后来乌云有过一次和远藤老师单独谈话的机会。那是一次学期测验的前一天,乌云吃过晚饭后到江边背功课。夏天的时候,牡丹江显出热烈的样子,江水被晚霞镀上了一层迷人的瑰丽的色彩,许多鸟儿从水面掠过,留下一道道银箭似的爪痕,鸟儿飞过之后,便有肥腴的鱼儿从水中探出头来,窥视一下鸟儿扇动着的羽翅,待鸟儿重新飞回来的时候,鱼儿便又潜入水中。乌云坐在江堤边背拉丁文,正背得专心,远藤熏一远远地走了过来。远藤是吃过晚饭后出来散步的,看见乌云,便站下了。乌云连忙站起来,向老师问好。远藤说,乌云君在背功课呀,乌云君真用功。乌云脸红了,说,我怕考不好,抽空背背拉丁文。远藤说,乌云君不要客气,坐下吧。乌云坐下了,远藤也坐下了,两个人看着波光闪烁的松花江水,慢慢地说着话。也许是没有其他的人,也许是傍晚的江边环境优美让人放松,两个人说话都很随意。乌云也没有平日的拘谨和戒备,问了几个功课方面的问题,话题就自然转到其它方面去了。乌云说,远藤老师的妹妹真可爱。远藤笑道,乌云君也是这么看的吗?乌云君不是在说客气话吧?乌云说,我说的是真话,远藤老师的妹妹真的很可爱。远藤说,乌云君这么说,我真是很高兴,理智她确实是个好女孩,我要把乌云君的话告诉理智,她一定会高兴地跳起来的,谢谢乌云君了。远藤说完,非常认真地给乌云鞠了一躬。乌云觉得远藤老师这个样子真是太客气了,就说,远藤老师怎么这么客气,就算我说了远藤老师的妹妹可爱,也没有必要这么客气吧?远藤说,为什么呢?乌云说,你是老师,我是学生呀。远藤说,老师和学生,难道不是平等的吗?老师只是教授学生知识,不过,老师和学生,他们都同样需要对方的尊重和热爱,我这样说,乌云君是赞同的吧?乌云有些感动,一感动,她那双大大的眼睛就熠熠闪光,十分动人,嘴唇和脸蛋也变得红润可爱,像熟透了的樱桃和石榴。远藤看着她,说,乌云君也是很可爱的。远藤说这话时,语气十分真诚,深邃的目光盯着乌云的脸一眨不眨。乌云有些猝不及防,说,远藤老师不要开我的玩笑,我有什么可爱的。远藤安静地说,是吗,乌云君怎么认为我是开玩笑呢?我说的可都是真话呀,乌云君长得很漂亮,青春漾溢,像三月的樱花一样,而且,乌云君的性格也好,好像总也没看见乌云君生气吧?成绩也是拔尖的,真不简单!我不是奉承乌云君,我说的,也是真话呢!乌云听着这话,心里又高兴又温暖,远藤说的那么真切,不容她再去反驳他,竟红着脸接受了。远藤又说,听说乌云君歌唱得很好,是这样的吗?可惜我没能亲耳听到,我想,这种传闻一定不会有假吧?乌云听远藤这么说,就想起那天傍晚她从江边洗衣服回去,看见远藤给妹妹理智梳头,兄妹俩轻轻唱着的那首日本民歌。乌云说,远藤老师没听过我唱歌,我倒是听过远藤老师唱歌呢。远藤吃了一惊,说,是吗?怎么会有这种事呢?我可是从来不唱歌的呀!乌云就把那天的事说出来。远藤说,原来是这样,乌云君是偷听的呀!不过,这首歌倒是我喜欢的,乌云君要是想听,我就唱给乌云君听。乌云鼓掌道,想听,当然想听!乌云说了这话,方知失口,不由脸又红了,吐了吐舌头。远藤一点儿也不生气,看了看乌云,笑眯眯地就唱起了那首日本民歌:  随你去,  我跟随你去,  这事早已定在当初,  我们从现在开始一起去旅行,  踏上征途。  只要你能约我同去,  就不怕那千辛万苦,  我们借助星座地图邀游整个宇宙,  寻找幸福。  随你去,  我跟随你去,  立即起程决不后悔。  是你这样告诉我信任就是爱,  令人羡慕。  我手捧一束蔷薇花,  穿一身结婚礼服,  我们眼里闪烁着灿烂的星光,  银花火树。  来吧,  乘坐流星,  横跨浩浩银河,  漫漫云海路,  来到星星的世界,  身边洒满珍珠。  穿过天马星座,  绕过山羊星座,  途经螃蟹星座,  现在和你这狮子星座一起跳舞。  远藤的嗓子不算太好,但是他盘着腿,挺着胸,目视前方的江面,唱得十分投入。唱完,他告诉乌云,这首歌的名字叫《少女星座》。乌云自始至终都坐在那里认真地听远藤唱,她被那首歌中的词感动了,她觉得歌中的那些话说得太动人了,有生以来,乌云第一次感到有一只温柔的手在轻轻地、不易觉察地拨弄着她少女尚未启蒙的情怀。远藤的歌唱完后很久很久,乌云都没能从沉浸中苏醒过来。  4
花杂票子  刁翎战役之后,北满土匪主力大部被歼灭,独立旅奉命留下一个营的兵力外加骑兵连配合嫩江军区部队继续追剿流寇谢文东等人,其余部队回合江整修。  刚回到驻地,张如屏就打电话过来说,老虎,你怎么回事儿?你也不去看看人家乌云?你把人家姑娘撂在那里,一撂就是大半年,这算什么?关山林说,怎么不看,我当然要看。我正收拾着呐。我正在洗澡,我着了一身虱子,我身上的泥有一寸厚了。我总不能就这样去吧?张如屏在电话里笑道,刮刮你的胡子,重点是你的胡子,别让人家姑娘以为是来了劫匪。关山林说,我就是劫匪,我不是劫匪又是什么?两人又说笑一阵,各自放下电话。  乌云对关山林和邵越的出现又惊又喜,惊的是几月不见,旅首长竟会亲自来看望她,喜的是邵越一见面就告诉她部队刚打了大胜仗。乌云拉着邵越的手又蹦又跳,高兴极了。关山林和邵越到牡丹江市里住的是旅店,关山林没有亲自去学校,坐在旅店里,叫邵越去把乌云从学校叫出来。乌云也没问他们来做什么,找学校请假,学校纪律很严,一般是不让学员请假的,知道乌云部队的首长来看望她,才准了半天假。乌云见了关山林,还是觉得局促,不管怎么说,他是旅里的最高首长,再说,他一直板着一张脸,腰板挺直地坐在那里,拉长了声音问了她一些关于学校里的事情,硬绷绷的,问过之后就再没有话了,让人感到紧张万分。倒是和邵越有说的,邵越告诉乌云部队最近都到了什么地方,打了一些什么仗,消灭了多少土匪,缴了多少枪,说得眉飞色舞,唾沫直飞,乌云听得津津有味。乌云也告诉邵越一些学校里的新鲜事,怎么学习,课余有些什么活动,同学中有些什么趣闻,老师又怎么样,同样把邵越听得大眼瞪小眼,新鲜极了。两个年轻人又说又笑,抢着打断对方的话头,说自己知道的新鲜事,你一句我一句,倒把关山林一个人冷落在一旁。关山林有些犯困,坐在那里一连打了好几个哈欠,又接不上什么话。邵越看见了,心里清楚自己的任务,不能喧宾夺主,就收住话头,说,旅长,你在路上不是说,到了牡丹江,要请我和乌云好好吃上一顿吗?你看天已晌午了,咱们该吃饭了吧?邵越这么一说,关山林来劲了,立刻说,行!我说了请你们吃饭,我说话算话,你们说吃什么,你们点!邵越闹着要吃驴肉饺子,乌云抢着说要吃小点心,东北传统小吃不老少,像什么酥脆咸香的缸炉椒盐饼、皮薄馅嫩的三鲜烙盒、蜜甜筋糯的糖皮果子,这类小吃平时乌云看着眼馋,就是捞不到嘴里,这回有首长请客,拿邵越的话说,叫打首长的土豪,正好美美地享受一顿。三个人说着就出了旅店,沿着街走,找了一家挂着八珍林呵漆面朱红牌子的酒楼,进去坐了。跑堂的见来了主顾,立刻过来让座抹桌酌茶,招呼客人点了菜,唱着名号进去烧锅了。乌云见一下子点了四五个菜,吓了一跳,说,小邵,要了那么多菜,得花不少钱吧?咱有那么多钱吗?邵越得意地说,乌云你放心,这次来,我把咱首长的家当全带出来了,别说这桌菜,就是躺在牡丹江市里吃三天,咱也不赊帐。说罢,从随身背着的牛皮包里抓出一把花花绿绿的钞票来给乌云看。乌云笑道,瞧美气你的。一会儿菜上来了,三个人就着一大箩白面煎饼敞开怀可劲地吃。关山林和邵越都抢着给乌云拈菜。关山林说,小鸟你吃菜,你多吃菜。乌云说,我吃着呐,我都没停下来,这菜真好吃。关山林说,好吃你就多吃,多吃你才能长胖。你长胖了才能有劲,才能有力气打仗。邵越说,旅长,你说错了。关山林说,说错了么?我怎么说错了?邵越说,乌云是学习,乌云不是打仗。关山林说,谁说她不是学习了?我说了她不是学习么?她学习是为什么?她学习就是为了有本事打仗,要不是为了打仗,她学个什么劲?你看是不是这个理儿?你看我这样说,错了没有?邵越说,你这样说当然就对了,你这样说是躲猫猫呢。关山林说,这怎么是躲猫猫,这是迂回,迂回你都没弄懂,你白跟了我三年。关山林说完,就眨着豹子眼大笑。乌云被感染了,也跟着笑,笑得差点儿叉了气,那一笑,就把她和关山林之间的戒备和隔阂消除了不少。乌云想,原来首长不光会板脸,也会笑呀。三个人说着吃着,风卷残云地把桌上的菜一扫而光,饼也吃光了,吃得三个人直喊肚子撑得慌。吃过,邵越叫来跑堂的算帐,邵越掏出一把钞票数给跑堂的。跑堂的说,老总,边区票我们不收,你给换换。邵越就另换一把。跑堂的说,华北金元券我们也不收,您老再给换换。邵越就再换,这回是蒙古币,老大一把,跑堂的看着直摇头,说,老总,咱们也别费周折了,您哪,有白的黄的就掏出来,要没有,黑的也行,除了这三样,别的我们一概不收,不是我们一家这样,您出门打听打听,兵荒马乱的,中央军已打到松花江对岸了,谁还敢收那些花杂票子呀!邵越抠着头,为难地道,掌柜的,咱银元黄金烟土一样也没有,咱只有这一大堆花杂票子,要不,都给你成不成?跑堂的把头摇得拨郎鼓似的,说,不成,老总你若这样,你就是放我老百姓的血了。邵越窘得不得了。乌云也窘,吃了人家那么一大桌菜,吃也吃好了,喝也喝足了,到头却付不起饭钱,乌云就小声埋怨邵越道,小邵你也真是,你也不事先问问这些花杂票子能花不能花,还说躺着吃三天也不赊帐,现在好了,让人以为咱们吃混。关山林先坐在一边等着邵越付帐走人,这时就说,你这是什么话?谁说咱们吃混?咱们民主联军的人,咱们能吃天,能吃地,能吃老百姓的混?咱们不能嘛!说着,就转头去问跑堂的:该你们多少钱?跑堂的先前就一直在注意他,看他穿着日本的黄呢军大衣,知道他铁定是个当官的,又见他剑眉豹眼,虎口狮鼻,胡子刮得青碴碴的,举手投足之间总让人隐隐嗅到一股没洗净的血腥味,心里先就有些怵,赔着笑脸说,长官,不敢说该,照说呢,您老三位能来小店吃饭,是瞧得起,给了面子,不敢找您老讨赏,只是小店本钱小,生意难做,实在赔不起呀!关山林说,你这人好嘴碎,问你该多少钱,你照直说就行了,怎么全是废话?跑堂的连忙笑道,长官骂的好,小的就是嘴碎,小的再不说废话了——按说呢,五个菜,三荤两素,一箩饼,两壶茶水,该收长官的两块三毛,咱给长官的添了气,这零头就舍了,您老给两块就中。关山林从上衣兜里掏出一块镀金怀表、往饭桌上一搁,说,你看这个值不值?跑堂的也不拿表,斜着眼看了看,说,这是瑞士货,二十块也添不进来呢。邵越急了,说,旅长,这可是司令员送你的,你还指望它打仗呢!跑堂的一听关山林是旅长,脸都白了,说,旅长爷您快把宝贝收好,您这是扬威呢,我就是饿死,也不敢讹您老的宝贝呀!说着就从桌上拿起表来往关山林手里塞。关山林接了表,捉住跑堂的手,大巴掌一拍,愣又给他塞了回去,也不说话,拽着邵越和乌云就往饭馆外面走。跑堂的追出来,三个人走得快,哪里还追得上,早没影了。关山林出了饭馆就大步往前走,邵越和乌云得小跑才能跟上,一气走出两条街,关山林还不住地往后看,问,追来没有?追来没有?邵越喘着气说,舍了烂豆,换了键牛,谁还会追?你以为都像你呀?做了赔本买卖还像亏了多大心似的!关山林听说没有追,这才放慢脚步,抹一把额头上的汗珠子,嘿嘿笑道,你别说,我还真觉得亏心,幸亏我有块表,要没那东西,我就寻思着先把你押在饭馆里,让你替人家做两天苦力抵饭钱。邵越大叫,你要这么说,你就一点儿首长的样子都没有了!哪有首长把自己警卫员卖劳力的?我是替你心疼表,你倒寻思着算计我,你对你的牲口也没这样呀!关山林见邵越这么当街一嚷,街上的人都转过头来看他们,连忙拉了拉邵越的袖子,说,你小声点儿不行?你让人家看咱们西洋景呀?邵越还在生气,说,谁叫你想坏主意,你想坏主意,我连嚷也不能嚷呀?牲口急了还叫呢!关山林说,那我不想坏主意了还不成吗?我就想了,不是还没把你押出去吗?两个人争着,乌云就在一旁捂着嘴偷偷乐。乌云觉得,这两个人真逗,哪里像首长和警卫的样儿,到像是一对进城卖了柴禾争着做主买糖瓜还是打老酒的父子俩。这么乐着想着,三个人沿着大街又往前走了好长一段。乌云心境好,就说,旅长,你到市里来一趟也不容易,我也请了半天假,干脆,我就陪你和小邵逛逛吧。关山林说,逛哪儿?这溜直的大街上满街是人,走悠了不得劲,走急了又撞人。乌云说,去戏园子听戏吧?那里面人多是多,不走动,也撞不上。关山林摆手说,我不听戏,一张脸涂得红黑花杂的,像活鬼,叽哩哇啦扯着嗓子吼,半个字儿也听不懂,不去不去。乌云说,那我陪你和小邵逛公园去怎么样?关山林说,公园?公园有什么逛头,不就是花呀树呀的,假模假样的,哪有甸子里那些草花实在,要看我不会上甸子里看去?我看它?乌云听关山林这么一说,脸上的笑容就有些呆涩,心里想,陪你逛戏园子你不爱,陪你逛街你不爱,陪你逛公园你又不爱,你当大首长的,原来就这么难侍候。关山林也看出乌云的为难了,心里想,人家女同志是一份好心,人家这也是阶级感情,这么一想,就有些过意不去,连忙说,我看这样吧,你和小邵一块儿去公园,你们年轻人,喜个花呀草的,喜个风景儿,你们去公园不冤枉,我回去睡觉,这两个月打仗打乏了,把我困得够呛,我就乘这个空补补。邵越说,那怎么行,那成什么了?乌云心里没谱儿,说,我看这样也行,首长回旅店睡觉,小邵咱们俩去逛公园,两头都就着好,我看没什么不行的。邵越还想争辩,关山林一旁已急得发火道,这是我的主意,有什么不行的?我现在命令你们,邵越乌云,你们两个听令,立刻跑步去公园,不到天黑,不许回旅店吵我!谁要吵了我,我拿马鞭子抽他的屁股!邵越见旅长动了真格,不敢再犯犟,一旁乌云过来拉了他,两个人高高兴兴奔公园而去。关山林送走了他们,这才心满意足地寻道回到旅店,开了门,脱了鞋,拉开被子,蒙头大睡起来。  邵越果然到点灯时分才回到旅社。邵越回来之前,先把乌云送到了学校,乌云只请了半天假,点灯之前必须回校。邵越玩得满头大汗,一回旅社就抱着茶壶大口灌凉白开。关山林被闹腾醒了,披着大衣迷迷糊糊坐起来,说,回了?邵越说,回了。关山林说,她呢?邵越说,哪个她?关山林说,还有哪个她?你狗日的少装糊涂!小心我踢你!邵越笑道,我送她回学校了,学校只给了半天假,点灯以前必须回学校报到。关山林有些遗憾,说,怎么就回去了?怎么就给了半天假?邵越也不理,忙着找东西擦汗。关山林摸摸索索起来,坐在床头,拿眼睛不住地睃邵越,看邵越没搭理,又咳了几声,邵越还是不理,关山林急了,骂道,你小于混球!平日你一张嘴快的针都缝不住,怎么今天到成哑巴了?邵越就笑道,你是首长,你让人说人才敢说,你要不让说,谁还敢找骂呀?关山林说,我就骂了,你能说我军阀作风不成?你要再给我拿爪,我还骂!邵越知道不能再逗他了,就坐下来,也不擦汗,从头到尾把怎么在公园里玩的,玩了些什么,两个人都说了些什么,一样不落地详细说来。关山林听得很认真,听完,还不解气地追问道,就这?邵越说就这。关山林说,这就完了?邵越说,不完了还能怎么?关山林说,你小子没藏着掖着什么吧?邵越说,我哪敢呀!你要真觉着不过瘾,我就给你现编点儿什么吧。关山林一瞪豹子眼说,你敢!我不歇了你!邵越连忙躲开,到一边去擦背,擦完穿好衣服。关山林睡了半天,觉得肚里饥了,就打发邵越去弄点儿吃的。邵越有了中午在饭馆那一出,不敢再冒次,出门去找旅店的掌柜说好话,好歹用一把蒙古币和金元券换了两张大饼,邵越又顺手牵羊,在后院灶房里偷了一把大葱,把大饼和葱拿回房间,找掌柜的讨了点开水,两个人一口大饼一口开水,美美地对付了一顿,然后躺下熄灯继续睡觉。  乌云请了半天假,不好再请假,关山林留在牡丹江市里也没有多大意思了,这样他和邵越俩第二天就启程回到合江驻地。金可一见关山林就问,老关,怎么样,这回打上了吧?关山林装糊涂道,什么怎么样?打上什么了?金可说,还能有什么?攻城呗,打阻击呗,目标明确,战略战术咱可是早就订好了的,未必你打错了目标不成?关山林说,谁说我不明确?谁说我打错目标了?我明确得很,我半点儿也错不了。金可说,那不就结了,那你倒是说说,这回打上了没有?关山林脱了大衣,卸下身上的枪带,一边找水来洗一脸的灰尘,说,你当搞对象和打仗一样容易呀?就是打仗,也得分个段来打吧。金可狐疑地盯着他的脸看,说,老关,你不用转移目标,我看,这回是凶多吉少,八成你别是被人家小鸟冷落了吧?关山林正往脸上撩着水,一听这话急了,也不顾脸上脖子上全是水,大声嚷嚷道,谁冷落了?我被谁冷落了?我能被冷落吗?我刚才是不稀得告诉你,怕你听了眼馋,我实话告诉你,我和乌云,我们不但吃了饭,我们还在一起逛了大街,逛了公园,一直逛到天黑,我们亲热得跟什么似的,你倒是说说,有这种冷落法吗?你有本事,你照这个样子冷落一回我看看!金可听关山林说得这么威风,有些不相信,心想,就凭你,人家乌云怎么能够像你说的那么热闹,心里这么想着,一眼看见邵越躲在门外偷偷地乐,就叫道,邵越你进来。邵越听政委叫,连忙止住笑,进屋了。金可说,邵越你给我说老实话,这回你跟旅长去牡丹江,小乌对旅长怎么样?邵越绷着脸,立正道,报告政委,这事我不知道!金可说,你怎么会不知道,难道你们没见着小乌?邵越说,报告政委,见是见着了,但是我只见着一面,过后旅长就把小乌拉走了,直到天黑才回来,我光在旅店睡大觉了,所以不知道!关山林先是一头汗,听着邵越这么说,才舒了口气,洋洋得意地对金可说,怎么样,我自己说了没用,人家群众说了该有用吧?你听听群众是怎么说的,打一大早出门,到天黑才回,就我和小乌俩人,不用我细说,你自会知道这仗打上没有,打成了什么光景儿,不是我说,我关山林从来不吹牛!金可这回信了,说,好你个老关,人家乌云才十八岁,你把人家往公园一带就是老半天,你也不怕作孽呀。关山林说,我怕什么?我什么也不怕,我早估摸着该这么打一回了!接着又说,邵越你站着犯什么傻?你不会去帮靳忠人遛遛马去?邵越听了,一缩头,连忙跑出屋去。到了晚上,邵越给关山林打水烫脚的时候,关山林想起什么,说,你今天,嗯,这个,在政委面前办的那件事,你是办对了,办得好。不过我警告你,这事只此一回,要是我发现你在我面前也玩这一手,我可对你不客气!邵越把擦脚毛巾递给关山林,不服气地说,要是下次还遇到这种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家雀图片 的文章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