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在热河路谈恋爱丨美文  NO.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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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在热河路谈恋爱丨美文  NO.73
点击上方“爱格”可以订阅哦！我想，关于『爱』这回事，大概就是默默陪伴。回复【征稿函】可查询投稿相关事宜。戳【阅读原文】微社区有人在等你。没有人在热河路谈恋爱文/猫河 我不知道，或许变老就是一场假装的仪式，假装与这个世界和解，假装—— 1.其实也没多熟，不过刚做了一学期的室友，每周一晚上7点半准时跑到姜喆家里看《天下足球》却俨然成了我们寝室的传统。这年12月，亨利大帝正式宣布挂靴，我们四个阿森纳的铁杆球迷挤在姜喆家客厅看着《天下足球》的亨利退役特辑，每个人都眼神发直，全都在憋着泪。然后“大杀器”就来了——“当岁月含泪悄悄转身，37岁的亨利就在那里，深情的目光望过去，试图回到原点，那个出发的站台，记起自己背起行囊时，那17岁的样子……”这节目的解说词是名符其实的催泪弹，就这么一句，我们四个糙汉竟全都随着镜头里的亨利望了过去——姜喆家的落地窗映出我们四张泪崩的囧脸，窗外没有17岁的亨利，只有璀璨的车河。大家都有点尴尬，我咳了一声，扯开话题：“姜喆，你家外面这是条什么路啊？还挺热闹。”“热河路啊！来这么多趟了你居然还不知道？老岳你不会老年痴呆了吧？”原来她说的是真的，每座城市都有一条热河路，一切都只是巧合而已，她也不过是顺流而下。 2.17岁的我却不在这任何一条热河路上。那时我整天窝在美国科罗拉多州格林代尔的一所民宅里，和三个台湾室友打起手17张牌的台式麻将，英语还维持在小学四年级水平，闽南语却能讲个七七八八了。我们四个都在附近的格伦代尔社区学院挂名，该学院是美剧《废柴联盟》的取景地，听名字就知道是loser的天堂，我们自然要尽到loser的本分。但每个月也有那么几天勤奋的时候——不管家里给多少生活费，总是撑不到月底，于是我们就做起了海外代购的生意，在网上建了个QQ群，我负责客服、登记订货，他们仨负责扫货、发货，每笔挣个10%的代购费，平分下来，刚好够填月底的亏空。要不是那三个台湾兄弟不认识简体字，我是不愿意揽客服这份活儿的——太占时间——网络聊天工具这种东西好像本能地就能激起人们的倾诉欲，再加上隔着个太平洋，仿佛一切秘密都会被海风吹个烟消云散，客户们总爱在订货之余和我聊聊天，聊着聊着就扯远了，收不住闸，但顾客就是上帝，我也不好先说88，只好嗯嗯啊啊地应着，回过头，发现台湾人已经等不及，找了新的牌搭子，阿森纳的球赛也踢完了。有时我也嘴欠，老客户里有个网名叫狸鼬的，每个月都会让我给代购几款香水，而且她从来不指定品牌型号，只让我随便挑，别重样就行。时间久了我就有些好奇，那天她刚下完新的订单，我便随口问了一句：“买这么多你是收藏啊还是煲汤喝啊，用得完吗？”“其实我不喜欢用香水，有些味道闻着还恶心。”狸鼬答。然后还没等我再问，那边就显示起正在输入的符号。我心想，得，今天的牌局和球赛又都吹了。狸鼬的那段文字输入了很久，挺长的一个故事，但总结起来也就几句话的事——上大学时她误打误撞捡了个浪子，还帮浪子回了头，后来浪子娶了她，但总是提起当年她救他时她身上那种特殊的香水味。“你不是不喜欢用香水吗？”索性我也没事做了，便直言指出了故事里的bug。“是啊，所以我根本不是救他的那个人，我碰见他时他已经被送到医院了。”“然后就对他一见钟情了？想把他一直骗下去？”“也谈不上一见钟情吧，他一睁眼就说要娶我，我从小就决定，长大后谁第一个向我求婚我就嫁给他，就这样。”“这决定也太随便了吧？”我心想，这只狸鼬不是丑得无从选择就是美得选择太多，以致患了选择障碍症，懒得做选择。“随便也是过，不随便也是过，生活不就是这样嘛。现在唯一头疼的就是他时不时问我为什么不用那款香水了，我又不敢问他到底是什么味道，怕他又想起什么。”“我怎么觉得你这‘随便’的生活过得也挺累的呢。”“也还好啦，说不定哪天就瞎猫碰死耗子买到那款香水了，也说不定哪天他就忘了这茬了，我只希望生活平平淡淡，别出什么幺蛾子。”“你连骗人都骗得这么随便，真服了你了。”“哈哈，小朋友，长大你就懂了，好多事，没必要太认真，骗着骗着，装着装着，自己也就相信了。”于是我继续随随便便地做我的loser，她继续随随便便地买她的香水，我们各自的敷衍人生貌似就可以这样随随便便地演绎下去。 3.“当时光的列车缓缓驶过酋长球场，32岁的亨利就在那里，深情的目光望过去，都是自己22岁的影子……”屏幕上，亨利落寞的背影与往昔的意气风发交错成蒙太奇，室友梁子感慨了一句：“不信抬头看，时间饶过谁啊！”我抬头，看到天花板上的一块霉斑，那奇葩的形状引人遐想，时间，有形状吗？像大象，不，长颈鹿，不不不，还是像尼斯湖水怪……22岁的我躺在混杂着脚臭与荷尔蒙气味的高中男生宿舍里，只有靠望着天花板上的霉斑胡思乱想才能暂且不去哀叹自己悲催的现状——我大抵是格伦代尔社区学院建校史上第一个因为逃课过多、学分不足而被开除的学生，尽管又重修了一年，却还是在毕业前夕被踹出了校门。我那最好面子的有钱老爹勃然大怒，把我发配到这座三线小城说要让我回炉重造，我一翻白眼顶了他一句：“有本事你把我塞回我妈肚子里啊！”结果招致老家伙再发狠招，直接让我从高一读起。高一啊，那帮15、6岁的花季雨季们，喊我一声大叔，都不为过。换做一个有出息的，这时早就该揭竿而起自力更生了吧，但人生啊，有出息的才能放肆，像我这种loser，只能克制。好在loser当久了，强大的内心总是有的——被老师当反面教材调侃？一笑而过无所谓！同学们拿我当神奇生物围观？甘之如饴！就当他们尊老敬老呗。唯一发愁的还是money问题，老头子这次下了狠心，每月的生活费直接打到饭卡里，一百块现金都不给我，一百块都不给我啊！无奈我只得重操旧业。 这座小城虽小，却是个沿海免税自由港，于是在担当客服之余，我还多了一项任务——每周末去海关取一次货，然后再委托快递发给各个买家。比之以前发货到北京上海再让邮政代发，要省下一笔可观的费用。因为之前从未干过发货的工作，一张张填起快递单来我才发现，我的客户遍布祖国天南地北，甚至还包括这座小城。“……热河路五十七中学高一三班，安塔（收）”，看到这个地址我索性停下了笔，望望桌上那五瓶包装诡异的香水，想想当初听说的那则“随随便便”的乌龙情事，脑中又映起我的同班同学安塔的伟岸身影，太违和了。用“伟岸”这个如今惯常拿来调侃老男人的词来形容一个十几岁的小男生，我知道这不够厚道，但每每想及安塔，我脑中反射的第一个词，就是它。一米八五的个头，比我还高个五公分，黑黑的头发剃成板寸一根根竖着就更显得又高了几分，脸庞却是清秀的，也不像其他青春期的男生一样那么粗声粗气地说话，但却不知怎的，让人感到孤绝，配上白皙的肤色、瘦削的身材，第二个词，我只能用“特别”。后来我读《海边的卡夫卡》，总觉得，大岛这个角色，写的就是他。周一课间，我直接把香水拿给了安塔，他不作声色地收下，我还是忍不住好奇：“你是替别人代收吗？还是买给女朋友的？别跟我说你是自己用啊！”“我爷爷活到110。”他用狭长眼梢冷冷扫了我一眼。“哦？有什么养生诀窍吗？”“有啊，不管别人闲事。” 4.一晃高一这一年就晃过去了，高二我选了文科，依然和安塔同班。高二的第一节地理课，从课间开始，教室里就充斥着莫名的躁动，上课铃一响起，轰一声，躁动被点燃，男生拍桌，女生尖叫，唯一还算平静的是安塔，但也与往昔一切与己无关的冷清态度不同，他眼神依旧淡淡，却隐隐有暗涌潜流，我顺着他的眼神望过去，瞬间觉得这一切，都理所当然。讲台上站的是一位美人，美得无需用任何其他的形容词，尽管她脸色有些蜡黄，一看就疏于保养，头发也是随便束个马尾，从未打理过的样子，身上穿着普通的职业装，袖口和手指上沾满粉笔末……她美得已经成了习惯，以致自己不以为意。“你还不知道吧？这是黎柚，初中部苑鹏老师的老婆，咱们学校的第一美女！我初中地理就是苑老师教的，苑老师给我们讲过他们俩的爱情故事，可感人了，那时候苑老师是个浪子，有一次打架被人打爆了头扔在街角奄奄一息，是黎老师路过救了他，她抱起满头是血的他……而且，你知道吗？他们相遇的地方就叫热河路，如今换了座城市，还在热河路一起生活、一起工作，你说是不是缘分天注定？太浪漫了！”同桌看我呆望着前方的样子，赶忙给我科普。其实我是看呆了，被她的美。“她名字怎么写？”我刚问出口，女老师已经在黑板上写出了她的名字：“我叫黎柚，黎明的黎，柚子的柚。”“黎柚，黎柚……”我小声重复着她的名字，这时她从我身边走过，一股刺鼻的香味飘了过来，我想起上次拿给安塔的一瓶香水，隔着包装都能闻到那股味道，不禁笑了，许久困于我心中的那株违和感终于熨帖——“哦，狸鼬。” 下课后，我本想装作问问题的样子与黎柚“叙叙旧”，谁知铃声刚响，一批与我同样动机不纯的男生们就拎着习题册涌到了黎柚周围，直到下节课的老师面色不善地站在教室门口，他们才不舍地散去。谁想当天中午，在去食堂的路上，我竟然被黎柚主动“搭讪”了。她把我错认成新来的实习老师，还请我去教工食堂吃了员工套餐，最后是她身上那股香水味实在搅得我没胃口，我才不小心说漏了嘴：“要是你那浪子老公念念不忘的是这股香水味，我只能说他品味独特了。”“哈哈！不是，他也说这味道挺怪的，前几天喷的了，没想到这怪味挺持久，我本来就讨厌香水味，回家我就把这套衣服洗了……”能看出她是个没心没肺的乐天性子，嘴里嚼着饭嘻嘻哈哈与我说了一大堆才猛然发现不对，一个惊停，被米饭呛住了。我站起来走到她身后为她拍背，她才总算不再咳嗽，却第一时间拽住了我的衣袖：“你是谁？你怎么知道的？”她蜡黄的脸色因为充血泛起了潮红，拽着我衣袖的手在在止不住地颤抖，那双本就楚楚可怜的大眼睛噙满了泪，她就这样仰头望着我，直把我望成了一个罪人。我忽然感到胸口一窒，心尖不由痉挛了一下，赶紧错开眼神：“你别这样看着我。”这女人，似乎从来不知道自己有多危险，就这样随意挥霍着她的美，像白先勇笔下永远的尹雪艳——她像个死神。死神最有魅力，因为每个人都要投到她的怀抱里，向她投降。她却不依不饶，转过身来继续望着我。“我说了，你别这样看着我！”我大吼一声冲出了教工食堂。那天夜里，我22年浑浑噩噩的人生中，第一次失眠了，只因为一个眼神。 5.也不知该说黎柚单纯还是蠢，为了让我保守秘密，她竟然提出在家为我补习功课这个筹码，我要真有歹心想破坏她的家庭，她这无异于引狼入室啊。可惜我没有这个心，也没有这个胆，我是个懒人，一个彻头彻尾的loser，喜欢她是我一个人的事，我无意闹得鸡犬升天。每周末，和我一起在黎柚家补习的，还有安塔。一次趁安塔上厕所，我悄悄问黎柚，既然她让安塔替她代收香水是为了怕苑鹏发现，那安塔知道她的秘密吗。她说，安塔从来没问过。“他一定是喜欢你。”我说。“谁喜欢我？”她吃惊地反问。“安塔啊。”“岳唯森，别以为你喝了几年洋墨水就什么都知道了！至少在热河路上，你只是我的学生，注意你的言行！”她瞪圆了眼睛警告我。一对上那眼神，我立马怂了，赶紧老僧入定般闭上眼，才能稍稍缓解错乱的心跳，顺便耍几句贫嘴掩饰自己的无措：“一说到热河路我倒想起来了，听说你和苑鹏相遇在热河路，如今又相守在热河路，真是佳偶天成啊，哪里像你当初说的那样随随便便。”“每座城市都有一条热河路，一切都只是巧合而已，我也不过是顺流而下。”她说这句话时，我偷偷睁开了眼睛，看到她那张美得童叟无欺的脸上不经意间流露出一股无以名状的哀愁，一瞬间，我知道自己没救了——我如果看到的只是她的美、她的笑、她那些无伤大雅的小秘密，我完全可以把她当做一尊女神来崇拜，如今我却看到了她的哀愁，她便跌落神坛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一个人喜欢一个人，怎么还可能是一个人的事。那天晚上因为补习得太晚，我和安塔都留宿在了黎柚家，我住在客厅，安塔住在次卧。夜里苑鹏邀我一起玩实况足球，我才发现他也是阿森纳的球迷，我们还互相加了QQ，他的网名叫叶开，古龙小说《边城浪子》中仁者无敌、侠之大者的叶开。交谈中我发现苑鹏就像个大男孩，还维持着爱看武侠小说的十几岁少年的那种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的浪漫世界观，他一遍遍讲述着他与黎柚的爱情故事，能让人记住的却只是她是他的救命恩人，我总觉得，这更像是报恩，而不是爱。夜深了，我问苑鹏要不要把游戏声音调低一点，他哈哈大笑：“没事，我这媳妇，没心没肺的，天塌了都吵不醒她！”这时次卧的房门打开，安塔探出头来压低声音骂了一句：“小声点！没听见黎老师在一直翻身吗？”看，这才是爱，即便一墙之隔，也知道那个人在辗转反侧。 6.那年高三一开学，学校门口的小黑板上便贴出了一则通告——请准备怀孕的毕业班女教师去教务处报备。我路过小黑板时还忍不住讥笑了一番，但转身就看到黎柚从教务处走了出来，手里拿着报备表格。我心里咯噔一下，像被千钧重石倾轧而过，我知道这是种什么感觉，也知道这是任何一个正常男人都会有的正常反应，但同时亦明了，以我的身份，不配伤感。没多久，便传出黎柚怀孕的消息，她从来不是那种过分小心的女人，不会整天穿着防辐射服招摇过市，仍是那身沾满粉笔末的深色职业套装，只是不再试用那些味道诡异的冷门香水。直到快放寒假，她才微微有些显怀，但脸颊，却更蜡黄瘦削了。高三上学期的最后一天，因为我和安塔的模拟考成绩还算不错，黎柚请我们去她家吃饭，席间门铃忽然被按响，是苑鹏去开的门。门口站着个陌生女人，应该是与黎柚相仿的年纪，却明显要比她苍老，苑鹏似乎并不认识这女人，却在过堂风吹过的一瞬，忽然僵住了。一股浓烈的香水味飘来，是樱桃混着某种特殊香料的气味。“你是？”苑鹏问。“哦，我是黎柚的大学同学甄惜，听说她怀孕特地来看看她。”说着，女人朝黎柚招招手，想要走进来，但苑鹏仍在发愣，撑着门的手臂，始终没有放下。“你用的是什么香水？”他问，因为紧张，说话时舌头都有些发直。“哦，cherish，我从大学开始就一直用这款香水，你可能不记得我了，当年在热河路……”苑鹏的手臂蓦地放了下来，开始不停地在牛仔裤上擦拭手汗，他望望甄惜又回头望望黎柚，满眼的疑惑、质问甚至接近于哀求，像个迷茫的小男孩。甄惜却无视这荒诞的语境，径直朝黎柚走了过来：“嘿！老同学，好久不见。”那厚重的香水味铺天盖地地袭来，黎柚刚要开口就控制不住恶心，捂着嘴朝洗手间冲去，安塔随后也跟了进去。洗手间里传来撕心裂肺的呕吐声，我、苑鹏、甄惜三个人站在客厅里，我看到苑鹏仍在纠结，一丝心疼的神色都没有，甄惜面色平静却难掩眉梢的得意，我真想把黎柚拽出来让她看看——这就是你随随便便选择的平平淡淡的生活，这操蛋的生活！你明明值得更好的！ 当天，黎柚因为严重的妊娠反应住了院，苑鹏却没有陪同，我对躺在病床上的黎柚说，你只要说句话，我现在就去把他抓回来，怎么说他也是你孩子的父亲。黎柚翻了个身，背对着我，说，何必呢，该发生的事早晚都会发生，我只想好好睡一觉。“黎柚！你能不能活得有点劲？你那么美，你理应拥有全世界……”“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自己呢？你不缺胳膊不少腿，家境好脑子也好使，还不是天天在混日子！生活是我自己的，美是我自己的，我自己不稀罕，谁也没必要为我可惜！”我被她堵得无话可说，确实，仔细想来我们的生活是何等相似——对我们而言，这世界似乎予取予求，正因如此，没劲透了。 第二天，甄惜和苑鹏一起来探病，安塔把他们拦在了病房门口，满眼愤怒几近要喷出火来，我好说歹说才把他哄走，然后关上病房的门，让二人随我去了楼下的花园。“是来告别的吗？”我问。苑鹏一直不敢抬头看我，支支吾吾地说：“甄惜才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你先去停车场等我。”甄惜支开苑鹏，点了支烟。烟雾中，她的轮廓变得模糊，像每一个普普通通的芸芸众生，不美，会老，脸上的每一丝皱纹都是用力生活过的痕迹。“你知道吗？她始终是这么美，连怀孕都不会让她变丑，不会变丑的女人没有资格谈恋爱，因为她看不出别人对她是否是真心，也不知道自己的爱该给谁，美，就是她的原罪。”说完她转身离开，湮没于嚣嚣尘世之中。我始终不知道，甄惜的出现，是否是一场多年策划的完美复仇，也不知道，如果美是种罪，到底该如何救赎。 7.苑鹏走后，黎柚的身躯似乎在一夜之间臃肿了起来，我和安塔都提出要住在她家里照顾她，却被她一一拒绝。于是我在她家小区附近租了一间房子。短暂的春节假期之后，毕业班开始了寒假补课，漫天的风雪也接踵而至，每天早晨，我都要等在黎柚家门口，看她穿着苑鹏的羽绒服，挺着大肚子去车棚取自行车，然后小心翼翼地骑行在湿滑的雪地上。我跟在她身后，每一秒，心都绷得紧紧的。一次她在转弯时忽然滑倒，我的心弦彻底绷裂，扔下我们两个人的自行车，把她塞进了一辆路过的的士里。车上，我攥着她的手不停重复着：“我一定要带你离开热河路，离开这个该死的被诅咒的地方……”她轻轻抽出手，望着前方空洞的白，一字一顿地说：“哪里都有热河路，无处可逃。”五月初，黎柚顺产生下一个女婴，产假只休了一周便把孩子丢给父母照顾，继续来上课，她的身体像被掏空了一样，却，美丽依旧。六月，高考的最后一天，考完最后一场，我们都回到了各自的教室，等晚上教育局送来正确答案，估算分数。正确答案一发下来，大家都涌向了年级组办公室，让老师帮忙估算大题的分数，教室里只剩下我和安塔，我想，我们俩想的应该一样——我们不想让那个女人在最后一刻仍以老师的身份，送我们离开热河路。午夜，我和安塔爬上了教学楼楼顶，楼下的操场上，其他同学在烧书包，履行着他们的青春祭，我问安塔，热河路到底有多长，他说长得好像永远也走不完，短得又好像随时都能离开。“你要离开热河路了？”我问。“嗯，我想我该离开热河路了。我总是觉得自己不属于任何地方，不是任何人。爱上她，曾让我有过片刻的归属感，起码我像其他人一样爱她，但我知道她永远不会给我相同的爱，在热河路上，我注定孤独。我想我该离开热河路了，去更大的地方看看，有没有和我相同的人，可以让我不再那么孤独。”《海边的卡夫卡》中，大岛曾说过，孤独的种类林林总总，其中很有可能有你预想不到的孤独，因为孤独因你本身而千变万化。那么，在热河路上，我们每个人都孤独。 8.“还是那辆列车，随着时光送走了匆匆过客，静静开往另一片大陆，33岁的亨利就在那里，深情的目光望去，依稀浮现自己25岁的模样……”节目接近尾声，25岁的我推开房门走进这座城市的热河路，买了一包烟。正要点烟，手机忽然响起，是黎柚。“你在哪？”她问我。“热河路。”“好巧，我也在。”她来这座城市调研，我们相约在热河路的一间pub见面，pub里正举办李志的演唱会，嘉宾是尧十三。场子很噪，李志唱南京的热河路，尧十三唱他的青春期，我喝了点酒，跟着歌词开始聒噪：“如果年轻时你没来过热河路，那你现在的生活是不是很幸福……”“黎柚，我们都被热河路诅咒了。”“如果年轻时你来过热河路，那你现在是不是已经被他们淹没……”“黎柚，你说安塔找没找到他的同类？”“如果时间可以倒流，我会在第一天就闭上眼，然后什么都看不见……”“黎柚，你知不知道，我最后悔的事情就是那天偷偷睁开眼看到你的哀愁，从那天起，我就永远也离不开热河路了。”黎柚却装聋作哑，从口袋里掏出女儿的照片让我看，pub里灯光很暗，但也能看出来是个美人坯子。她说苑鹏回来了，现在每天就围着女儿转，她说就算当年他们是真心相爱，到如今生活也不过如此。她为她的生活回归她向往的平淡而欢笑，群蛇乱舞的镭射光下，我看到她眼角有了一丝细纹。她终于开始变老了，她把她的美通过血脉传承给了她的女儿，然后，这世界就决定宽恕她了吗？我不知道，或许变老就是一场假装的仪式，假装与这个世界和解，假装——没有人在热河路上谈恋爱，也就没有人在天黑时伤感。——摘自2015爱格时尚·春季特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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